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平静。
他是个既冷静又聪明的人。
天禽老人道:“你猜的没有错。今日你与陆小凤一齐出现在我面前,便是你们的死期。”
他道:“当日陆小凤与你侦破大金鹏王,我儿枉死。”
今日便是你们还报之时。
他虽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天禽老人先前没与陆小凤翻脸,只不过他在等,等花满楼。
两个人,一个也不会少。
花满楼从知陆小凤已在那一刻,便已经猜出天禽老人的想法。
陆小凤心道,他并非怕死,而是不愿我死。
他这样一想,心中忽然暖的如火烧,如光照,如暖风拂过。
他又想到,但今日,我绝不会是天禽老人的对手。恐怕要连累花满楼。他想要叹气,却终于忍住了这口叹息。
天禽老人的凤双飞已至化境。
若他的眼睛无事,与花满楼联手,恐怕才勉强是他的对手,况今日他的眼睛已经如此。
而他与花满楼却皆未解释。
唐无道:“你明知害你儿子的并非他们二人。”
天禽老人冷笑一声。
唐无转向陆小凤道:“你为何不解释?”
陆小凤道:“若他肯听我们解释,又为何要杀我们?”
无须解释。
不必解释。
花满楼道:“既然前辈要如此,花七只得奉陪。”
他往前一跃,忽然飞身到了铁索之上。
天禽老人在他身侧,几乎腾空而立,气运一转,站在铁索上。
陆小凤见他们上了铁索,跟在他们之后,亦到他二人身后。
铁索一下子受了三个人的重量,发出咯咯的响声。
仿佛随时都会崩断。
天禽老人笑了。
他想不到花满楼竟然选了这样一个地点。
在平地之上,花满楼或许可保命,陆小凤却绝不会活得了。
但在这铁索上,凤双飞的威力便很难发挥十成,的确又多了几分生机。
可这铁索本就是万千的风险,一旦崩断,坠下断崖,又有几分生机?
他道:“凤双飞在半空中的确很难施展,不过,花公子又猜错了一分。”
花满楼凝神听他讲。
他道:“花公子恐怕不知道,唐无刚才踩了几处机关,若再力道恰好,这铁索就一定会崩断。”
花满楼没同他们一起走,又怎么会知道唐无如何走过的铁索。
他的面色有些凝重。
但他终于道:“那便由他崩断。”
天禽老人忽然展袖,劲气猛然袭来,花满楼袖动剑挥,气力相抗,已破劲而缓。
陆小凤纵然一跃,身侧回转,又将劲气掠过。
岂料这只是先招,天禽老人脚如同磁铁一般,忽然向下一转,勾住一处铁索,猛然一弹,铁索被一牵动,弹脱震颤。而他却纹丝不动,仿佛已经是铁索的一部分。
陆花两人皆身法一拧,跃起避开劲力,花满楼脚下一转,忽然将长剑一抛,脚已勾住铁索,几乎只是瞬间,袖动,天禽老人而后气如剑,已经破空而至,如无数刀锋霹雳,与微风混合,竟如流动利刃。
流云飞袖内气拂过,铁索忽然发出一声脆响。
一处铁索已断。
剑已在陆小凤手中。
灵犀一指,将剑锋一弹。
那剑忽然像是有了无穷的力量,像是一道暗器,忽然转向天禽老人的左臂。
唐无与徐不饿已经看得大惊失色。
他们既服气陆花的本事,又不得不惊叹天下间竟有天禽老人这样的高手,这样的武功,当世又有几个人能比?
天禽老人一笑,忽然挥动右臂。
这是一道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到的劲力。
但任何人都看到了。
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威力。
剑一下子崩断成无数片。
灵犀一指的劲力与此相对,这剑已经被击碎,化作无数钢铁细碎,一瞬间便坠入深渊。
唐无的脸已经冷的像冰。
他的眼神忽然一暗。
他的手似乎并没有动。
一道暗器却已经发出了。
风啸之声。
如风如雷。
沿着陆小凤的发髻忽然飞向前处。
他要伤的并不是陆小凤。
是天禽老人。
天禽老人忽然笑了。
他的掌心忽然一翻。
陆小凤与花满楼皆色变。
凤双飞!
小天星内力!
风啸之声忽然化作无数实体,这种力量是旁人如何也承受不起。
凤凰展翅,烈火如焚。
铁索忽然崩断!
不仅是一根铁索,三根皆数崩断!
陆小凤一弹,几乎跃上崖去,花满楼轻身一动,两人皆要落向断崖两边。
天禽老人忽然袖动,内气如重锤,猛然击向陆小凤后心。
陆小凤一侧,脚步一滞,他的脸色忽然变了!
风啸之声将他记忆里断崖的落势点转变,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一股内气忽然将他一稳,他一动,脚忽然触到岩壁!
他刚要庆幸,心却猛然一跳!
花满楼!
凤双飞的劲气双向而动,花满楼必然也要全力避开!
但他的内气都稳住陆小凤身形,如何顾得了自己!
铁索忽然碎成十几片,全数崩断。
无数铁索却好似重如巨石,坠在他们身上。
花满楼已经无法再躲。
无处可握。
天禽老人已在断崖之上。
陆小凤灌气一弹,向花满楼那侧跃去。
花满楼已经坠下!
陆小凤握住他的手!
他的另一只手却无处可接!
两人竟一齐坠下!
第61章 南柯一梦
花满楼正在喝酒。
他喝的是温柔醇绵的桂花酿。
他的脸上也散发着轻柔的光,比天下美景还要清俊半分。
陆小凤笑道:“如果我输了,我就去醉仙居偷酒老儿的上仙梦。”
花满楼道:“偷了不也是你喝?”
陆小凤笑起来,道:“花兄,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最次也要同你一人一半。”
花满楼笑道:“喝了你的酒,恐怕又要帮你解决麻烦。”
陆小凤道:“我有很多烦恼,恐怕不是一坛酒就能解决。”
他说的是烦恼,而非麻烦。
花满楼道:“若你的烦恼这样多,就更要多喝些酒。”
陆小凤望着他,道:“不及与花兄对饮。”
两个人笑起来。
他们都喝着酒。
陆小凤道:“天下人都知道陆小凤有四条眉毛,花兄却不知道我这四条眉毛究竟是多英俊。”
花满楼道:“英俊的眉毛?”
陆小凤道:“再没人能比。”
花满楼笑起来。
他忽然伸出手。
他的手落在陆小凤的胡子上。
陆小凤静静的看着他。
他的手轻轻的摸了一下,像是一条柳叶拂过脸庞,落在心尖上。
陆小凤的心被一种情愫围绕了,又痒,又暖。
花满楼的手却绕过胡子,摸上他的额头,指尖轻触,有些冰凉,又热的发烫。
他轻声道:“眼睛。”他的手摸在他的眼睛上。
陆小凤闭上眼睛。
他道:“鼻子。”他的手落在他的鼻梁上。
手指碰到他的鼻尖,又轻轻的滑下来。
陆小凤的心砰砰跳着。
他闭着眼睛,却好似阳光已经穿透他的心,透过血液渗进身体的每一寸。
他的手又往下,摸着他的脸颊。
轻轻的,比风还要柔和。
陆小凤几乎就要说出口。
他知道这风,这光,这一切,都来源于什么。
他轻声道:“花满楼。”
他的心都要随着这一声跳出来。
那只手却忽然消失了。
风、阳光、空气,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了。
他猛然睁开眼睛。
眼前却什么都没有变。
只有黑暗。
一片黑暗。
笼罩一切的黑暗!
陆小凤从一阵刺骨的冰凉中醒来。
他猛然惊醒。
只有他一个人。
他从悬崖上坠了下来。
本来是两个人,现在却只有他一个人。
他喊道:“花满楼!花满楼!”
没有回应。
只有水流淌过的清哗之声。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却又被疼痛猛然拽了回去。
他咬着牙,硬是这样站着。
他的左脚,恐怕已经脱了臼。
他的身上已经湿透了。
最糟糕的是,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看不见,便不知道花满楼怎么样。
他终究站了起来,才发现手臂也疼痛无比,疼痛与麻木交替,令他的神经绷紧。
他喊道:“花满楼!花满楼!”
花满楼有没有事?他在哪里?
他看不见,汗水从他脸上流下来,他却不知道怎么办。
一种恐惧感笼罩了他。
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他道:“花满楼!”
他的手摸索着,出于本能,他抗拒这片黑暗,他不知道他在哪里,有没有受伤,他急于找寻,但眼睛却背弃了他。
除了黑暗,只有黑暗。令人无法摆脱的黑暗。
冷静下来,只有冷静下来。
花满楼一定在这不远的地方,一定就在这附近。
他静下来,不再大喊。
他静待在这个地方,想找出什么痕迹。
但无疑,他发现他的心此刻绝不会安静下来,因为这时候他才察觉,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之气。
血的腥甜。
他的心已经有些慌乱。
他挪了几步,试探着,摸索了几下,道:“花满楼?”
越找不到,心便越急。
这种惶急,是一种极怕失去的恐惧。
几声脚步声传来。
陆小凤一下子静了下来。
这脚步声他太熟悉不过。
他竟激动的鼻子发酸。
他没事!
花满楼抱着几段枯枝,慢慢的走了过来。
陆小凤放松下来,他坐了下来。
脚上的剧痛也显现出来,痛得他额头冒出了汗。
花满楼走到他身边,将枯枝放下。
他轻声道:“你醒了?”
声音清润,比陆小凤听过的最动听的歌声还要动听。
陆小凤道:“你有没有受伤?”
花满楼道:“擦伤了胳膊,不碍事。”
陆小凤早闻到了血腥之气,觉他伤的一定不会这样轻,道:“你流了很多血。”
花满楼道:“跌破了总要流血。”
他说着,便坐在陆小凤身旁。
陆小凤感受到温暖的气息靠过来,那种刺骨的冰冷感便降低了太多。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坐着。
但这次,两个人竟觉得有些不适应。
陆小凤有些懊恼,他看不见,总不能去摸花满楼看他究竟伤了哪里。若是平时,他也不会在乎这些,一定去探试一看,但如今他却已经与他有过那样经历,无论如何也不愿再轻浮对他。
花满楼道:“的确不碍事,陆侠士不要多想。”
他也不叫他陆兄。
他还记得陆小凤唤他花公子。
他们都还记得,他们已经割袍断义。
陆小凤不愿再多想,问道:“方才我们坠到了山涧里?”
花满楼道:“若不是刚才掉下来的时候,你用内力将我稳在身侧,你也不会伤的这样重。”
他点上火,枯枝慢慢着了起来,发出噼啪的声响。一阵温暖将他们包围了。
陆小凤道:“你将我救了上来,又去寻树枝将衣服烘干?”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即知道原委,又一定要问。
花满楼道:“我总不能把你泡在山涧里。”
陆小凤道:“我总不愿让你落在山石上。”
他们都想要笑。
但他们都没有笑。
两个人都沉默了。
火光照着他们的脸。
他们却都看不见。
他们就这样坐着,陆小凤竟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他只想就这样跟花满楼坐在一起,围着火光。
花满楼却说话了。
他道:“你的胳膊和脚都脱臼了。”
陆小凤道:“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他睁着他的大眼睛,脸上忽然有了笑意。他看不见,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其实有些可爱。
花满楼道:“你不觉得痛?”
陆小凤道:“痛?”
他摇摇头。
他道:“你这样一说……”
他本想接着说下去,花满楼的手忽然轻轻的落在他的肩膀上。
温柔的手落下,陆小凤忽然一震。
他一动也不动了。
他的心忽然有些失控。
他想不到,如今的花满楼还会愿意这样碰触他。
他脑光一闪,又忽然想到花满楼方才一定细细的检查了他的身体,才知道他的手和脚脱了臼。
他的心又猛跳起来。
花满楼道:“忍着。”
他猛然一牵动。
陆小凤发出轻微的喉音。
但他的胳膊已经接上了。
他的心跳的很快,已经很久没有跳得这样快过。却并非因为疼痛。
花满楼又摸到他的脚踝。
陆小凤咬牙,轻声道:“我的手已经好了,我自己来吧。”
花满楼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没有做声。他放下手,让他自己来。
陆小凤揽下这个自救活动时就有些后悔。
并不是后悔没让花满楼帮他接骨,而是他忽然发现,他的手,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这样灵活。
他弯下腰的时候,筋骨还是很疼痛。
他却不能硬掰着自己的腿来接骨,若那样,恐怕不但接不好,连腿都要折了筋。
花满楼知他有些难为,道:“还是让我来吧。”
他将陆小凤伤脚的鞋袜脱下,手按在他的脚踝处。
陆小凤忽然想起就在不久前他也曾细细的脱掉花满楼的鞋袜,将他轻轻放在床榻之上。
他的脸,忽然有些红。
他的心,更是紊乱。
花满楼的手指轻巧柔和,寻到脱臼的位置,又道:“其实你不必如此介怀。”
他忽然一抬,陆小凤闷哼一声,骨头已经接上了。
花满楼放开手,道:“我知道,先前你对我如此,是为了要解我身上唐丝雨的毒。”
陆小凤有些发愣,听他一说,心里激荡万分,有很多话想要说,却又不知道如何说。
花满楼不介意?
花满楼并没有气恨他?
那又如何呢,自己的心,究竟是何想法,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
陆小凤道:“不。”
花满楼一愣,道:“不?”
陆小凤点头,他道:“不。”
花满楼只想看他的脸,他看不见,他想起,此刻陆小凤也是看不见的。
陆小凤道:“你总说我不是君子,却从来都当我是最君子的人。”
花满楼听他这话,不知是何意思,心却忽然乱如麻,如万线缠绕。
他道:“你呢,在你心中,我是否就是最君子的人?”
他问的有些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问。
陆小凤不做声,他向来喜欢耍些唇舌,逗些乐子,此刻他却几乎说不出话。
花满楼听不见他回答,便不再等。
陆小凤忽然道:“其实看不见,也没什么不好。”
花满楼想了想,道:“因为有些东西虽然看不见,却一直都在。”
陆小凤很想看看他,他虽然在,但他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样。
陆小凤道:“我忽然很想摸摸你的脸。”
两人都愣住了。
第62章 无边心思
陆小凤头一次有这样的渴望。
渴望着亲近,单纯的亲近。而这种亲近,只是轻轻的拂过他的脸庞。
花满楼听他这样一说,心中忽然有了一种极难说清的感情。他忽然想起石秀云曾拉着他的手,轻轻触摸她丝缎一般的面颊。
那时候,他的心好像浸在了一汪温柔流动的泉水里。
而此刻,他的心又好像要沿着水波,坠入泉眼深处。
他道:“好。”
陆小凤想不到他竟会应他的话,他几乎有些迟疑。
但他却不是一个迟疑的人。
他轻轻的抬起手,慢慢的落在花满楼的脸上。
只刚刚落在他温热的皮肤上,他的眼颊就已经发烫,眼里那片黑暗里涌动着滚烫的热流,几乎要冲破这片黑暗而出。
这是他十几年的挚友!
亦是他心中最难言的情愫!
他的手迟迟不动,生怕轻轻一动,手上这种温热便退了,便散了,便离开他的心,抛弃他的灵魂。
他仿佛已经离开眼前的黑暗,去碰触那可以融化身心的光明。
花满楼一动也不动,他感觉到他的手心,他的指尖。他所带来的热,和难以自已的极细微的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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