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
“小殿下?”
杞月回过身,冲开门的洛辰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小殿下怎么来了呢?快快请进。”洛辰从刚开始的愣怔中恢复过来,轻笑着抬手,将杞月往里边引。他此时并未束发,一头墨色的青丝从顶上一铺而下,直抵腰际。一身青衣在风中翻滚出褶皱,虽有些随意,但却有种翩然自风流之资。
杞月笑了笑,冲他点点头,抬脚走入院门之中。院中的梅树都落了叶,光溜溜的枝桠上点缀着一些略带粉色的突起,那是刚刚冒头的花蕾。
洛辰加快脚步将杞月引入殿中,殿里有些昏暗,一片空旷,连案几垫席都没有。洛辰从内殿中将这些拿出来,又从偏殿端出一些糕点茶水,这才在杞月的对面坐下。“此处简陋,还请小殿下多多体谅。”
杞月端起茶杯放在鼻端细细嗅着,清冽的茶香屡屡沁入心怀,可是在这种香味之外,却有一种异样的淡香萦绕鼻端,久久不散,“洛辰不必多礼,杞月并不是娇生惯养的人。”前世什么样的苦没吃过?寒庭虽是简陋了些,可放在民间却还是不可多得的富华之地。
洛辰轻轻的“哦”了一声,心下思量着,杞月所说的,该是他的前世吧。对于杞月的前世,洛辰是很好奇的。不仅仅是因为转生之法,更是因为他能与他的师兄相识,并且,看起来也还是不错的朋友。
两人面对面坐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间,大殿之中竟是安静了下来。直到某一刻,杞月忽然从沉思中惊醒,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案几上所磕出的一声轻响,才将殿里沉寂的气氛添多了一丝改变。
“洛辰。”杞月仰着头看着洛辰的脸,一双浅紫色的眼眸直直的望着洛辰的眸。“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洛辰微微一愣,接着却是轻笑着低下了头,错开那双莹亮的眸子。“洛辰不知有何事能够相帮与小殿下。”
杞月看着洛辰的眼眸,轻轻的吐出三个字。“噬心盅。”
洛辰的笑忽然滞了滞,随即又扬起。是了。小殿下既然与师兄相识,那么知道他的能力也不足为奇,只是这噬心盅……洛辰微微摇着头,脸上的神色有些奇怪,不知是遗憾,还是其他的什么。他也知道这位小殿下早先中过噬心盅,但是……
“小殿下中了噬心盅已有八年余,如今盅虫已侵袭,便是除了盅,也没多大用处的。况且而今若是除盅,恐怕会很痛苦……”
杞月笑了起来,眯起的眼眸中有一种淡淡的狡黠之意。“谁说是我了?我要请洛辰帮忙除盅的,并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洛辰的神色有些奇怪。噬心盅并不是唾手可得之物,此物来自与南焰皇族,便是一般的皇亲贵族,也很难见得到,更别说得到了。而且要想施用此物,必先使母盅寄宿与本体,以心头之血养之,并以自身精气饲之,如此数十年,方可操纵母盅对其他人下盅。其中痛苦,并不亚于被噬心盅侵蚀。可以说,如此作为,是先伤已,再伤人。
“不知小殿下说的是谁?”
洛辰淡淡的问。心头却是有些松劲儿的感觉,若是真要为他除盅,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会是什么样子。虽说他也并不会拒绝,但是想来那样的感受,绝不会好过就是了。
杞月轻轻的笑了起来,转了转眼眸,说道。“不知洛辰是否认识南焰护国将军钟南天?”
看到洛辰脸上有些诧异的表情,杞月笑了笑,继续说道。“我要你救的,便是钟南天的女儿。”
洛辰的脸色更为惊异,可是隐隐的,又有一种难怪如此的感觉。要是说道钟南天之女,那么与南焰皇族倒是扯得上一些关系的。她的母亲,钟夫人,便是南焰的一位公主,在当时钟南天被封为护国将军之后,被前南焰国主嫁与钟南天。
见洛辰只是沉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杞月抬起头看着洛辰的眼,说道。“我知道这世上除了下盅之人,便只有你医圣能够救得了她了。”
洛辰苦笑,摇着头道。“什么医圣……洛辰只是东离后宫一个男妃罢了。”医圣之类的,早已是过去的事情了。洛辰如此说着,口吻中似乎是淡淡的毫不在意,可是杞月却发现,在他那双清澈的墨色眼瞳中,首次出现的丝屡迷茫之色显得如此明显。
却也不知,这丝类似于迷茫的神色,是为了什么。
“是么?”有些昏暗的大殿之中,杞月挑着眉,眼眸里带着些狡黠说道。“我以为洛辰还未忘记自己的身份的。如若不然,又怎会在自己的殿内熬制非离?”
“哐当——”
洛辰猛的起身,瞪大了眼看着杞月笑着的眸,手中的茶杯落到地上却浑然不觉。他怎么会知道的?他明明已经将那药毁了去,他怎么会知道的?
杞月不紧不慢的拿起一旁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轻抿一口,然后抬起头,轻笑着说道。“虽然只是半成品,不过非离的味道,杞月可是不能忘记呢……”那种在淡香之中带着诱惑般的清甜的味道,他便是想要忘记,也忘不了呢……
洛辰想要将此药用于谁的身上,他即使不问,也可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也还好这非离只是半成品便给他自己毁了,否则,他便是再关心无恋,也定会先取了洛辰的命。
洛辰站着,沉默着不出一语,但是那双眸里透出来的不安,却是瞒不了杞月的眼。非离是一个十分歹毒的方子,服用了非离之后虽然不会对身体,记忆有所影响,但是却会让服药之人本身的情感产生一些奇妙的偏差,也或许是背道而驰的改变。比如说会将原先视为重中之重的人看做是点头之交,会将亲人挚友视为陌生人,却会对下药之人予取予求,听之任之。
此药的歹毒之处便在于,明明可以清晰的叫出他们的名字,明明连何时相遇何时一起读记得清清楚楚,明明性格行事皆无半点变化,可却好像在一夜之间将一切情感都淡化了直至不见,所有的,都好像是没有发生过一般,杳杳燃再寻不到一丝痕迹。
可是,也就是这样的好像全然没有改变的改变,才会让人如此沉溺,如此忘怀所以吧……洛辰合上眼,一声轻微得仿佛不曾存在的叹息幽幽然从唇中泻出。可是那样的情,终究不是真的,那样一个君临天下的人物,也必然不是一个药方能够掌控得了的啊……
杞月看着洛辰脸上复杂的神色,端起茶杯轻轻抿着茶水,微敛着眸,眼中的神色有些奇怪。洛辰与白羽不愧是师兄弟呢,这两个人,都是那么清澈,好像只要费一些心,便能够一下子从表层望到底部似的。叫人,不忍心在其中增添一丝污浊……
他低下头用手指玩弄着案几边缘有些脱落的漆,仿佛没有听见洛辰用一种奇怪的,好像是如释重负一般说出来的那句话——
“好,如小殿下所言,洛辰必将就钟南天其女之命。”
第四卷 天下 第二三七章 天师殿之变
因为次日便是寒帝五十寿辰,杞月便没有让洛辰如此急切的赶去救治无恋,而是约定等寒帝五十大寿过了之后,再论此事,由于无尘之血的压制,噬心盅的发作并未真正开始,两三日的时间,无恋还是等得起的。
也是因为寒帝寿辰,宫里上下都十分忙碌,搬抬选放,无一不细,无一不慎。到了寒帝五十寿辰的那一日,人人整衣正冠,宫里彩帛横天,淡淡的焚香的味道在宫里弥漫。大批朝臣列着队从白玉阶上走过,可是每个人小心翼翼的模样,又将那喜庆之感冲淡了些许。
杞月随着龙夜寒坐在高高的台上,看着下方衣衫慎重、各个面相不凡的大臣齐齐俯下身,跪在地上高呼。那声音虽不高亢,而是那种男人惯有的低沉的嗓音,却仿佛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好像要借着此刻将众人的衣袍吹得直响的劲风,把他们的声音一直送到云霄上去。
“愿吾皇福寿齐天,千秋万岁……”
大臣们在说着,他们的脸上都是一片肃然慎谨。
“愿吾皇福寿齐天,千秋万岁……”
各国来的使节们说着,他们的脸上都是一片肃然慎谨。
“愿吾皇福寿齐天,千秋万岁……”
皇子们在说着,他们的脸上,亦是一片肃然,一片慎谨。
“愿吾皇福寿齐天,千秋万岁……”
……
众人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之上,杞月伏在龙夜寒的膝上望着下方,眼神淡淡。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眉眼一下子弯起,朝表情与平常上朝的时候一般无二的龙夜寒小声的说了一句。
“愿吾皇福寿齐天,千秋万岁。”
与下方众人所说的几乎一模一样的话语,却让龙夜寒瞬间扬起一抹温柔的笑,那双深紫色的眼眸微微眯着,专注的望着杞月的眼,眸里的神色,却是让杞月有些诧异的难辨。
“若是杞儿不在,父皇宁可不要什么万岁。”
挑弄一般的话语,仿佛是玩笑一般的语气,可是龙夜寒眼中那一片深沉的暗色,却让杞月在与之对视了片刻之后有些慌乱的移开了眼。
“平身。”杞月听着龙夜寒语气淡淡的朝下方说着,微眯着眼,努力平息有些紊乱的呼吸。父皇……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恍惚间,不知多久之后,杞月忽然发觉自己已被龙夜寒牵着手走下台阶,华贵的靴子一步一步踏在洁白的石阶上,长长的衣摆轻轻在台阶上擦过,光洁的台阶仿佛能够映照出两人的影子。
周围的所有人都微微躬着身子,低垂着头,恭敬的等待两人从面前走过。
朝觐之后,便是天师殿祭祖安神之宜,原本这一环节是要由国师主持的,但是由于东离的特殊原因,国师一职一直是空缺着的,所以这样的祭祀活动,便都改由皇帝来主持。
对于这一事,在民间也有不少反对的声音,不过最后也被压了下去,当然,对于朝廷来说,或许由皇帝主持还更好些。
天师殿便是皇宫之中专门为了祭祀而设立的宫殿,其幽静程度比之于寒庭,也分毫不相让。当然,这么说是将一些重大的祭祀除开了说的,今日东离寒帝五十寿辰,便是其中的一个特例。
在通往天师殿的道路上,龙夜寒牵着杞月的手走在最前边,紧跟着是东离太子龙清黍,皇后陈洛蝶,再之后便是丞相,以及其他各位大臣。
一行人的步伐并不快,甚至有些慢的悠然。只是看着众位大臣们低垂着头小心翼翼的模样,却又实在没有悠然之感。
在这一条队伍之外,数十名身着繁复的祭祀礼服的人戴着花式奇异的面具,模仿鬼神在众人身旁一耸一耸的跳着奇怪的舞蹈,一边压低着嗓子低低的扯着影。可以看出,他们都是些未成年的男童,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脚上还用红绳系着小巧的铜铃,在跳动中整齐的撞击出清脆的铃响。
铜铃的声音在有些空旷的皇宫里声声回荡,清脆得很,可是伴着那些少年好似是歌声又好似只是一些没有意义的嘟囔的声音,却显得有些莫名的诡异之感。
焚香的味道愈来愈浓,众人都知道,天师殿快到了。一直低垂着头的龙清黍略微抬起头来,有些好奇的朝前边望了一眼,但是天师殿还在拐角,他这一望,除了两个贴得极近的身影,其余的,却是什么都没望见。
等到这一行人终于拐了弯,这才可以勉强望见几个翘起的檐角,不同于皇宫其他地方的奢华风格,这里的,却是十分古朴大方的感觉。只是望了一眼,龙清黍便赶忙低下头,装作是十分认真的模样。
可是那张低垂着的胖脸上,失望的神情却很是清晰。他昨天被周瑾拉着,在太子殿整整说教了大半天,什么举止要尊重,什么不可妄自行事,都是为了今日的天师殿之行,害得他连杞月去了风舞殿都错过了。可是如今看来,却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呢。
先前还听说天师殿的力量有多神奇,可是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而已嘛……
与小胖子的想法差不多的还有此刻的杞月,只是不过片刻之后,两人的想法便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
随着一道晃眼的光,一声闷哼从身前传来,紧接着一个身影被抛了出去,整支队伍忽然的停了下来,龙清黍抬起头随着那道身影看过去,却在瞬间瞪大了眼。
所有望向那个方向的人都可以看到龙夜寒半蹲在数十步之外,背对着众人环着臂,似乎在保护着什么,可是从他的衣袍之下露出来的,却是绣着银线的红色衣衫,十一皇子龙杞月的衣衫。
众人赶忙朝前边一望,果然,原本应该走在前面的龙夜寒与杞月两人都已不见了身影,只剩下执着仪仗的宫人呆呆的站立在前方。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狐疑。以龙夜寒与杞月此时的姿态,很容易看出方才受伤的是十一皇子龙杞月而不是龙夜寒,只是,为何天师殿会排斥十一皇子的接近?
几位朝中重臣的脸色已经有些变了,有一些曾在明帝时期任过官职的老臣的脸上也隐隐透着几分沉重之意。他们都是想起了同一件事情。
虽然没有言语没有交流,但是很快的,一个猜测便在众人之间流传开来。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庄严的场合中不允许喧哗的缘故,所有人都并未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甚至连相互的眼神交流都很少,但是这些人望向杞月的眼神,却都忽然的染上了一些敌意,以及,嫌恶。
“母后?”
刚想向杞月跑去,看看杞月是不是受伤了的龙清黍被陈洛蝶拉住,陈洛蝶皱着眉,对着他摇了摇头。龙清黍一头雾水的朝自己的母亲看去,却发现连她,都是一脸少有的凝重。
到底是出什么事儿了?
年纪尚小的龙清黍不明白。他甚至不清楚,为何此时众位大臣不是赶快叫太医来为杞月查看伤势,而是这样奇怪的杵在这里,半天了,连句话都不说。
周围一直跳着奇怪的舞蹈的少年们也都停了下来,身为天师殿仆侍的他们,自然清楚被天师殿排斥甚至是攻击意味着什么。
少年们自发的围了上来,将杞月与龙夜寒围在其中,沉默的站着,可是那些戴着的面具上画着的呲牙咧嘴的鬼神头像一起往中间望着,却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压迫之感。
“疼么?”
龙夜寒是背对着众人的,大臣们都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一句语气只是淡淡的话,却觉得有种在陛下发怒之时被直视着的感觉。
片刻之后,一个低低的声音才从里边传来。“……不,不疼……”
还未等他说完,钱真青便急急的说道。“陛下,不能啊!这般妖孽,如何能够再留于世!?”
第四卷 天下 第二三八章 妖孽之名
妖孽?此言一出,立即引来众人侧目,似乎是一锅热油中洒下了几滴水,人群里轰的一下炸开了,虽然碍于龙夜寒在场并未有什么过分的言论,但是即便只是几百人的指指点点,也足以让人自惭秽浊。
杞月被龙夜寒抱在怀里,虽然被龙夜寒遮去了视线,看不到外边的那些人的眼神是如何的颜色,可是从远处溜过来的只言片语,也足以让他明白如今的形势。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大臣说要杀他的话也没有错。这些已经准备好灵术的少年也没有错,错的,只是那个立碑的人。
杞月的眼眸朝着旁边转了转,在天师殿的近旁,一个三尺高的青石碑上刻着一行杀气凛凛的字。
“天师出尘,妖邪不近。”
呵,真是可笑,何为妖,何为邪?杞月的唇角挂上一丝轻蔑的笑,转瞬,又有些莫名的讥讽。“咳……”压抑不住的一声轻咳,嫣红的血从杞月的唇角溢出,杞月用手按着心脏的位置,张开嘴想要回应龙夜寒的呼喊,可是却连一丝声音都发布出来,意识逐渐沉没,直至陷入没有边际的黑暗之中。
“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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