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有些早;希望来年春天也来得这般早些才好。”蜀山的掌门伸出手;白玉蝴蝶只只轻轻停在纹理细腻的掌心;冰冷又在瞬间化为透明的液体;融化在掌心的柔软与温暖。
“啊…。”一把抓住胸口,心尖又是一阵悸动,继而是疼痛,这阵子这种感觉愈来愈强烈,也愈来愈频繁…。。“我…。还能看到来年的春天吗…。。”忍住疼痛,嘴角的笑也不知道为什么而勾起;雪花飘落在眼睫,慢慢晕开滑落……
“师兄!怎么了?是不是……又发作了?”常胤见他在门口徘徊不前,心中思虑,便走出门来,不想……
“没事的,”推开常胤的过来相扶的手,勉强笑了一下“我还撑的住,若撑不住……”往日里寒冬中暖阳的眼光慢慢移向天际,又落在常胤的脸上,轻轻说了一句“若撑不住了,我自然会说的,到时……”下面的话,已然心知肚明,无须再提。
“大师兄…。。”常胤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事情无可挽回,也只能见步行步,只是…。。只是一切为何如此残忍?
“走吧,今天的早课又迟到了。”
“嗯。”
景天觉着今天蜀山有些不对劲,可是蜀山的路还是那么陡,树木还是那么绿;花儿还是那么红;鸟叫声还是那么脆;蜀山的众弟子也都还活蹦乱跳……所以哪里不对劲一时也又说不上来,不过,这蜀山弟子这么个活蹦乱跳法,好像是集体蹦达去哪个地方?景天摸着下巴想了一秒钟,决定用眼睛和耳朵弄清楚。
“快!无极阁都乱了!我们快走…。”
“是啊是啊,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掌门和元神长老打起来了…。。”
“是吗是吗?那我们快去看看吧…。。”
掌门和元神长老打起来了?
长卿和常交叉?打起来?怎么回事?
景天决定加速前进的脚步,很快地,其他的弟子都被抛在了身后。
蜀山无极阁
“常胤!快!再不下手就来不及了……”
“常胤!你的承诺!你答应过的……”
“常胤!我以蜀山掌门的身份命令你;杀了我!快!”
景天赶到无极阁门口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传来长卿的吼叫声,还隐约伴随着打斗的金属鸣撞声。
来不及细想,一脚踢开大门,就看到白豆腐和常交叉俩人手持利剑打斗绞缠在一处,无极阁一片狼藉,东西烂成一团,地上还有一滩血渍,再仔细一看俩人,白豆腐明明位处上风,嘴角却挂着鲜红的学丝,神情痛苦而无奈,眼睛居然变成,红色的!
景天还在困惑与震惊中,有人吼了他一句:
“景天!师兄入了魔道了!快来帮我制住他!再不然只能顺师兄所说动杀劫了!”常胤在打斗中已经处于下风,说完这句话已经被长卿一脚踢中正心,吐出一口鲜血,晕倒在地上而此时再看长卿,神情已经变成漠然,眼睛的颜色也变成血红,杀气腾腾。
入魔?景天突然想起秋天时常胤提过的
“大师兄他快入魔了,你知道吗?”
而今,他真的入魔了?
容不得细想了,长卿已经提着剑朝常胤走去了,剑就在常胤眼前了……
“白豆腐住手!”一声金属交交鸣,景天已经挡在了常胤前面,站在长卿的面前。
长卿抬头看他,的眼神还是那样空洞漠然,只看得见血红,一片血红。
“长卿,醒醒!”景天的魔剑上又被重重一击,退后了一步。
血红色的眼睛在不断逼近,一步一步,把他逼到墙角,魔剑挡下的每一招,招招夺命。
无论如何叫喊都没有用,红色的眼睛里依旧燃烧着嗜血的火焰,下一秒可能就要烧到他头上去了,凭着感觉左右阻挡,才勉强挡下致命的烈焰。
他入魔了;他;入魔了,他,因他入魔……。景天脑袋里反复来去都是这几句,再也没有其他空隙去思考,渐渐地,魔剑也开始抵挡不住……
长卿一柄长剑伸过来,他一个躲闪不及,脸上立刻显出一道新鲜的血痕,再一转身,又是一剑逼近,这次是胳膊挂了彩,手中的魔剑重重一震,长剑瞬间逼到眼跟前,一片血色的瞳孔对准了他的黑瞳,看不出一丝感情与犹豫。
要死了吗?要死在他手上了吗?终究还是误了他,死在他手上或许比活着更好,或者从很久之前,自己就死了,只是他所在乎的蜀山与苍生……
景天闭上眼睛不再去想。
☆、第十五章
(十五)
全身都是不上力;眼睛都睁不开,软绵绵的如同踏足在沼泽;只能眼睁睁地任着自己深深沦陷;不能自拔……
黑暗逐渐没顶,周围都是死寂的荒芜,看不见也听不到一丝声音,连触觉都是迟钝的。就这样一直沉下去就好,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用管,什么都断了,什么前世今生,什么爱恨纠缠,一切都随着这躯体;一直沉下去吧……。
景天在混沌之中,朦胧之间,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光芒,剧烈而不刺眼,将他包绕,温暖而熟悉……
那日,无极阁事件后,蜀山的弟子就再也没有看到景天踏进蜀山,那个把笑容眩得比太阳更耀眼的英俊少年。
春夏秋冬,蜀山的参天古木年轮又绕了三圈;蜀山的风景依旧;只是徒增了些新面孔。
《蜀山志》中写道:
仁宗至和元年甲午,蜀山第二十三代掌门徐长卿,渡历魔劫,衍出心魔,幸修为根深,悟道破魔,劫数顺渡……
仁宗嘉佑二年丁酉,蜀山第二十三代掌门徐长卿,潜心修道,三花聚顶,元婴重凝,得道成仙。元神长老常胤接任,为蜀山第二十四任掌门……
凌霄天殿,徐长卿殿前听封,为天文阁仙君,从此位列仙班。
“长卿谢陛下赐封。”衣袂飘起,额头贴着凌霄殿的白玉砖,有些冰凉。
退朝前的一刻,他听到高高在上的天帝轻轻地叹了一声,似幻如梦……
天界的景致的确是极好的;奇花异草数不胜数;珍奇灵兽更是俯首皆是;一样的雕栏画栋;亭台楼阁;却要比人间多出几分妙不可言的仙逸。天文阁的物事不算繁忙;本来长卿一开始就要忙着修捡文库;整理典藏;可是阁里的那几位同僚却总劝他“仙君不急不急,上了这天界,超脱轮回,与天齐寿,这些个物事都不急在这一时,慢慢来,慢慢来……”
刚开始还只是当是因为他初来乍到,笑笑也就算了,可这劝了不止那一次两次,也就明白了,这当真本来就不用急的,以后还有千年万年要过的,不急,不急……
所以经常得了闲就四处逛逛,看看各处的景致,也去拜会各个仙家,天界的仙家也是极好相处的,谈诗论道,下棋品茗,观书赏画……日子倒也不是那么无趣,只是……
只是心里老是觉得空空的,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是在天文阁处理物事,或是赏景观花,又或是和那些仙家一起的时候,总觉得心好像漂浮在空中,随着风云,慢慢消散,渐渐化为乌有。
那颗空了的心,就好像从一开始就留着一个空位,等待着谁来填满,可是会是谁,又会用什么来填满,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无论怎样都填不满,上一刻填满了,下一刻又从另一处漏出来,心如沙漏。
搜刮记忆,往事如云密集,飞掠而过,完整无缺,可是却总找不到他想要的那一段,仿佛苦苦追寻一件东西,到头来及至手上,打开,里面空空却是什么都没有。
在天界呆得一日,这些感觉就更深切一分,如同生了根发了芽,怎么也拨除不了,只能听任它生长蔓延,及至纠缠到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每个清醒或沉睡的分分秒秒,逃离不得,挣脱不得。
“仙君高抬贵手,可莫折了我神树的叶子。”
长卿前些日子闲逛,不知是什么感觉指引,就来到此处,参天神木,一看便知不俗。也有些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地方,景致不可谓不好却非最好,只是坐在树下看风景,却是异样的舒心,虽然依旧逃离不了梦噩般缠绕的感觉,总归是得了那一刻两刻的安宁,所以时常度来此处。
今日不知不觉又行至此处,看着这树叶分外可人,就婆娑在手中把玩,心中一时触动便失了神,呆立在那里,方才突然有一清脆女声响起,反倒心中一惊,手里也不知轻重,扯下一片叶子来。
“这……”长卿看着手中被折下的叶子,眉头紧蹙,有些尴尬。
“呵,算了,不打紧的,” 只见眼前夕瑶仙子眉眼带笑,白色牡丹烟罗软纱,逶迤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款款而来。
“折了便折了,我这神树少一片叶子倒也不见得就死了,蒙仙君喜欢,还反要说是它的福分,天君你道是不是啊?”说完便又笑了,顾盼之间流光溢彩。
“岂敢岂敢,是在下唐突,破坏神树,长卿在此向仙子赔罪。”白衣笼袖深鞠,白净的脸上满是愧疚。
“仙君不必拘礼,仙君如此,知道的说是仙君谦卑,不知道的还当我夕瑶小气呢。”夕瑶仙子灵活的眼眸慧黠地转动,暗藏笑意,纤手过来,作势就要扶起长卿,不料长卿却先一步起来了,只好又把纤纤素手收回。
“我此处风景虽不是天界最好的,却也别致另有一番风味,看仙君近日数次到访,可是喜欢?” 夕瑶仙子眉眼含春,笑若三千桃花。
“此处风景甚好,在下原不知是夕瑶仙子之地,多有失礼。”原本以为是无主之地,没想到突然冒出个主,长卿说不出的尴尬,颊边泛红。
“仙君喜欢便好,不知方才仙君伫立此处甚久,”夕瑶仙子看了长卿一眼,拉长了声音“是否是想起了某人?”
某人?是谁?长卿心中一悸,仿佛什么东西拨开云雾就快被要看见,却又在转瞬间沉沦下去,寻觅不得,谋求不得。
“长卿只是望着这景致美好,一时失神,并未想起什么人来。”心中早已波澜翻滚,忧若油煎,面上却维持着波澜不惊,平静如湖面。
“哦?是么,我道你是想起他来了。”夕瑶仙子纤指微动;若初发姜芽,捻了片叶子在手里看“以前有位故人,也很爱此处景致,终日也喜欢流连这神树之下,我道你会认得他,现在看来你是不认得他了。”
“长卿方得道成仙不久,初到天界,许多仙家都还未曾拜会,所以恐怕不认得仙子口中的那位故人,想来将来或可见到。”不知道为何,听到夕瑶仙子提及某人,心竟然漏了半拍,这里来了这么些天,也没见过什么其他的人啊,不知那会是怎样的人?
“你到底还是不认得他了”夕瑶仙子轻叹一声,看长卿的眼神竟含有悲悯“不认得倒也好,以后也不用认得了。他,坏了天界的规矩,被贬下凡历劫去了。”
有时候忘却;也是一副良药。
见不到了吗?长卿心中有些失望落寞,清风送往,撩乱了鬓间青丝,抚过鼻尖,微微有些发酸。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拽在手里,顷刻间又丢了,落在了那茫茫无垠的红尘之中,只得他在云端遗憾嗟叹,望不尽的云海,此刻都是虚空的,比较之前,这种入心的空虚之感,增进了不止万分,痛,也不止万分。
“仙君自便,夕瑶先行一步。”夕瑶独留长卿,委地白纱烟笼白水裙飘转,伴着环佩之声,微微作细步,消失在云端某处……
倚靠着神树坐下,墨色的眼眸直直地望着远方,那一刹那,连脑中都是空白的,生命中缺少的那一部分,终究是没能补上……
水云居
仙女夕瑶端坐在云凳之上;依旧是逶迤了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依旧是风姿绰约;超凡脱俗;但细细一看;神女与方才相比;神情中又有些不同;少了几分带笑的眉眼;少了几分顾盼生姿;反而有些……呆滞。而当她把目光从她所居的水云居外的飞霞,转移到那个越来越近款款而来的身影时,淡扫的黛眉更是皱了一下,嘴角一动,却欲言又止。
那抹款步而来的身影片刻便到了眼前,同她一样的容貌,一样的打扮,神情上却多了几分幽秘的灵动,眉眼带笑间流光溢彩,若不仔细分辨,恐怕都要说她们是同个模子刻出来的仙人。
那位进得门来的“夕瑶”仙子见得云凳上的那个,只笑着看了一眼,便径自走到后面的梅花雪榻上半倚卧下,纤手一伸,凭空便多了个白玉茶杯,紫色的茶水在杯中荡漾,低头一抿,茶香四溢。
“我不过是见他整日在那神树下游荡,惹你神伤,才忍不住要去逗逗他,”带上灼如三千桃花的笑容,对上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你若不喜欢,我便不再化作你模样就是了。”
那张同样脱俗清丽的脸连眉眼都没抬一下,嘴角抿成一线,却是不落出半颗玉珠。
“还生气啊?”犹如削葱根的指头一动,白玉杯便化作一缕烟雾,抚上上挑的眉,怎么看都有些调皮“要不要我化作飞蓬的模样,哄哄你?”
“不必了。”声音是冰冷的,心却是被银针扎中,疼痛刺中以为早已麻痹的神经,开始蔓延开来。
疼痛恍惚之中,后背已经被一阵温热取代,疼痛在温热中烟消云散。
亮白如雪映烈日的铠甲,飞扬飘逸的青丝,俊美无俦的脸庞,连同温热的气息,都近在咫尺……
“夕瑶,我是飞蓬。”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怎样的温柔,犹如天界的绵云。
“飞蓬?”夕瑶眼神一滞,呆呆地任身后的人轻轻拥着。
飞蓬……这个带着禁忌的名字就这样闯入心间,夕瑶感觉自己许多许多年筑起的堤坝在瞬间崩溃,记忆依托在潮水中扑天盖地向她涌过来,而她,连招架的力气都没有。
“是的,我是飞蓬,我是飞蓬……”
那声音何其动听,宛如一首歌飘入心间,带着动听的旋律,还不遮掩地拨动她那根脆弱的心弦。
听说极南的海上,有一种美丽的人鱼,擅长用优美动听的歌声迷惑海里的水手,让他们找不到来时的路,而此时,夕瑶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迷了路途的水手,并且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有时候情就是这样一种神奇的东西,明明知道有毒并且很苦,却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地争着要尝上 一口,尝过了,却发现连一句后悔都说不出口。
不过,有时候也有人舍得把装着如鸠的华丽杯子,零落一声,打碎了。
夕瑶在那双手要抚上她带泪的眉间时,推开了。
温热没有了,空气中的温度下降到零点,寒意在水云居肆意流窜,钻进夕瑶的心里,不想再出来。
“不要再装他了,你,装不像的。”尾音有些颤动,听上去有种气泡破裂的幻觉,让人心生幻灭。
落寞的神女,踏着细碎的心,独自到云端,黯自失神,漫天的云霞,怎么看都是伤。
屋内的人倒也不跟上去,也不化回原来的模样,依旧是铠甲如雪,俊美无俦,只是眉眼中的笑有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含意
“我化的人,是直指人心的,从来没有不像的,只是……”笑意中又带了几缕嘲讽,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夕瑶
“只是我若像了个十成十,便不能将你好好对待了,他,本就对你无情啊……”
眼光扫过云端那抹身影,终究要忍不住摇头长叹一声……
☆、第十六章
要说那个铠甲若雪的正主;今日倒是再上了天界;众仙家唏嘘不已。
凌霄大殿中庭;唯一人挺立;身姿傲然;威风凛然;自是有一种不容置疑与小觑的气场;同从前千万年前一样;好像从未离开。若不是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