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手。稍一放松,他就会死灰复燃,而我们就将前功尽弃。所以,直到战斗到最后一人,也要彻底地进行追击。就像‘壁虱’那样,咬住不放,不给对方一分钟的喘息时间。”
从1938年起,连续三年,通化地区8月中旬即强迫农民收割庄稼,并对居民粮食集中保管,限量配给,以期断绝抗联粮道,实行“饥饿政策”。伪通化省1939年“集团部落”达450多个,为1936年的3倍,已实现“集团部落”化,濛江县又是典型县。通化北、濛江南的无人区,各纵横百余里。无人区里可以藏人,但要取得粮食就不能不与人接触,而这几乎就意味着暴露目标了。
10月1日至5日,南满省委和1路军领导人在桦甸县头道溜河召开会议,决定化整为零,分散游击。杨靖宇率总部、警卫旅、少年铁血队和1方面军,在辑安、通化、金川、柳河、抚松、濛江、桦甸地区活动。魏拯民率3方面军,在敦化、安图、宁安南部镜泊湖游击,并与吉东省委、2路军取得联系。2方面军指挥金日成,率部在长白、安图、抚松一带作战。
会后,杨靖宇率警卫旅南下濛江。11月22日,在那尔轰一号桥伏击日伪“讨伐队”,歼敌30余人。12月7日,在龙泉镇北的角杆顶子与日军有马部队交战,毙伤敌10余人。9日,又在大北山与日军渡边部队作战,之后悄然潜入山林。与此同时,2方面军攻克和龙县二道沟金沟,袭击伪警察署。3方面军在敦化寒葱岭伏击松岛部队,毙伤敌几十人。
野副在桦甸县召开会议,痛责“讨伐”不力的指挥官。伪吉林省警务厅长森丰,一股火,心脏病发作,死在会场里。
可接下来,1路军就在1939年和1940年的严冬里,不可挽回地走向了必然。
大雪飘飘,山野皆白。倘是在林子里隐蔽,还行,一动,别说杂色服装的队伍,就是有保护色的动物,也极易被发现。天上飞机,地上警犬,最讨厌的是警犬。其他季节,在河里走上一段,它就蒙了,这工夫只要被它嗅上,什么招都不灵了。深冬雪厚,上面一层冰样的雪壳子,一脚上去,咔嚓一声,那人就陷进去了。在前面开路(也叫蹚道)的人,再壮实,蹚上百把米就气喘吁吁了,就得换人。倘是被敌人跟踪追击,那就是为敌人蹚道了。
敌人并不是漫天撒网,那样再有6万人马也无济于事。它知道1路军各部的活动区域、大概范围,有重点地进行“踩踏”、“梳篦”、“拉网”,并有快速机动部队随时待命。一旦发现目标,或用汽车运至山下,或乘坐更灵活快捷的爬犁进山追击。
丛茂山老人说,个顶个地跑,它日本子根本不值个。若在过去,冬天把溜子埋了,夏天更容易,林子里三闪两晃就没影了,翻过几道冈梁抽袋烟、眯一觉都行。现在不行了,它跟腚撵你,有的一溜道上都是敌人,换班来。他们不耽误吃饭、睡觉,却不让你吃饭、睡觉,那人哪受得了呀。跑着跑着,有的一头就拱雪窝子里了,有的你拉我拽地能起来,有的拉都拉不动。说不出话,有的还能用手指着脑袋,或者胸脯子,让你给他一枪。年纪老的、小的,体格弱的,有点儿病的,负了伤的,活下来的不多。
赵明山老人说,那时哪能像现在这样吃顿饭菜呀,那时就是吃包米粒子。没敌情时煮熟了吃,打仗、钻林子就那么放嘴里嚼。开头有时能吃上盐煮黄豆,后来黄豆没了,盐也没了。都知道盐吃多了咳嗽,没盐吃也咳嗽,还咳得挺厉害,不光俺一个人,你说怎么回事儿?后来有盐了,很快就不咳嗽了,你说怪不怪?那时打仗,好多就是为了弄粮弄盐弄衣服。冻死了,饿死了,还怎么打日本子呀?
杨效康老人说,那时有黄蜡,用来堵枪口的。吃块拳头大的黄蜡,能三天不觉得怎么饿,不消化,就是糊弄肚子,一点儿劲也没有。走路打晃,站岗站不住,靠树站着,一会儿就坐下去了。俺们班4号战士睡觉打呼(打鼾),那才响呢,这工夫也没声了,躺那儿死人似的。有人瘦得皮包骨,有人“胖”得吓人,脑门子一按一个坑,浮肿呀。“胖”的比瘦的更不抗折腾,一阵风能刮倒似的。宿营支帐篷,不是现在那种厚厚的防寒的,而是做衣服用的布料自己做的,飘轻,过去一个人一会儿就支起来了。这回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舞舞扎扎地得弄上半个来钟头,有的就趴那光剩张口喘了。可一听到枪响狗叫,那人一扑棱就爬起来了。
日本关东宪兵司令部编写的《东北抗日运动概况》中说,1939年6月至12月,1路军袭击敌人167次,与敌交战109次,总计276次。
1940年1月21日,在濛江县马架子战斗中,丛茂山负伤被俘。
老人说,俺在后面掩护,不是命令俺留下来掩护,是俺跑不动落后了。肚子里除了黄蜡、树皮、树叶子,没几粒粮食,哪有劲呀?俺身板好,可机关枪沉哪。俺当兵第一仗,没人教,就知道把身子藏在树后打枪。这工夫,俺靠在棵大树前,这不是净等着挨枪子吗?歪把子压满子弹30来斤,不那样站不稳、端不动呀。那时像俺这样的小兵,也知道这个仗没法打了,打不赢了。留在后面打掩护,那就是有口气就得把枪子放出去,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俺早就够本了。
老人说,前面是警察狗子,后面是日本子,从树空里往上上。落叶松一棵棵陡直陡直的,下面一根草没有,那雪没膝盖,深的地方插裆,他们走不快,好打。俺朝人多的地方一个点射,警察狗子都拱雪窝子里不动了,日本子也趴那儿了。这样打了两回,日本子就不顾死活往上上了,他们急着撵咱的大部队呀。俺最乐意打日本子了,瞄准了一个点射,前面那小子仰歪了,后边也有伤的。那子溜子在身边嗖嗖飞,能听到后面那日本子不是好声地叫唤。就这工夫,俺胳膊、大腿和肋巴骨下边挨了3枪,若不是靠在树上,那人能出挺远。枪掉地上,俺还看了一眼,接着人就倒了,什么也不知道了。
丛茂山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炕上,旁边坐着个老太太。
这是濛江县城西门里道南的一户人家,老两口有个姑娘,老头叫张善堂,给人赶大车。丛茂山不知道敌人怎么把他弄到这里来的,只知道当时不少老百姓家住着伪军、伪警察的伤员,有打伤的,有冻伤的,鬼子的伤员都住在医院里。一个多月后,有的伤好了,有的转去医院了,就剩丛茂山一个人还在张善堂家“住院”。那老太太就问:他们怎么不来接你呀?
丛茂山穿的是一套伪警察服装。这时打仗缴获,枪不算什么了,连抗联最宝贝的机枪也不宝贝了,钱也没什么用了。丛茂山负伤被俘后不久的马屁股山战斗,伤亡70多人,他所在的总部机枪连,一次就埋起来5挺机枪。减员太多,没人扛了。最要紧的是吃的穿的,把敌人冲垮了,最宝贵的是敌人丢弃的粮食,见到敌尸就往下扒衣服。张善堂一家人一开始就把他当成了“白帽子”,战场上乱糟糟的,敌人也把他当成自己人了?知道自己被俘了,丛茂山就想到了狼狗圈,至于“过堂”审讯,肯定少不了。结果,一个多月里,只有个朝鲜(族)医生来给他换次药,此后再没人理他。而给别人换药则多得多,显然是区别对待,没把他当自己人。那么,是觉得他这个小兵没什么价值,还是把他忘了?
3个多月后,丛茂山能下地了。之前,吃饭、大小便都是老太太伺候,还弄些偏方给他疗伤。知道他是红军后,老太太说孩呀,你胆怎那么大呀,对他就更好了。他认老太太干妈,能下地后第一件事是给干妈磕头。半年后回家,临走前跪地上,把头磕得咚咚响。50年代初回濛江谢恩,干妈、干爹都去世了,找到干妹妹,去坟头烧纸磕头。
丛茂山负伤被俘几天后,王传圣在马屁股山战斗中右小腿负伤,骨头断了。杨靖宇看看伤口,叹口气,跟军医处长徐哲商量一会儿,给王传圣留下3袋高粱米、1条牛大腿,还有拳头大袋盐。什么药没有,只有挺大一块用来包扎伤口的白布。
老人都说,那时几乎天天打仗,有时一天几仗。除了“集团部落”就是无人区,像这种无法行军打仗的伤员,没别的办法,只能留在山里。
丛茂山昏迷后被敌人弄去干妈家“住院”,王传圣一个人在大山里“住院”。
那个地方叫东双丫子山,同志们给他选个背风、暖和的阳坡,一棵大松树下有棵大倒木,旁边一块很大的岩石。给他留下1张狗皮、1张狍子皮、1条半关东军的军用毯子,铺好盖上,就在这里安营“住院”当“团长”了。
丛茂山老人说,1路军总部代号2团,叫杨司令“2团长”,其实那时那人都是“团长”。行军休息,把枪一抱就缩成一团。睡觉没堆火,半个钟头也挺不了。打仗,打几枪就把手伸棉袄里头暖暖,或是搓一阵子,不然就冻坏了。他说他总觉得负伤后是直挺挺地倒下的,那身子都冻硬勾了,打不了弯了。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三九四九,棒打不走,在家死守。”濛江有气象资料以来的最低气温,是零下42摄氏度。这种温度与民谣,东北各地大同小异。濛江与周边邻县不同的是,冬夏晴天很少,冬天雪特别多。即便晴天也清雪飘扬,那种不大的薄薄的像云母似的雪片。这东双丫子山就更不用说了,风一刮,天上的,树上的,竞相飞舞,难得见到太阳。
几天后,王传圣的右脚冻坏了,大脚趾黑了半截,四个小脚指甲一碰就掉了。而比之那些打散了,来不及,或是没装备狗皮、狍子皮和军用毯子的,他已经算得上天堂了。
总部一匹马走不动了,在山冈上被打死了,大腿和胸脯上的肉被剔掉带走了。一群狼在上边噬咬、抢马骨头,吃光了就奔王传圣来了,有几只离他就30多米,冲他嗥叫。晚上烧堆火,白天把枪抓在手里,这样对峙了几天。
原说是5天一个联络期,他就在身旁雪地上每天插根树棍,插3根了也不见有人来。太阳升起、落下,山岭在阳光、星光下喧哗,林吼狼嚎,有时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被雪埋上了。
丛茂山负伤被俘后的第一顿饭,是干妈做的小米粥和土豆炖酸菜,那感觉是可算吃上了一顿人饭。王传圣那3袋高粱米,从一开始就准备细水长流的。他不知道杨司令他们怎么样了,会不会派人来接他,也不知道这伤能不能好,什么时候能好。晚上一堆篝火,白天一堆灰烬,一支压满子弹的步枪在伸手可及处。他不想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荒山野岭的世界,更不想落进狼口。他知道那火堆可能引来敌人,有时就非常想引来敌人,100多发子弹足够轰轰烈烈干一场了。
两面袋高粱米空了,金黄色的冰溜花,在那冰雪覆盖的岩缝中绽开了。腿脚的枪伤、冻伤,也一天天发痒长肉芽,伴着冰溜花爆发出生命的歌唱。之前是拖着条伤腿,在雪地上爬着弄柴火,这回是拄着根棍子活动、锻炼。
当最后那袋高粱米还剩十来斤时,他把它捆在铺盖里背在身后,步枪横跨在胸前,拄着棍子“出院”下山了。
东边15公里左右的错草顶子有个密营,负责人是王科长,外号“王罗锅”。参军快6年了,王传圣对这一带挺熟。野副“大讨伐”,许多密营被敌人焚毁了,不知道错草顶子什么样了。而凭他这腿脚,也只有先奔最近的了。
王传圣很幸运。半路上碰到机关枪连和少年铁血队的几个人,而且错草顶子密营也在。在那里养好伤,听说1路军主力去苏联了,就和几个人几经辗转,从珲春过界去了苏联。
丛茂山说他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那天负伤被俘的,赵明山是腊月二十四负伤,两天后被俘的。
赵明山老人说,在濛江县八道沟,日本子、汉奸队在后边撵,前面又有了情况,俺扛着机关枪抓山挠岗抢山头。那雪大呀,插裆深,要是抓不到树枝什么的,那你就在雪窝子里“蛄蛹”(原地动弹)吧。机枪手俺是第一个爬上去的,没等卧倒,胸腔子里一阵热,哇的一声,一口血喷出好远,接着咕咚咕咚又是两口。俺寻思是挨枪子了,没想到是累吐血了。就觉得头晕,眼也发花,那也得打呀。半里多远,是汉奸队,俺一个点射,那帮小子都拱雪里了。一会儿机关枪都响了,打得“钢烟起”(形容雪烟四溅),汉奸队一下子就“屁”了,俺们就撤。俺好歹爬起来,晃晃悠悠刚走几步,就一头“攮”(栽倒)那儿了。
赵明山醒来后,躺在棵倒木旁,身下铺张狍子皮,身上盖条毯子。旁边还有三个人,两个腿断了,一个肚子受伤了。部队已经撤离了,给他们留下多半面袋包米粒子。
老人说,那些包米粒子让俺们吃10天,10天内有人来接俺们。结果呀,俺们那堆火把个坐探马小六引来了,下半夜领来一帮警察狗子,拿枪把俺们支上了。弄到濛江县城过堂,问俺部队去哪了,俺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又问俺部队有多少人,俺说400多。军部机关枪连人最多时就这个数,比有的师人还多,可那时就剩40来个了。他们说俺说假话,俺就说没几个了。一个短粗胖的警察狗子说,没几个了?那走到哪儿怎么都有人冲俺们放枪呀?俺说说多了是假的,说少了又不信,那你说是多少?这小子火了,啪啪给俺俩耳刮子。俺说操你个妈的,日本子是你爹呀,上去就是一“杵子”(拳头)。这还能好吗?几个小子拳打脚踢,把俺打死过去了,扔到外面的煤堆上。一个烧锅炉的姓刘的老头看见了,把俺背回锅炉房,喂水掐人中的,把人弄活了。
老人说他是农历二月十七放出来的,同时释放三十多人。每人发张盖戳的字条,算是“证明书”、“行路证”,有这个走哪儿不抓你,让拿着回家去找村公所。老家绿豆营子没了,归屯了,见到个摆槽盆子的张老六,说俺家搬到凤城县松树嘴子了。半夜三更摸到家,母亲不信,拿油灯把俺照了又照,说真是你吗?清明节在岔路口给你烧三年纸了。
原1路军2方面军政治部主任吕伯歧,在回忆录中说:1938年秋,“在安图曾开过一次高级干部会议。会上杨靖宇讲:‘要坚持开展游击战争,谁也不准上苏联,还不准猫起来,一定要牵制敌人’”。
1939年春,有人提出是否把部队转移到苏联去,以便保存实力,待形势好转再回来。这时去苏联,是完全办得到的。杨靖宇不同意,他说我们是东北抗联,你跑到苏联去,还叫什么东北抗联?
第二次老岭会议取消西征计划,又不准去苏联,待到野副“大讨伐”,南满即成绝地。
应该说,杨靖宇的意思很明白:哪儿也不去了,就在这里打到底了!
不是绝地求生,而是绝地求战:战至弹尽粮绝,战至一兵一卒,战至最后一口气、一滴血!
☆☆;
☆‘炫‘☆;
☆‘书‘☆;
☆‘网‘☆;
☆‘小‘☆;
☆‘说‘☆;
☆‘下‘☆;
☆‘载‘☆;
☆‘网‘☆;
冲锋呀,我们的第一路军!
叛徒!叛徒!
1939年刚过春节,杨靖宇就让王传圣带上几个人去筹集粮食。他们在辑安县八宝沟、天桥沟、梨树沟、蚂蚁河上下围子、大小蚊子沟一带,拜把子,认干亲,有的还摆香堂举行仪式入了“在家礼”,利用各种关系,广交朋友,发动群众,购买粮食和其他物资,再由当地群众送到指定地点。
杨靖宇牺牲时,身上还带着好多钱。那是有钱买不到粮食的时日。粮食成了第一需要,因为只有生存才能战斗,而他在一年前就为此精心策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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