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望着,视线模糊了,泪水蒙住了他的眼睛。
他想起了爸爸,想起了那份密码电报,想起了那母亲般的召唤……
想着想着,泪水流出眼眶,哗哗地往下直淌。
爸爸啊!你也在看着今晚的月光吗?你也在想小司马吗?可是,你的小司马再也见不到你了!原谅我吧,爸爸,我答应过给你买一只烟嘴,可是我……
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一个生着一脸麻子的卫兵,看到他在流泪,便问他道:“小共产,你哭什么?你在想家吗?”
他这一问,小司马更加泪如雨下。
望着空中那弯月儿,他不由又想起了千里以外的家乡,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和妹妹。
……妈妈,我多么想你啊,我多么想能活着回去看看你啊!我记得,有一回,我和爸爸走的时候,你哭了,你用门口那棵芭蕉树的叶子遮着自己的脸,一直站在黑影里,望着我和爸爸走远……
……我走的时候,妹妹拉着我的袖子,要我用青竹篾儿给她编一只蝈蝈笼子。我答应过她,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定给她编一只最好看最好看的。当时,妹妹松开我的袖子,拍着小手笑了……
可是,妈妈妹妹,我再也不能回到你们的身边了……
小司马自己也不清楚,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多,可为什么,现在什么都想起来了呢?难道一个人在临死之前都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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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在什么地方?怎么不说话呀?”
那个麻面卫士又向他问道。
小司马歪着脖儿在肩上擦擦泪水,没有回答。
那麻子卫士,见他不吱声,又向他悄悄凑近,低声说道:“小兄弟,我也是穷苦出身。我是想问问你,你还有什么话要带给家里?”
“我什么话也没有,你们埋吧,我爸爸会给我报仇的!红军会给我报仇的!”
小司马说完这几句话,便把头扭到一边去,谁也不理。
正在这时,只听到“当啷”一声,沙坑里的那个卫士,已经从里面把铁锨扔了出来,一面往外爬,一面说道:“小共产,坑挖好了,不用哭了,老子这就送你回老家!”
等那人爬到坑子外面,小司马才看到这人长的脸面挺白净,可就是两只眼睛,月光下闪烁着两股匕首一般的凶光。
他和小司马打了个照面,笑眯眯地看了一会,便冷不防地一脚把小司马踢倒在地,接着便捞起两只小光脚,丢进六、七尺深的沙坑里了。
那个麻面卫士,一见这种情形,便对那笑面卫士说:“给他把身上的绳子解掉吧。”
“不行,就要他这么去见阎王,要不,他在去阴曹地府的路上跑了怎么办?”
那个笑面卫士说着,仰脸笑了起来:“还是把他身上的绳子解掉吧!”
那个麻面卫土,望望站在坑里的司马真美,依旧向那个白面卫士乞求着。
“共产党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为他求情,你要是再说这样的话,我就去禀告三爷!”
他说着,操起铁锨,弯腰铲了一锨沙子,就向小司马的身上填去。
小司马站在坑里,只觉得沙子和石块,就象从天上掉下来一样,往他的头上,肩上,耳朵上,鼻于上,纷纷打来。在那纷纷落在他身上的一片沙石的响声中,他忽然想起,自己的羊皮背心里还藏着一份紧急情报,那是一份关系到三千红军生死存亡的情报……
我怎么把它……送……到……高……台……去……呢?
在一片沙石雨的打击下,他渐渐地失去了知觉:……怎么……能……送……去……呢?……
那个笑面卫士一个人忙活着往坑里填了一阵沙子,见那麻面卫士,站在那里,象个木鸡一样,动也不动,便开口道:“多少钱一张看票?”
说着,“嗖”一声扔过来一张铁锨。
那个麻面卫士,这才明白过来,是要他往坑里填沙,只得弯腰拾起铁锨,一面填着,一面暗暗咕哝着:“才十四岁的孩子,才十四岁的孩子……”
他咕嚷归咕嚷,手里的铁锨还是向坑里不断地填着沙子。
没有一会工夫,沙土便埋到了小司马的胸口以上。
小司马渐渐感到,胸口象压上了一个青石碾盘,越来越透不过气来了……。
第十三章 四只红色泥碗
眼看小司马在沙坑中眼球突出,呼吸困难。眼看那个埋他的沙坑,就要填满。这时,在那月色凄迷的远方,突然闪出了三个飞速跃动的黑影。
那三个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在那白雾一般的月光衬映下,很快就可以看请,这是三匹正在向这儿飞奔的战马。
那个笑面卫士,一见月亮底下有三匹马直扑过来,以为是王三哥那边派人来营救小司马的,大叫一声“不好了!”便扔下铁锨,向沙漠里跑去。剩下那个麻面卫士,拄着铁锨,透过微微发亮的夜光,向那三匹飞来的马,呆呆地望着。
那三匹马很快便来到沙坑前面。
他们不是王三哥派来搭救小司马的,而是两个卫士和报务员邢占山。
邢占山跳下战马,便直向沙坑边上奔去。
他看到小司马已经闭上两眼.失去知觉,吓了一跳,急忙用手指在他鼻子底下试试,啊!还有一丝热气在微微颤动。他一面赶紧扒小司马胸口的沙子,一面向站在旁边的人喊道:
“赶快救人,把沙子挖掉!”
一直躲到沙丘后面的笑面卫士,忽然跌跌棱撞跑了上来,叉腰站在邢占山和两个卫士面前,紧紧地护住沙坑,不许扒动。
邢占山急了,二话不说,一腿把他扫倒在地上,又连着打了他好几拳,直到他直挺挺躺在那里不动弹了,这才带着那三个卫士,一齐动手,死命地扒了起来。没有多大工夫,就把小司马从沙里扒出来了。
但是小司马却还没有知觉。邢占山赶快给他做人工呼吸,又拿出水壶,把白天在王三哥那里装来的泉水,一滴一滴地向小司马的嘴里滴去,小司马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先是象做了一个梦,感到眼前的情景,象水波下幻出的乱影,纵横交织,什么也看不清楚。过了一会,他才感到象从渐渐静下来的波纹中看到一个非常模糊的影子一样,看到了把脸俯在他胸口的邢占山的面容。同时,他隐隐感到,有一只手,一只非常温暖的手,在这蓝色夜幕的掩盖下,正悄悄地伸到他那粗糙的,被血绳子捆绑过的,已经冻开了无数条裂口的手边,然后紧紧紧紧地把它握住。
啊,小司马第一次感到这是一只会说话的手,它是在寂静无声中,向自己倾叙着万语千言。
“同志。”
“同志,自己的同志。”
小司马这时多么想从自己死而复生的心底吐出这个神圣的称呼。可是,他看到立在一边的马三爷的卫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便又不得不把这两个字咽到肚子里面。同时,他感到邢占山那微微颤动的手上,仿佛有一股生命的电流,正通向他那复苏的全身。
“总算救过未了!”
那个麻面卫士嘴里刚刚吐出这句话,那个躺在地上的笑面卫士,便“唿”
地一声爬了起来,一面跑到自己的马匹跟前解缰绳,一面大声嚷嚷道:“我回去报告三爷!我回去报告三爷!”
邢占山听他这么说,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在乎里一扬:“这是三爷的亲笔信,你要看吗?”
说着把公文向口袋里一收,大声说道:“告诉你,那几拳你算白挨了!”
卫士们都哄地一声,笑了起来。
时间不能迟延,在笑声中,邢占山扶着十分虚弱的小司马同坐上自己的马,在大个子卫士和小个子卫士的陪同下,按照预定计划,直向黄羊镇旁边的山口奔去。
但是小司马实在太虚弱了。自从他被捉进马家花园,整整两天,凶狠的马三爷没让他吃东西。加上活埋的摧残,饥饿、惊吓,已使他精疲力尽,走着走着,便迷迷糊糊昏迷在邢占山的怀里了。
这以后的事情,他半阴半阳的似乎知道,却又并不清楚。他只记得,邢占山终于把他交到王三哥的游击队。又似乎记得,蝴蝶夫人曾向他告别,然后就骑上马和邢占山一起回凉州城去了。这之后,他常常感到,有一双手时常抚摸他,有一张张脸儿亲切地探视他,还有一个黑黑的圆脸儿的孩子,在他身前身后照护他。在这些模模糊糊的记忆里,只有一件事,他始终念念不忘,那就是要救三千红军的密码情报,一定要送到高台!
也许正是这想法支持着他,在游击队的热心护理下,他的体力慢慢地恢复着。当他神志一清醒过来,便要求借给他一匹马,他要到高台去找红军。
那个一直守侯在他身边的黑孩子,见他清醒过来,高兴得一蹦一跳地立刻找来一个四方脸矮个子的人。
面小司马亲热地叫了他声王三哥,谁想这人不说不笑,一手叉腰,一手搭在马鞍子上,直勾勾地看了他有一两秒钟,然后才说道:“我不是王三哥!我叫兰荣,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吧!”
“那王三哥呢?”
“他到河东开会去了,没有十天八天工夫回不来!”
小司马低下头去,不知怎么办才好。
兰荣仍然把手搭在马鞍子上动都不动,脸上板板他说:“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有什么事,你尽管对我说好了,我是河西地下党的委员!”
小司马听他说出自己的身分,便把自己要到高台送情报的事告诉了他,当然,不该说的,他一个字也没有吐露。
那兰荣一听小司马说要到高台送情报,便干脆利索他说:“行!从这里到高台,一路上,都有我们的地下工作同志。这样吧,我派两个便衣,护送你,免得路上再遭意外。”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两眼又直勾勾地看了小司马一两秒钟,忽然问道:“你不是被捕了吗?这情报是哪里来的?”
小司马刚要开口,又急忙捂住了嘴,装作没有听见。他想到象邢占山那样的地下工作人员,应该格外保密,才能保证他的安全。
兰荣见他不吱声,也就不再问了,向一边抬了抬手,喊道:“赵云龙!赵云虎!”
随他的喊声,从躲在烽火台里烤火的人中间,站出两个小伙子来。这两个人都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头上戴着白毡帽,身上穿着黑长褂,腰间各扎一条白带子,插着一把短枪。
兰荣吩咐他们道:“红军小司马同志,要到高台去找部队,井有要务在身,你两个赶快动身,护送他归队!”他想了想又说:
“这里往高台那边去,自古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南路,一条北路。南路是沿祁连山下的大路走,虽平坦,也近一些,但马匪日夜巡逻,麻烦享多。
北路是出长城,过腾格里和巴丹吉林沙漠,渡过黑河。这条路又远又难走,但安全些。我看,你们还是走北路吧!”
赵云龙、赵云虎立刻收拾停当,备起三匹快马,就要动身。那兰荣又过来嘱咐道:“沙漠走马不行,到了朱王堡,就在老七那里把马丢下,换上三匹骆驼。我会派人去把马牵回来的,你们放心好了!”
兰荣说到这里,看看天上,那将落的残月,围上了一个模糊的大黄圆圈,想了想说:“又要起大风了,你们早点上路,也许赶在风前能到朱王堡。”
这时,那小黑孩忽然跑过来说:“我也去!”
“小黑蛋,你要上哪去?”
“跟赵大哥赵二哥到沙漠里去,我在沙漠里放过羊,我能在大风刮过以后认出路来。”
说着,便瞪着乞求的眼光望着赵云龙。赵云龙温厚地笑了笑,说:“那就让他跟着去吧!”
兰荣点了点头。
赵云龙便跳下马来,把小黑蛋抱到小司马骑的马上。小黑蛋立刻抓住马鬃,并回头向小司马扮了个鬼脸,龇牙儿笑了。
小司马看到在漫长的旅途上,有这样一个有意思的小伙伴,也打心眼里感到高兴。两个一下子抱在了一起。
“你是头一次到河西这边来吧?”过了好大一会,小黑蛋才向小司马这么问道。
“头一回。”
“你说这个地方好玩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净是沙漠!”
“你不知道,沙漠才好玩呢,我放羊的时候,常常躺在沙窝里堆沙塔,沙漠里还有沙拐枣,又香又甜,还有芨芨草,用它那细长秆儿,编出篮子来可好看呢!”
“你编过?”
“当然编过,我还会用红柳条儿编鸟笼。如果能逮到沙鸡就好了,我们可以把它放在红柳条儿编的笼子里,系在马鞍子上带着。你们那里有沙鸡吗?
对了,我还没问你是哪里人呢。”
“我是四川人,我们那没有沙鸡。要沙鸡干什么,我们那儿有金翅鸟,有鹭鸶,有小熊猫,有好多好多好的东西。我们那儿还有好多好多座山,好多好多条河,我们那儿的山是绿的,上面长着好多好多竹子。”
“竹子?就是能做笛子的竹子吗?那可太好玩了!”
“可这里的山,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就象一堆一堆干土,我们那儿的山是绿的,水是蓝的,水上有竹筏,漂呀漂呀,可好了!”
“可我们这里有羊皮筏呢,有六张羊皮做的,有八张羊皮做的,还有十五张羊皮做的。羊皮打上气去,饱鼓鼓的,在水上划起来,就象有一群小羊,在水下驮着你跑呢!”
“羊皮筏可不好了,我知道,我过黄河,就是坐一只羊皮筏过来的,差一点送了命。”
“怎么会呢?”
“还说不会,就会!那天晚上,我们在虎豹口那里上了船,没走多远,马匪就从对岸独石头坪上打过一梭子子弹,啪啪啪!还带光呢。我正看那空中的火光,可哪里知道,这一棱子弹全打在我坐的那只羊皮筏子上。一转眼的工夫,十五个羊皮叫它打通了十四,我们的同志都掉下去了。我们的侦警排长叫慕友思,他平常就爱说一句话:‘没有事。’这次,一梭子弹打来,他刚说了句:‘没有享,’就‘咕咚’一声,掉进黄河去了!幸亏还有一只没被打着,我抱着那没走气的羊皮才游了过来。” “哎呀,那老排长呢?他淹死了吗?”
“他?他怎么能死呢!他可有办法啦,抱着一根羊皮筏上的木棍,就那么游啊,游啊,游到黄河西岸来了。你猜他上岸以后说了句什么?”
“什么?”
“没有事!”
“这个人怎么这么好玩,他还活着?”
“那当然活着了!”
“你喜欢他吗?”
“我本来喜欢他,现在不喜欢了!”
“为什么?”
“就是因为他说了句‘没有事’,我才给送到马家花园的。”
“这是怎么回事?”
“现在不说了,到了高台,我找他算账去。”
就这样,他们一路说说笑笑,经过长途跋涉来到了朱王堡。
果然叫兰荣说对了,他们刚刚来到朱王堡外的一个窑洞跟前,在沙漠的远方,从西北方向的天边上,突然卷起一股象洪水一般滚滚而来的黄尘。那黄尘的势头象千军万马,铺天盖地;那声音似虎啸龙吟,声震千里!转眼间,天空便被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并且马上暗了下来。这时,一个头戴白帽,身穿白羊皮袄的老人,赶着一群骆驼也来到窑洞跟前,他把骆驼拦好,向他们打了个招呼,便催着进窑洞。
小司马看到这老人虽然满脸布满皱纹,但身子骨可很硬朗。只是不知为什么态度冷冷的。便问小黑蛋说:“他是谁呀?”
“他是老七叔,人可好着哪!”
小司马见赵云龙、赵云虎已经下马,也就拉着小黑蛋跳到了地上,他正要上前向老七叔问好呢,冷不防赵云虎跑过来,一只胳膊挟着一个,把他和小黑蛋带进了窑洞。
“你这是干什么赵二哥?我们自己有腿呀!”
“干什么?等你慢慢走进来,大风早把你刮到西北天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赶快用芦草编的门,把窑门堵上,又用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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