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传即是告知,他既然已经告知,便不会再等待。
剑气如风。
风至,西门吹雪已至。
他依然穿了一身白衣,人已站在花满楼的花园中。
花平见状,自觉退下。
花满楼道:“庄主妻儿可好?”
西门吹雪迎风而立,道:“安好。”
花满楼面上有笑,道:“那便好。”
西门吹雪凝视着花满楼。
花满楼永远都是一个静和的人。
若说西门吹雪的身上永远都不会少了杀气,那么花满楼身上就永远不会多上一分乖戾。
他就像云,就像水,就像秋日的光。
就像所有温暖舒心,却强大无比的生物。
只有这样的强者,才会选择包容万物。
弱者对抗,强者包容。
正如花满楼了解西门吹雪一样,西门吹雪同样了解花满楼。
他道:“花公子可好?”
他很难关心人。
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很难去关心人。
即便他去关心人了,他也不会说出来。
但他此时已经说出来了。
花满楼道:“安好。”
西门吹雪并没有像他一样露出笑颜,他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但他依然说道:“那便好。”
他与花满楼的话颠倒一遍,话还是那几句话,心意却是不同人的关怀。
花满楼已经猜到西门吹雪此行的目的,西门吹雪绝不会是单单专程向他来报平安。
花满楼道:“你想问我陆小凤的下落?”
西门吹雪并不惊讶他能猜到,淡淡答道:“是。”
花满楼道:“你前来路上亦知道坊间流传?”
西门吹雪顿了顿。
西门吹雪虽然冷,但他并不盲,也不聋。相反,像他这样的人,反而知道更多的事。
不说,并非不知。
他点点头,道:“的确。”
花满楼却带了淡淡的笑,道:“西门庄主有时候也的确是个会为旁人着想的人。”
他与西门吹雪向来观点不和,理念不同,但有时候,西门吹雪这个人却也并不是那么冷漠,那么自我。
但这并不能改变他与西门吹雪的关系,他们了解对方,却难成知己,甚至朋友。
西门吹雪没有答话。
他即不想答,也不需答。
花满楼道:“司空摘星已经去寻陆小凤。”
西门吹雪问道:“去哪里寻?”
花满楼摇摇头,道:“不知。”
他不会骗人,他摇头便一定不知道。
西门吹雪便不再多问。
花满楼道:“或许老实和尚能找到,司空摘星此刻应该已经见到老实和尚。”
西门吹雪道:“老实和尚我见过。在路上。身边并没有司空摘星。”
花满楼疑道:“西门庄主在哪里见到他?”
西门吹雪道:“来时在雁荡山麓,他往西走。”
花满楼道:“往西走?”
雁荡山麓,往西再走,便是暘山古道,穿过暘山古道,便是天禽门天禽老人的住处。
老实和尚要去找天禽老人?
他为什么要找天禽老人?
司空摘星又去了哪里?
老实和尚曾经暗示过他与陆小凤,香料能解开云火流霞阵的火阵,那他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西门吹雪与花满楼都不再说话。
因为他们不需点透,便已猜的精准。
天禽老人。
这个迷局里牵扯到的人,已经太多。
或许还有更多,只是还未出现。
西门吹雪忽然道:“叶孤城在落霞谷。”
花满楼面上仅有一丝讶异,但旋即便不再有。他与陆小凤所行之旅,叶孤城的生死已经太多人猜测,花满楼知与不知,确与不确,都有了十足的准备。
而叶孤城的生死,在他心中如何看不开想不开?
花满楼本不想多讲,但他沉思片刻,还是说道:“想不到西门吹雪的剑也曾收过锋。”
西门吹雪道:“永不再有。”
花满楼道:“西门庄主的剑本已高深,与当年叶孤城相差无二,我只想知道,当年的西门庄主是因与叶孤城决斗而悟剑,还是因为收剑而悟剑?”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花满楼几乎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但他太冷,冷的即使不声不响,也能感觉到那种静默肃杀的冷。
终于,西门吹雪道:“剑本是剑。”
剑本是剑,悟的是人,而非剑。
花满楼知道西门吹雪要说什么,他没有再问。因为西门吹雪已经回答。
花满楼道:“或许陆小凤已经去落霞谷寻你。”
西门吹雪望着花满楼。
花满楼极了解陆小凤。
甚至比西门吹雪、司空摘星要了解的多。
花满楼道:“他若无事,或许此刻已在落霞谷。”
西门吹雪见他面色如常,并未太多情绪动荡,他不关切这些,但花满楼与陆小凤的传言却是江湖皆知。
像他这样的人,在来的路上,甚至也会想,他会见到一个什么样的花满楼。
而令他钦佩的是,他见到的人,依然是花满楼。
从未变过的花满楼。
西门吹雪道:“为什么不寻陆小凤?”
花满楼道:“若他想见我,自然会来找我。”
他的目光浅淡,平和,宁静,看起来,他的眼睛极动人,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看不见。
西门吹雪静静站着。
他忽然想起他与花满楼第一次见面,花满楼虽赞扬了他,却依然毫不留情的点破了他的理念。
甚至他们互不相让。
一个要举剑吹血,一个仍心怀万物。
他们本就不一样。
但又不得不承认,对方依然是个了不起的人。
西门吹雪道:“花公子,告辞。”
花满楼没有挽留。
但他还是想到了一件事,他道:“西门庄主,若你见了陆小凤,替我谢过他。多谢他搭救了我的三哥。”
西门吹雪道:“他救了你的三哥?”
花满楼道:“三哥中毒,若不是陆小凤,恐怕再回不了花家。”
西门吹雪道:“你如何知道是陆小凤?”
花满楼道:“他曾教我灵犀一指,其中点穴封脉的手法我又如何能不知。”
西门吹雪点点头。
他道:“好。”
花满楼此刻已知陆小凤无事。
他已救了自己三哥。
他并未来找花满楼。
若他猜的没错,陆小凤此刻应去找西门吹雪。
他的心思细密,旁人怎知。
他对陆小凤的了解,旁人更无法懂得。
而花满楼却有更多的事要做。
花如令还未归家。
还未归便绝不仅仅是还未归。
西门吹雪道:“花公子,保重。”
他不是一个离开时会作别的人,但此刻他对花满楼说了保重。
他亦感受到了花满楼此刻的不同。
并不是花满楼的人变了。
而是他的处境,已经大不相同。
一个不回小楼的花满楼,即便他与从前再一样,他也一定有太多的事让他不同。
花满楼自回花家便未归小楼。
绝不是因为流言蜚语。
花满楼并非一个逃避的人。
花满楼是个一直愿意去面对去解决的人。
他从不逃避问题。
也从不拒绝挑战。
但他一直如水如玉。
不了解他的人会觉他性情温和无争,了解他的人便知,他虽温和无争,却身有坚毅品格。越如此,他越包容。越坚强,他越平静。
西门吹雪与他不同,但西门吹雪也并非一个不懂花满楼的人。
花满楼一直在应对,应对问题,应对困境。
那么他此刻,应对的又是什么样的暗潮汹涌?
花满楼依然挂着淡淡的笑。
他道:“西门庄主保重。”
西门吹雪不再停留,他白衣一闪,已经离开此地。
第42章 玉佛珠
叶孤城并不是个爱多讲话的人。
事实上,他已经很久不再多说话。
纵使见了西门吹雪,他们也并没有更多的交流。
很多时候,心之间的交流,远比语言更令人神往。
但他身边的人是陆小凤,即使叶孤城不喜欢说话,陆小凤的问题也总不会停下来。
孙秀青已经做好了饭菜。
孙天乐在一旁翻跟头。
陆小凤指导着孙天乐,一边说往左一边说往右。
叶孤城则站在一旁。
他与西门吹雪有太多相似之处,但他们却又是那么不同。
孙秀青道:“天乐,别玩了,跟叔叔吃饭。”
陆小凤则笑道:“想不到天乐这么活泼,我以为他也不爱讲话。”
孙天乐开心道:“竟然有这么多叔叔陪我玩。”
陆小凤撇嘴道:“那位叔叔可是站着一动也不动,这也能叫陪你玩?”
孙天乐道:“不,他教我武功,以后要做我师父。”
叶孤城没有讲话,他脸上带着凛冽的气势,看起来师威大足。
陆小凤却非常惊讶,道:“叶孤城,你要做他的师父?”
叶孤城道:“几天后我就会走。”
看起来,他并没有体恤孙天乐,他说的简直毫不犹豫,足够伤透一个三岁小孩子的心。
孙天乐撇撇嘴,他听得懂,但他坚持道:“那你可不可以带着我。”他又看看他的娘亲,眼神里都是征询,问道:“娘亲,我可不可以跟着叔叔一起走?”
孙秀青笑了,她道:“叔叔还会再来,可天乐如果跟叔叔走,娘亲就找不到天乐了。”
孙天乐几乎要哭,一双眼睛里全是泪,就差要掉下来。
陆小凤一把抱起孙天乐,说道:“你这个师父呢,最大的本事就是欺负小孩子,天乐不要跟着他,伯父教你武功好不好?”
孙天乐却大哭起来。
陆小凤简直想不通,为什么他这话竟然让孙天乐这样伤心。
孙天乐从陆小凤怀里挣出来,几步便跑到叶孤城身边,他还小,个子还矮,他仰视着叶孤城,眼里全是泪,对着叶孤城伸出手臂。
叶孤城低下头。
他看着孙天乐。
孙天乐年幼可爱,生的眉清目秀,但他的眉眼总还带着西门吹雪的冷削,纵然他活泼有趣,但他五官上却十足的刻着他父亲的痕迹。
叶孤城低下身子,将孙天乐抱了起来。
孙天乐破涕为笑。
叶孤城用手轻轻擦了一下他的眼睛。
他的睫毛上挂着泪,沾湿了叶孤城的手掌。
但他的嘴角却扬起了开心的笑。
小孩子的心思最直接,也最容易满足。
陆小凤看着眼前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孙秀青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孙天乐问:“叔叔,你见过我爹爹吗?”
叶孤城点点头。
孙天乐说道:“爹爹是不是也像叔叔一样好?”
叶孤城看着他的眼睛,道:“是的。”
陆小凤忽然被这种气氛打动了。
他没由来的一阵感动。
他忽然想起了花满楼。
花满楼今后会不会有孩子?他的孩子会不会也缠着自己?
他先是一阵开心,却更是一阵心痛。
他忽然生出一种伤心,生出一种嫉妒,又生出一种酸楚。他为了不着边际的事情,忽然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与伤心。
他忽然又想,若自己呢,自己成婚,花满楼会祝福还是伤心?
他曾经与太多女人在一起,花满楼却永远笑对与他,与他赏花弹琴,对酒当歌。
他有没有对自己,有过哪怕一丝超越友情的牵绊?
陆小凤被这种痛苦包围了。
花满楼的毒依然没有解。
他有没有恨自己?
他们是不是终将连朋友都做不成?
他忽然想起那一夜,花满楼极痛之时,曾叫他的名字,唤他救我。
陆小凤锥心一痛。
他的旧伤并没有好全。
他的心痛之疾已然发作。
孙秀青看出不对,一手要搀了他,却见他的脸色都已发白。
叶孤城如何看不出,他轻放下孙天乐,飞身到陆小凤身边,一手轻按他脉门,才道:“你伤了心脉?”
陆小凤正自调息,并没有说话。
叶孤城将真气运在他太渊穴,徐徐前行,帮他调息。
陆小凤的脸上渐渐好起来。
叶孤城道:“是灵犀一指?是花满楼伤了你?”
陆小凤面色并未好全,却笑道:“是我自己。”
叶孤城道:“除了闫五更没有人能医的好你。”
陆小凤却淡淡道:“他已经医好了我。”
叶孤城放开他的手,道:“若医心脉,调养亦需半年,你怎么可能好的这样快。”
陆小凤道:“因为他想让我赶紧走,所以自然医的比往常快。”
叶孤城不是跟陆小凤打嘴仗的人。
但他依然道:“能医心的,只有人。”
他说的并不是闫五更。
陆小凤摇摇头。
他已经不能再多想。
他忽然道:“所以,你愿意当天乐的师父?”
他硬生生的偏转了话题。
叶孤城被他这种转变话题的能力折服。
他显然并没有做好准备。
他道:“学武功有时候并不是好事。”
陆小凤认真道:“的确。”
孙天乐正迷茫的看着他。
陆小凤对他诚恳道:“因为学了武功,刚才叔叔差点死了。学的越多,死的越快。”
孙天乐嘴角一撇,又要哭。
孙秀青一把抱起他,将他带回屋里吃饭。
叶孤城无奈的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却笑了。
西门吹雪的孩子有时候也的确有趣。
比他父亲有趣的多。
他对叶孤城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叶孤城道:“好。”
陆小凤道:“你曾经进过云火流霞阵,并且拿走了一半密令?”
叶孤城点点头,说道:“没错。”
陆小凤问道:“究竟是什么密令,要藏在那里?”
叶孤城负手而立。
他没有说话。
陆小凤等着他回答。
叶孤城终于道:“你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要绑架西门吹雪的妻儿?”
陆小凤摇摇头。
叶孤城道:“我也并不确定。”
陆小凤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顶天阁?”
叶孤城没有说话。
他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江湖上。
他手中已无剑。
叶孤城道:“你有没有怀疑过我?”
陆小凤瞧着他,道:“你希不希望我怀疑你?”
他们似乎正在试探,试探彼此的信任。
他们忽然笑起来。
陆小凤道:“我不会怀疑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叶孤城道:“即便是叶孤城?”
陆小凤道:“我相信了太多的人,为什么不肯相信叶孤城?”
叶孤城道:“你宁可相信一个曾经谋反的人?”
陆小凤道:“你还想谋第二次?”
叶孤城笑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笑了。
叶孤城道:“若你当初在我身边,或许我的确会如此。”
陆小凤笑道:“可惜我没有西门吹雪的剑法,无法成为叶孤城命中的对手与朋友。”
叶孤城道:“西门吹雪是我的朋友?”
陆小凤反问道:“若不是朋友又是什么?”
叶孤城没有回答,风刮起了他的衣袂,飘飘欲仙。
叶孤城问道:“有些事情,由不得人。”
他问道:“如果要你做一个决断,你会怎样选择?”
陆小凤道:“要看是什么样的决断。”
叶孤城道:“忍痛与割爱,哪一样会好些?”
陆小凤低下头,他很少认认真真的思考,只要他认真起来,他就像另外一个人。
他道:“割爱。”
叶孤城忽然笑了。
他很少笑。
他笑起来,总让人觉得他心里已经想了太多,思了太深。
叶孤城道:“二十年前,江湖曾现一道江湖绝杀令。五族结盟,对抗武林各派高手,或比试或暗杀,共二十七位绝顶高手殒命于此。”
陆小凤惊道:“五家的高手竟杀了二十七位其他门派高手?”
叶孤城道:“不,是算上五家,共二十七位。”
陆小凤惊愕道:“为何?”
叶孤城道:“五家有时联手,杀一人便难防。后五家高手有杀戮中殒命有自尽而亡。”
陆小凤道:“为何要横生杀戮?”
叶孤城摇头,道:“若要解开其中奥秘,便要找到三串玉佛珠。”
陆小凤一惊,他知玉佛珠之事,霍休有一,花如令有一,巴山小顾有一,但巴山小顾的佛珠已丢失,如今只有花如令的玉佛珠还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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