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冯诞走了,冯诞的父亲冯熙走了,李冲也走了,空留下他一人,经受病痛的折磨。上天为何如此残忍,吝于施舍一点点的完美?
在洛阳,孝文帝召见了元澄等公卿。孝文帝对大家说:“管理国家,以礼教为先;朕离开京城一年多了,礼教是否日新月异呢?”
元澄答道:“臣认为是做到日新月异了啊!”
孝文帝摇摇头说:“朕以为不然。昨日入城,还看到路上车中的妇人还穿戴鲜卑的衣袄,这怎么能叫日新月异呢?”
元澄忙解释道:“穿的比不穿的要少许多哪!”
孝文帝语调一转:“任城王,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还想要全城的人都穿么?古人云:‘一言可以丧邦’,说的难道不就是这种话么?”
此言一出,元澄等一群留守洛阳的大臣吓得扑通跪倒在地,叩头谢罪。孝文帝也不计较他们的过错,只吩咐史官把这件事记录下来,以诫后人。孝文帝一生业绩许多,他内心在意的只有两件,一件是迁都,另一件是礼制风俗的改变。前一件在他任内已然圆满,而后一件是否能真正成功,后人又如何看待,他无时无刻不在关心,但也只能静静地躺在陵穴中等待后来的评判。任何一位伟大的帝王,临了都是一般无二的结局。亚历山大大帝一生叱咤风云,席卷三洲之地,临终却吩咐属下将他的棺材挖出两个小洞,让双手伸在外面以示离世之时两手空空,这就是帝王的无奈。
太和二十三年四月,孝文帝与世长辞,享年三十三岁。临终之前,他欲将国事托付给自己最为器重的弟弟、司徒彭城王元勰,把他比作自己的霍光、诸葛亮。元勰不愿独大,辞而不受,孝文帝只好委任多名大臣辅政(不曾想这却导致了日后的朝纲衰乱),并给太子元恪下诏,命他信任与尊重叔父元勰。
另外,他又遗诏元勰在他死后将他的皇后冯氏秘密赐死。元勰遵旨照办,一度声名显赫的冯氏家族才退出了北魏的政治舞台。
皇后冯氏是冯太后的兄长冯熙的大女儿。冯熙在孝文帝一朝可谓权倾朝野,孝文帝准他上书不臣,入朝不拜,并且在冯太后的主持下,先后将冯熙的三个女儿纳入后宫。其中的一个不久就在宫中去世,而问题就出在其余一大一小两个冯氏身上。
大冯氏先入宫,由于容貌出众,被封为贵人,深得宠幸。后来冯贵人得了病,几乎是绝症,无法侍奉孝文帝,冯太后下令将其送回家中当尼姑。大冯氏养病期间,冯太后去世,孝文帝依照冯太后的遗诏,册立大冯氏的异母妹妹小冯氏为皇后。
孝文帝心里还惦记着大冯氏,几年后她的病居然奇迹般的康复,孝文帝又将她重新召入宫中,封为左昭仪。从位阶上看的确是晋升,可大冯氏却并不高兴,她自认为入宫早,更受宠,地位却比妹妹要低得多,便在孝文帝面前屡屡诬陷小冯氏。孝文帝在大事上明辨是非,却经不住女人一直吹枕边风。他于太和二十年(公元496年)废掉性格敦谨的小冯氏,并于次年将大冯氏立为皇后。
大冯氏做了皇后,并没有一点母仪风范。孝文帝连年征战在外,她在后宫愈显淫荡之本色,与一名叫做高菩萨的太监勾搭起来。高菩萨虽然名为太监,实际上却是大冯氏在养病时结识的旧情人,大冯氏悉心打点后宫上上下下的官员,居然未经阉割就混了进来。高菩萨全无菩萨心肠,与皇后两个把后宫闹得乌烟瘴气,只把远离洛阳的孝文帝蒙在鼓里。
纸终究包不住火。孝文帝的妹妹彭城公主本是宋国宗室刘昶之妻,刘昶死后,冯皇后竟强迫她嫁给自己的同母弟弟冯夙。大约这个冯夙实在是不称公主心意,公主死活不愿意。她偷偷坐了辆小车,冒着阵雨,跑到东南前线向孝文帝揭发皇后与高菩萨的淫乱行为。
孝文帝闻言大为震惊,没想到自己深爱的皇后会做出如此大不韪的事情,起初不敢相信。回宫后,他亲自盘问后宫大小太监,用尽千方百计,才从一个小太监苏兴寿口中得到皇后通奸的详情。孝文帝秘而不宣,念在冯氏对皇室有功的分上,只处置了高菩萨以及几名合伙隐瞒的太监,对冯皇后则保留后位,软禁于后宫,严加管制。元勰等宗室以一杯毒酒逼令她自尽,也算代孝文帝除去其身后之患。
孝文帝是北魏中期至为重要的一位皇帝,历来史家对他的评价都颇高。北魏迁都之后,中华文化的中心又一次逐渐转移到黄河中下游地区,说起来,这也算是中华民族第一次“伟大复兴”的开端。他在位近三十年,制度上方方面面的改革至少使得南北统一提前半个世纪来临。在他统治期间,北方的佛教也得以蓬勃发展,洛阳龙门石窟与以少林寺、清凉寺为首的不少著名寺院都于此时兴建。
十八 兴亡有道人难道(2)
然而,他的英年早逝,也标志着北魏盛极而衰。继孝文帝而立的诸位北魏君主缺乏他的魄力与才干,不出两代,整个北方就陷入大乱,重新成为群雄逐鹿的疆场。关于乱事的始末原委,我们将在第四部中详细交代。
连续经历了两次南北大战的南齐政权,自齐明帝萧鸾死后,已是摇摇欲坠。继承皇位的萧宝卷,正是南朝一百六十多年中最为知名的昏暴之君——东昏侯。(面对南朝宋、齐两代“英辈迭出、各领风骚”的昏君暴君们,我们除了叹为观止之外,别无他言。且不论这两朝的得失成败,至少在嗣子培养方面,刘氏与萧氏统治集团做得是极其糟糕的。)
齐明帝给萧宝卷留下了六名顾命大臣,都是自己的死党,依次是始安王萧遥光、尚书令徐孝嗣、尚书右仆射江祏、侍中江祀、右将军萧坦之、卫尉刘暄。这六人按日分工,管理政事,时称“六贵同朝”。仅此一点,齐明帝的管理处事能力,便值得质疑。雍州刺史萧衍就在私底下议论说:“一国三公犹有不堪,何况六贵同朝?这些人势必相互倾轧,内乱将起了。”
萧遥光等人的最大罪过就在于,错误地接受了明帝的遗诏。新皇萧宝卷不但不可辅,而且还把他们这批老臣一个接一个送入了鬼门关。
萧宝卷尚未即位时,就是个十足的小混混。他不喜欢读书,每天只在东宫里与身边的小厮们嬉戏胡闹。父亲萧鸾也不认为他的行为有何不妥,反倒以自己废掉郁林王之事作为范例,给他留下一道警告,叮嘱他“作事不可在人后”。
萧宝卷把这句话牢记在心,杀起人来毫不手软。首先遭殃的就是六贵之中的江祏、江祀两兄弟。江祏感觉萧宝卷实在是不够格,就找到其他人商量立明帝的三子江夏王萧宝玄。刘暄偏偏不同意,提出要立明帝六子建安王萧宝夤。江祏又问萧遥光,萧遥光是皇室宗亲,早有野心想自立为帝,江祀也劝江祏拥立萧遥光,以争取多数支持。江祏迟疑不决,再向萧坦之征求意见,萧坦之认为不应随便废立。
区区五人就有了三四个意见,哪里还能精诚团结?刘暄向萧宝卷告发了此事,江祏兄弟被收捕处死。萧遥光心中不自安,便以###刘暄为名,与骁骑将军垣历生等人率部造反,结果又被萧坦之告发,兵败被杀。
告密的两位也没什么好下场。萧遥光死后才过了二十天,萧宝卷就命人包围了萧坦之的宅院,杀掉萧坦之父子。刘暄的姐姐敬皇后是萧宝卷的亲生母亲,自以为可以高枕无忧。萧宝卷宠信的太监茹法珍诬陷说刘暄有异心,萧宝卷感到不解,想了一会儿说:“刘暄是我亲舅舅,怎么可能造反呢?”另一名亲信徐世标说:“明帝和武帝是堂兄弟,关系那么好呢,不也把武帝的后人全杀了?舅舅又不同姓,怎么可以相信?”萧宝卷觉得有理,下令将刘暄也处死。
六贵剩下了一位貌似中立的徐孝嗣,而他也难逃活命。萧宝卷认为他参与了废立之议,将他召入宫中赐死。徐孝嗣一口气饮下一斗多的药酒,绝望而死。萧氏的齐国,也只有最后的一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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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内变迭起(1)
杀完父亲留给他的六名助手后,萧宝卷又杀掉了明帝旧将曹虎、旧臣沈文季、沈昭略,就连江祏兄弟的亲戚江祥,也受到牵连被赐死。萧鸾杀人,虽然也出其不意,好歹还拜个佛烧个香做个祈祷什么的,萧宝卷把这些“手续”也给免了,想杀什么人,说杀就杀。朝中大臣人人自危,外放州郡的大臣纷纷密谋,举兵起事。
太尉陈显达和王敬则一样,是高帝、武帝时的旧将。他在明帝时期低调做人,加之北方战事频起,明帝倒也没把他怎么样;唯独一点,他几次明言暗示,想要告老还乡(陈显达已有七十多岁),都没得到许可。萧宝卷即位后,把他外调到江州做刺史,继而又命他乘北魏撤军,出兵北伐,收复丢失的雍州五郡。
陈显达领兵在外很是开心,至少不用在建康这个是非之地看皇上的眼色了。他在战场上屡破北魏前将军元英的军队,震惊了弥留之际的孝文帝。孝文帝亲自督军在鹰子山(今河南淅川西南)一带与齐军决战,才将陈显达的军队击退,稳住了淮水的防线。
战场上的失败算不得世界末日,回到江州的陈显达在获知萧宝卷一年多以来的所作所为时,才真正睡不着觉了。这时候江州一带盛传,朝廷杀完了徐孝嗣等人,下一步就要派兵来江州###陈显达了。
陈显达决定与朝廷翻脸,永元元年(公元499年)十一月,他在寻阳起兵,传书朝中大臣,列数萧宝卷诛杀大臣的罪恶,然后打着拥立建安王萧宝夤的旗号,顺江东下,直取建康。
陈显达带兵是有一套,但是他能调动起来反抗朝廷的士兵数量实在有限得很,大致还不到一万人。这些兵起先士气旺盛,对付朝廷派来的偏军还比较轻松。江州军连夜渡江,攻到宫城之外,与精锐强悍的台军一交锋,就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越战越少。陈显达手持长矛,高低抵挡,杀伤数人,可终究年事已高,一个不留意,手中的长矛便折为两段。眼见台军源源不断赶来,黑压压地围作一片。陈显达无力对抗,拨转马头正要败走,乱军中一矛刺来,他便翻身落马,死于非命。陈显达的几个儿子以及同谋的长史庾弘远被一并处斩。
连北伐战场上声名显赫的陈显达都成了自己的刀下之鬼,年轻的小皇帝怎能不得意扬扬?没了这些“可恶大臣”的管束,他如同破笼之鸟、脱缰之马一般,可以更加荒淫放肆了。十七岁的萧宝卷的表现越来越像刘宋的那位后废帝刘昱。(我们前面说过,刘昱就是一位“模范暴君”,而且《南齐书》的执笔者萧子显是齐高帝的孙子,骨子里恨透了明帝和他的后人,所以也很有这种可能,即萧子显又套用了刘昱这个模板,塑造了又一位大昏君。无论如何,有一点毋庸置疑,萧宝卷的倒行逆施,直接导致南齐在两三年内就迅速灭亡了。)
刘昱的强项是爬竿,萧宝卷的强项则是杂技“顶幢”。他吃饱了没事儿干,就在宫里拿过一杆七丈五尺的白虎幢顶着,用肩膀顶,脑袋顶,甚至用牙齿顶,门牙磕掉也不足惜。这些绝技传到民间,都成了江湖艺人混饭吃的招式,今天常见的杂耍节目“顶大旗”,很可能就起源于萧宝卷在宫廷中开展的这项“活动”。
老百姓看这些玩意儿,是图个新鲜有趣;皇帝整天玩弄这个,老百姓可就遭殃了。萧宝卷也和刘昱一样喜欢到处游玩,而且特讲究,穿着奇装异服,还不想让人看见。左右亲信迎合他的习惯,每次出门前,都事先到要经过的场所,把老百姓赶走,只留所空房子。皇帝出游,锣鼓喧天,行人必须躲让,躲得不及时的,随手就给杀掉。萧宝卷觉得还不过瘾,又命人在经过的市井小巷和田间小道两边,悬挂布幔,形成高高的屏障,并布置人手守卫。皇帝出一趟远门,真是比强盗抢劫还要可怕许多。
有一回,萧宝卷经过一座小城,走进路边一间屋子,看见有一名妇人并没有离开,就命手下拖过来审问。一看,原来是个挺着大肚子、即将临盆的孕妇。萧宝卷竟当场命左右将孕妇的肚子剖开,查看怀的胎儿是男是女;又有一回,他的仪仗队经过寺庙,有一位老和尚身患疾病,来不及逃走,躲在了草丛之中,被军士抓到,他就下令左右万箭齐发,一瞬间就把老和尚射成了大刺猬;有的时候也会碰上来不及离开的地方官员,他也决不宽恕,照例斩杀。
萧宝卷对自己治下的百姓冷血无情,对自己宠爱的妃子却是有求必应,从物质和精神两方面予以无限的满足。他最宠爱的皇妃便是被后人称为“亡齐之物”的潘贵妃。
潘贵妃并不姓潘,她本名俞尼子,出身低微,在王敬则家里做歌伎。王敬则被明帝镇压时,萧宝卷见她国色天香,就把她召入宫中。有人跟萧宝卷说,宋文帝有个宠妃姓潘(参见上部《宋魏相争》),所以统治了三十年。萧宝卷便命俞尼子也改姓潘,以便向宋文帝靠拢。每回跑到老丈人家中,不可一世的小皇帝都是格外卖命,又是打水,又是做饭,呼前忙后,还说些集市上听来的小笑话活跃气氛(这位皇帝每次出门都见不着百姓,也不知道是哪里听来的有趣的小笑话)。为了讨好潘妃,他大兴土木,修建宫殿,并收集了大量珍奇瑰宝放在后宫中观赏。他找来一群能工巧匠,在宫里的地上用黄金凿成一朵朵莲花,让潘妃在上头行走,自己则侧卧一边,细细欣赏,称赞“步步生莲花”的美妙。
十九 内变迭起(2)
好了,就这样一位皇帝,换谁都无法忍受,区别只不过是“忍术”的高低,以及造反之前的准备是否充分了。陈显达尸骨未寒,驻守北方重镇寿阳的豫州刺史裴叔业就接着反了。临反之前,裴叔业向雍州刺史萧衍写信咨询,他认为:“天下大势可知,恐无复自存之理。不若回面向北,不失作河南公。”与陈显达不同,他选择的策略是向北魏投降,谋取豫州一带半独立的地位,继而借助北魏的力量与南齐对抗。萧衍何等聪明之人,马上给他回信说:“当今皇上与底下那些小厮相谋,怎么可能成大事。若有意外,我当以马步兵二万沿江而下,一举平定天下。如若投靠北方,魏人肯定会派别人来取代你,而把你打发到河北的某个偏远小州去,哪里还能当什么河南公?到时候就别想回南方来了。”(萧衍正是谋大事之人,这一席话既料定了裴叔业投魏的下场,也暗示了自己领兵代齐的野心与手段。)
裴叔业没有萧衍的远虑,犹豫再三,于永元二年(公元500年)向北魏递上降表。北魏立即派了元勰、王肃等人率领十万步骑兵南下,接管寿阳。裴叔业在交接前病故于寿阳,手下共推他的侄子裴植监州。北魏大军进入寿阳后,马上以元勰为扬州刺史,镇守寿阳,而将裴植等人迁往北方的兖、齐等州任刺史,一切尽如萧衍之料。
北魏轻而易举地夺取了淮南重镇寿阳,威胁到了南齐的部署在江北的防御。萧宝卷急忙征调平西将军崔慧景率领水军进攻寿阳,又任命卫尉萧懿为豫州刺史,屯兵小岘(今安徽含山北),交州刺史李叔献屯兵合肥,意图抢回寿阳。
寿阳既入虎口,岂有易手之理?魏将奚康生死守寿阳一月,北魏援军赶到,大败齐军,并进攻合肥,生擒了李叔献。
前线连吃败仗,齐军内部再出叛乱。萧宝卷派出的水路总指挥崔慧景是与陈显达、裴叔业一样在南北大战的战场上立过战功的大将,早就有了反叛之心。从建康出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