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穆,我妈妈今天做了蛋饼,你要不要吃?”
“不要了……”
“你不是最喜欢我妈做的菜吗?”
“今天不喜欢。”
“为什么?”
“……我妈妈死了……我变成没有妈的小孩了。”
“不要难过嘛,你没有妈妈,以后我的妈妈就是你的妈妈,好不好?”
“不好……我只要我妈妈。”
“为什么?我妈做菜那么好吃!”
“你妈妈会抓小偷吗?”
“……她会抓老鼠。”
“胡说!你妈又不是猫!”
“你真麻烦,给你一颗巧克力,是我爸从国外带回来的,特别好吃!你拿着,我们以后就是兄弟了。”
“兄弟?”
“对啊,你没有看过电视吗?兄弟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嗯……反正要死一起死!”
“……阿辉啊,你几岁了?”
“九岁三个月零四天!”
“我比你小,要和你一起死,一点都不划算……”
“好啦,再给你一颗,行了吧?”
“嗯!你真好!”
……
“阿辉,过来一起玩嘛!”
“不去!他们只想和你玩,又不想跟我一起玩。”
“那好吧,我也不跟他们玩了,我们俩自己玩。”
“真的?”
“真的!我们是兄弟嘛。”
……
“祁穆,你会不会觉得我脾气不好?”
“不会啊,谁说你脾气不好了?”
“……今天班长说的,她说大家都不爱和脾气不好的人玩。”
“她们女孩子说你是因为喜欢你。”
“这样啊,但是我才不理她,不要她喜欢。”
“还装,你脸都红了。”
……
“祁穆,长大以后是不是都要结婚?”
“是啊,你爸爸和你妈妈就结婚了,大人都这样。”
“那如果以后你结了婚,我也结了婚,我们要天天陪着老婆,是不是就不能一起玩了?”
“是呀……”
“要不我们俩结婚好不好?这样就能整天在一起了!”
“不好,我长大以后要和刘老师结婚。”
“哼!她是大人,不会嫁给你的!”
“你怎么知道?虽然你也喜欢刘老师,但是不要和我抢哦。”
“我才不喜欢她!”
……
祁穆睁开眼睛,鼻子有点酸,半天回不过神来。
面前的景象,无论是建筑、街道,还是行人、车辆……全部像潮水一般慢慢褪去了色彩,然后消失不见。
耳朵被捂得热烘烘的,身边传来封百岁的声音。
“想起来了?”
“嗯,想起来了。”祁穆点点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到处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下一步应该要做什么。
“嘀嘀嘀——”
身后突然响起汽车的鸣笛声,他们猛地转身,刚才的街景又像见鬼一样重新出现了,仿佛根本没有消失过一样。
祁穆一眼就看见路边的那对母子,想都没想,拔腿就往那边跑,封百岁紧跟在他后面。
这时那两人开始过马路了,祁穆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走到一半时,小祁穆发现马路中心飘着一个人,其他人都从它的身体里直接穿过,于是忍不住转头看了又看。
祁穆心都揪紧了,他很怕再次听到自己亲口说出来的,已经听了无数遍的那句话。
但是没有。
那鬼说的不再是之前那句话,而是问那个一直看着他的孩子:“你能看见我吗?”
小祁穆点点头,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就被妈妈推了出去。
熟悉的刹车声再次响起,这样的场景祁穆已经经历了无数次,而这次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心情。
强烈的绝望感终于消退了一点,他轻轻舒出一口气。那是假的,母亲的死亡不是因为他回到十年前造成的。
但还是觉得有些黯然,无论怎么说,妈妈都是为了救他,十年以来,从没有停止过自责,就算把细节全都忘了,也还记得那种痛苦。之前的幻象,说不定就是从他的潜意识里产生的。
如果当时没有停下,如果看不见那个鬼……
心中猛地打了个激灵,也许是母亲死亡的刺激让他下意识忘记了这些事情,如果一直都记得,很可能会对自己的灵视能力产生厌恶,还将会失去很多值得珍惜的朋友,甚至和封百岁失之交臂……
这么一想,又觉得有些庆幸。
路口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燃烧的教学楼。
祁穆和封百岁走到近前,看着两个小孩手拉着手跑到门口,火势越来越大,时间已经非常紧迫,偏偏后面那个不小心摔了一跤,倒下去时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被挣开了,前面那个转身想要去拉,就被女老师拦腰抱了出去。
老师回身想再去救另一个,教室门却已经被火墙封住了,她只好先把这个送下楼去。
被留在火场里的孩子竭力哭喊,烟雾呛入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火苗渐渐舔上了他的半边身子,袖口已经出现了火星。
祁穆知道,之前一遍又一遍折磨自己的其实是胡耀辉脑中的记忆,在他的印象中,是祁穆抛弃了他,把他独自丢在火场里,而他们都喜欢的刘老师却单单救走了祁穆,留下了自己。
对他来说,那等同于丢弃。
冲天的热浪使景象微微扭曲,祁穆仿佛看到了那之后的胡耀辉,穿着长袖T恤,低着头缩在角落里。
“阿辉,我们去玩!”
“不去。”
“那去买零食?”
“不去。”
“为什么呀?”
“他们都说我手上的伤疤很恶心。”
“谁说的?一点也不恶心。”
“骗人!我自己都觉得恶心!我就是很恶心!同学不喜欢我!刘老师也不喜欢我!”
“阿辉……”
“我们不是兄弟吗?为什么你就没有事?!”
……
“走!”
耳边响起一声急吼,祁穆一下子回过神来,身子被向前一带,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睁开眼睛,火场已经不见了,感觉自己躺在什么地方,视线里出现几张熟悉的面孔。
“你总算醒了!”
“你们……”
封百岁扶他坐起来,拿过枕头帮他垫在腰间,淡淡地道:“你睡了三天。”
戚卜阳凑过来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头疼。”祁穆皱起眉,揉了揉太阳穴。
“这是正常的。”骆琅说,“睡一觉就好了。”
祁穆抬眼环顾四周,戚卜阳和骆琅不用说,连张老头也在。
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愣,问道:“胡耀辉呢?”
第54章 梦醒之后
听到胡耀辉的名字,封百岁立即沉下脸不说话,戚卜阳偷眼看看他,才告诉祁穆:“我们是在胡耀辉家里找到你的,那时候他不在。”
祁穆努力回想幻境之前的事情,虽然只过了三天,却感觉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时候,好像是胡耀辉把他弄晕的……
“我要去找他。”祁穆说着,就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却被封百岁按住。
“先睡觉。”
祁穆看看他的眼神,没再坚持,乖乖地躺了回去。
其他几个人看到这情形,也就自觉地向他们道别。
出了门,骆琅径直往前走,戚卜阳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去,张老头最后一个出来,想了想,叫住前面的人。
“骆先生,请留步。”
骆琅停下,回过头。
“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不为什么,只是突然想来看看,十六年前种的因,究竟结出了什么样的果。”他说着话,眼角有意无意地瞥向身边的戚卜阳,嘴边挂着淡淡的笑容。
张老头也下意识地看了戚卜阳一眼,随即转开话题道:“那两人的身世,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
“看出来又怎么样?”
“封百岁的卦象显示,他来这里,是为了寻找某样东西……”顿了顿,老头有些欲言又止地问道:“骆先生知道些什么吗?”
“我可不知道他要找什么,不过十六年前我就发现了一样东西,现在才知道,似乎和他有关,我猜,他快要找到了。”
说完,又补充一句:“近日大概会有变数发生,这城里还藏着些别的东西……”
骆琅轻笑,“……想想都觉得有趣。”
然后轻飘飘地离开。
张老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也转身走了。
戚卜阳走在骆琅身侧,转过头盯着他平静的侧脸,张开嘴,又合上,又张开嘴,如此反复几次,骆琅不耐烦了,斜睨着他问:“你想说什么?”
“骆先生,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骆琅想了想,说:“老头太罗嗦。”
戚卜阳愣了一下,摆手道:“我不是指你不跟张师傅道别的事!”又在后面小声接了一句:“……虽然那也不对……”
骆琅扬起了眉梢。
他连忙解释道:“我是说你为什么要让祁穆陷入幻境?”
骆琅转头看他,“你在为你的朋友抱不平?”
戚卜阳迟疑了一下,还是坚定地点头。
“那为什么不直接骂出来?”
“这……”他有些语塞,略带尴尬地摸摸鼻子,“我觉得……骆先生做的事情,应该有什么理由吧?或许是我们还没有想到。”
骆琅笑起来,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戏谑地道:“没什么理由。”
“……”
戚卜阳心里着急,却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开口。
走出几米,就听骆琅又说:“只是为了验证某些东西。”
晃动着波浪的湖面闪着金色的波光,水流以让人不易察觉的速度转动,渐渐形成一个浅浅的漩涡,在那漩涡中心,有什么东西正游动着,搅起小小的水花。
一波又一波,涌起、落下,那些波浪仿佛是在跟着它的身体而变换。
偶尔会有一小段鳞片露出水面,阳光照在上面,比金色更耀眼。
……
祁穆猛地张开眼睛,只看到一片模糊的黑暗,揉了揉眼角,伸手够到床头去按开关。
橘色的灯光亮起,他眯了眯眼,然后看到来不及收回去的手臂上新添了一排伤疤,好像是用烟头烫的。
他皱起眉,用手摸了摸,已经基本愈合了。
“做梦了?”身后拥上来封百岁的气息,很自然地将手指按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揉着。
祁穆把手上的疤痕亮给他看,“这个,之前有吗?”
“没有,我在胡耀辉家里找到你的时候就有了。”封百岁语气很不好,只要想到这个,他就很气愤。
“胡耀辉……”听他这么说,祁穆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也知道封百岁不高兴,于是向后靠上他的肩膀蹭了蹭,安慰道:“已经不疼了。”
“烫的时候?”
“没感觉。”
“那还好。”
封百岁把他塞回被子里,探身过去关了灯,吩咐道:“接着睡。”
第二天起床,祁穆想起昨天的计划,和封百岁一起先去了一趟胡耀辉租的公寓。
在门口敲了半天,没有人来开门,封百岁进去看了一圈,胡耀辉确实不在家。
正准备离开,楼下上来一个大婶,看见祁穆站在门前就问:“你来找姓胡的那个学生啊?”
祁穆点点头。
“那你就是他的朋友了?”
祁穆有些迟疑,没有回答。
大婶立刻抱怨开了:“哎呀,这个小子也不知道去哪里疯了,连着好几天没见他回家。眼瞅着就到交房租的日子了,他竟然还不回来!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啊?”
祁穆摇摇头,“我也正在找他。”然后就赶紧和她告别下楼。
大婶的声音还一直追在身后:“等你找着他,记得叫他来交房租啊!可别就这么跑了!”
……
既然家里找不到,电话又是空号,祁穆考虑以后,只好去医院问小美,也顺便看望她的病情。
可是一见到小美,她比祁穆还要急切,一开口就问:“你知道阿辉去哪里了吗?”
祁穆也很惊讶,“他没来看过你?”
“没有……”小美委屈地摇头,“他很长时间没来了。”
“……那他有没有和你联系过?”
小美又摇头,眼底带着一层泪光,“我根本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倒是昨天有警察来过……”
“警察?”祁穆心里突地跳了一下,“为什么警察会来?”
“不清楚,好像跟前几天龙湖里死人的事情有关,只是问了我一些关于阿辉的情况,然后就走了。”
祁穆皱眉,看向封百岁,他们心中都浮现出同样的猜测。
“祁穆,你说阿辉他……会不会……也受害了?”小美仰起脸看着他,楚楚可怜的样子。
看她这样,祁穆有些不忍,试探着问:“你真的觉得阿辉只可能是被害,而不是……伤害别人?”
“不会的!”
从认识以来就一直唯唯诺诺的小美,竟然在这个问题上坚定地摇头。
“……为什么不会?”
“你可能因为我说过他发脾气的事所以觉得阿辉不好,那是他受过伤,大概有什么不好的回忆,所以才会这样……”
小美低头盯着被子,小声说:“其实他很好,我知道的……以前我和阿辉是邻居,继母总是打骂我,让我做很多很多事,没有时间学习,成绩不好,爸爸也会打我……”
一滴泪珠落到被面上,颜色变深了一点,小美有些哽咽,停了一下才说:“但是因为有阿辉在,我才觉得能看到希望。他会和我一起干活,陪我聊天,学习上不会的地方也是他教我,他和我说,考上大学就能离开这个家了,所以我才拼命努力,跟着他一起来到这个城市上学……如果没有他,也不会有今天的我,阿辉真的对我很好很好,我很感激他。”
小美抬起头,对上祁穆的视线,也毫不退缩,“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做坏事呢……”
病房里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封百岁冷哼一声,说了一个字:“蠢。”
祁穆垂下眼帘,避开与小美的对视,对于这个天真的女孩,他没办法开口打破胡耀辉在她心中美好的印象,也无法让她理解人类的复杂和善变,所以只能选择沉默。
“阿辉只是学业太忙了,应该不会出事的……”小美殷切地看着他,“你说对不对?”
祁穆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不再说话,就告别出来了。
走出医院,他发现封百岁一直紧锁着眉头,以为他还在为胡耀辉的事情生气,于是劝他:“不值得气那么久……”
“不是。”封百岁摇头,抬起右手捂住耳朵,“好像耳鸣了。”
“……捏着鼻子吹气试试?”
“没用。”
“……那就吹到有用为止。”
回去时路过龙湖,祁穆想起吊死鬼,便顺道去和他打个招呼。
看到他从树梢上飘下来,落在自己面前,心中顿时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自己十年前见过他,但是忘记了……
也许是感觉到他在发呆,吊死鬼笑了笑,问道:“怎么了?”
祁穆回神,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十年前,我想起来了。”
吊死鬼像是听懂了,淡淡地点头。
“之前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你有没有认出我?”
吊死鬼又点头,“其实这十年间我偶尔见过你几次,但都是匆匆而过,我想,也许是你忘记了,那就不要再打扰你。”
“可是你不是出现了么?”
“对啊,因为除了你,我没有等到第二个能看见我的人,实在很寂寞,想找个人说说话,所以……”
“对不起,我把这件事忘了,现在才想起来。”祁穆很不好意思。
吊死鬼微笑,“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