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着,一边赶快用芦草编的门,把窑门堵上,又用笈笼草把小圆窗口塞住,屋里立刻一片昏黑。
小司马抬头看时,只见这个窑洞不大,里面除了盘着一面土炕以外,剩下的只有个烧饭的地方。那土炕上,除了一领芦草编的破席以外,几乎一无所有,只有炕角,堆着一床用破成筋筋的烂棉花套子。小司马再看那锅灶,哪里是什么锅灶,只是三块石头支着的一只破铁桶,既使它烧水,又用它煮饭。那铁筒旁边,有一个带着两只鼻儿的红泥陶罐,罐里盛着清水。在灶的上方。土墙上挖了一个小窝,里面放着一盏胡麻油灯。
小司马正好奇地打量呢,这时窑洞外面,突然象有无数辆大轱辘车滚过一样,呼隆隆地直响,他才知道是大凤已经刮到窑洞门前了。
那扇芦草编成的门,尽管用棍子顶得死死的,也还是被刮得天摇地晃!
“啊呀!风好大呀!”小司马禁不住惊叹了一声。
“这还算大?比这更大的风还有呢!”
小黑蛋说着,念了一段民歌:
朱王堡,朱王堡,
风是裤子雪是袄,
一场风,不算狠,
刮得碾盘满天滚
……
小司马听了,直吐舌头,焦急他说:“大风这么个刮法,可什么时候能到高台!”
赵云虎笑着安慰他说:“司马兄弟,不要急,路虽远也不算远。来时你不是看到那边一座大沙山吗?爬过沙山,在沙山底下就会看到一蓬蓬马莲草,那儿有一眼小泉,叫滴滴泉。过了滴滴泉,沿着沙山底下对直朝西,走上两、三天,离高台就不远了。等大风一过,咱们立刻就动身。”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炕盘腿坐着,哥俩抽着当地出的黄烟,天南地北地闲聊起来。老七叔一个人蹲在灶口,往那三块石头底下添柴,煮着糜子粥。
过了不一会儿,糜子粥的香气,便溢满了整个窑洞。
见粥煮好了,老七叔便用一根芦苇,在三块石头支着的灶底下引了个火,点着了灯窝里那盏胡麻油灯,窑洞里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借着这团亮光,大家看到老七叔已经把糜子粥,盛满了四只红色的泥碗。
在糜子粥热腾腾的蒸气后面,老七叔正蹲在角落里,闷头吸着黄烟。
他吸完一锅黄烟又吸第二锅,连着吸了三锅,见盘腿坐在炕上的赵云龙和赵云虎,躺在炕上的小司马和小黑蛋,都不动手,便把烟袋镐子在鞋底上很狠拍了几下,粗声粗气他说道:“赵老人,这糜子粥里有毒吗?”
赵云龙赶紧陪笑道:“老七叔,还是咱们一起吃吧!”
“一起吃?一起吃?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学来这些臭规矩。我早吃了,我不吃饭怎么能出门去放骆驼?”
老七叔一面说着,一面指指放在水罐旁边的一个陶钵子:“我吃的比你们多着呢!”
他见四个人坐在那里还是动都不动,便拉开用木棍顶着的芦柴门,一面往外走,一面大声嚷道:“我去看看骆驼,吃不吃随你!”
说着,他就带上窑洞的门,一头钻进风窝里去了。
老七叔出去以后,赵云龙知道他的倔脾气,没有办法,一边劝大家吃,一边端起一碗递到小司马手里,说:“司马兄弟,快吃吧!”
小司马赶紧接过来,三口两口喝完。
这时只听到芦苇窑门“呼隆”一声,倒将下来,接着,从门外呼呼的大风里,好象有一个人在大声呼喊:“走!走!这些个笨骆驼!快走啊,再不走,大风就把你们刮跑啦!”
这不是老七叔的声音吗?小司马奇怪起来,用手推推小黑蛋,刚要问他什么,大风里又隐隐约约传来了另外的声音:“你看到有三匹马从这里过去没有?两匹青骝马,一匹生着白蹄箍的枣红马!”
“没有,我说过没有了;你这些死骆驼,还不滚远点?你没听到我吆喝是不是?不定等死吗?”
“不对,有情况!”
赵云龙和赵云虎这时把短枪从腰里一拔,拎在手里,“唰”地一声,同时从炕上跳了下来,一边一个,避在窑洞门口,悄声对小黑蛋说:“快!快趁着这阵风沙,把小红军带到苇棵里躲起来,这边不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用管!”
还没等小黑蛋磨出窑口,这时,野地里的声音又响起来:“你以为我们不摸底?不摸底还能大风天里到这里来?告诉你说吧,三匹马,两个人人,两个小孩,是到你这里换骆驼骑的!不错吧?”
“确实没看见,老总,你要是不信,到我窑洞里搜去!”
“窑洞在哪?”
“莫慌嘛,我带你去。走,走,这些笨骆驼,还在磨蹭什么?还不赶快找地方避避风!”
“快,带我们到窑洞去看看!”
“跟我走啊,窑洞在那边!”
“在哪里?”
“那边,……”
赵云龙和赵云虎听到声音越来越远,便同时把小黑蛋和小司马推出了窑洞。一出窑洞,他们两人也就急忙跑到沙丘后面的芦苇丛里,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肩靠肩地趴了下来。
大片黄沙,在风里直翻,好象要把天刮翻似的,隔几十步的地方,就昏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而且也没法睁眼。稍一睁眼,沙子就象雨点一样往里直灌。
“窑洞在这边,你为什么把我们朝那边带?”
小司马听到大风的呼呼吼叫声中,又传来了另外的声音。
“你先进去!”
那声音又吼道。
“你们放心吧,窑里什么也没有。”
老七叔看到窑门开着,声音平和了下来。
趁着风头向远处移动,透过比较稀薄了的沙尘,小司马看到一队黑马已经到了窑洞门口。他禁不住通身打了个寒战,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中间,有一个人身披黑色披风,手拿两把马刀的人,正是马四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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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他心里不由又吃了一惊:“马匪对我们这次行动,怎么这么清楚?这么重视?还把正驰援高台的黑马队调来追袭?为什么呢?”
未及小司马多想,只听那边又吼叫道:“老头,你先往里走!”
小司马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黑马队已经把那个小窑洞的前前后后都包围了起来。
他看到老七叔在敌人的马刀下,还是慢腾腾不肯进门:“你们找的是什么人哪?”
“别罗嗦!”
马四疙瘩吼了一声,便对两个骑在马上的匪徒说:“你们两个进去搜搜,要特别注意那个名叫小司马的孩子,记得吗?就是偷骆驼的那个小家伙!他身上带有重要情报,三爷有令,一定要把他捉拿到手!”
扑拉!小司马心里象打了个闪,脑际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曾经向他打听过情报来源的兰荣。因为除他而外,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身上还带着重要情报。
“啪啪!”窑洞那边忽然传来两声枪响。立刻,马四疙瘩带领的黑马队便乱成一团。在一片混乱中间,随着窑洞门口两道黑光一闪,赵大赵二早冲了出来,趁着敌人不备,直奔到芦苇棵里,解开马缰,翻身上马,就向马四疙瘩的黑马队箭一般地冲了过去。
呯呯叭叭,黑马队开了枪,接着,旋风似地向他两个追去。他们两个也就吸引了整个黑马队的火力,直往沙漠中间跑去。
小司马再也卧不住了,他要去援助赵大和赵二,一点没加思索,就从沙窝里一跃而起。可是又被小黑蛋按倒在地上了。
“放开,放开!快去救赵大哥赵二哥呀!”
小黑蛋还是紧紧抱住他说:“赵大哥不是吩咐过吗?叫我们不要暴露目标!你知道吗?他俩往远处跑,就是要把黑马队引开,好让你脱身,快些到高台去找自己的部队呀!你要是自己跑了出去,被马匪捉去怎么办?”
小司马冷静下来了。但仍是提心吊胆地望着沙漠的远方。
黑马队的人消失了。赵大哥和赵二哥地形熟悉,年轻力壮,也许会摆脱开敌人的追击,但老七叔呢?他在哪儿呢?小司马又深深地担忧起来。
“我去看看老七叔!”
“不!我去!”小黑蛋争着说。
“我去!”
“你还要去找部队呢!要是再出了事怎么办?我跑的快,在这片大沙漠里,有好几次,我把黄羊都追上了呢!”
“那你可要快点回来!”
“我一会就回来。在我回来以前,你可不能动,沙漠里风大,要走迷路的!”
小黑蛋说到这里,向小司马做了一个鬼脸,象一只小沙鼠一一般,后腿往沙疙瘩上一蹬,“哧”一声,便不见了。不一会儿,一道轻轻的黄尘起处,小黑蛋已经到了老七头的窑门口。他先轻轻悄悄地向洞门口移动着两只小脚,然后把身子留在洞外,只把头探了进去。小司马望着他这机灵的身影,正暗暗赞赏呢,只见小黑蛋忽然从窑洞门口猛地转回头来,转身往东,撒腿便跑!他跑得那个快呀,简直胜过黄羊,眨眼工夫。已经跑出几丈远了。这时候,窑门口又一闪晃,钻出两个人来,都身穿皮袄,头戴皮帽。其中一个,瘦长瘦长的,象丝瓜筋一样。小司马一眼便看出来,这正是马四疙瘩的副官沙老鼠,禁不住心窝里咚咚狂跳起来。啊!沙老鼠真狡猾啊!
只见这两个家伙很快跑到一座沙粱后面,牵出了两匹黑马,把绑在马嘴上的皮绳解掉,然后翻身上马,向小黑蛋跑走的方向追去。
说来真是奇巧,正当小司马为小黑蛋焦急万分的时候,那匹白蹄枣红马,忽然挣断缰绳,从芦草丛里“咴”地一声跳了出来,伸开四只象踏过雪花一般的蹄子,一条红线似地直飞到小黑蛋的面前。正当两个马匪快要追上来的时候,它身子一趴,便让小黑蛋跳到背上,又一个高跳起来,向沙漠里跑远了。
小黑蛋和两个马匪,在沙漠的风暴中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小司马还是眼巴巴地望着,他的一颗心仿佛被小黑蛋带走了。直到周围渐渐昏暗下来,他才发现,不知不觉中间,天已快黑了。他望望在黄昏暮色中色调越来越暗的沙漠,听着那无边无际的风暴的啸音,不知为什么,心头突然袭来一阵悲凉和孤独:
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怎么办呢?我怎么走出这片大沙漠呢?
望着向夜的暗影中不断沉沦的沙漠,他不由感到心头点亮的许多小蜡烛,又被这一场风暴吹灭了!于是,那四个危险的字,便又象毒蛇一般向他的身边爬来:
“没有办法!”
于是,在沙漠风暴那低沉的啸音之中,父亲那严厉的面容,又渐渐浮现出来:“从今以后,不准再提这四个字,要提,就要把前面的一个字去掉,只留着后面的三个字——‘有办法’!”
一阵大风夹着沙石盖到头上,父亲的幻影不见了。
小司马抬起头未,茫然四顾,这时他突然看到,在一团漆黑的沙漠的远方,冒出一个发亮的尖角。
就象镰刀的一角一样,那尖角很快便从云层里露了出来,照亮了沙漠上一团被风搅得浑浑沌沌的尘雾。
啊,月亮出来了!
这个从天上露出来的,奇妙发亮的尖角,此刻,也好象在他的心上升了起来……
有办法!红军还能没有办法吗?
小司马在那一片朦胧的亮光里站了起来。可是,他的腿被冻木了,刚站起来,便又跌了下去。
他一连站起了三次,也接连又跌倒了三次。
这可怎么办呢?
有办法!
他爬在沙窝里,拚命地蹬两条腿,一直蹬到全身出汗了,这才站了起来。
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赶快到窑洞去看看。他想,如果老七头还在的话,至少也会从这茫茫沙漠里,给自己指出一条路来。
他来到窑洞门口,也学着小黑蛋的样子,先蹑手蹑脚地靠近洞口,趴在墙上听听,听听里面有什么动静没有,然后,又先伸进半个头去瞧瞧,瞧瞧洞里是不是还有人藏在那里。
他听了一会,没听出什么动静,看了一会,什么也没有看见,只觉得屋里黑洞洞的。于是便大着胆子,走进洞里。
可,真奇怪啊,为什么洞里什么也没有呢?
他在黑暗里向四下摸索,嘴里不断地轻声喊着:“老七叔,老七叔!”
可是窑洞里静悄悄的,没有回音。
“老七叔!老七叔!”他把声音放大了一些,还是没人应声。
“老—七—叔!”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悲怆和失望。
传到他耳边的,依旧是他自己的喊声。
他伸手摸摸炕上,炕上还是那领又凉又破的芦苇席子,还是那床棉花都卷成一球一球的破棉絮。他摸摸门边,门边还是那只三块石头支着的破铁桶。
想不到上午还挤得满满的小窑洞,现在已经变得这么冷清,这么可怕!
面对着这个空空的窑洞,小司马难过极了。
老七叔也不见了,为什么连老七叔也不见了呢?
面前这么大的沙漠,往哪里走才对呢?……
小司马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那半弯月儿的寒光,便透过飞扬的沙尘,照进了窑洞的门口,照上了四只空空的红色泥碗,照亮了那个上着一层黄釉子的陶钵。
那个陶钵子已经被踢翻了,钵子的旁边乱糟糟地撒着一滩沙蒿和苦豆子!
那个对人一直粗声粗气的老七叔,原来自己吃的是这些东西啊!小司马尝了尝又苦又涩的苦豆子,眼泪不由地滚落下来。
于是他耳边又响起了老七头的声音:“赵老大,赵老二,这糜子粥里有毒吗?”
“我去看看骆驼,……”
啊,到现在他才明白,老七叔并不是出去看骆驼,而是到窑洞外面通朱王堡的那条路上,为他们四个人去望风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定要把密码情报送到高台的愿望,象一股不可阻挡的热流涌到心上!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猛地想起赵二哥无意中说的几句安慰他的话:“……说远也不远。你不是见到前边那座大沙山吗?沿着山脊下去,就能见到一蓬马莲草,那里有个滴滴泉,再沿沙山对直地住西走三天,就离高台不远啦!”
他心里的那盏灯更明亮了!
他从土炕沿上站起来,毅然地走出窑门,向灰朦朦的远方望去。又一步一步向大沙山走去,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前面迎接他的将是什么?他一点也没去想……
第十四章 二十六个脚印
小司马爬过土山,石山,竹山,草山,也爬过空气稀薄气候变化无常的大雪山,象这样的大沙山,却还是第一次爬呢。开始他对爬这座大沙山一点也没在意,心想,我连雪山都爬过来了,还怕这大沙山吗?谁知爬这大沙山和爬别的山可不是一路劲,爬别的山,脚踩下去是实的,有个蹬头,不管怎么累,爬起来干净利落;可爬这大沙山,一脚踏上去,软固溜溜的,腿都能陷进半截子去。有时立脚不稳,“出溜”一声,顺着陡坡,又溜下好远。所以不一会工夫,小司马便累得满身大汗,两条腿象绑上了两个大铁墩子,往前上一步,都非常困难。
风渐渐小了,月儿己经落了,窑洞那边,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在一片白沙中间,隐隐约约分辨出芦苇滩的一抹暗影。
他在沙脊上坐了一会,觉得气平和些了,便又站起身,弓着腰,一步深一步浅地往沙山顶上爬去。
天已开始发亮,东方,那沙漠的边沿,在一抹深蓝的颜色上,已渐渐出现一缕明亮的深红,那深红又渐渐幻出许多颜色,就象有一只无形的梭子在天边抛掷着,把一根根彩线,织进这黎明的天空一样。
天亮了,要炔些走啊!
小司马站在沙山顶上,往下一看,这面的沙脊更加陡削。他忽然想起过雪山时下山的情景,便躺在沙脊上,闭上眼睛,顺着沙山的陡坡滚了下去。
这个办法果然不错,没费多大劲,就已经滚到沙山底下了。
说巧也巧,一睁眼睛,便看到离身子不远,果然有一蓬马莲草。于是他急忙爬起身来,用军帽拍打着全身,把灌到嘴里、耳朵里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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