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人这么说,其他人也都纷纷出言附和,目光炯炯地望向这位新任丞相,希望他能拿出个方案来。
却不料这个面容温和的男子轻轻一笑,和声道:“应某要让诸位失望了。”
这么说,便是明摆着没有个答案,众人难掩失落,议论纷纷,却又听见他依然十分悠然地说道:“不过应某以为,顾大人管理粮食贸易已然数十年,该是解决此事的最佳人选才是。”
被点到名的那位顾大人面目惊愕,看着周围忽然投来的目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人群之外,左君道半眯着眼望着那个脸色始终温和儒雅的男子,神色渐渐变得深沉难辨。
而此时在北辰皇宫里,却又是另一番场景。
朝堂之上,北辰墨帝撑着脸,一边慵懒地听着底下朝臣的汇报争论,一边拿着一个玉杯,将其中的茶水倒向另外一个杯中,再拿起那个杯,将茶水又慢慢倒回去。那张美艳得不似男子的脸庞上,毫不掩饰地透着几分不耐的神情。
一旁的随侍战战兢兢地侯着,一点儿都不敢分心,对于墨帝如今状况的缘由,他可是清楚得很,谁让国师大人不在呢。
大殿上,最靠近皇帝宝座的那个位子上,是空的。
可是白羽去哪里了呢?就连墨帝对此也不是很清楚,他的国师大人听说寒帝被刺,东离十一皇子舍身相救之后,便倏然消失了踪影,他连问一声,都没来得及。
想到这里,墨帝的眼神猛然冷了下来,他将手上的玉杯往案几上一放,站起身便往外走。
东离……
站在皇宫门口的周瑾刚刚目送着那辆华贵的马车离去,伸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汗,终于走了,要再不走,别说小殿下不得清净,但是为陛下通报的他,也天天被想要看望小殿下的人弄得头晕脑胀。
至于那些人到底是真真正正担心小殿下的伤势,还是想趁此机会接近陛下,那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可是还没等周瑾缓过劲来,一道白影便堂而皇之地从他身前掠过,向着龙央殿的方向直奔而去。
“哎——”
周瑾想要将那人拦下,可是已经被折腾了好几天的肥胖身子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儿,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白影没入宫中,愣愣地想,陛下,该不会责怪他吧……
那道白影正是北辰国师白羽,在面无表情地穿过众多亭廊楼阁之后,他才终于在龙央殿的寝宫中找到了他想要见的人。
“谁?”坐在床榻旁边的人警觉地往门口望,见到是白羽,却是略松了口气:“白羽。”
“龙夜寒。”白羽面无表情地吐出这几个字,而后直接走到床边,凝视着床榻上那人苍白的面容。
“杞月的伤势如何?”
龙夜寒微微苦笑,扬手将帐幔放下,引着白羽往外边走去:“出去说。”
两人才走出去,便碰见了迎面而来的洛辰,白羽的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洛辰却是惊疑地看着自家师兄,好半晌,才在寒帝越来越冰冷的眼神下告歉离去。这个时辰,是洛辰每日给杞月施针疏通血脉的时候。
“白羽怎么知道朕在此处?”
龙夜寒与白羽在院里的桌旁坐下,白羽用他那双碧色的眼瞳看了龙夜寒好久,才轻轻答道:“杞月的魂魄,不一样。”
龙夜寒轻笑一声,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衬着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珠,更是让人看着会有些悲凉之感。他也知道今早才送走的“寒帝”与“十一皇子”瞒不了这位国师的眼睛。
还未等龙夜寒问出下一个问题,白羽便罕见地,有些怪罪地说道:“杞月的伤势怎么会如此之重?”
龙夜寒的笑容忽然消失,他举起手中的杯盏一饮而尽,入口的茶水味道却让他愣了一愣,继而苦笑道:“是我的错。”
白羽对着龙夜寒的眼睛看了半晌,忽而敛下眸,像是犹豫了很久而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漠然道:“杞月的身子撑不了多久了。”
原本便不是真正鲜活的身体,如今这么折腾一番,便更是难以维持,他不知道,杞月所说的八年,究竟还能不能延续。
“我知道。”
龙夜寒一杯一杯地喝着茶水,似乎拿那茶水当酒水来饮。白羽看着龙夜寒的脸,分不清他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两人沉默着,直到某一刻,周瑾的身影出现在龙央殿前。
“陛下,刑部已将疑犯带至刑堂。”
龙夜寒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朝外走去。白羽注意到,龙夜寒在走出龙央殿时,随手给自己加了个隐身诀。
一路到了刑堂最里边的牢房中,龙夜寒才解开隐身诀,对着那守门的暗侍示意开门。
那暗侍看了看龙夜寒身后跟随而来的白羽,显然是愣了片刻,才在寒帝横扫而来的冰冷眼神之下,回身将门打开。
随着铁链的哐当声,一个被绑在铁柱上的男子显现在两人面前。
那名男子上身赤裸,身上并未带有明显的伤痕,但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在他破碎的衣摆之下渗着少量的血迹,显然是用了刑。
而他此刻垂着头,无力地挂在铁柱上,满身冷汗的模样,显然是已经昏迷过去了。
寒帝给了旁边的暗侍一个眼神,暗侍应了一声,拿起一根竹竿往疑犯的脚上捅了捅,还未曾用力,那男子便抽着冷气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略带迷茫地看着寒帝二人。
待看清了寒帝身上的龙纹黄袍,那疑犯似是忽然间清醒了许多,剧烈的疼痛让他不住地抽着气,却又咬着牙,用一种几近于平静的语调说道:“寒帝么?呵,我欲帮你除去你身边的妖物,你该谢我才是——”
妖物?
寒帝的脸色猛然冷了下来,一条长鞭瞬息之间从空中凝成,寒帝握住,一扬手,“啪”地一声,在他身上印上一道血色的痕迹,那男子脸上强装出来的笑容立时便变成了痛苦的挣扎。
“你们是冲着朕来的,还是冲着杞儿来的?”寒帝冷声问道。看着那年轻男子脸上不屑的表情,寒帝轻勾起唇,声音轻柔地说道:“你不说,朕有许多方法让你说。”
青年男子在这牢房中环视一圈,触目所见之物让他猛地打了个寒战。昨日他只是尝试了其中一种,如今便只剩下了半条命,若是全试过了,那……
心中虽惧,可他还是咬着牙,冷冷地挑衅道:“那你便试试……”
寒帝眼睛一眯,扬手便要往他的额上按去,一道白色的身影却在此时闪身站在了寒帝身前,冷漠的声音淡淡传来:“我来。”
寒帝眯着眼看着那双回头望过来的碧色眸子,半晌,才冷哼一声,负手站立一旁。
北辰国师的能力,他自然信得过,但若不是他与杞儿之间的关系,他今日便是见,都不会见他。
白羽见寒帝已经默许,便回眸望向那名青年男子,碧绿的眸子里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没有,稍欠血色的唇微微开合,清浅的话语从其中字字吐出:“如若你不说,我便动手了。”
青年男子看着那只慢慢伸向自己的白皙手掌,咬着牙,瞳孔骤然收缩。
第四卷 天下 第三零零章 供词,交易
瞪大眼看着白羽似乎连丝毫情绪都没有的澄澈碧眸,那个青年男子的呼吸越发急促,眼睛也是越瞪越大。终于在某一刻,白羽的手掌停在了距离他的前额数寸远的地方,手指微微一曲,无数道常人难以辨别的细丝从他的周身延伸出来,猛然扎入青年男子的头颅之中,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那男子的眼神便渐渐茫然,最终头一歪,断绝了呼吸。
那名领着两人进门的暗侍只看到白羽伸出手,接着那男子便一命呜呼,不得不微微瞪眼,可是怎么找,也没能在那男子身上找到任何伤口,或是有所损失之处。
在那名男子断气之后,白羽收回手掌,闭上眼,静静地站立了一会儿,然后回过身,对龙夜寒说道:“兰昌颜,浅碧香。”
只是两个名字,便让龙夜寒的眼眸瞬间眯起,那名暗侍微微哆嗦着身子,有些惊惧地望向忽然遍布冰寒的寒帝。
“胆子真大。”他听见寒帝嗤笑一声,只觉周围温度再降,几乎要将人活活冻死在这寒意之中。
白羽却是不为所动,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他的记忆里,最开始的目标是你,后来是杞月。”
“最初下达命令的,是他的上司,没有名字,职责不明。”
“更改命令的,是兰昌颜。”
龙夜寒轻勾着唇似乎是笑着着的,可是一旁的暗侍却已经身子瘫软,不得不靠在墙上,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兰昌颜……左君道给的胆子么?……”淡淡的话语从寒帝的口中吐出,似是寻思,又似是旁的什么,白羽感觉着寒帝身上传来的压制着的杀意,虽然只是隐隐透出,可仍是冰寒彻骨,叫人难以忍受,就连白羽,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龙夜寒。”他终于忍不住叫道。
寒帝像是被这一声喊惊醒了似的,身上不断加剧着的寒意猛然一顿,接着慢慢消失,一点一点地被原先的淡然与温和所取代。
“你回去吧,杞儿不会有事。”他也绝不允许他有事。
白羽看着寒帝拂袖而去的背影,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却终于没有说,只是低着头,默然看着先前从那男子身上抽取出来的灵魂在自己手中消失,略一转身,便不见了踪影。
御书房这几日都无人前来,空空荡荡的,连窗户都不曾开,而今,龙夜寒一人坐在御书房中,撑着额,寂静得难以言喻。
“陛下。”
“说。”龙夜寒看都没看下方的暗侍一眼,揉着额角,有些疲惫地说道。
“是,”那名暗侍快速说道:“马车后有三批人跟踪。一批是黑衣,皆持匕首,行动整齐,像是暗侍一类,具体数量不知,约有三五人;第二批是慕容赫手下的近卫,有十余人;第三批人马行动诡异,出没迅捷不符常理,均以斗篷罩身,像是从北方来的,但具体情况不得而知。”
龙夜寒冷笑道:“半天不到,便有三批人跟在了后边,哼,看来朕这个寒帝,还是有许多人惦记的。”
一片寂静的御书房中,寒帝的声音总显得有那么几分叹息寂寥之意。
寒帝微眯着眼思索了一阵,朝下边那个一直沉默着的暗侍吩咐道:“继续观察,如有变故,即刻来报,下去吧。”
“是。”
暗侍的话音还未曾从空气中荡开,他的身影便已然消失。
寒帝撑着额,静默着。光线略显暗淡的御书房弥漫着一股旧物的味道,混着常年焚着的香料气味,那种味道不是香气,也不是臭味,可闻起来像是从棺材里挖出来似的,叫他隐隐有些作呕。
已经记不清了,他在此处已经坐了几十年,从明帝执政开始,他便在这御书房中陪着明帝批改奏章,学着如何与大臣们虚与委蛇,回想起来,那时候的御书房里,是成日成日的黯淡,没有了战场上的剧烈厮杀之后,这样的颜色,叫人觉得乏味。
然后明帝去了之后,他便独自坐在此处,由周瑾伺候着,几十年如一日,重复着那些勾心斗角,权谋算计,一直,到杞儿的出现。
杞儿身上的绯红,是这御书房中唯一的鲜艳,杞儿身上的那一抹红,似乎将整个御书房都变得明亮活泼起来,无论是欢笑还是皱眉,都似乎能够牵动整个御书房的光暗浮沉。
“吱呀——”窗户忽然被打开了,一道明亮得有些刺眼的光线射入御书房中。
龙夜寒猛然抬起头,“杞儿——”
窗旁,周瑾愣愣地看着面色凝滞的寒帝,看着他慢慢低下头,不由诺诺地说道:“臣只是看这御书房中太暗了些,才……”
“你不必解释了。”寒帝低着头,撑着额,声音低沉,周瑾看不到他的表情,心中却总有几分酸涩之感。
只是三天而已,小殿下只是睡了三天,寒帝便成了现在这个模样。有旁人在的时候还好些,寒帝看起来几乎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可是独自对着小殿下,又或者是像方才那般独自坐着的时候,周瑾却总是发觉,寒帝的神色,一直是有些恍惚的。
或许连龙夜寒自己都没有料到,没有杞月,他竟然会变得这么浑浑噩噩,魂不守舍。
周瑾敛下眸,小心地说道:“陛下,小殿下今日的施针已经结束。”
等周瑾再抬起眼时,御书房里,已然没有了那道明黄色的身影。
周瑾在窗户旁默默地站立了片刻,而后伸手,将刚刚打开的窗户又合了起来。现在,已经不需要开窗了。
“杞儿……”
龙夜寒走到床榻前边,俯下身,用手抚上杞月的脸颊。手下的皮肤是温暖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苍白之中,亦隐约带着一些淡淡的血色,只是那双灵魂的眼,却始终紧紧地闭着,不肯睁开看他一眼。
洛辰动作轻柔地收拾着针具,却又忍不住偷眼看着龙夜寒细心地将杞月的衣衫束好,盖上薄被,压好被角。
可是看了过后,心里却更加不是滋味。
这两人之间,没有他能够介入的位子。一个能为他而生,为他而死的人,洛辰不知道,他这旁观者到底有没有立场插入其中。至于取而代之,他却是早已死心。
逼迫着要自己死心。
洛辰咬起唇,拿着包裹往外走去。却被寒帝叫下:“杞儿要多久才醒?”
洛辰别过眼,“洛辰不知。许是一个时辰,又许是一年。”
寒帝没有再说道,洛辰快步走出寝宫,结束了这场每日都要进行好多次的对话。他拎着包裹,手指上的骨节被攥得发白。
“杞儿……”龙夜寒看着床榻上那个脸色苍白的人,将手伸进被窝里,寻到了那只小手,紧紧握住,可是这样的相握,却已得不到回应。
那只小手现在已不会忽然反过来,顽皮地与他十指相扣,亦不会在恼怒之时忽然甩开,顺带无礼地推他一把,它只是静静地,柔顺地被龙夜寒握在手中,慢慢收紧。
“杞儿……”
从侧边透过来的微光映在龙夜寒深紫色的眸里,细碎的光华耀着他的眼眸,小心地窥探着其中从未示人的深深的伤悲。
“杞儿……”
呼唤声在空旷的寝宫内回响,声声低沉,宛若惋惜,又似追寻着什么,明明是步步紧逼,却总也跟不上前方那个渐渐远去的身影。
安魂香在寝宫内弥漫着浅淡的香味,那种味道里,包含着某种肃穆庄严的感觉,却又丝丝沁人心魄,叫人禁不住找寻香气的来源。
“杞儿——”
你怎么能一个人沉醉在梦境里,而将我一人抛开在外?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已经快要——
龙夜寒执着杞月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然后凝望着杞月的脸庞,许久,才站起身,将杞月身上的被子压好,转头离开。
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寝宫之中,色调柔和的帐幔被风轻轻拂起,微光透过帐幔在杞月沉睡的脸上投下阵阵涟漪。
杞儿,你若不想醒来,待我将那些伤害你的人都送入地狱之后,我便去寻你……
没有你的世界,我亦不必存在……
第四卷 天下 第三零一章 交易,诱饵
就在寒帝被刺,离宫求医之后的第三个月,东离南部小城墙对传来消息,一个装饰极其奢华的马车在来墙对的小路上被伏击,路上早先埋好的火药将整个马车都炸飞了,里边的人更是死无全尸,形状极其凄惨。
传言官府的人在检查情况之时,发现衣饰碎片上绣有流云龙纹,怀疑该马车是为寒帝所乘,这才快马加鞭地把这消息送回皇城。
然,三天都过去了,却没有一点儿消息传来,墙对官府的人急,有一批人却更急。
“妈的,那帮狗崽子莫不成是唬老子的?车是炸了,屁点事都没有!”一个粗眉浓髯的大汉把脚架在桌上,两只铜铃似的眼往外瞪着,两只蒲扇似的手掌撩起衣衫,呼扇呼扇地扇着风,冷不防“呸”地一声往旁边吐了一口浓痰,一边骂骂咧咧地说道。
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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