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也是与往常一般一致无二。
菊红将视线投向不远处幽幽放着光芒的青烛上,眼神闪烁。
又不知过了几多时候,孩童清亮的嗓音忽然欢快的在这空荡荡的大殿上响起。
“菊红,今日的甜糕是什么口味?我可是饿了,菊红快些端上来啊……”
“是,小殿下。”
菊红低着头退出龙央殿,烛火闪烁下,一双黑眸隐约染上了些许微红。
菊红一走,殿里便只剩下了杞月一人。
杞月趴在桌旁,睁大眼看着青烛上的泪往下滴。
一边,自言自语。
“不知菊红此次的糕点有会有何不同之处?前次的甜糕可是让人回味无穷……”
孩童扬起的唇边满满的都是期盼,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在眼下落下两抹抖动的暗影。
“菊红与王晨秦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熟稔的,连做出来的糕点的口味,都有些相似了呢……”
他伸出手,缓缓的抚摸着青烛被烛火照的半透的身子,那珍视的神情,恍若这便是他垂涎已久的美味一般,可那小唇边的笑意,却是在不知不觉中淡了下来。
“杞儿真想尝尝呢……杞儿真想与父……”
话语一顿,孩童敛下眸,点着青烛的小手颓然垂下。
小小的身子与身后长长的影子一同在微黄的烛光下凝滞,恍然,已停止了时光。
怎么又想起父皇了呢?
不是说好了,别再想了么……想得越多,只会乱得越快而已啊……
可是,父皇,杞月真的好想在你身边,一直一直……
可是,小云姐说过,没有用的东西,是不会有人要的……
父皇,父皇可知,那时的小云姐,可是身体力行的将这句话对杞月说了个明明白白呢……虽然过程并不愉快,可却让杞月清楚了这一点……
要想有人心疼,便要有所用处……
不论是杀人还是惑人,总之要有所用处……
所以,父皇,杞月不要再做一个没有用的人……
杞月不要再——不要再让你抛弃,杞月要让父皇知道,杞月其实会很多,真的很多……
“小殿下?”
菊红将手中的碟子搁在桌上,轻微的碰触声让杞月倏然惊醒。
“菊红怎么这么快?”
他抬起眼看了看菊红,而后撑起身,狡黠一笑,伸出手便向碟里的东西抓去。
“小殿下!小殿下快些去洗了手再过来!”
才沾着桌面的碟子又被快速提起,菊红看着杞月咧着嘴冲自己可怜兮兮的笑,唇边一扬,说话的语气中却是仍旧带着几分佯装的怒气。
“菊红——”
杞月撅起嘴,扬起水光莹润的眸冲菊红眨着眼,似是委屈,又有些讨好的模样。
菊红忍不住扑哧一笑,可随即又板起脸,假装正经的说道。
“不行!殿下说什么都得先洗了手——殿下忘了殿下四岁那年闹肚子的事儿了么?那回可是辛苦得很……”
“哼……知道了……”
杞月无比不情愿的应了一声,而后才在一旁的宫女端着的水盆里洗了洗手,动作是慢吞吞的不情不愿,那嫣红的小唇旁,却是透着几丝淡淡的无奈。
菊红真是啰嗦…平日里被她唠叨怕了,从来不受人管束的他,竟也会被菊红的三言两语训的乖乖顺顺,还真是从未料到的情况……
可菊红却也不知,那回他闹肚子可不是因为没洗手——那是因为在睡觉的时候踢了被子,受了些凉,偏巧那日正是被那只鬼魂透体而过的第二日,体内寒气未除,又受了此凉,于是便结结实实的病了好些天……
还有啊,四岁的孩子能记着些什么?菊红这么说倒是偏颇了……
“菊红,等会儿……用完膳后,我要出去一会儿……若是……父皇来问,便说……便说我即刻可回……”
杞月的小嘴里塞满了食物,两颊鼓得大大的,一动一动的嚼着,却又不安分的说着话,那好笑的样子一落入菊红眼中,菊红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殿下……”
杞月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眼角瞥见蓝香在一旁鼓着双颊偷偷地对着菊红装模作样,这才反应过来。
“别——”
杞月努力咽下口中的食物,涨红了小脸,然后忙不迭的续道。
“别笑!不准笑!”
杞月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再加上说话时泛着红晕的小脸,就连一旁规规矩矩的站着的婢女,也是忍不住唇角抽了抽。
“哼……”
杞月一声冷哼,却是放下碗筷不理她们了。那紫眸中光晕流转,却好似透着些许不一样的心思。
许是该让父皇给治治了,大殿之上,皇子面前,竟如此放肆……
杞月微微撅着嘴,放下碗筷。
“走了。”
“哎哎,小殿下等等——”
菊红看着杞月的身影飞速消失在窗口,不由得着急的跺了跺脚,若是陛下回了,问起殿下去了何处,她该如何回答?
一旁的蓝香却是慢悠悠的收拾起了餐具,看着仍然望着窗口回不过神的菊红,嘴角扬起一抹轻笑。
淡淡的烛火落在两名少女身上,那橘色的光,暖沁人心。
如此,亦已足够……
蓝香的眼神顺着菊红的视线落到微微拂动的窗帘上,笑着说道。
“菊红不必担忧殿下的安全,小殿下有无澈随着,必不会出事。”
菊红幽幽回神,却是粲然一笑,抬起头对蓝香道。
“是,让姐姐费心了。”
冬日的天很空很远,沉沉的暮色寂静着,偶尔一声树枝被雪压断的声响传出树林,也会让人觉得几分莫名的诧异。
杞月裹在红袍里,微眯着眼,迎着刺骨的冷风急速前行。
四周的景色飞速的后退,恍惚间,竟化作了一片暗色的光带。
无澈跟着杞月身后,看着那小小的身子在风中被宽大的衣袍裹紧,冷冷的月光不知透过了几层云,落到地面上,竟已没了该有的光暗分明,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影。
白日里气势磅礴勾心斗角的宫殿,此时看来,却有几分诡异的阴森。
无澈抬起脸任凭冷风将发丝吹打在脸上,虽有灵力护体,却依旧是打了个寒战,微微透着几分稚嫩的脸孔此时却是带着几分愧疚之意。
若非自己实力不够,主子又怎会亲自出马?
这么冷的天,主子的身子……
“澈,我说过多少次了,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少年愕然抬头,望着那行进中挺直了身躯的小小背影,却是偏过了头。
不是……自己的错么?
怎么不会是自己的错?若非自己急于报仇对那五皇子下了五日连咒,又怎会让薛妃生出那样的念头,更是发觉了主子的存在?
虽说她并不见得知晓主子便是那个人,可若主子一现身,便是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薛妃的身份原本便颇有可疑之处,那些术法虽不见得有多高明,却能暗自伤人于无形,他如此打草惊蛇,恐怕……
“无澈。”
“是。”
无澈连忙打住,主子一向不喜欢自己乱想,他知道,一旦主子唤自己无澈之时,主子的忍耐已到了限度了,自己若是再不收敛,便要受罚了。
无澈甩甩脑袋将那些乱七糟八的事情抛在一边,眼下,该是要好好考虑怎么对付那个女人才是。
第三卷 杞儿 第一四一章 诡异
都说夜黑风高杀人夜,果真是有些道理的。
杞月与无澈一小一大两道暗影轻轻悄悄的融入了无边的夜色,暗夜旖旎依然,毫无波澜。
已近了曦岚殿。
隐隐约约的宫殿的轮廓已然出现,殿门紧闭,两盏宫灯悬挂在门上,印亮了大门上那些用金粉裹着的繁复的奇珍异兽的花纹,本该是淡淡的暖色,却在寒风中显出几分萧然的肃杀之感。
路上早已没有了人迹,雪花层层叠叠的落在小径上,压出一跺跺厚实的冰块,上方的雪却还是柔柔的,一踩一个脚印。
可杞月与无澈两人毕竟不是凡人,脚下灵力一运,便轻松的将先前的脚印消除,再被纷扬而落的雪花一盖,便是半点破绽也无了。
“主子,我们是……”
“我一人便——一起进去。”
杞月本想说自己一人进去,让无澈守在外头的,可转念一想,既然无澈与五皇子有仇,这件事,或许便不该瞒着他。
也好让他知晓,自己该恨的,究竟是谁。
无澈听了这句话,眼眸中的感激之色一闪而过。他自然清楚,自己的实力在主子面前什么也不是,要说帮忙也定是帮不上什么的,主子带自己进去,或许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夙愿罢了。
一双因长年见不到阳光而显得苍白的手在黑袍下紧紧握起,无澈抿了抿唇,暗暗发誓。他要变强,一定。
他不能,再这么累赘下去……
“澈,跟上。”
无澈抬起头,什么也没说,只是提起气,朝那消失在院墙那一边的孩童追去。
三五个时辰前,这里还是一片嬉闹繁华,可此刻,却已然是一殿空寂。
为着宴会摆放的冰凌花被撤走了,飞檐上巧手铸成的冰灯亦被撤下,没有彩带玄锦,没有佳人粉黛,空余几处垂枝败花,于此处雪葬其身。环视此处,只可见得沉沉寂寂,一片萧然。不过几时,荣华便已不复。
杞月待无澈跟上,便迈开步伐缓缓向前行。暗色之下,那张绝美的小脸竟有些奇怪的笑意。
无澈看着前方的小人衣袍翻飞,黑发乱舞,气势凌人,不由得有些诧异。
可杞月却是未觉,他只是觉得,如这般被夜色裹着在风里前行的情景有些熟悉。
很是熟悉。
杞月瞥了一眼树丫上被遗忘的一朵冰凌花,唇角一勾,已微微泛着浅光的眸忽然染上了几分漠然。
看来,上一世的种种,他还未曾完全遗忘……
不过,这样也好。
杞月的唇边突然多了几许残虐,大大的紫眸里荧光一瞬间大盛,简直能刺伤旁人的眼。
有些帐,他不想,也不能忘记,再过几年,便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主子。”
无澈随着杞月停下脚步,看着杞月注视前方不进分毫,不由得开口问道。
杞月敛下眸,闭了闭眼快速的将那些想法埋入心里的最底层,而后睁开眼说道。
“无事。”
无澈轻轻的应了一声,而后随着杞月以散步的姿态走进了大殿。
殿里,灯火通明,可却是空无一人。
厚重的幕帐在青烛的微光下往四周投下许多暗色的影,那些影相互连接,紧紧的将为数不多的烛火牢牢禁锢起来。
窗户是关着的,殿里的空气与那暗影一般沉闷。
杞月淡淡的环视一周,然后看着不远处那柱子上华丽的纹路说道。
“他们在哪里?”
无澈吓了一跳,主子这是在问他么?可他——
“叮……”
无澈睁大双眼在那繁复的花纹上找到了翅膀翩跹的蝶,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蝶。
蝶也是有趣,柱子上纹的是一些奇花异草,魇蝶其他地方不去,却偏偏附在了一朵牡丹的花蕊处,若不是它那微微扇动的翅与那翅下轻轻颤动的影,定会让人误会为这图的一部分了。
杞月倾听着蝶的诉说,轻轻皱起眉,说道。
“蝶带路。”
“叮——”
魇蝶欢快的从柱子上飞开,一路摇曳着往宫殿的深处去。
一路皆无宫人,偌大的宫里,弥满了冷清的味道。偶尔,宫殿深处有一两个人影,也是飞速的在两人视野里闪过,像是恨不得消失而不至于引起了什么人的注意似的。
这是怎么了?
两人皆是微微锁起了眉,这样的景象,很是异常。
杞月的眼中亦是划过了一丝隐晦的锋芒,这座宫殿的深处,传来了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
该是上一世闻到过的味道,只是过了这么久,他已记不起来了。
会是什么呢?
杞月看着前方黑暗渐渐收敛的地方,唇角扬起一分兴味。
看起来,这回他像是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儿了……
“蝶,快些。”
“叮——”
魇蝶亦是兴奋的扇着翅,急速向前闪去。
“恩?”
杞月忽然唤住蝶,伸手让无澈停下脚步,而后闪身躲入了一旁的暗影之中。
有人过来了。
杞月用魂音对无澈说。
果然,不过片刻,便有阵阵被刻意压低了的脚步声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娇柔的女声。
“王麼麼……王麼麼慢些行么?奴婢快要跟不上了……”
少女的声音虽然急促,但依然压低了许多,那声音里的颤音不知是为了急促的奔行,还是,为了旁的什么。
那在少女前方轻轻的迈着大步的老妇却是连头也没有回,她的衣袍在急行中相互摩擦出些急促的声音。她的脸上平静的有些木然,却是低声催促道。
“快些走……快些……”
说着,便不顾少女的脚力,自个儿急急的向着殿门走去,那姿态,简直像是被什么东西赶着似的。
那少女虽已力尽,可还是咬了咬唇,加快步伐追上前方那个越走越快的老妇人。
少女经过的时候,能夜视的两人轻易的,便从那张依然稚嫩的脸上觉出了她的恐惧。被尽力掩饰起来的,却是显而易见的快要将她吞噬的恐惧。
两人的脚步很快的便消失在两人的耳边。
走道里,依旧是一片黑暗,可无澈尽力往那里面看去的时候,心里却是蓦然升起了一丝凉意。
那渐渐收拢的黑,便像某种异兽的血盆大口似的,透着森森的寒意。
“主子……”
一阵冷风吹过,无澈忽的打了个寒战,声音里,竟是不自觉的带了些微颤。
杞月眯起眼望向那抹诡异的黑,沉默了片刻,唇角的笑容却似瞬间放大。
好像,真的很有趣呢……只盼,这游戏不要太快结束就好……
“走吧。”
“……是。”
又行了片刻,两人才终于见着了从寝宫里透出的点点烛火。
偶尔,还会有一两声大声的说话声传出。只是隔得太远,听不真切。
杞月朝无澈递了个眼神,示意他隐身。
无澈点点头,不多时,身形便渐渐融入夜色,再不能分辨。
杞月满意一笑,随即敛起气息,腾身上了屋顶。
他相信,即使只是收敛了气息,在东离,除了父皇,还未有什么人能够发现自己的行踪,便是放眼整个天下,三大国六小国之中,能够发觉他的行迹的,也定然不过一手之数。
而魇蝶,却是安安静静的附在了一旁早已落满白雪的树枝上,那流连的姿态,恍若它身下的是春日里竞相绽放的百花。
上了屋顶,杞月稍稍往中央走了几步,而后蹲下身,闭上眼,凝神将自己的灵力渗入殿中,灵力反馈回来的景象既在意料之内,亦是在意料之外。
……
屋里只有三人。
薛妃,龙泽翔,与龙泽瑞。
龙泽瑞趴在桌旁逗弄着笼里一动不动的小白兔,眼眸弯起,似是欢喜异常。
薛妃半倚在床榻上,看着床前的两个子女,微微敛着眸,眼神中明暗浮动,不时闪过的丝丝精光亮的吓人。
而龙泽翔却是一本正经的坐在龙泽瑞的对面,不时看一眼床榻上的美貌女人,不时看着面前气息愈发微弱的小白兔儿,眼珠怎么转,都不落在对面的女子身上。
“皇兄……”
“皇兄,你看这白兔儿多可爱……”
“皇兄,你看你看,它还会动呢……咯咯……”
少女看着笼里轻微抽搐了一下的白兔儿,笑得欢喜。那双乌黑的眸清澈见底,却不知为何让人看起来有种诡异的不协调之感。
龙泽翔任凭少女如何挑弄,至始至终却是从没有看过那少女一眼。到最后,干脆收回到处游移的视线,盯着桌上的纹理,不发一言。
可无人可知的是,那双搁在桌下的手,早已发起了颤。
以慵懒姿态倚在床榻上的薛贵妃微微抬眼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终于皱了皱眉。她抬起手似是想要起身,面前的少女——原本该是趴在桌上专注于白兔,且以她的角度根本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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