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住一间屋,从晨起到就寝都是一起的,连平日里跟着主子的时候,多半也是一起的。
无尘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儿像是行走江湖的温雅公子,虽然有时也会捉弄人,可是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多半会觉得他的性子是沉静的那一类。
自从无尘带来之后,他的生活其实在不知不觉之间有了很多改变。比如说,早上起床,无尘会逼着他将菊红送来的食物吃掉,虽然这个举动让一开始不习惯按时进食的无澈很是反感,可是后来,却也习惯了。
无尘知道很多事情,灵术也很强。主子安排他去刺探某些机密的时候,无尘有时会将那些布置森严的世家贵族所在地的地图给他,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机关陷阱的所在,甚至连什么时候侍卫换班,都有注明。
可是无尘却又不曾明说什么,每一次,都是将那图纸放在他的桌上,一句话都不说。
因为第一次见面时候无尘的狼狈样,无澈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都对无尘的实力不以为然,直到某一次被困在了某处深宅之中,腿部受伤行走困难,无尘身形十分飘忽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才知道他的真正实力。
无尘会在他抱伤寻主时朝他吼,会在他受伤之后一勺一勺的给他喂药,会揽着他的肩一起躲在房间里看春宫图,会一起谈论事情,说说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起过的感受。
他几乎把什么都告诉了他,弟弟,与主子的相遇,后来的训练,报仇,许许多多的以前只是在心里默默的想着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可是无尘,却只是听着,偶尔点点头,拍拍他的肩。
无尘与他说的最多的,便是灵术方面的事情,再有,便是半带戏弄的带他一起看那从烟花之地顺手牵来的春宫图。
可是,无尘从哪里来的,从前遇到过一些什么人,他的出身,家族,亲人,他的籍贯,职业,为什么会到东离皇宫里来,还被当做闯入者被捉起来,为什么会经常三更半夜的从房里出去,一切的一切,无尘都对他闭口不谈。
偶尔提及,无尘也只是笑着将话题转开,云淡风轻,让他以为他只是不愿意提起。
他曾猜想过无尘是从某个家族逃出来的侍卫,是被某些势力派出来的间谍,又或者只是从江湖的某个世家中走入尘世,历练游玩的大家族公子,可是这一切的猜想,在那一天,都变得异常可笑。
妖。笑容很轻,气质淡然的无尘,竟然会是妖。看了两年的那张脸,竟然也只是用幻术造出来的脸庞。
他的发不是黑色的,脸也不是那种形状,连身高,都不对。
以前他所认识的无尘,没有哪一点,是真的……
无澈睁开眼,直视着前方,渐渐隐去身形。树叶微动,风远去,人亦远去。
第四卷 天下 第二五九章 不为人知的关系
赤璃殿御书房内,正与龙夜寒说着什么的杞月突然转过头朝另一边看去,淡淡的笑,说道。“澈。”
“是,主子。”从那小树林中回来,刚在御书房内侍候了一会儿的无澈从隐身状态下显出身形,落在离那相拥着的两人五六步远的地方,垂首等候吩咐。
杞月对着无澈看了片刻,忽然笑道。
“你先回去吧,澈。”
刚才的事情,他也知道了。那小孩子心性的蝶,早已在他的心底“叮叮”的将一切仔细叙述给他听了。就连无尘最后没有回恋蝶楼而是去了城郊的一处荒地,蝶都完完整整的告知于他了。
这样的结果,其实也并不太意外。而无澈站在这里心神不宁,气息不稳,他也不太意外。
无澈呆愣了一下,接着低下头,有些迟疑的应道,“是。”
随后,等了一会儿,见杞月没对他说什么,而是转过身去与龙夜寒讨论着什么,无澈隐去身形,微微躬身,在御书房内不见了踪影。
就在无澈离去的那一瞬间,杞月抬起头朝无澈的方向望了一眼,挑起唇,轻轻的笑。
龙夜寒见了杞月眼中的狡黠,也是忍不住挑唇,笑容低沉,“杞儿又在打着什么主意了?”笑得这般兴味。
“杞月可没有打什么主意。”杞月想象着那两人在一起时候别扭的场景,不由得弯起眉眼,“只是那两人要演一出戏给我看,那可是精彩得很呢。”
在他看来,无尘与无澈之间并没有什么太过沉重的东西,不过是一时想不通罢了。只要不闹出人命,那两人要怎么样,他都不会去管。
“寒,你知道么?今早尘居然求我呢。”
杞月与龙夜寒原本是并排坐在案几旁边,杞月侧过身体靠在龙夜寒身上,而龙夜寒也很自然的搂住他的肩,肃然的气氛由于两人的动作,不经意间便多了几分柔意。
龙夜寒微微低头,侧首看向那双莹亮的眸子,笑道。“要让无尘求人可是不容易啊。”
龙夜寒自然知道无尘,无尘的名字在千针阁中曾经是排在前边的几个重点监视对象之一。因为他的身份,龙夜寒对他的了解也不少。就他所知,无尘性子与他的族人一样,都是有些淡漠的,虽然被北辰奉为圣族,但是妖族骨子里的那种对人类的蔑视并没有消失,只是用风雅的举止给掩盖了而已。
而无澈的气息以及杞儿的话,也足够让他猜想得到无尘是为了什么而求杞儿。而这,也让龙夜寒的眼眸中多了一丝与杞月相似的兴味。
杞月转动着手中的笔,嬉笑着说道。“可不是么,尘这只是第二次求我呢。”
第二次?无尘跟着杞儿并没有多久,只是八年而已,在妖族而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他也知道杞儿与无尘之间并未像与无澈之间那么亲密,所谓的求想来也不太可能。
那么上一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龙夜寒低笑着,伸手将杞月滑下的发丝别在他的耳后,“原来还是有先例的。”
“不错,”杞月笑着将手指点在龙夜寒的掌间,轻轻戳弄,“不过尘可能不知道,以为这是第一次求我呢……”
尘若是确认了他的身份,皇城里定不好如此平静的吧。
杞月笑着,仰起头看向龙夜寒,“寒不好奇么?”
龙夜寒微微一笑,凑过去在那微张的小唇上轻轻一吻,“我知道杞儿会告诉我的。”所以,也就不必好奇了。
杞月抬起头与龙夜寒对视,两只晶亮的浅紫色眼眸明亮得让人觉得诧异。“寒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
伤心的时候,害怕的时候,担忧的时候,开心的时候也是,一直一直,好像只要稍微注意着,就能够在身旁找到他的身影,他的笑容。
杞月弯起眉眼,灿然而笑。他将龙夜寒的脸拉近,抬头吻上他的唇。不过却只是轻触了片刻便放开了。
“寒,我前世的身份寒知道多少?”
前世与龙夜寒相遇之时,他只是一个急于逃离的孩子而已,而寒,却是一军之将。若说寒眉眼派人去查他的身份,他倒是觉得奇怪了。
龙夜寒轻轻一笑,手指抚上杞月的脸庞。“知道得并不多,我曾派人去过你住的地方,但是那个村庄已被妖族所毁,多方询问,也只是知道你父母已故,兄长不知所踪,知道了你和你家人的名字而已。”
那时候,他还以为那个整日沉默的坐着,空洞的眼神不知道投向何方的精灵,是因为兄长弑父杀母而伤悲呢。
杞月抬头迎上龙夜寒有些担忧的眸子,笑了笑,“寒不觉得消息被断得太快了么?”
龙夜寒眼神一凝,杞月的话,正中他心中所想。无论如何,那个村庄在位置上看并未处在战火燃起的周边,而妖族旁的村庄分毫未动,却将那个村庄用妖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实为诡异。
“他们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所以才那样做的。而且,做出此事的并不是从妖界来的妖族,而是圣族。”
杞月说着,眼中的神色稍微有些暗淡。圣族此举他能够理解,只是,他却不能原谅他们讲整个村子的人都杀了的做法。仅仅是为了隐瞒一些事实,就把那么多的生命付之于一炬,圣族,始终是妖……
龙夜寒伸手抚着杞月的脸,没有说什么,只是眼神却渐渐冷冽。
“那时候圣族来人中,就有尘。”
杞月的眼神有些飘渺起来,似乎是想起了当年的事。
“不过我认识尘并不是在那时,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他了。”
只不过,他并不认识他而已。
“尘是圣族派来保护我父亲的人之一,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我见过他很多次。当然,是不小心撞见的。他们经常会改变容貌身份出现在我家旁边,可是我认得他们的气味。”
“他们的人员经常改变,应该是怕被人认出来吧,毕竟那时候,寺庙里的僧人中,也有那么几个厉害角色的。只是尘,没有离开过。”
他知道的,一直就知道,无论是父亲身上的异常还是母亲眼神间的闪烁,周围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叫嚣着要烧死他这个妖孽却在当天晚上死于非命的老村长,还有一直萦绕着父母亲的,那种奇怪的浅淡光芒——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是被施了咒术的表现。
杞月顿了一会儿,忽然从龙夜寒的怀中离开,伸展身体,趴在案几上,将下巴抵在交叠的手臂上望着空荡荡的前方。
“寒知道他们是为什么呆在那里么?”
龙夜寒沉吟片刻,道,“为了你么?”
虽然刚才杞儿有提到他父亲,但是他觉得,应该没有一个人类能够让圣族不遗余力的保卫上十几年才是。而若说是为了杞儿魅妖的能力,他还觉得比较有可能。
杞月转过头,对着龙夜寒浅浅一笑。“寒真是的,我已说了是为了父亲啊。”
那个时候,千雪山的那个老头子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呢。
又转回去,声音稍稍低落的说道。“寒,杞月并为说过父亲是人呢……”
龙夜寒的眼眸一凝,眸色渐渐变深。不是人,那便是……
“父亲也是妖。”杞月停顿了一会儿,重复道,“母亲是妖,父亲也是妖,彻是,我也是。”
不等龙夜寒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杞月回过身靠近龙夜寒怀里,声音清亮,却有些说不出的,异样的淡漠,“寒还记得我的父亲叫什么名字么?”
龙夜寒低头吻着杞月的额,低低的吐字。“应志清。”
不对,应姓……“寒想到了么?”
杞月低低的笑着,躲在龙夜寒怀中的那两只眼眸中带着一些说不出的嘲讽之意。
“无尘原本,叫应尘呢,而千雪山的那个老不死的,外人,也叫他应老呢……”
龙夜寒眯起眼,敛下眼中的震惊之色。这么说,杞儿应该是……
“不错,父亲是那个老不死的儿子,圣族的少族长!”
第四卷 天下 第二六零章 他是我父亲
“杞儿……”龙夜寒叹息着,将杞月揽入怀中,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可是杞月却推开了他的手,站起身。龙夜寒仰起头看着杞月,发觉他的两只眼眸里都带着一些闪动的微光。
杞月的声音很轻,好像只要一阵最轻微的风,就能够将他的话语吹走似的。
“让我说完,寒。”
他挺直身体站在龙夜寒面前,倔强的与他对视。
这些话,他从来没有说出来过,也从来没有哪一个人或者哪一个妖,能够倾听。可是,今日他却忽然很想把它们都告诉他,告诉这个一直站在他身旁的男人。
“你说,我听着。”龙夜寒的心里忽然泛起一些酸涩的感觉,他那时只是看到了那如同精灵一般的少年眼中的空洞,他却没有看到,他心里承载着的说不出口的伤悲。
龙夜寒看着杞月慢慢踱步到窗台旁,伸出手放在吹入房中的气流里,他的指尖有些发白,张开了放在空气中,却没有丝毫的颤抖。
“我是很久之后才知道这些事的。”
杞月抬着头朝着外边望,像是在看着什么,可是如果此时有人看得到他的眼,便会发觉,那双莹亮的眼眸里什么都没有,像极了前一世失明的时候,空洞无神的眼。
杞月的声音平静了一些,却带着几分如叹息般的感觉。他的红衫在风中微微鼓动,墨色的发随着风舞动着,可是他却如同一尊雕像一般站着,有些僵硬。
“那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知道了,不知后来的事情还会不会发生……”
“我遇到了尘,在他们逝世的那个晚上……”
他站在村头高高的大树上,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东西了,彻也不在,他凭着感觉爬上大树的顶端,扶着树干,将感知扩散到全村。
感知之下,到处都是妖火的味道,屋子上,院子里,小路上,树林里,全部都是。村里的人不知道是已经死了还是怎么的,整个村庄一片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因为妖火与凡火不同,它所燃烧的并不是物质本身,所以也没有东西在火力炸响的那种“啪啪”声,他站在树上,与那片寂静一样沉默。
除了妖火,在他的感知之下,还有一些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气息。其中一个很快的接近他所在的位置,那就是尘。
应尘。
别的圣族有点说要杀了他,有的说要将他带回族中。而应尘说,如果他能够救少族长一命,他们可以放了他。
“因为那时候,他们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是魅妖,无论是什么愿望,我都能够替他们实现……”
魅妖刚刚觉醒时,标志是很明显的。无论是从那双泛着紫色光芒的眼睛,还是周身流动的异常和顺的灵力,他们都能够很轻易的看出异样来。
杞月将在空气中渐渐失去温度的手收回,却发觉手指已经冻得冰凉,想要握起,都有些困难了。杞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可是我帮不了他们,父亲已经死了好久了。”
断了呼吸已经有好几个时辰,无论是人,还是妖,如果事先没有什么保护,身上的魂魄都已经散去了吧,他,又怎么能够救的回来?
“可是尘说,如果我救不了他,那么我就要死。”
一个轻飘飘的“死”字从杞月的口中吐出,龙夜寒的眼眸一眯,身上骤然冒出一阵寒意。
杞月摇摇头,自顾自的说道。
“于是我救了。”也许,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威胁。
“杞儿!”龙夜寒皱起眉,唤道。他知道魅妖的规则,要得到什么,便要付出什么,如果是要救回一个已死生灵的姓名,那代价,怕也是自己的命吧?
杞月回过身,对龙夜寒浅浅一笑。“我是救了,可是他活了没有,我不知道。”
龙夜寒平息心绪,知道自己刚才是有些激动了。杞儿在后来还遇到了他,所以杞儿说的救,定不可能是真正的救。
杞月敛下眸,转过身,在窗台上坐下。他的手撑在窗台上,低着头,缓缓的说。
“后来他妈也放我走了,可是那时候,彻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在村子旁边转了三天,三天之后,他们不见了,我便去村里把父母埋了。”
村子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凡人的东西,以及凡人的本身,是决计受不了妖火的。所以他虽然看不见,可是在一片平坦的村子里,他还是很容易的找到了村子里唯一剩下的,父母亲的尸首。
他也没有去想为什么圣族不把父亲带走,也不想为什么父亲没有醒过来。他只是用自己稚嫩的手,将被烧得焦黑的土扒开,磕磕绊绊的,将两人埋在了一起。
一块用拙劣的手法刻着“应氏夫妻之墓”的木牌子插在前边,便成了墓碑。
能想象么?漆黑的夜,暗淡的月光,被烧得焦黑、几乎已经不复存在的村子里,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既看不到,又不能说话的少年,独自一人将自己的至亲埋葬。
在扒土的时候,在刻墓碑的时候,在双手触到双亲的尸首的时候,那双早已失去了明亮的眼眸里,究竟装着怎样的情绪?
是撕心裂肺的疼,还是应该不顾一切的哭泣?
“很奇怪,寒。”杞月没有抬头,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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