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还是我送他道人间界的呢。”
龙夜寒有些好笑的点了点杞月的鼻子，“原来杞儿还是挺记得对别人的恩惠的。”
杞月理所当然的点头，笑得灿烂，“那是自然。”
不论是恩惠还是其他，他都一直记得很清楚，一刻都忘不掉。他一直以为，这是他与旁人之间的债，无论是谁欠着谁的，到最后，都是要还的。
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终归是要还的。
杞月转了转眼珠，忽然笑着问道，“寒不想知道为什么锦要杀你么？”
虽说只是给浅碧香那个弓箭手铸造了弓和箭，但是这样，也足够让他身首异处。
“杞儿不是早就说过了么。”龙夜寒淡淡的应着，笑容依然温和。“想要我的命的人从来就没少过，如今多了个锦，也没有多大关系。”
西幻，南焰，京国，甚至是北辰，哪个不想要东离的千里沃土，万里锦缎江山，只要坐上了这个位子，便由不得他人不惦记。
即使是国内，也少不得想要他早些下台的人。
至于妖族，那更是从一开始便结下的仇怨，即使没有杞儿的因素，妖族在人间界想要除去的人中，他起码排到前三。
“寒……”
杞月忽然抚上龙夜寒的眼，望向那一成不变的沉沉深紫，话语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怜惜。
“累么？”
从来就很少有人看得到，帝王背后的那些东西，天下人都只是看到了帝王表面上的虚情假意，运筹帷幄，残虐无情，可是却从来不会有人去想，为什么同样是人，他们就能够那么决绝无情，无论是对他人，还是对自己。
在那个位子上坐了三十多年的寒帝，一直用温和的面具掩饰着内里的寒帝，每一天，在坐上那个高高在上的宝座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寒，我不在的这些年，你累么？”
杞月第一次将心里的话问出口，他忽然很想知道那个一直让自己不敢去听的答案。
“累。很累。”一丝一毫松懈都不能有，没有人能够逃离算计的地方，即使是习惯了，又怎么会不累？心若是累了，万里山河，江山社稷，也不过是个包袱而已。
龙夜寒的声音低沉感人，一如既往。仿佛那个正在说着自己的脆弱的人，并不是殿堂之上那个什么都入不了眼的寒帝。
杞月瞬间睁大了眼，心跳似乎停滞了片刻，却又听见龙夜寒带着笑意说道。
“所以，杞儿要一直陪在我身边。”
杞月反应过来，笑着应道，“好……”
“如果没有杞儿，”龙夜寒将下巴搁在杞月的肩上，贴着杞月的耳朵低低的吐气，“我也将不能独存。”
这一次，回应却是迟了好些时候才到。
“恩……”
第四卷 天下 第三一三章 决定，幸福
“主子，我都听到了。”
无恋抬起头仰望天边那一轮明月，眼中平静如此，竟是半点儿波澜都不见。原本的歇斯底里，撕心裂肺，似乎都在醒来的一瞬间化为了乌有，唯有淡漠，浅浅掩去了眸色。
“无恋……”
杞月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眼前这个女子通彻如斯，解释于她而言亦不过是再一次的欺骗而已。
无恋抱着双膝，把下巴放在膝盖上，敛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是从她的语气中透露出来的，却确实没有怨恨。
“锦不是人，对么？”
那个风度翩翩的男子，拉着她的手跳上船的时候，雨夜中抱着她让她取暖的时候，将玉簪插入她的黑发的时候，她是怎么都不会想到，他不是人类的吧？
而杞月却只能点头，“是，他不是人，是妖。”
无恋似乎笑了一声，可惜太过模糊，听不清楚。
“锦来人间界的目的，是寒帝？”
“恩。”杞月闷闷的应着。
无恋的声音却忽然拔高了一些，像是有什么压抑不住的东西从心底迸涌而出，拦也拦不住。
“他是想通过我接近寒帝？”
没等杞月回答，她便自己说了下去。
“主子出宫的事宜都是我与周大人来安排的，寒帝的行踪我自然也就清楚，再加主子让尘掌管皇城之中的大小消息，呵……还真是好算计，尘与我有契约相缚，他所知道的事，我若是注意些，也能知晓，如此，在浅碧香提前设下陷阱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声轻笑。几多复杂。
“浅碧香的阴谋未曾得逞，他便直接来找我，他又想要什么呢？是要控制我杀了寒帝，还是……”
“无恋……”
杞月的轻喝声让无恋愣了一愣，可随之，却又笑着说道。
“主子，他什么错都没有，只是，不该让我知道而已……又或者，从一开始，就不该让我爱上他……”
杞月低着头，默默的听着，什么都没有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更不该，到了这种地步，还来找我……”
“父亲……情人……锦原来还可以有第三个身份……”
“主子，你说，锦是不是一早便抱着这个念头来接近我的？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曾真正爱过我？”
无恋忽然抬起头，淡淡的，恍若自语，“我倒宁愿锦是真的不曾爱过……”
杞月静静的听着。
他只是想着，他或许一早，便应该杀了锦的。
这么想着，话便忽然脱口而出。
“无恋，他这么对你，你想要如何对他？”
似乎这么说还不够清楚，杞月微顿了顿，补充道。
“如若你想要他的命，我可以帮你。”
“不需要代价。”
“呃，你……”
杞月抬头看着无恋笑着的脸庞，愣了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猛然抬手将那不规矩的放在自己头上揉弄的手拍落。
可是无恋仍旧是笑嘻嘻的，双眸中带着狡黠，方才的淡漠疏离似乎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杞月愣愣的看着她脸上灿烂的笑容，听着她带着狡黠说道。
“我可是很早便想这么做了，主子。您可不要拒绝我这个伤心人呐。”
无恋说着，再次伸出手，像抚慰孩子一般摸了摸杞月的脑袋。杞月眨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不才是那个该被安慰的人么？
“喂，无恋……”
“别把你当个孩子一样是么？”
无恋狡黠的笑着，微微泛红的眸里却是满满的笑意。看到杞月的表情不自觉的泛上一丝惊讶，她忽然笑了开来。
“可是在无恋心里，主子一直都是个孩子呢。”只要有人对他好，他便会对别人好。就算是伤了他，弄痛了他，他也会笑着承受，连说，都不会说出口。
主子也只是个这么单纯的孩子而已。
“无恋，你在想些什么呢？！我可不是个仁慈的人。”杞月翻着白眼，有些不满的说道。
想当初，在妖界，谁不对他诚惶诚恐，闻之色变？就连妖族都看不下的残虐，在他手里，都不过是游戏的调剂而已。
可是无恋这一次却没有与他争辩的意思，只是笑着，十分柔顺的应道。“是，主子。”
看着无恋分外和顺的表情，杞月却觉得有些气急，他站起身，负着手，好些时候都没有说话。
最后，才低低的问道。
“无恋，他的死穴，是在——”
“是在眉心。”
无恋依然是笑着，接口道。
已然忘了是什么时候了，锦无意间曾说起过，当时她只记得他说话时温柔的表情，到今日，才明白了他所说的话语之中，真正要她明白的事实。
她知道？杞月惊讶的说道，“你知道？”既是知道，为何不直接将匕首刺向他的眉心？就算是妖，若是被贯穿了死穴，不死也得沉睡好几百年。
“我知道，主子。”
无恋说道，依然是笑着的。
“一直都知道。”
似乎知道杞月要问什么，无恋直接说了下去。
“我只是下不了手。”
杞月顿了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无恋说的太过直白，他竟有点不知所措。最终，也只能低低的说道。
“如若是我，我会杀了他。”
亲手。
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背叛。即使不是自愿的，他也不能做到一笑而过。
可是无恋的一句话让他有些愣神。
“那么寒帝呢？”
如若是寒帝，主子，你会怎么做？如若是寒帝被逼背叛，你真的能够下得了手么，主子？
“如若是寒……”杞月咬着唇，他并非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他知道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也知道，不会有人能够将另一个人永生记住，更不能想象一代君王为自己独守空房，只是……
只是，只是仅仅想象着龙夜寒与别人拥抱的场景，他便有种杀人的冲动，他骗不了自己的心，即使知道自己不能与他永远相守，他也不能忍受龙夜寒接受另一个人的陪伴。
不能忍受……
想象着龙夜寒抱着别人露出笑容，他的手指穿过别人的发，抚着别人的肌肤，还有吻……
“咔嚓——”
环绕在杞月身周的气劲震碎了脚下的瓦，杞月这才回过神，却是紧抿着唇，眼神冷得吓人。
“主子……”
无恋没有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话竟让杞月反应如此激烈，正在惴惴不安之时，却听见杞月清冷的声音淡淡的说道。
“无恋，如果锦与你和好如初，他也不是你的生身之父，可是你却发觉你只剩下一年寿命，你会如何做？”
“主子！”无恋震惊的睁大眼，这种假设……
难道——“主子你——”
“回答我的问题。”
杞月的言语中已有些不耐，渐渐冷下来的气息里边，隐约的透着说不出的暴虐之意。
无恋事理了一些思绪，这才回答道。
“我会先背叛他。”
“为什么？！”
杞月回过神，眼中满是不解。
无恋微微一笑，柔声道。
“这种痛苦，由一个人承受就好，不必让两个人，都痛苦，那样不值。”
月光之下，无恋的一身浅碧色衣衫几乎被染成了圣洁的白，明亮却不刺眼。看着无恋眼中隐约泛着的莹亮之色，有那么一瞬间，杞月的心口一滞，脑中几乎一片空白。
可是下一刻，他却勾起唇，笑着调侃道，“就像你不曾告知锦你们之间的亲子关系一般么？”
无恋笑了笑，眼神微微闪烁，“是。”
杞月盯着无恋的眼看了一阵，才笑着说道，“如今才知道，原来无恋才是最无私的。”
“不是无私，主子，是自私。”无恋笑着，“如要他四处寻法子救我，还不如，代替他做出决定。”
不要挣扎，不要痛苦，只求他偶尔还会记起那么一个人，曾经那么爱过他。
一抹讽刺忽然划过无恋的眼，她笑着说道，“不过主子，这些假设对无恋而言并无意义，所以主子不需要当真。”
因为那个人，并不曾爱过他。所以，她所说的那些话，并没有意义。
杞月低着头，衣袖之下，双拳紧握，久久，才终于放开。他转过身，朝无恋露出个纯真的微笑。
“谢谢你，无恋。”
“你会幸福，相信我。”浅淡的紫眸慢慢泛起银紫色的光芒，清浅而惑人。
“？”
无恋一愣，再看，却已经不见了杞月的身影。正想着杞月方才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片刻，便软倒在了房顶上。
第四卷 天下 第三一四章 重见，寒月
随着初夏的阳光缓缓洒遍大地，小镇渐渐醒来，街边的喧闹声随之而起，慢慢的，变成一片热热闹闹的人来人往。
“寒是说无恋么？”
杞月一边扒着饭，一边问道。今早一起，众人便发觉不见了无恋的身影，其他人自然不会说什么，杞月这一问，也只是对着龙夜寒眼中的浅淡疑惑而去的。
龙夜寒皱着眉，伸手轻拍着杞月的背，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呛着了。
“杞儿吃完再说。”
杞月笑了笑，快速将碗里的东西解决了，然后放下碗筷，拿起手帕擦着嘴，一副准备说事儿的样子。
“无恋跟她男人跑了。”
“！？”
众人都是一副不信的表情，而龙夜寒挑挑眉，示意杞月继续说下去。
杞月摊手，笑得无奈而又狡黠。
“你们都不信了我还说什么？反正昨晚无恋便被锦拐跑了，现在啊，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了。你们瞪什么，事实就是如此。”
杞月擦着嘴，好整以暇。只是转眸看到了龙夜寒有些深沉的表情，这才收起方才那一副嬉笑的模样，正襟危坐，道。
“从今之后，不会再有无恋这个人，也不会再有玉面公子（锦）。无恋本就不是锦的血脉，如今这般，也算是有了个结局。”
“主子？”
无澈不由得问出了声，无恋不是锦的血脉？那么这十年来的痛苦绝望，不都是假的了？
可是杞月却只是嘻嘻一笑，站起身，拉着龙夜寒往外边的马车走去。
“今日出行罗狮岭，澈不必跟着了。”
无澈眨眨眼，看着那抹鲜艳的红渐渐消失在人流之中，也只能低着头，悄然应诺。
被杞月拉着起身的时候，龙夜寒便知道杞月是有话要单独对自己说。果不其然，上了马车，杞月便靠了过来，伸手抚上他的脸，那双浅淡的紫眸里，竟有些连他都看不清楚的思绪悄然流转。
“寒，如若我说没有代价，你信么？”
龙夜寒的声音有些生硬的道，“杞儿以为呢？”
“你抹去无恋与锦的部分记忆，截断二人之间的血脉之联，这种事情本来就是逆天之举，杞儿，你——”
杞月没等龙夜寒说完，便倾身吻上了他的唇，辗转缠绵，龙夜寒仰着头热烈回应，很快便悄然环住了杞月的身子，反客为主，不断的攫取其中的润泽甜美。
待一吻结束，杞月躺倒在龙夜寒怀里，两人都轻微的喘着气，对视之间，龙夜寒的神色稍微放缓了些，而杞月唇边的笑容，却是更为灿烂。
“寒……”
“这一次的代价是锦自愿给的。以他的三千年寿命为代价，换取两人之间的血脉联系消散，并且抹去那二人之间关于此事的记忆，重新回归十年前相恋之时。自然，南焰护国将军夫人以及其他所有对锦与钟夫人之间的情事有所了解的人，都被抹去了相应的记忆。从此，无恋只是锦的恋人，钟夫人也只是无恋的母亲，再无其他……”
杞月用手指描绘着龙夜寒脸庞的轮廓，眼中泛起淡淡的银紫色光芒。
“不过这样一来，锦剩余的时间也只有百余年而已，百余年之后，他便会命绝而亡，魂飞魄散，再无转世之缘。”
……
“你不后悔？”
银紫色的眸子里，浅浅的倒映着锦没有表情的脸。
“不后悔。”
锦的脸上忽然荡起一个淡淡的笑容，他低头看着无恋在蛟月之下显得有些苍白的脸，手指抚上，轻颤，却坚定不移。
“我知道千魇大人可以帮我，即使是看在琴儿的份上，也请一定成全。”
看着那两人，不知为何，微微泛着银色光芒的浅紫色眸里忽然漾起一阵说不清的明暗交叠。
他轻轻启唇，像是害怕惊扰到那个沉睡的女子似地，用一种分外清浅的声音说道。
“即使是你三千年的寿命？”
锦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那双诡秘的眼。“只要能救她。”
只要能把她救出自己设下的束缚，使她免于命陨，他，“在所不惜。”
“那么。”杞月的唇边划起一道细微的弧线，“作为条件，你以后，不得与妖宫再有任何瓜葛。”
“就算是长青，你也不许再见。”
锦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是，千魇大人。”
杞月唇边的弧线忽然上扬，他朝锦与他怀里的人伸出手，眼中光芒渐盛。
“以千魇之名，与天地为契……”
……
“然后，锦答应了我，在一日之内除去他所知道的，在东离南部活动的妖宫中人，便带着无恋走了。”
杞月摊摊手，眼中的狡黠一划而过。虽然是以仰视的角度看着龙夜寒，可是他的神情却没有一点儿位居人下之感，轻松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