而此时,西征先锋1师已经出发多日,并可能发现西征无望,决定东返了。
两年后的5月,在辑安县老岭召开的1路军和南满省委高干会议上,杨靖宇又提出应该与关内八路军取得联系。无论什么样的问题,南满好像都能比较容易地解决。会议决定,从1师、2师抽调兵力补充3师,由3师先行再次西征,1师、2师随后跟进。只是因为不久程斌叛变,西征一事已无从顾及,才不了了之。
军事智谋的首要特征,不是想做什么,而是能够做到什么——写了《西征胜利歌》的杨靖宇,在3师仍然失利后,真的认为是能成功的吗?
挺进东边道的南征,从群众条件到自然地理,途经的都是敌人统治薄弱地区。西征则正好相反。两次西征,1军兵力折损近半,而且都是精锐,元气大伤。1军成立以来,损失惨重莫过如此。这种代价是再难承受的。时过两年,各地“集团部落”已趋完成,日伪统治更加严厉,劳师远征,难度自然更大。这些,杨靖宇应是非常清楚的,那他为什么还要继续西征呢?
在各个时期的史料和著作中,没见到有关1军、1路军西征问题的争议。这是不难理解的。唯一的例外,是时任2军6师师长的金日成,在回忆录中说:“王德泰一开始就表示怀疑”,“离开山区的根据地,远征平原,也是犯忌的。这不符合游击战的要求。我们不能因为关内的工农红军东征而随之西征”。金日成也认为“热河远征计划是非常冒险和不切实际的”,并说共产国际曾多次发出西征指令,指令是王明拟定的,“他所拟定的指令,不是以个人的名义,而是以共产国际的名义下达的”。
是否有这样一种可能,即主观上属意西征的杨靖宇,客观上并非明知不可为而非为不可,而只是做出这样一个决定——这样既不违背组织原则,今后又可伺机而动。
1937年2月13日,《中共吉东省委、第五军党委书记周保中关于东北抗日联军建立“路军”提纲草稿》中说:
第一路军应该以奉天为活动中心目标,在保持原有东边道活动地带之同时,应将自己主力活动力量横断南满路。另一部出没安奉线进入三角地带,以分敌势,必要时,阻碍日贼由朝鲜海岸经汉城而长驱入辽西北满,遮断其交通联络。此南满党东满党去秋决定之行动极为正确。
在莫斯科瞎指挥的王明,把一切都搞乱了。
在王明的视野中,北满有3军、6军、9军,吉东有4军、5军、7军、8军、10军,东满有2军,南满有1军,1军主力再西出辽西、热河,活跃于长城内外,与关内红军(八路军)联合作战,这是一幅多么恢弘壮观的画卷呀!果真如此,政治、军事影响将是巨大的,实践也将证明1军在那里是可以坚持到底的。日本投降后,最先闯进东北的中国军队,就是冀东的八路军。
王明大概被自己构想的宏图陶醉了。
问题是1军有通过敌人的心腹地带到达那里的可能性吗?
抗联各军大都有远征的经历,由于时间、空间和目的不尽相同,结局也不一样。而1军的西征,某种意义上,就是王明的一相情愿。
另一个问题也就来了:王明一相情愿,杨靖宇不懂“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
这是个谜吗?
第12章 “鲜血培养新世界”
伯阳千古
金伯阳,1907年生于大连旅顺金家屯一个富裕农家,十岁上学读书,十四岁考入旅顺师范附属公学堂。自1905年日俄战争结束后,旅(顺)大(连)地区就成了日本的附属地,日本人就成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上人。学校当然也是一样。一次,日本学生骂中国学生“亡国奴”,金伯阳回敬一句“倭寇”。这还了得,日本学生动起手来,一场群殴,人数占优的中国学生大胜。金伯阳按住一个大块头,手上打,嘴里道:你们日本子跑俺中国来作威作福,你们是倭寇、是强盗!
1925年毕业后,再考入南满铁道株式会社大连沙河口工厂技工养成所。同年“五卅”运动,他积极投身其中。第二年春天,又组织、参加福岛纺织厂几千工人大罢工,坚持95天,迫使日本老板屈服,答应了工人的合理要求。
1927年8月,金伯阳被满洲省委调到哈尔滨,在三十六棚工厂和电业工人中活动。曾因叛徒告密被捕入狱,未暴露任何机密,后逢东北易帜实行大赦获释。
1932年2月5日上午,金伯阳和《东三省商报》副刊编辑方未艾,带着宣传品到三棵树一带前线慰问义勇军官兵。下午,他们去地下党黄吟秋家里刻蜡板、印传单,日军进城了。步兵、骑兵,血红的膏药旗,闪亮的刺刀,看得见侵略者狞笑的牙齿,军靴、马蹄踏着路上的积雪,践踏着他们的心。金伯阳喷火冒烟的眼里,盈满泪水。
在每年有半年时光飘雪的哈尔滨,负责职工运动的满洲省委常委金伯阳,通常是一件蓝布袍,一顶灰毡帽,一副工人打扮。魁梧身躯,宽大肩膀,剑状眉毛,敏锐目光,他虽然拥有白皙肤色,特别是文雅谈吐,却总能避开宪兵、暗探的追捕。一天大雨,他被特务盯住,带到个点心铺搜身。文件就在身上,脱下水泡的布鞋,在脱袜子时就劲一拽,弄得特务一脸泥水,趁这小子擦呀抹的工夫,把文件藏好了。一次被追捕,眼看难脱身了,闪身进了一家舞厅。天生的英俊青年,那天正穿套西服,立即有人迎上来邀请。一曲终了,几个特务还在四处傻乎乎地张望,金伯阳在衣帽间换套衣服,大模大样地从大门出去了。
1933年夏,金伯阳到磐石中心县委和南满游击队巡视工作。同年秋,1军独立师南下东边道,11月15日途经金川县碱水顶子附近时,后卫部队被邵本良的“大尾巴队”袭击,金伯阳的鲜血染红了纷纷扬扬的第一场冬雪。
东北抗战十四年,金伯阳是党内职务最高的烈士。
一切似乎都平淡无奇,连使他轰然倒地的那颗罪恶的子弹,好像也带着一种偶然性,令人扼腕不已。
拥吻着他无限热爱的生他养他的黑土地,永远二十六岁的生命,与此前此后那些同样鲜活的生命,相拥着化作关东的山魂水魄。
两个月连失两任师长
1938年2月,毛泽东在延安回答美国合众社记者时说:“中国共产党和东三省抗日义勇军确有密切关系。例如有名的义勇军领袖杨靖宇、赵尚志、李红光等等,他们都是共产党员。”
1师师长兼政委李红光,又名李宏海、李义山,中等个头,清瘦面庞,目光锐利。他汉话讲得不算太好,汉字却写得漂亮,一口流利的日语。
1910年,李红光生于朝鲜京畿道龙任郡丹山洞一个贫苦农家,十六岁随父母越过鸭绿江,来到中国吉林省伊通县留沙嘴子屯,在山冈上盖两间茅屋安家。在磐石地区那样火热的斗争环境中,热血少年是不可能无动于衷的,先是参加农民协会,之后入党,成为双阳、伊通特支组织委员,磐石中心县委委员,磐石党领导的最早的抗日武装“打狗队”(又称“除奸队”、“特务队”)队长。
“打狗队”,顾名思义,就是对付走狗的。一些“保民会”头子、骨干,到处捕杀共产党员和抗日分子,猖狂得很,甚至谁家来个客人,多把菜刀,也向日本人报告。开头,“打狗队”7个人,只有1支“铁公鸡”(一种老式单发手枪),就人手一把磨得雪亮的斧子,晚上摸黑“掏狗窝”。轻者警告一番,罪大恶极和屡教不改的抓回来,公审后处死。老百姓拍手称快,走狗闻风丧胆,“打狗队”威名远扬。
1932年春,“打狗队”缴了呼兰镇二道岗子大排队20多支长短枪,磐石工农义勇队正式成立,李红光任队长,省委派来的杨君武为政委。
有人也很聪明,还读过军校,理论一套一套的,到战场上就找不到北了。李红光除聪明外,别的正好相反。他平时话语不多,脑子里总是思考问题。特别是担任独立师参谋长后,每到一地,看地形,向群众和山林队了解敌情,还要派出侦察员。无论什么地方,只要走过一遍,再不会忘记。一次战斗,战前战后,地形、敌情我情和兵力部署,很快就能勾画出一幅示意图——这在当时是不多见的。
可游击队刚成立时,一群庄稼人,几个书生,谁打过仗呀?李红光想起胡子的办法,做个木架吊根棍儿,在地上扶乩。有人说共产党怎么能搞这玩意儿呀,李红光一想也是,脸就红了。省委曾发过一本关于游击战的小册子,磐石游击队没见到,从一个私塾先生那儿弄本《孙子兵法》,孟杰民念,大家听。正学着,一中队日军和两连伪军来“讨伐”,李红光和大家一商量,就照兵法上说的“强而避之”、“佚而劳之”。敌人白天钻山沟,晚上一住下,游击队就去打枪。这样折腾了两天,把敌人引进黑石镇东北的一条山沟里。枪声一响,游击队向两头的伪军喊话,集中火力打中间的鬼子,鬼子死伤几个,爬上山顶后,游击队早没影了。
改编为红32军南满游击队后,下设3个大队和1个教导队,李红光任教导队政委。教导队第一仗,李红光化装成日本军官,率一队“守备队”,光天化日下进入通化县六道江街里,将伪军一个营部几十人缴械。在东北各地屡见不鲜的这种化装奇袭中,这是最早的一次。
两个月后,又在驼腰岭打了一次伏击,活捉了伪通化县县长和两名日本军官,另有四十多伪军。
1933年夏,游击队联合几支较大的山林队,攻打大地主、铁杆汉奸高锡甲的老巢呼兰集场子。连攻两天未下,从磐石城出援的敌人快到了,山林队见势不好都散了,就剩下游击队单打独斗。敌人连续发起冲锋,李红光率官兵奋力反击,趁势攻进集场子,将高锡甲和几名日本军官击毙。此战打出游击队的威名和信心,对日后1军的发展意义非凡。山林队都说:红军是真打日本子,不“宾服”不行。
独立师挺进东边道后,李红光协助杨靖宇智取三源浦,攻克大荒沟、凉水河子、柞木台子等地。又在山城镇附近设伏,击毁11辆汽车,打死1名日军大佐和几名指导官,缴获1挺轻机枪和百余支步枪。
1934年冬,李红光率1师百余骑兵越过鸭绿江,奇袭朝鲜的界河城,缴获日本警察50多支步枪,没收数家日本、朝奸商店财物。不久再次过江攻打朝鲜的东兴城,捕捉走狗12人,缴获大量弹药及军用物资。两次越界袭击,日本关东军报纸称之为“国境警备史上的空前事变”。
1935年5月,李红光率师部少年连和5团,从兴京县哈塘沟向老秃顶子转移,途经嘎叭寨上边的老岭沟时,与200多名日本守备队和伪军遭遇。树叶关门,视野不好,彼此距离几十米才发现对方,双方迅速展开激战。日军的机枪火力对1师威胁很大,李红光手擎望远镜搜寻敌机枪阵地时,一串子弹射进他的胸膛,喷涌的鲜血和漫山遍野盛开的映山红融成一色。
(4)一师师长是韩国同志,贫农的儿子,中学程度,军事上坚定,军事上有计划与独立领导能力,工作上积极,但政治上及党领导上薄弱。(3…U…W…W)一师副师长是韩国同志,富农的儿子,小学生出身,军事上坚定,军事领导勇敢,工作上积极,政治上薄弱,耍脾气比任何人厉害。
以上是1934年12月29日由“特委代写”的《杨司令(杨靖宇——笔者)关于军事及干部等问题给省委的报告》中的文字,“一师师长”即李红光,“一师副师长”即李红光牺牲后接任师长的韩浩。
从朝鲜到中国,从“打狗队”到1师,个头差不多、年纪大五岁的韩浩,与李红光有着太多相同的人生和战斗经历。同为磐石游击队的创始人,除红32军南满游击队时期为同级,其余均为下级的韩浩,比之李红光,脾气倔犟,战场上颇有点儿猛张飞的味道。1934年秋在桓仁县龙爪沟,他带领二十多人冲下山去,与二百多敌人拼刺刀。之后战斗,有时打着打着,敌人就跑了。怎么回事?抓住俘虏一问,说是韩浩来了。
李红光牺牲后,韩浩率1师在桓仁、兴京、通化一带活动。7月的一天,获知日寇大泉源守备队要去桓仁“讨伐”,他就把队伍带到通化至桓仁公路上的岗山、二道沟等上了。敌人进入伏击地域,一阵排子枪响过,部队发起冲锋。战斗进行了约半个小时,突然背后枪声大作,又一股敌人上来了。韩浩指挥部队向前猛冲,终于杀开一条血路,突出包围,他却中弹牺牲了。官兵奋力去抢师长的遗体,三个传令兵伤了两个,没抢回来。
两个月间,1师连失两任师长。
革命烈火,永在焚烧,
战士们的头颅作燃料,
万丈光芒在照耀。
生命虽牺牲,精神永照耀,
鲜血培养新世界,
赶快来到。
……
1师成立后,每次战后掩埋了烈士遗体,李红光就领着大家在墓前唱这支《鲜血培养新世界》。
李红光牺牲后,被秘密安葬在兴京县大青沟里的一棵核桃树底下,官兵们流着热泪唱着这支歌。
现在,官兵又为他们的师长韩浩唱起这支歌。
“老铁”
磐石县烟筒山镇,是座仅次于县城的大镇,有500余户人家。一条吉(林)海(梅河口)铁路从镇中穿过,一条十字街,一家家杂货铺、饭馆、旅店从十字中心向外排开,门上字号,半空中挑着幌子。一家朝鲜(族)人开的医院,还有日本妓院和大烟馆,穿着和服的妓女在行人中迈着碎步。牛车、马车在有两道车辙沟的路上颠簸,不时可见伪军和日本宪兵的身影。一辆插着膏药旗的摩托车驰过,夹杂着马粪末子的尘土扬向空中,久久不肯散去。
因离镇不远有座像根烟筒似的山峰而得名的烟筒山镇,要出大事了。
这是1933年的4月,镇子里开来一个伪迫击炮连,住在镇南“成德源”烧锅大院里。这个连有3个共产党员,曹国安在连部当“贴写”(文书),宋铁岩和张瑞麟分别在2排、1排当兵。他们是根据党组织指示,借这个连招兵之际当的兵,准备组织哗变。
这个连为伪铁道警备第5旅14团迫击炮连,原是东北军,“九一八”事变后曾一度抗日,后被日军收编。老兵一般都有反日情绪,只是觉得抗日无望,当官的都降了,咱小兵蛋子能咋的?这世道兵荒马乱的,到哪儿也不得安生,披身狗皮混日子吧。后来当兵的许多是找不到活干,也就没活路了,“当兵吃粮”吧,每月还有几元钱补贴家用,饿不死就行了。
曹国安和宋铁岩是大学生,张瑞麟念过三年书。全连一百多人,别说大学生,连张瑞麟这等文化的也没几个,就常给大家代写家信,来信当然还要念的,什么事有求必应。当官的打骂当兵的,老兵欺负新兵,能制止就制止,不能制止背后也劝劝。兵们觉得他们知书达理,仁义,仗义,一些人就要和他们拜把子,一下子结拜二十多人。有了这层关系,“反日救国”就可以出口了,逐渐地全连大多数人都心中有数了,什么都说“听大哥的”。“盟兄弟”中,曹国安年纪最大,排行老大。
迫击炮连原来驻在舒兰县乌拉街,调防烟筒山后条件就更好了,离南满游击队近,离山也近,树叶也快关门了,起义后很快就能进山。
连长是大汉奸吉兴的外甥,端午节这天一下子提升为少校团长,大办宴席,三个营长和机关枪连连长都来庆贺,兵们还是高粱米饭,连点儿肉腥都没有。曹国安、宋铁岩和张瑞麟凑些钱,买些酒肉,给大家过节。席间,兵们都骂连长,说这小子不是个物,眼里只有日本子。曹国安即决定当天晚上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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