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命案我见多了。如果车局长他们叫我来调查,我早就搞定。现在他们既然不想要我帮忙,我就省省劲。反正人不是我杀的,马不是我偷的,和我没关系。”
“哦……”他睁大眼,看着我,奇怪说,“他们难道没有找你问话?”
“问是当然问了,这事免不了。但我是在草地上睡觉,这是事实,也没有其他可以告诉他们的——除了捡到一匹马。”
“捡到马?你有捡到马?”
“对啊,一匹很好看的黑马。原来我以为就是老铁穆尔丢的那匹,没想到不是。”
“那这马呢?”冮骃那小家伙显出了兴致。
“李队长把它牵到铁穆尔的马厩里的,也不知现在还在不在?要不一块去看看。”我一边说,一边和他往马厩里走,“冮骃,我看你和你们马术队的房蹄好像和不来吧。”
“他。”冮骃露出厌恶的表情,“八字相克,那人说话从来就是那么冲。”
“你和他关系很差吗?”
“反正不好就是了。”冮骃道,“我就看不惯他的样,仗着自己是高干子弟,就在队里面飞扬跋扈。”
“他在队里面不做事?”
“做事,好像没见到过?偶尔就见他开几车草来喂马。”
“哦,这样啊。”我突然间问了他一个风马牛不相关的问题,“昨天下午,你看见的穆姑娘穿的是什么衣服?”
他一愣,瞬时脸上露出难看的表情,“紫红色的蒙古袍……不,不对,是绿色的蒙古袍。”
我微微一笑,对他说,“那个房蹄现在正在马厩里喂马啊。你还要进去看马吗?”
他不语,转过身急匆匆地往帐篷里去了。
“你是来调查案子的吧?”
身后房蹄那充满挑战意味的话语飘了过来。我转过头,脸上露出少有的严肃,对他说:“正是这样。怎么样,你不是说你一直会在蒙古包里吗,跑到这来干什么?”
“我跑这关你什么事?你是警察吗?”他瞪我,“你难道不知道我国法律规定公民没有侦察权。你如果想做什么侦探的话,我劝你先出国再说。”
“说得好。”我反唇相讥,“我不是搞侦察,我只是见义勇为。我国法律明确规定,公民有见义勇为的权利。我看到一个想要逃跑的疑犯,我是过来阻止的。”
“你说我是疑犯?”他跳起来道。
“不是我说的,而是你自己承认的。你对叶老师他们说你买了一把蒙古刀把穆姑娘给砍的。这话我没说错吧?”
“哼。”他抬起那张猥琐的脸,轻蔑地说,“不要脸,竟然把笔录随便给人看。”
“看?需要吗?”我说,“你那么大的嗓门,似乎是唯恐这牧场的每个人不知道是你做的案。”
他沉默了,最后终于咆哮起来,声音比刚才还要响,“不错,是我做的怎么样?我买了把蒙古刀,把她给砍了!”
“理由呢?”
“因为她说我偷她家的马,又害她爸中风。我嫌她诬蔑,嫌她烦,所以把她给宰了。怎么样,大侦探,你还有什么要查的?”囔完,他从我身边挤了过去。
我微微一笑,等着第三个人来找我。果不出我所料,一会儿功夫,何小骙他过来了。
“网维先生原来你在这啊?”
“哦,你好老何。”我冲他笑笑,“不好意思,我刚才和房蹄他……”
“我知道,我都听到了,这事他想一个人抗下来。”
“抗下来?怎么这案子真的和你们马术队有关,难道他知道是谁做的案?”
“不,他不知道。”何小骙坐到一堆草垛边,看了一眼马厩里正在吃草的马儿,说,“他不过是为了我们这个马术队,他非常爱这个马术队。”
“可是冮骃说他……”
“冮骃那小子才来了多久,又知道些什么?房蹄他是高干子弟,他有关系有路子。但如果他真想要离开马术队,早走了,可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走。别看平时他虽然吊儿郎当,说话冲人,但是每次马术队一遇到事,就靠他在打点关系,疏通路子。老实说,马术队没有他的话,说不定早就结束了。”
“这么说的话他这一次也想自己一个人力挽狂澜?”
“恐怕是这样,不过……”何小骙犹豫起来,喃喃自语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什么?”我问。
“我说不过他不是真的凶手。”他站起来,眼睛迷离地望着头顶上的蓝天白云,“其实真正杀死穆筝姑娘的人是我。”
出乎意料,我一呆,然后猛然醒悟,“你说你杀了穆姑娘,为什么?”
“为了马,前天晚上那匹马是我偷的。我觉得老铁穆尔家的几匹马很好,所以我想先偷到草原上养着,然后再等我们回北京时带走。不过没想到老铁穆尔昨天早上竟然为了这事中风。我有些不安,下午就去找那匹马,当然和我一起的莫骐她并不知道这事。因为没找到,我们就这么回到牧场,一回来听说网维先生你在草原上捡到了一匹马。我疑心就是那匹被我偷走的马,于是赶进马厩来看,不想正好碰到了穆姑娘。她于是知道我是盗马贼,就和我发生争执,我当时一时措手就杀了她。”
“你是措手杀的?”我问。
“嗯。”他点点头,一对老眼流着泪说,“这事都是我一人干的,与马术队的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哦。”我不置可否,“那么你杀死穆姑娘的凶器是什么呢?又为什么要把她搬到蒙古包里。”
“凶器吗?”他一愣,身子蹲了下去。“我当时一时激动,也不知拿的什么凶器。把她搬进蒙古包,是因为我当时害怕了。我怕你们发现穆姑娘的尸体,所以就搬到了蒙古包里。但我还是没想到第二天会被李队长他们发现。”
“既然如此,你何不去向车局长他们坦白呢?”
望着他那有些寒酸的背影,不知为何我心里堵得慌。忽然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我急匆匆地用手擦了擦,离开马厩。经过一个蒙古包时,又有人叫住了我。
“网先生,能和你谈谈吗?”
“哦,怎么莫姑娘。你想说什么,难不成你也想说你杀了人。”
“对。”她的手紧紧拽住挂在蒙古包上的门帘,眼睛里露出坚定。“穆筝她确实是我杀的,为了不让你们去找她,所以我就装着代她向大家告别。”
“哦?”我想笑,但笑不出来,“杀人总是要有理由的,莫姑娘你杀人的理由是什么?”
“我恨她!!”
“恨她?为什么?”我吃了一惊。
“因为她……”稍稍有些迟疑,最后下定了决心说,“因为她缠着李骥,所以我恨她。我和李骥的关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到了这,他就被那女人迷住了。”
“被她迷住,不是吧?被她迷住的是冮骃和我们那个吕万笙才对。再说她不是也已经有了未婚夫吗?”
“哼,未婚夫?一个草原的摔跤手比得上北京市大学里一个校长的儿子吗?她一直想去北京上大学,这事大家都知道。”
“为了这,她就勾引了李队长?”
“不错,所以我杀了她。我嫉妒,我受不了,我要报复!《尼罗河上的惨案》你应该看过吧。我把她当朋友,她却……”
“对不起。”我打断她,“在《尼罗河上的惨案》中那是一个阴谋,是由杰奎琳和赛蒙一起谋划的阴谋。难不成穆姑娘的死也是你们的阴谋不成?”
“不!!”异口同声地响起两个声音,李骥从外面走进来。“骐骐,不要胡闹。人是我杀的,你不用帮我抵罪。”
“天哪!!第四个。”我看了他俩一眼,三两步地走出去。我可不想和一群那么执着地想做凶手的人待在一起。
不过罪案就发生在我们的面前,如果猜得不错,凶手应该就是在马术队的人。但是到底是哪一个?他们向我坦白是真的内心的反省,还是欲擒故纵的手段。还有这里面至少有三个人是在说谎,是在打掩护,说不定还有可能是四个。那个冮骃呢,他没有对我说自己是凶手。这么说是他杀了人?还是他来不及向我说自己是凶手?说不定他正想要来说呢。
“网维先生。”
不出所料,他来了。
“什么事,冮骃?”我有些冷漠地望着他,等他开口。
“我知道杀人是不对的,但是欺骗撒谎更不对。”他低着头,“如果我向公安局自首,我
有可能被宽大吗?”
“这就要看你做了什么了?”
“我……杀了人。”
“穆姑娘?”
“对。”
“为什么要杀她?”
“因为我喜欢她,我爱她。”他对我说,“昨天五点半的时候,当时大家都要走来,我就悄悄地想溜到蒙古包里向她告别。可是当我走进去时,正好看见她在换衣服……”他停下来,喘了口粗气,“于是一时间我傻了,我丧失了理智。我向着了魔一样的扑向她,可是她拼命反抗,于是我就……”
“明白了。”我说,“如果是这样的罪行的话,那是不可原谅的。”
案子到了这一步似乎是更加纷乱了:五个人,五种杀人的理由,一起摆在我的眼前。那么哪一种才是真的呢?我又如何从他们那些鬼话中找出真相。
我想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否则我的脑子一定会因为缺氧而丧失运作机能。绕过一个蒙古包,我看到了碧波的大草原。绿油油的草场,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再加上草原上五颜六色的蒙古包……想起了那个杜邦漆的广告,想到了那些绚丽多彩的光屁股娃娃。突然我的视线中闪过一个油漆捅。
油漆桶?对了,油漆桶。我想起吕万笙笔录中的口供,一时间我恍然了。我掏出手机打电话给泉,让她帮我求证那个奇妙的动机。一刻钟后,一切都清楚了,凶手就是那个人,而证据则一定还隐藏在马厩里。
我走回那个临时征询的蒙古包,喝着奶茶的傅鄢芝一看,忙站起来。“怎么样,网维。你查到些什么?”
“我……”我对她笑笑,也从小桌子上倒了杯茶,一口气喝干。“我和马术队的几个都谈了,他们都说是自己杀的人。”
“都说自己杀的人?”傅鄢芝瞪大眼睛,“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在我这几年碰到案子中,我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我继续笑,“对了叶老师,车局长他们呢?”
“他们去调查那个穆筝的未婚夫了?”
“哦,他们离开牧场了?”
“对,是在西北方向五公里克伦山牧场。网维,你也不用着急,还是等他们回来以后再继续吧。”
“不,你不知道,根本无需再去别的地方调查了。我已经知道这件案子是怎么回事了?”
“你知道了?你是说你知道谁是真正的犯罪嫌疑人?”
“对。”我说,“不过我有些犹豫,是不是该把这件案子给揭示开来。还是……”
“你这是什么话?”傅鄢芝的口气严厉起来,“什么叫是不是该把案子揭示开来,难道你还想包庇这个罪犯不成。想想穆姑娘死的多惨,想想老铁穆尔家……我不明白网维,你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
“呵呵……”我苦笑起来,“我对老铁穆尔家的事,对穆筝姑娘的死深表同情,但是我也十分同情那个凶手。与以往经历过的案子不同,要在以往要么我会同情死者,要么我会同情凶手,但是这件案子我深深地同时同情两方。玻璃,你不用叱责我,你若是知道真相我想你也会那样的。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是一个情与法不分的人。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所有的事。”
“你说吧。”言简意赅,傅鄢芝为我又倒了杯奶茶,坐了下来。
“为什么从一开始我就把怀疑的目光投向马术队呢?那是有理由的,因为前天晚上老铁穆尔的马厩里丢了一匹马。这件事促使了老铁穆尔的中风和接下去穆筝姑娘的死,在这个案件中我把丢马这件事做为凶案发生的源头。也许你还记得昨天老铁穆尔中风之前说的话?”
“他认为我们这些人中有人偷他的马?”
“对。我们这些人中有人偷他的马,先不管这人是谁,是不是马真的是被偷走了。我们可以先来想想为什么老铁穆尔当时立刻把怀疑丢向我们呢?这是不是说明曾经有人向他谈起过他的那匹马。我认为就是这样,否则怎能想象一个豪爽、耿直、好客的老人怎么会这么不信任他自己邀请来的朋友?我确定有人在前一天的晚上看中了那匹马,也许本来是想问老铁穆尔买,但是老铁穆尔不肯,所以才逼得他铤而走险地去偷。”
“网维。”傅鄢芝打断我说,“有必要吗?那不过是一匹又老又丑的驽马。对老铁穆尔而言之所以贵重不过是因为这是外国客人送他的,而这匹马对别人而言根本就毫无价值。哪有人会傻得去冒如此大的风险偷一匹驽马,并且最后还杀了人?”
“不,这匹马的价值远不是你所看到的那么贱。事实上这匹马对于那个马术队是无价之宝。”
“这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别忘了这匹马是外国人送给老铁穆尔的,这就是说这是一匹流着西方血统的马。据我妻子给我查到的资料上说,现在价值连城的纯种马都与欧洲的三匹马有着远近的血缘关系:德尔莱·阿拉伯、贝尔莱·特克、歌德尔芬·阿拉伯。任何一匹马只要在血统上比另一匹占有那么百分之零点零零零零零零一点的血统优势,在赛马场上就能拔得头筹,价值万金。所以他们才会那么渴望于得到老铁穆尔的‘血块’。如果我的推断不错,它应该也是一匹拥有德尔莱·阿拉伯血统的马。有了它,就能和火鸟配种,产下价值几十万的良驹,帮助他们在马术大赛上获胜得奖,拯救他们那个落魄的马术队。你说他们有没有动机?”
“你这么说有证据吗?”
“当然有了,现在这匹血块还藏在马术队的马厩里。”
“嗯?”傅鄢芝又疑惑了,反驳我说,“没有啊,马术队的马厩里只有十匹马。”
“你认为他们会那么傻吗?他们当然是用自己的一匹与那匹血块换了,然后再把自己的那匹马放走。不然的话他们换马的手法将很快被别人拆穿。只是有意思的是这匹马竟然被我碰到了,而且还带着我走回了牧场。”
“你是说那匹黑马,它是马术队的?”
“对,就是黑玉儿。你还记得昨天下午,莫骐她一开始见到那匹马时脱口而出一个‘黑’字吗?显然那时她就认出了那匹马,如果当时不是你突然说到穆筝,肯定那时就露馅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的一句话造成了穆姑娘的死。”
“当然不是那个意思。那个时候穆姑娘其实已经死了,这是你自己验的尸。死亡时间是在四点半到六点之间,关于这我一点意见都没有。相反我还能进一步缩短,死亡时间是在五点之前,或者说是四点半到四点三刻之间。”
“请继续。不,再等一下。”傅鄢芝说,“如果真如你所说的换了马,那么这两匹马应该是同一颜色才对,可现在一匹是黑的,一匹是栗色的。它们怎么换?”
“看过福尔摩斯的《银色马》吗?涂上一层漆就可以了。吕记在蒙古包外方便时发现了一个油漆桶。我刚才也看见了,那里面原来装的是黑漆。”
“你是说马术队的人用黑漆涂在了‘血块’的身上?你能证明吗?”
“当然可以,只要把马身上的漆洗干净就可以。还有一点不要忘了,玻璃。亚洲马的腿比欧洲马要短。而你现在去他们的马厩里看看,他们的那匹‘黑玉儿’的腿要比另外几匹都来的长。”
“我服了你了。”傅鄢芝赞叹道,“继续说下去。”
“好。既然刚才我们已经论证了谋杀动机的存在性与合理性。那么下来我们就来谈谈谁是这件凶案中的凶手。
“刚才的调查中每一个人都说自己是凶手,每一个人都给了我一个杀人动机。但是我都不信,我知道那个马术队是一个整体,他们中的每一个为了马术队都在撒谎。但是不要忘了赫尔克里·波洛的名言:‘总的来说,人们还是愿意讲真话的,因为这样容易些,没有编制谎言的压力。可以撒一两次谎,或者三四次谎,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