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我外祖父,还有你说过的那个驯兽人。”道林说。
其实还有那个害了肖邦老师的教士,埃里克想了想,没有说,他觉得自己小时候或许做的太多破绽,但平日里他要对付谁可都不是简单粗暴的使用暴力,谁能抓到他呢,“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我怕啊。”道林着急说。
埃里克愣了愣,心里别扭起来,他似乎有点错误,可他一下子没能立即意识到。
道林说:“我知道你也不算错,可有些时候并不需要做到杀害他人的地步,唉,也不是说那些人不该死,他们确实是该死的……我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唉……”
埃里克握着他的手,心里琢磨的道林的话,很不是滋味,抱着道林有一下每一下的抚摸着道林赤‘裸的脊背,道林睡着之后,他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想起曾经无数个日日夜夜,闭上眼是一片黑暗,睁开眼也仍然是。
可现在和以前不同了,他睁开眼看到的不再是无边的黑暗,而是道林。
是对他来说像小太阳一样照耀着他的道林。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很少亲热,道林陪着南茜嬷嬷渡过了最后一段时光,日日陪着老人家晒晒太阳看看风景,但身体情况的恶化无法遏制,入秋那几天又突然好了起来,还拿了一卷白色的羊毛线,要给道林打一条新围巾。
午后,道林带她到草地上,抱了她坐在铺了柔软垫子的椅子上,陪她打围巾,浅柠檬色的阳光懒洋洋洒在他们的身上,南茜嬷嬷打了个哈欠。
道林说:“我带你回去睡觉吧?”
南茜没有答应,只说:“不了,我就是有点累,眯一会儿就好了。我还要给你打一条新围巾呢,天气就要冷了,我给你妈妈也打过一条这个颜色的,她很喜欢,天气冷了就围起来,说可暖和了。”
“那你稍微眯一下。养养精神,再给我打围巾,我等着你的围巾带咧。那些小朋友一定羡慕我。”道林温温柔柔地说,又给她加个垫子,让她靠的舒服点。
过了一会儿,道林转头,看到南茜嬷嬷依然是微微蹙着眉抿着嘴角像在闭目养神,他轻声唤了一句“南茜”,并没得到反应,他眨了眨眼睛,泪珠滚落,又唤了一句“南茜”,然后知道,以后也不能再听到南茜母亲似的温和的话语了。
办完南茜的后事,道林才和埃里克再次启程。
途径伦敦的时候停留了几日。
道林倒是没想到,就这么几天,也没出去转悠,居然也能碰上西比尔。
第34章 Act。34
act。34
西比尔,他上辈子唯一想过要结婚的女人,他的未婚妻,他的初恋。那个在破旧庸俗的平民小剧院里也掩盖不住光辉的明珠般的女孩,他记得第一次见到西比尔,她饰演朱丽叶,梳棕色发辫,仰起可爱的小脸来,光落在上面,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宝石般明亮美丽。
然后道林这辈子又遇见她,第二回,在大街上,并无甚出奇,一辆马车经过他的身边,在前方不远处停下,车夫打开马车,先走下一位衣着体面的绅士,绅士站稳转身,车门里伸出一只女士的白皙细嫩的手。然后在绅士亲密的搀扶下,女士提着紫色的裙子从马车上下来,当她回头时,帽子上的鲜艳翎羽微微摇曳起来。和几年前自己见过的那个卖花小女孩不一样,和那个在小剧院穿着陈旧戏服的小演员也不一样,这个西比尔仿似已经被打磨过的宝石,美艳不可方物。
不知是不是认出来道林是那个打翻他花篮的人,西比尔看到道林,愣了一下。
道林也怔了怔,他觉得西比尔挺美的,可也仅止于此。他想,当初我对西比尔心动时是什么感觉呢?回忆了很久没有记起来,揣测的想,大概是我那回听到埃里克弹琴时一样?
然后西比尔回头,和身边的绅士说话。
风将他们的对话隐约送到道林的耳边——
“你认识那边那位金发男士?”
“不认识,但见过一面。”
“你的朋友?”绅士挑了挑眉,不是特别高兴地问。
西比尔莞尔一笑,像是在说一个笑话,“你知道我之前补贴家用,在街上卖过花。别看那位男士脸蛋那样漂亮,其实相当傲慢无礼,他打翻了我的花,可不客气了。”
他们像在讨论一个傻瓜,愉快地笑起来。
道林随口问引路的掮客,“知道那位小姐是谁吗?”
掮客回答,“那位紫裙子的女士吗?那是西比尔·文小姐,她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女演员。”
这是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内的答案,道林颔首,“哦,这样啊……”
掮客便就着西比尔·文讲了起来,“据说她两年前只是小剧院里的小演员,但是因为充满灵气的演技,评论家说她拥有一颗水晶般晶莹剔透又任意塑造的灵魂,是个天生的演员、艺术家。现在她可红了,无数达官贵人给她捧场,我一个月的工资还买不起一张门票呢。”
正如当初自己第一次见到西比尔时的感受,认定她以后一定会大放异彩,道林想。
“那个女人是谁?”一回到马车,埃里克就冷冷地问,“你的旧情人?”
“当然不是。”道林毫不犹豫地否决了,这也不能说是假话。
埃里克没有追问,马车驱动,颠簸前进,道林想了想,忽然开口问:“埃里克,如果有一天……”
“有一天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不喜欢你了……”道林话还没说完,看到埃里克瞬间阴沉下来的脸,顿时冷汗涔涔,“我只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
埃里克深吸一口气,像在纾解被道林惹恼的郁气,“好吧,道林,我知道南茜去世给了你很大的打击,你最近心情不好我可以理解,但我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第二次。”
“……”道林赶紧安抚他,“只是如果而已。”也不敢继续说了。
过了好一会儿,埃里克却主动开口了,“我想了下,如果真这样了,我的世界一定会崩溃。可能我会杀了你,然后自杀,拖你一块下地狱。”
道林心漏跳一拍,他对埃里克的霸道一点抵抗力都没有,没觉得可怕,反倒觉得这是世上难寻的坚定的爱。
“但是我根本舍不得让你受一丁点伤,我不知道真那时我会怎样做。”埃里克又思忖了一会儿,这样说,可能,可能就是把道林囚禁在身边不准他离开吧。
在离开伦敦之前,道林和埃里克一起去看了一场西比尔主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如此凑巧,这也是上辈子道林遇见西比尔和同西比尔决裂时演的戏。
西比尔已不是完全是那个青涩的小女孩,现在的她是一朵缀着清露的鲜花,清丽脱俗,漫步走来,精致的脸蛋上仿佛有盈盈的星光,她深情脉脉地望着罗密欧,声音也恰到好处,台词念得十分完美,就是真心话似的。
“信徒,莫把你的手儿侮辱,
这样才是最虔诚的礼敬;
生命的手本许信徒接触,
掌心的密合远胜如亲吻。1”
然后朱丽叶又倚在阳台上,双眸浸满深情,又羞涩又甜蜜地说,
“我虽然喜欢你,
却不喜欢今天晚上的密约;
它太仓促、太轻率、太出人意料了;
正像一闪电光,等不及人家开一声口,已经消隐下去。
好人,再会吧!
这一朵爱的蓓蕾,靠着夏天的暖风的吹拂,
也许会在我们下次相见的时候,开出鲜艳的花朵来。2”
谁能说这个少女不是朱丽叶呢?道林感慨想,真是美。
可也只是觉得美而已。
离场时,埃里克捏了捏道林的手,没好气地说,“我说过我不追究你以前的事,你的以后只能属于我,你需要和以前有个了断。假若我今天不让你去同她说说话,你一定会一辈子都记着有这么个人,那么,我宁愿你今晚去同她说话。”
道林没想到埃里克会这么说,有点出人意料,他觉得……最近埃里克好像有点改变?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呢?更有人味儿了?
说是这么说,结果道林去找西比尔说话的时候,埃里克只是意思意思稍微站远点,完全能听见他们的对话,不过比起以前埃里克说他其实一天到晚都在他附近监视自己,道林觉得埃里克变得体贴多了!
西比尔刚卸了租借的珠宝,散了头发,挽到一侧胸前,弯下头时,一曲脖颈在朦胧的光线中,仿似白天鹅般优雅,是柔和的象色,她听到身后接近的动静,问,“是谁?”回头看到道林,蹙起眉,笑了笑,很温柔,但是对待陌生人的温柔,道林也从这彬彬有礼中感觉到演戏的痕迹,“这位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道林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西比尔等了一会儿,有点抱歉地说,“嗯……如果没事的话,请您……我是说……我还有事要忙。”
道林说了一番让西比尔一头雾水的话,“也许谁会因为会夸奖舞台上的你爱上你,但是请不要把自己全部都寄托在那个人身上,他们随时可能抛弃你,如果你哪天演出失败,他们就会觉得你侮辱了他的爱。不要把爱看的高作艺术,而忽略了演出,而漫不经心,希望你一直充满着对演出的激情。假如哪个只是爱着你表演艺术的男人抛弃了你,也请不要自寻短见。”
西比尔越听越错愕,几乎是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道林,抽了抽嘴角,尽量用客气的口吻,“谢谢您,我知道了。”很生气的样子,又有点不服气的说,“我并不能认同你的话,这世上,爱是高于艺术的。可我热爱演戏,也不觉得哪天我会因为爱上谁而忽视演戏。”
道林还想说什么,白天见过的和西比尔呆在一块的绅士已经走到了附近,绅士大概是听到了西比尔生气的声音,“你们在打搅她吗?”
西比尔立即迎过去,整个人都明亮起来似的。
“并不是,只是说几句话而已。”道林说完,就和埃里克相携离开了。
西比尔依偎在爱人身边,看了一眼道林离开的背影,想到道林说的话——“假如哪个只是爱着你表演艺术的男人抛弃了你,也请不要自寻短见。”
或许一年多前还在小剧院的那个天真的自己会这样做,现在的她已经是个理智成熟的女人了。
爱人问她,“那个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西比尔对爱人微笑,“谁知道呢?简直是个疯子。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为什么要对她说这样的话呢?还好像认识自己的样子,西比尔想,她知道自己是某个贵族的私生女,难道那个金发的贵族青年是自己生父的儿子?
她挽着爱人的手说着甜言蜜语,很快就把这个生活中的小插曲抛到了脑后,只依稀记得那是个俊美的出奇的青年,便再无更多了。
道林想起西比尔曾说过的话,“你给我带来了更高尚的东西,一切艺术不过是它的影子。你使我明白了爱情究竟是什么。对我来说,你胜过一切艺术。3”
他以前觉得这很可笑,而今遇见了埃里克,他才明白西比尔说过的话。
魔鬼恼怒讥诮地和道林说:“渣滓,你是不想完成我们的约定了吗?”
道林耍赖说:“我想到了,这么多年我也没有做过一件坏事啊,上帝瞧见了,定会知道我已经真心实意悔改,已经是个好人了,不叫我下地狱的,那我为什么还要把埃里克的灵魂献给你?”
魔鬼嘲笑他:“对,你是没有再做坏事,可你做过一件好事吗?已经过去一半多的事情了,你一件好事都没有做过。是的,你没有主动做过坏事,但是在别人被殴打时,你没有阻止恶行只在乎自己的安慰,你袖手旁观。你不嘲讽乞丐,但也不会施舍钱财。你赚了那么多金钱,都花在为自己享乐上面,并没半点出于善良而使用。你真的觉得自己的灵魂变好了吗?别异想天开了,渣滓,你依然还是那个自私自利傲慢贪婪的败类。”
道林越听越发不安:那我现在开始做慈善还不行吗?我、我还有钱,我去开济贫院,去收养可怜的孩子,施舍无依的老人……
魔鬼继续点破他:“你这依然是虚伪的出于自私的目的而做出的行为,是为了自己得到好处的付出,这是买卖,不是真的善良,连我都瞧得出来,你觉得上帝会认同你就尽管去试试吧。”
道林不甘心地说:“为什么不算呢?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的,能救助他人的有什么不好呢,有人做慈善,为名为利,又有何不可呢,就算那些不图名利的人,也是为了自我满足,是追求精神的愉悦,难道因为名利比较物质,就低精神满足一等了吗?”
“随你怎样想。”魔鬼桀桀直笑,“你去试试吧,反正也没几年了,我在地狱等着你。但我和你这出尔反尔的家伙不同,我是守信用的,直到你的假释期的最后一秒,我都可以等着你,你随时可以回来找我,继续我们的约定。渣滓,我在地狱等着你。”
道林有点不安,可他还真不信了,就算他有点私心,做好事也是值得应当得到好报的吧?怎么会不受认同呢?
回到巴黎,他也不去参加舞会乱花钱了,资助济贫院,收养没有父母的孤儿,赡养鳏寡老人,一时间名声好的不得了,人人都知道这么一位相貌好心肠更好的贵族少爷,乐善好施,且是不图回报的,简直是天使下凡。当他出现在歌剧院时,还有贵族小姐们特地守点想要看看他的真面目,总引来一阵惊呼。
导致道林好几回被埃里克弄得下不了床。
而参加朋友的婚礼兼带游玩散心的凡尔纳回到巴黎,带回来的不仅是行李特产,还有新娘的姐姐——一位年轻的寡妇,奥诺莉亚·德·维也纳,二十六岁,小贵族出身,并不富裕,抚养和前夫留下的两个孩子。
没多久,道林他们就收到了凡尔纳的婚礼通知。
凡尔纳费了老大的劲儿才说服了父母,同心爱的姑娘举办了婚礼,两个孩子打扮成花童捧花球。凡尔纳没多少积蓄,婚礼举办的很简单。
道林觉得凡尔纳真是奇怪,之前他辞掉剧院经理工作,说这是枷锁让他无法专心写作,他要追求梦想。然后现在成了婚,靠写作挣的那丁点铜子儿可不够养活妻儿,于是他跑去证券交易所工作,去当掮客,做各种活,赚钱糊口。
道林问他:“你这样不是也没法专心写作吗?”
凡尔纳却说:“梦想是重要,可首先得活下去啊,连妻儿都养活不了的男人算什么男人,有什么资格追求梦想呢?我每天工作了回到家了就会写作。和以前不一样,现在的我内心是填满的,一回到家,面对的不是冰冷的房间,而是微笑着的妻子,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我的生活变得有生气有活力。不过确实,是挺忙的,并不能说专心写作,可我不会放弃的。”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既然成家立业了,你总不能只考虑着自己啊。我心甘情愿为她套上枷锁,我不能只光顾着自己,我的梦想至少现在不能养活他们,还需要努力。现实和理想之间仍然要调合,总有一日会和谐统一的。”
埃里克听了也若有所思,没错,想要爱的人更好,是不能一直偏执的只坚持自我的,自己身上的一些棱角说不定会伤到对方。
1957年初,道林忽然觉得腻烦了只待在巴黎,拉上埃里克,决定去法国各地转转。
首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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