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好奇道:“你的伤不是好了吗?”
陆小凤道:“我的伤还没有好。”
小女孩蹦到他身边,坐在他一旁,问道:“可你现在已经不吐血了。”
陆小凤喝了几口酒,道:“但我心疼。如果不喝酒,就会痛死。”
小女孩说:“你为什么会心疼?”
陆小凤撇撇眉毛道:“因为伤了心。所以就会疼。笨丫头。”
小女孩见他眉峰一挑,好看得很,忍不住道:“可是,你的伤,爷爷不是已经治好了?”
陆小凤扔掉酒坛,一跃一纵,已将小女孩抱在怀里,笑道:“如果你爷爷治好了我的病,我怎么会被你一个小丫头欺负。”
那小女孩一下子被他抱起,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她那童稚的眸子里又变得欢喜,道:“那你不要喝酒,陪我去后山捉蚯蚓好吗?”
陆小凤一笑,道:“后山的蚯蚓那么多,都不用捉,自己就会跑到这里来。”
小女孩嘟嘴道:“你骗我。我怎么从来没有看见。你是不想陪我去玩。”
陆小凤蹦起来,用手一指,道:“你看,那门槛上就有一个。”
小女孩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一条腕粗的银环蛇正伏在门槛上,芯子正在吞吞吐吐,眼神阴幽,正直直的望着他俩。
任谁看到都会吓一跳。吓得动也不敢动。
小女孩却毫不在意道:“这明明不是蚯蚓。是一条银环蛇。一点都不好玩。”
陆小凤见她毫不惊恐,道:“原来你不怕蛇,我以为像你这样小的小女孩一定会吓的哭起来。”
小女孩得意道:“这有什么好怕的,爷爷养了好多。”
她漂亮的脸上多了一点点小得意,看起来更可爱有趣。
她似乎一下子想明白了什么,问道:“哦,我知道了,你抱我起来不是因为怕我欺负,是刚刚这蛇来了,怕吓到我,怕我被这毒蛇咬了对不对?”
陆小凤笑道:“不,我是想让你看的更清楚些。吓你一跳。”
小女孩是个聪明的小美人。
一个女人本来就很可怕。
一个聪明的女人不是更可怕?
再小的小女孩,也会长大。长大了一定是个可怕的美人。
可怕的小美人却自己点头道:“怪不得爷爷会救你。因为你是个别扭的人。像爷爷一样别扭。”
她忽然自己从陆小凤怀里一挣,跳了下来。
她的手一扬,那条大蛇便窜到了她身边,她托起来,摸了两下,像是拿起一个小玩具一样。
这可不是小玩具。
可在她眼里,这一定是个很有趣的小玩具。
她看了看陆小凤,认真的问道:“别扭的人也会伤心吗?”
陆小凤想了想,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是别扭的人。”
小女孩又看看他,说:“爷爷说你的心脉受了很重的伤,你武功这么好,是谁伤了你?”
陆小凤很认真的想了想,道:“是我自己。”
小女孩惊讶道:“你自己!?”
陆小凤对她比划道:“有一天我喝多了酒,就想知道我的武功有多厉害,然后我就对着我自己的心口轻轻一戳!”
小女孩嘴巴都张圆了,不可思议的望着他,看他比划着用手一戳,又被他逗乐了,哈哈笑了起来,道:“怪不得你现在又喝爷爷的药酒,你原来真的是个大酒鬼。”
陆小凤点点头。
小女孩这次真的跑了。她笑的像朵花儿。
陆小凤又躺在一旁的石桌旁,大眼睛盯着天顶,恍然的发着呆。
闫五更闷声走了进来。
他的脚步声很轻,但他还拿着一个拐杖,拐杖敲着地,咚咚的响。
他声音如老钟震荡,听起来轰轰作响。
他道:“你又在喝酒。”
陆小凤道:“不然我就会死。”
闫五更笑道:“你喝了才会死。”
陆小凤道:“每天喝,我也没有死。”
闫五更被他气笑了。
他走到他身边,表情却又严肃起来,此刻更像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了。
他道:“如果你死了,有的人或许因为你要吃很多的苦。”
陆小凤的脸色不如刚才轻松,却也并不慌乱,他道:“前辈也解不了唐门的毒?”
闫五更道:“我从不解唐门的毒。”
陆小凤问道:“为什么?”
闫五更道:“五十年前我对着唐婉发过誓,今生不解唐门毒。”
唐婉就是唐老太太。
唐门的唐老太太。
陆小凤的心情有些低落。
闫五更道:“你不是叫我解你身上的毒,却让我解别人身上的毒。”
陆小凤道:“我的毒我觉得倒很舒心。”
如果解了他身上的普度众生,谁来解花满楼身上的一念成神。
但若有人有其他的方法解一念成神,即使自己中了普度众生不得解,又有什么关系。
闫五更道:“陆小凤的灵犀一指果然厉害,伤起人来,威力可不小。你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我却从没听说谁被灵犀一指伤到如此,是你手下留情,不肯下杀手?”
陆小凤道:“为什么要杀人?”
闫五更笑道:“跟花家七童待久了,竟然也是这样一个口气。可为什么他对你却下如此狠手?”
陆小凤道:“他已经手下留情。”
他的脸色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他的心却忽然一阵疼痛。
他的眉毛一下子蹙了起来。
闫五更看出他动了心伤,道:“你是心脉重创,不可情绪太动,骤然想起伤心之事,一定心痛苦楚。”
陆小凤却笑了,他道:“哪里痛苦,我觉得舒服极了。”
闫五更知他口是心非,道:“都说鸭子嘴硬,没想到凤凰的嘴也这么硬。”
陆小凤哼了一声,闷头不说话。
闫五更道:“我本要你留在这里两个月。你喝了我这么多酒,两年也不会让你走。”
陆小凤哈哈笑起来。
他的内伤还没全好,一笑扯动了筋络,还是有些疼痛。
他却不在意那些,痛快欢喜,对他来说太重要。
陆小凤道:“有这么好的酒,别说两年,哪怕两百年,我也不走。”
闫五更的拐杖敲了敲地面,他道:“说不定两个月零一天,你就先跑了。你这个人,太守信又太聪明。”
陆小凤说道:“现在我的命在你手里,我是个很听话的人。”他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真诚和灵动。
闫五更知道他的性格。
陆小凤开玩笑的时候,最真诚。
闫五更道:“你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
陆小凤挑了挑眉毛,道:“那你究竟有没有救过一个人,救过一个死人?”
闫五更道:“死人是不会来找我的。我只救过活人。”
陆小凤思考了一会儿,终于道:“他竟然在西门吹雪的剑下活了下来?”
闫五更反问道:“你说呢?”
陆小凤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西门吹雪的剑一出鞘,不会留下活人。”
闫五更笑了,他看着陆小凤,道:“剑是死物,但握剑的人却是活物。剑不留人,心留人。”
陆小凤愣了片刻,道:“即便西门吹雪不想下杀手,可他的剑,没有留情。”
闫五更道:“剑不留情,心留情。”
一个一流的剑客,想要杀人的时候,一样的剑势与气力所发,与他心中无意时的剑势,即便一样,威力也远不相同。
陆小凤当然明白。
但那日,他们观战之人,谁又能看到西门吹雪的心?
他们看到了西门吹雪的剑。
那是一把无双的剑。
一剑封喉。
但即便陆小凤是西门吹雪的知己朋友,陆小凤却无法成为西门吹雪的心。
心却是西门吹雪的心。
心中有剑。心中无剑。
心中有意。心中无意。
闫五更道:“如果那日花满楼也在紫禁之巅,或许他比你们看的都清。有时候,太相信眼睛,就会忽略很多东西。”
陆小凤终于不再说话。
闫五更咳嗽一声,道:“即便你现在要想很多事,但不要忘了,今天要帮我寻一百条蜈蚣。”
他说着,又拿着拐杖咚咚的走了出去。
陆小凤终于哀嚎一声。
这才是真正的磨砺。
第37章 五族合盟
世上的磨砺纵有许多,坚持下去总会有所收获。
陆小凤对蜈蚣没什么好感。
他对这些爬行动物从没什么好感。尤其是跟司空摘星打过那次挖五百条蚯蚓的赌之后。
但似乎他天生就跟这些东西有缘。
闫五更已经让他捉了蜘蛛、蜈蚣、蛇、蟾蜍和蝎子,真正的五毒俱全。
陆小凤并不是不愿意帮他,但他实在是讨厌每天与这些东西做斗争。
他是凤凰,不是鸡。
但他觉得他每天就像一只鸡一样,不停的在后山翻找食物。
他还是很纠结的奔去了后山。
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他既然能在泥地里挖五百条蚯蚓给司空摘星,就可以在后山翻两个月的五毒给闫五更。
恰好这些事能帮他打发时间,与寂寥。
他很想念花满楼,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这是一种担忧与不忍面对的痛楚,更是一种旷日持久的心理折磨。
花满楼会怎么想?
会不会想不开?
会不会心痛?
会不会恨我?
一个人永远无法避开这种思考,而更令他焦虑的是,花满楼的毒,并没有解。
若他醒来,恐怕已经无嗅无味,这对一个眼盲的人来说,又是何等的痛苦。
陆小凤有时候不敢想,他想要立即回到花满楼身边,去解他的毒。
但他又绝不想再对他如此,让他痛苦,让他心伤。
他怎么可以再如此?
煎熬。
而感情,却无法抵消。
痛苦才会滋生。
但其实,即便陆小凤想到的这些,也并不能一概而论花满楼的痛苦。
花家已无宁日。
花家五公子受伤,被一人剑气所伤。
花如令见五公子被抬回家时已面如土色,见他重伤昏迷,忙查探他脉象,幸而稳定,无性命之虞。
但内伤颇重,不修养数月恐怕要落下顽疾。
花如令担忧心痛,亦让人紧些时间照料医治五公子。
待询问随从,竟说是五公子与一人寻衅殴斗,误伤所致。
花家的几位公子,向来温文有礼教养深厚,缘何会与人寻衅?
那下人遮遮掩掩,支支吾吾,竟面红耳赤,说不出如何。
待花如令大怒,那下人才道:“本来与公子返家,途中在客栈打尖,不料却有人说起,说起……”
花如令气道:“说起什么?!”
那下人终于咬牙道:“说起……七公子与陆小凤的……事,极其难听污蔑,五公子气急,就跟那人争斗了起来……”
花如令脸色更是难看。
他沉默了。
一个不长沉默的人,忽然沉默起来,若非动情,便就是动怒。
这样的情景当然不会让花如令动情。
花如令已经大怒。
那下人已经吓得不敢抬头。
他一动也不敢动。
花如令忽然道:“跟五公子打斗的是什么人?”
那下人道:“一个独眼的男人。”
花如令眼光一动,又道:“是不是有一口金牙?”
那下人猛力点头道:“对对对。”
花如令道:“你下去吧。”
那下人滚一样的跑了出去。他再不敢在这屋里待下去。
却听花满楼道:“爹。”
花如令动气太盛,竟没察觉花满楼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
他忙收敛了怒气,问道:“楼儿,为何来这里?”
花满楼道:“我亦想知道什么人伤了五哥。”他以往都平静克制,此刻眉宇间却有一丝担忧与自责。
花如令如何看不出。
花满楼道:“原来此事也是因我而起。”
花如令见他自怨,定也听了方才那下人所说原委,急忙道:“楼儿,你这样聪明,为什么此刻却想不开。当今世上能打过你五哥的人,也并无许多。为什么偏偏让他遇上,还偏偏来污蔑你惹你五哥动怒?”
他长叹了一口气,终于道:“起先我还并不确定,但现在我已明白,这次是冲着花家来的。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花满楼黯然道:“但五哥却还是因我而伤。”
花如令见他此刻情绪低落,更加痛心,道:“楼儿,你不是如此自怨自艾的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不可再多想。”
花满楼的内伤已经渐渐好转,但心思似乎并不似从前般明亮热情,更多了一丝惆怅。
花满楼没有说话。
花如令见他不答,道:“你知道打伤你五哥的是谁?”
花满楼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独眼姥爷。”
他思维敏捷,要推断出是谁,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花如令点点头。
他道:“独眼姥爷已经加入了顶天阁。”
又是顶天阁!
这一切竟都与顶天阁沾上了关系!
这是一场多么周密细致策划已久的局!
花如令心悸片刻,忽然轻声道:“楼儿,你受委屈了。”他忽然拍拍花满楼的肩,这是一个父亲忽然对儿子涌现的愧疚与心疼。
花如令道:“或许当初我察觉不对时,就应该好好斟酌,不该叫你和陆小凤如此出门。”
花满楼已许久听不到花如令这样对他说话,花如令一直对他疼爱有加,但亦不会在他面前表露情绪。他难免感动,心中温暖触动,更是一阵心酸。
他道:“爹,我没事。”
他说的很轻。但眼睛却很温柔。
他虽瞧不见,但他的眼睛很温柔。
一如从前的温柔。
他想了想,忽然道:“其实我与陆小凤之间……并没有猜忌与伤害……只是……或许是我想的太多却知的太少,才会如此不解茫然……人总会迷困于所见所听,若不见不听,却又会被自己的心思蒙骗。我想或许我们再见面时,若能听他所言,或许才能真正的了解。但我知道,他,总不会害我。”
花如令见他竟这样说了,虽不知道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一定也是极其无措伤心的事。如今楼儿与陆小凤的事已经被人传到街头巷尾,无疑被人当做风流韵事美事笑谈,他如何不为楼儿痛苦,为他难过?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他与陆小凤这样的友谊,怎可以让别人如此恶意揣度伤害?
花满楼即便是个乐天纯粹的人,但这种人,又如何不会受伤?
天底下,任何人都会受伤,都会痛苦。
只要是人,只要有心,就无法免除天性的感官与心灵的喜悲。
花满楼善良温润。
花满楼亦是一个有血有肉心思细腻的人。
花如令道:“楼儿,不管你跟陆小凤之间有如何误解,但若痛苦彷徨,莫要自己承受。你上次呕血,知道为父有多担心?陆小凤虽然是个风流肆意的人,但他却不是无耻的小人,那些传闻你也莫要管,花家并不在意这些事。江湖风大霜重,若在乎这些风霜,花家早就不在江湖。楼儿不在乎名利,养育了楼儿的花家又怎么会在意这些。五哥的事也不可自责,你五哥受伤却是担心你,不愿让你被别人侮辱秽言,你若因此更伤心,五哥不是也会自责?”
花满楼听到花如令说了这样多的话,竟没有一丝责怪与追问,竟如此细致的开解与教导,一下子竟说不出话来。他觉得心中温暖,眼中竟有些湿润。
父爱如山。
花如令就像一座坚毅的山。
花满楼点点头。
他是一个认真的人。
这样的人,若这样点头。便是应了承诺。
花如令轻轻怀抱了他一下,道:“想开了就好。最近消瘦的厉害,多吃些东西,再瘦下去等你五哥醒了怕要不认识你。”他笑了笑,花满楼感受到这一切,亦轻笑道:“好。”
他与花如令一起并肩走着,去看他的五哥。
正走着,他忽然道:“爹,你知不知道,五族合盟的事?”
花如令一愣。
花满楼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这些事他们这一辈都缄口不言,生怕再起江湖恩怨,亦相互起誓,不语子孙,不留遗恨。
是什么人告知他的?
花满楼见花如令不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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