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排长一面说着,一面从腰里一连掏出三封同样的函件来,字体和风神交出的一模一样,下角上,也盖着同样的大红图章。可是他还在掏,一边掏还一边自言自语地叨唠:“马三爷给我写过四封信,怎么就剩下三封了?”
他象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忙从白回回手中,抢过风神支出的那封函件,把手掌一拍,大声骂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靠从沙漠里拣到的这封信,冒我风神的大名,诓骗队长!”
白回回一听这话,马上又转过脸去,对着风神,厉声问道:“你还有什么说的?”
风神气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为了把事情搞清楚,他又不好对他计较,只向小司马瞥了一眼,然后说道:“白马队长,你别再糊涂了!我告诉你,这伙冒名顶替的人,是红军,是共产党!”
白回回一听这话,眯着眼打量了老排长慕友思一遍,然后笑着说道:“我说先生,你算了吧,你可别狗急跳墙血口喷人哪!别的我不知道,共产党,红军,我确实见了不少。你也不睁开眼珠看看,天底下哪有做买卖赚钱的共产党呢?”
风神不但不发急,反而轻蔑地一笑,说:“队长老兄,你可太天真了,你若不信,我当场就可以指出其中的一个,让你见识见识!”
“你要是真能在我的骆驼商队里指出共产党来,那我风神可要对你感激不尽了!”老排长把手叉在腰里,平静他说。
“好啊,好啊,你指指看,哪个是红军?” 白回回也似笑非笑地说。
风神不说也不笑,三步两步来到小司马身边,指着他说:“他!”
“我?”小司马望着风神那细溜溜的小眼问道。
“你,就是你,小共产,这回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风神那细而尖的目光,象刀锋一样逼向小司马。
“你指出来,我什么地方写着‘共产党’三个字?”
小司马一点也不示弱。
风神也够厉害的,上前一步,伸手扯下小司马头上的羊皮帽子,露出了缝着红布五星的军帽,得意地向白回回说:
“白队长,你该看清了吧?”
“老兄,这又是怎么回事?”
白回回望了望老排长,脸上的神色又难看起来。
老排长正感到为难,小司马气忿地对风神说:“哼!你可真会钻空子,不过你占不到什么便宜!”
接着,他又转脸对那白回回说:“队长先生,你听我说,他是把我当成马三爷下令通缉的红军报务员小司马——司马真美了!告诉你,司马真美是被我们逮到的,不信你问问我们的队长,是不是这样?”
老排长一听小司马这么说,心里一亮,顿时放下心来,马上接下话茬道:“这些事情谁不知道?恐怕队长先生也早听说了呢!”
小司马见风神在一旁急的乱张嘴,忙截住他的话,说:“我们在沙漠上逮到那小红军以后,第二天天亮以前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宿营,恰好那天我在守更,那小红军见大伙都睡了,就把我摔倒,嘴里塞上毛巾,装到货篓子里,解开三匹骆驼,就逃走了。走出好远好远,他才把我从货篓子里放了出来!”
小司马说到这里,那白回回听得有些不耐烦,便打岔道:“你说你不是小司马,那么,你是谁呢?”
“我叫小蛮子,骆驼队里就我一个小孩。”
这时候风神有点着急,又盯问道:“帽子呢?你说说,这帽子怎么会到了你头上?”
“这帽子当然是小司马的,你看,里边还有他的名字呢!这是他跟我换的嘛!他在沙漠上放我的时候,见我的羊皮帽子暖和,就把这顶帽子扔给了我,把我的戴走了。他还说,等革命成功以后还我一张羊皮,所以,这顶帽子我不能丢,丢了我以后怎么去向他要那张羊皮啊!”
小司马这一席话,驳得风神哑口无言,就象一条落到水里的狗,刚刚爬到岸上,又被一脚踢到水里一样。
那白回回听来听去,觉得小司马说得理不亏,词不穷,也就转过身去,对老排长赔了个笑脸。
小司马还抓住风神不放,又说:“先生,看起来你只听说红军里有个小司马,却不知道马三爷的骆驼商队里还有个小蛮子吧?”
听了小司马的话,不但红军们称赞,诡计多端的风神,也不得不佩服他随机应变的才能。小司马清清楚楚地看到,不知为什么那个叫醉胡子的人,还在摸着他的大胡子偷偷笑呢!——原来小司马逃跑那天,见到醉胡子往沙里埋东西,那埋的正是一封情报。就是凭那封传出来的情报,到了河西地下党手里,才使红军知道了小司马的下落。这些过节,小司马当然不知道了。
当时,老排长心里真是高兴,经过这一阵子磨练,这小家伙还真学了点鬼机灵。不过他也看出,小司马的心劲,这时差不多用完了,便抓住时机,赶快凑到白回回的耳边,轻声说道:“队长老兄,看起来这伙人不仅想借骆驼商队的名义捞一笔钱财,还可能有什么更重要的图谋。今天老兄请我的骆驼商队吃饭,按照他的说法,不就是请共产党红军吃饭了吗?这可是个杀头的罪名。如果以讹传讹,传到马三爷耳朵里,那还得了?马三爷的脾气,你老兄也不是不知道,他一怒之下,哪里还管别的?你老兄少说也得革职丢官,弄得不好,连脑袋也得赔上去呢!”
听老排长这么一说,白回回身上直起鸡皮疙瘩,连声问道:“你看怎么办?你看怎么办?”
老排长斩钉截铁他说:“把他解决掉!”
风神见老排长和白回回在一旁嘀咕,预感到形势严重。“嗖”地从腰里掏出短家伙,向后把手一挥。站在他身后那些假扮骆驼商人的别动队员,也就噼哩叭啦亮出了武器。幸好老排长早有预料,一递眼色,红军战士“唰”地声跃上前去,一人盯一个把他们的手腕拤住了。
白回回手下的人见这帮家伙要动武,也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缴了他们的枪,把他们捆绑起来。
老排长转身对白回回说:“老兄,看明白了吧?这是一伙土匪!好好的买卖人,哪有皮祆底下插盒子枪的!”
白回回忙不迭地点头,说:“多谢,多谢!要不是老兄在场,我还真会让这些王八孙子唬过去呢!”
风神被捆住双手,又见白回回完全向着老排长说话,气得声嘶力竭地大骂:
“放开我!放开我!白回回,你这个狗娘养的,瞎了你八辈子眼啦!老子才是风神呢!站在你面前的是共军!共军!”
白回回听他骂得这么凶,眼珠子瞪得老大,下令道:“来人哪!把这土匪的手脚给我捆紧,堵住他的嘴,装进麻袋里,省得他再鸡猫喊叫,满嘴喷屎!”
白马队的人,答应一声,早七手八脚,把风神塞进麻布口袋。捆扎结实,丢到一旁去了。
老排长看到一场风波平息过去,便派人到街上,置办了些应用的东西,连白回回的皮货,一起绑绑扎扎,发在骆驼上。收拾停当,便去向白回回告辞。
两个说过一些客套话以后,白回回说道:“这些冒名顶替的土匪,是咱两家共同捉的,小弟不敢贪得全功,依老兄看怎么处理为好?”
老排长早有考虑,马上说:“如果老兄恩准,就把那冒充我的那个土匪,交我带走,免得他再借着我的名份,招摇撞骗。剩下的人员、枪支、骆驼、财物,都由老兄酌情处理,不知老兄意下如何?”
白回回见这么多的人、枪、财物都让给了他,喜出望外地连连点头,说:“好!好!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老排长一听,便顺水推舟让小司马和罗大勇把装着风神的那只麻布口袋,放到他们那匹骆驼上,然后向白回回一拱手,跳上骆驼,带领骆驼队,出了河西堡,沿着戈壁沙漠间的古道,直向西北方向进发。
第十七章 在沙漠上走路遇到风是常有的事
在沙漠上走路,遇到风是常有的事,风有大有小,可是风总是有的。
在沙漠上的人,也象这风一样,这一阵来了,那一阵又走,这一阵走了,那一阵又来。
却说老排长带领骆驼队离开河西堡以后,白回回便先把风神的物资、牲畜作为缴获品,分了个精光。又把那十几个别动队员五花大绑,拉上刑场。
真是无巧不成书,正当这些家伙眼看就要一命归阴的时候,马四疙瘩的黑马队,却象生了翅膀一样,忽然飞奔而来。
骑在马上的马四疙瘩,一眼瞅见了被五花大绑的醉胡子,心里好生奇怪,再仔细一看,原来这些遭杀的全都是风神的人。便立刻收住马缰,大声问道:“炫。书 网你们枪毙的是些什么人?”
白马队的人洋洋得意地答道:“他们是些乔装打扮的土匪!”
“他们乔装什么人?”马四疙瘩又问。
“乔装风神的骆驼商队!”
这时,一声口令,白马队员举起排枪,瞄起准来。
马四疙瘩赶紧大喊道:“慢着!慢着!谁开枪我一刀劈了他!”
他一面阻拦一面派人去叫白回回,恰巧白回回听说来了黑马队,正骑马前来迎接,便上前寒暄。马四疙瘩哪有工夫和他寒暄,一见面,二话没说,指着那一排遭杀的人喊道:“老兄,快!快下令放了他们:”
白回回一听,摸不着头脑,反问道:“你说什么?放了?为啥?”
马四疙瘩道:“搞错了!搞错了!他们是马三爷的骆驼商队!我见过他们!”
白回回一听这话,“刷”地变了脸色。连忙向白马队员摆摆手叫放下枪,这才惊虚虚地正要问什么,这时候,风神的别动队员们又连声嚷起来。
“冤枉哪!我们冤枉哪!走掉的那支骆驼商队,才是共军乔装的呢!”
白回回这才确信自己上了大当,捅了大漏子。又想起那一批上等皮货,心痛、害怕、焦急,不由大骂起来:“我操他八辈子祖宗!”
一面骂着,一面用自己的拳头不断地擂肚子、拍后脑勺儿。
马四疙瘩见他急成这样,又问道:“风神呢?风神在什么地方?”
白回回更是火冒三丈,骂道:“他奶奶的!你还问他,他早给共军装在麻袋里掳走了!”
他就象个没头苍蝇似的,骑着白马,在沙地上一连打了几个转转,猛的两眼一瞪,大喊道:“白马队快快集合!”
随着他的喊声,白花花一片白马涌出营房,眨眼工夫,个个队员翻身上马,由白回回带领着,直向西北方向的大沙漠里,一窝蜂地追去。
马四疙瘩见白马队出发了,也就带上自己的黑马队,从另一条路上,呼啸而去。
却说老排长告别白回回,领着骆驼队向高台进发。一路上,驼铃叮咚,十分悦耳。平素间,大家听到这驼铃的响声,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听,不知为什么,现在越听越觉得好听。仿佛那空阔辽远的声音里面,正有一支激荡着人们灵魂的神秘之歌。
风刮得不怎么厉害,天气已经转晴,所以一路上,所有的同志都是有说有笑的。
小司马比起别人来更加高兴,他不断在心里计算着时间,想象着和父亲相见的日子。为了这次相见,他还认真地准备了一件礼物呢!这件礼物,就是他用这次归队后发给他的一点伙食费,在河西堡的街上,买来的一只用夜光石雕成的烟嘴。
小司马坐在骆驼上,一会对着阳光看看自己为父亲买来的烟嘴,一会望望在一片浓蓝的背景下路两边象波浪一般向远方绵延而去的山峰,一会看看戈壁滩上游动着的骆驼群,牛群,马群和羊群,一会望望半山腰洼洼里露出的一些庙宇的尖角。
望着这在晴朗的天气下,在眼前展现出的一片美丽的边塞风光,想着即将见面的父亲,他不由又唱起了家乡那首难忘的歌谣:
一籽落地,万颗归仓,干人的日子,眼看要变样!
天要发红。
地要放光,我们的红军,明年就回乡!
……
唱着唱着,不禁又想起了他最后一次离开家乡的情景:
那是一九三五年,红四方面军西渡嘉陵江开始长征以前,他随爸爸回家探望妈妈和妹妹重返部队的时候。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是一个二月的春夜,江边的翠竹已经抽出嫩笋,蚕豆也已经开出紫莹莹的小花,在一片温馨的夜色里,妈妈和妹妹撑着小船,把他和爸爸送过了静静的后江。
他记得那一夜有月亮,江水在月光下一闪一冈的。当他和爸爸到了西岸,妹妹拄着竹篙站在小船上望着他和爸爸走远的时候,嘴里就是唱着这支歌为他们送行。
他记得,他和爸爸走了好远好远,已经望不到妈妈和妹妹的影子了,还听到月光卫不断传来这支歌的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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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春夜,那月光,那初开的蚕豆花,那小船,那歌声,就是故乡在他童年的心灵上留下的最后一幅图画……
啊,如今小司马,在这荒凉的戈壁滩上,又一次沉醉在这家乡的歌曲里。
他唱着,唱着,眼前不禁又浮现出月光下的后江,小船,妈妈和妹妹那渐渐和月色融为一体的身影……
可是,这时罗大勇突然把他的歌声打断,对他说道:“小司马,你快别唱了,别唱了!”
“为什么呢?”
小司马终止了歌声,眨巴着闪闪发光的大眼睛,直瞪瞪的望着罗大勇。
他见罗大勇不答话,只低着头儿闷闷的,便又说道:“我不明白,难道你不喜欢咱们达县老家的歌谣吗?”
过了好久,那罗大勇才说:“我喜欢,可是我怕听它,一听到这些歌,我就想家了。”
小司马看到罗大勇说话的时候面色潜然,眼角象有泪痕似的。为了把他逗乐,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只用夜光石雕成的烟嘴,一面放在手心看着,一面说道:“小罗,快看看,这只烟嘴多漂亮啊!”
罗大勇听他一说,凑过头来看时,想不到这只普普通通的烟嘴,经阳光一照,在小司马的手心里,竟发出了许多彩色的光点,有绿的,有黄的,也有黑的和淡粉红的,真有说不出的好看,罗大勇不禁赞叹道:“你这烟嘴可真好看!”
小司马听到罗大勇夸他的烟嘴好,心里更乐了,在那太阳光下,一会这么照照,一会那么照照,想象着父亲接到这只烟嘴时高兴的样子。
罗大勇见他这么喜欢,奇怪地问道:“你为什么别的东西不买,偏买一只烟嘴呢?”
小司马说:“这是我老早答应过我爸爸的。我小时候,看到村子里很多人的烟管上,都装着一个好看的烟嘴,有铜的,有玉石的,也有玻璃的,唯有我爸爸的烟袋,是一只光秃秃的竹根。我当时就问他,为什么他的烟管上不装烟嘴,你猜他怎么说?”
小司马说到这里,抬起眼睛,望了望罗大勇。
罗大勇道:“他怎么说?”
“他说:‘穷人没有嘴!’后来我又问他,为什么说穷人没有嘴?他说‘在旧社会,穷人是没有嘴呀,有嘴也等于没有嘴,不给你喘气,不给你饭吃,不让你讲话,不就等于没有嘴吗’?”
罗大勇听了后说:“你爸爸真是个怪人,他后来参加了红军,烟管上总该有个嘴了!”
小司马说:“他参加红军以后,在他的烟管上装了一只绿色的玻璃嘴,可是,后来在西渡嘉陵江的战斗中,被敌人的一颗流弹打碎了!你没看到他右脸上有一块伤疤吗?那就是那个烟嘴保护了他,子弹打到烟嘴,偏了一下,才从他的右脸上划过去的。从那以后,他的烟管就又成了一支秃竹根了!”
小司马刚说到这里,就听到老排长大声叫道:“同志们,准备战斗,敌人追上来了!”
大家应声回头一看,果然不得了!只见一边是一色的黑马,一边是一色的白马,在一片蓝光的戈壁滩上,扬起了两道浓浓的黄尘。这两道黄尘象一把张开嘴的钳子,向骆驼队紧紧逼来。
老排长向四周一打量,躲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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