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插个话,时代限制,范周也不想做污糟生意,所以剧团里面全是公的,至少看上去全是公的。
黄九郎本以为这些人不过也就那几套把式,只是样式新鲜罢了,便毫不担心地等着他们演完,自己再上场便可惊艳全场,看这些人还敢怠慢轻视他!
不料,被震撼了全场的反倒是黄九郎自己。
这些剧团里的角儿们原本都是修为稍微出众些的小狐怪,因为机灵善模仿才被挑了出来,本来也不过是想在主子面前多露脸,不料后来演着演着竟上了瘾,一个个都朝着表演大家的方向一去不回头了。
范周很欣赏这种工作态度和追求,大手笔的隔三差五逢年过节就会在工钱赏钱之外另给上几颗对夫夫俩来说不过是用来练手,对小狐怪们来说就是难得一见的灵丹。
这便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不过几年的功夫,这些原本本事微末的小狐怪们不仅一个个都能把人物演的入木三分,修为更是嗖嗖嗖地往上窜,离着真正成精也不会很远了。
为了给这不知深浅的小子一个下马威,这群“演艺大师”们纷纷拿出了看家本事。
台下的黄九郎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个连妆都没上,衣服也没换的表演者像是鬼上身一样,只一瞬间就能生生化作另一个故事里的人物。三言两语,几个动作,就能勾得人跟着心潮迭起,仿若感同身受一般跟着台上的人喜怒哀乐。
怪不得那么多人看上一回聊斋的剧目就会上瘾,黄九郎此刻也有些遗憾白日的时候光顾着算计,没能趁机好好看上一回完整正式的表演了。
见黄九郎已是一副如痴如醉的表情,曹掌柜使了个颜色给台上正表演的一个小狐怪。
那小狐怪心领神会地忽然一个转身,大变了活人。
那小狐怪原本看上去不过清秀,正在演的也是个落拓的书生,这一转身的功夫,不但身上的衣服瞬间变成了灿若霞光的锦缎华服,连脸都换了一张,富丽堂皇的牡丹发髻,珠翠满头,都比不上那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美目流转间不仅艳光四射,更有一股凌然威仪,直让人不敢逼视。
黄九郎还在怔愣,忽听台上一声娇叱:“大胆贼子,见了本宫还不跪下!”
黄九郎被唬得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扑通跪下了。
这下周围的大小狐怪们是彻底忍不住了,哄然大笑。
连曹掌柜都忍俊不禁。
那黄九郎见自己居然出了丑,心中大恨,也不管不顾了,瞬间显出身后一条毛茸茸的长尾来,尖牙利爪皆出,势要这帮“人”吓得屁滚尿流。
可惜被吓得差点儿屁滚尿流的又是可怜的黄九郎自己。
变身?
谁不会啊?!
等黄九郎摆好了pose准备吓死这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再看周围,方才还的灯火通明的大堂里早是一片阴森,一群也露出尖牙利爪长尾巴的同类统统舔牙磨爪地盯着他冷笑呢!
妈呀————!!!!!
黄九郎要是还能动,早就喊破嗓子了,可惜他这会儿被吓得完全石化了,连尾巴都僵了。
他真傻,真的。
当初就觉得这地方古古怪怪的,那老板扫他一眼,他就觉得像是被看透了似的浑身发冷,这群装人装的天衣无缝的家伙也是一个个阴阳怪气。
他就不该妄自尊大,自作聪明。
这下完了,小命休矣。
黄九郎几乎已经绝望了。
妖精鬼怪可没有什么同类之间的香火情可讲,看见不爽就是你死我活的狠掐没商量。
他不过是离家出走,懵懵懂懂地随便找了个地方便走,哪里知道这临通地界如今是有主儿的呢。
啥也不知道,只图个乐子好发泄一下,就被人当成使坏的工具,派来挑拨人家夫夫感情,结果直接掉进人家老巢了。
黄九郎颓丧地干脆变回原形,爱咋咋地吧,反正他这么一蠢再蠢的,死了也是活该。
曹掌柜见状,嗤笑一声,随手变出个笼子来,把那黄九郎原身——一只黄毛狐狸——给塞进去,丢给一边儿的一个小狐怪,嘱咐别缺了食水,搞不好主子还要见他呢。
恢复了人身的大小狐怪们便是一顿爽快地大笑。
就这样的货色,也敢来打坏主意,真是脑子进了水。
自从跟随了老祖,修为也上去了,眼界也打开了,连生活的理想和追求都有了,逼格如此之高,让这些大小狐狸们纷纷油然而生一种难以言明的自豪感。
其心理活动大概可以概括为:你们这群愚蠢的凡狐啊……
☆、第66章 五十七步
第二日夫夫俩个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地起了床。
倒不是真的有多累,只不过这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实在很舒服而已。
洗漱过后,吃了顿丰盛的早午餐,花园儿里溜了几个弯,打情骂俏了一会儿,眼瞅着天过午了,也凉快了许多,范周就想着要不要出去逛逛什么,又忽然觉得好像忘了点儿什么,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啊的一声,对了,昨儿有人送了个好玩的玩意儿给他们,还搁在聊斋茶楼里呢。
这么一想起来,范周忽然就来了精神了,和醋坛子梁木头嘀咕了一顿之后,夫夫俩手拉着手,以一种去动物园看动物约会的心情溜溜达达地就往聊斋茶楼去了。
要说黄九郎是只狐狸这事儿根本不新鲜,一眼就看得出来好吧。
这样儿的小狐狸,范周夫夫俩手底下两百多只呢。
新鲜的是,黄九郎这个名字是范周难得记得的几个书里面的人物之一。
没法子,范周是个弯的嘛,当然会对那些断袖子的故事更敏感一些了,更别说看这个故事的时候范周就满肚子的吐槽,对这个奇葩的,逻辑诡异的故事十分不能理解,所以对这个名字难免记得就更熟悉了一点儿。
再说就算他记不起来,看到这小子的时候他那个技能就又被动施展了一次,重新再看一遍真人版的剧情,怎么也想起来了。
要说这只小狐狸的天分还是真不错,看着就知道修炼了没几年,但是修为已经算是可以了,至少在范周眼睛里他那个幻化出来的人形看着已经算是挺接近真的了。
不过这小子干的事情和这个故事的走向就不在范周可以理解的范围内了。
范周一路走,一路传音给梁楠吐槽,顺便求解惑。
槽点很多,俩人到了茶楼,范周还意犹未尽。
梁楠这回是真的一丁点儿醋都没吃,他觉得如果他家小狐狸刚才说的那些话被那个毛狐狸听到,都不用动手,那毛狐狸大概就能自绝而亡了。
眼下正是茶楼最热闹的时间段,俩人懒得应酬,就悄悄地从小门儿绕了进去。
夫夫俩一进来,就有眼尖的小狐怪看到了,赶紧迎过来。
这小门儿本来就是通着后台的,看着满后台乱嘈嘈忙活活的样子,夫夫俩也不碍事,一挥手,俩人就上了楼。
作为东家的特权,自己的产业里必然有不对外的小包间儿专门给他们留着。
这边小狐怪刚把茶水点心端上来,听到信儿的曹掌柜后脚就出现了。
范周好奇地问:“那只小狐狸呢?还活着吗?”
曹掌柜嘿嘿一笑,捋了捋胡子,“有点儿蔫,大概是昨儿小的们玩儿开了,吓得有点儿过头。”
范周脑补了一下一只自以为本事不错的狐狸打了一堆歪主意之后发现自己居然是掉进了大狐狸窝里的画面,忍不住也酸爽地乐了起来。
就算没把那傻了吧唧的小狐狸当回事儿,一想到他是干什么来的,那也是挺膈应的。
曹掌柜见范周乐了,也是高兴,这马屁看来是拍对了。
他就说嘛,一个小崽子也敢来挖老祖的墙角,不教训一下怎么行呢。
范周脑补够了,乐呵呵地让曹掌柜把那只小狐狸带来给他瞅瞅。
曹掌柜麻利地去了,很快就拎了一个大笼子回来,笼子上还罩了布,看着街上遛鸟的笼子差不多。
范周忍不住又乐了。
果然,那布一揭开,里面露出一只蔫了吧唧一副生无可恋德性的黄毛狐狸。
不过是一夜又多半天儿的功夫,那本来丰厚闪亮的毛皮都变得有些像是枯草了,身上是没受什么伤,可精神上被打击的挺严重。
范周好奇地上去扯了扯那耷拉到笼子外的尾巴尖儿,还没等笼子里的黄九郎叫疼,爪子就被身后一直没吭声的梁楠给拽了回来,扯出块手巾沾了茶水就是一顿擦。
满脸都是毫不遮掩的嫌弃。
这可把心高气傲的黄九郎给气坏了,大不了就是一死,不带这么羞辱人的!
黄狐狸也不装死了,嗖地一下窜出笼子,落地幻出人形,指着范周夫夫俩,叉腰就要骂。
可惜了,一个音儿都没能发出来就被守在一边儿的曹掌柜给整治了。
开什么玩笑?!
找死不是这么找的!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不想活了,他们可还不想死呢。
老祖看着脾气不错,老祖的道侣可不是吃素的,万一迁怒起来,谁吃罪得起?!
那黄九郎被曹掌柜手疾眼快一下定在当场,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憋得小脸儿通红,这回不是装的,是真的被气哭了。
大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掉,一副全世界都对不起他,怎么能这么无情冷酷无理取闹的样子。
范周好笑地解了他的定身。
就见那黄九郎也不要什么形象了,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呜呜地边哭边委屈:“你们……太欺负人了……”
虽然没什么形象,底子好哭的也还是挺有美感的。
可惜梁楠头也不抬地继续自己的“消毒”大业。
范周好不容易抢回自己快被擦掉一层皮的爪子,心疼地对着被擦红的地方吹了两口气,顺便狠掐了造孽的醋缸一把,这才慢悠悠地转过来,怜悯地看着快被气晕过去的黄九郎摇摇头:“傻孩子,你还没发现吗?这楼里,除了那些客人以外,可是一个‘人’都没有啊,所以我们根本没有欺负人啊。”
黄九郎被这种偷换概念的无赖说法给气得直打嗝,指着范周“你”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整话来。
梁楠对那居然敢再三冒犯他家小狐狸的腌臜物怒目而视,吓得黄九郎一激灵,反射性地赶紧把爪子缩了回去。
范周倒是不在乎那个,只是不怀好意地打量了一下哭的满脸鼻涕眼泪的黄九郎,微微一笑:“说起来你也怪可怜的,你说,就凭你昨天在楼上亮相时候那身段,那表情,那台词儿,怎么看怎么也不是个简单角色,可惜了了,搁到大宅门里怎么就斗不赢呢。”
黄九郎被范周没头没脑的说的一懵,反应过来之后心里就忍不住开始怕了起来。
他的确是在家里受了气才跑出来的,可这事儿这人怎么知道?!
黄九郎如今也不自欺欺人了,他知道对面看上去与常人无异的夫夫俩肯定也不是人,修为高深到这个地步,绝对不是他能抗衡的,要想活就只有老实点。
可连这种私密事都能一眼看穿,也未免太可怕了,他到底是招惹到了什么人物啊?!
范周对黄九郎眼中严重的防备视而不见,捡了一颗盐酥花生放进嘴里嚼嚼,继续笑眯眯:“不要怕嘛,我这也是同情你。你说明明是人家先看上的你,你倒是心好,还费力不讨好的给人家拉了个皮条,最后出力又卖命的,结果呢,人家两个圆满了,没你什么事儿了,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黄九郎这次真的是傻了,原来他那些丑事这人竟然真的全都知道了!
想到自己昨天的惺惺作态全部都被当成了跳梁小丑的把戏看了热闹,黄九郎一时之间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光是耻辱,更是因为范周的话想到了自己的境遇,悲从中来,不由得扑到了地上嚎啕大哭。
这回是真的半点美少年的影子都找不到了,哭得奇丑无比。
黄九郎是真委屈。
他本来是只单纯的狐狸,开了灵智之后就跟着母亲一起生活,某日路上偶遇了一个叫做何师参的有龙阳之好的所谓才子,对他一见钟情,随即相思成疾。
黄九郎当年也还是个很傻很天真的娃,再加上那何师参的相貌不错,又是个有点儿名气的文艺男青年,也就动了恻隐之心。
自此狐生一下子就拐了个弯。
黄九郎委屈。
当初是那何师参先来招惹他的,他三番五次的拒绝,后来不过是因为有求于他才委身的,也再三劝告过那冤家了,可那冤家不听他的,又是一副要死要活的痴心样子,他一时心软,结果到底害了那冤家的性命。
谁料到那冤家竟然能够借尸还魂,他本想着一报还一报,便擅自把表妹许给了那还魂的冤家做妻房,本想着便能了了这份孽缘。
偏那冤家附身的还是个得罪人被陷害全家畏惧自尽的官儿,若是死了也就算了,这一活过来,那被得罪的大官儿怎么会不想着斩草除根。
好死不死那大官儿也是个有断袖之癖的,他那表妹本来就恨他害她无端失了贞洁胡乱嫁了人,干脆就把他推出去诱惑那大官儿以求脱身。
他想着确实也是对不起表妹,就应了,跟那大官儿周旋了好久才把那人熬死脱身。
卷了一堆那大官儿给的财物回了那冤家的身边,想着这下谁也不欠谁,可以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了。
结果只是一个美丽的扯。
人都说一山难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可要是这一公一母分享同一个男人,就算是有血缘的狐狸那也是容不下对方的。
本来何师参的确是偏好南风的,对黄九郎也算真心,可这真心敌不过黄九郎害死了他一回,又害了那大官一条性命的恐惧,更敌不过新生骨肉血脉传承的重要。
一天天的,黄九郎越发觉得自己在那个家里简直无地自容,争吵了几回都是他吃亏。
何师参是怕他,又舍不得他。
他表妹视他如眼中钉肉中刺,整天冷嘲热讽,再不然就是炫耀孩子。
黄九郎几次想要一走了之,都被何师参哄住了。
这次之所以真的跑了出来,是他那表妹终于忍不得他了,使出了终极手段,说他因为嫉妒生恨,要害了她给何师参生的儿子。
说是终极手段,其实也不过是简单的陷害。
何师参却真的犹疑了。
黄九郎被气得当即摔门而出,可这一回,何师参并没追上来挽留他。
可怜黄九郎撑着一副心高气傲城府深深的模样,一颗心还真是被伤得粉粉末末的了。
黄九郎哭得可怜,房里的人却没一个可怜他的。
自作孽,怪得了谁。
明明已经因为自作聪明吃了苦头,还不长记性的到处招摇,如今这是栽到了他们手里,要是真的碰上的是两个普通人,说不定还真的就被毁了一段姻缘,感情这东西,可经不起多少考验。
想到这里,范周对这黄九郎就更没什么好怜悯的了。
听着那哭声,也觉得不耐烦起来。
☆、第67章 五十八步
范周刚一皱眉头,梁楠就一巴掌挥了出去。
地上哭的惨兮兮的黄九郎猛地被狂风卷起,柿饼一样拍到墙上又弹回地面,彻底摔成了一滩。
范周偏过头,咳了两声装作没看见。
被一下子摔掉半条命的黄九郎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也不敢再哭了,畏畏缩缩地爬起来,又怕又疼地哆嗦,差点儿维持不住人形。
范周拍拍手上的碎屑,也没什么继续逗弄的心情了,冷淡地对着黄九郎开口道:“你过去做了什么,受过什么我不管。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就算你不是主谋,也没做成什么事儿,该算的帐还是得算。”
黄九郎被刚刚那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