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会儿,我便感觉到脑袋里,像是有无数只白蚁。不停地钻钉我的骨头,撕扯我的皮肉,腐蚀我的神经。它们越聚越多仿佛填满了我整个脑子,我嘴里、鼻子里似是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模糊中仿佛还听见耳边有争吵声。
“这……这是怎么回事……”嗯?宋昌的声音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草民早就说过,这便是最危险的时候。宋大人,你快唤醒皇上,现在千万不能让皇上失去意识。否则,草民便回天乏术了。”这个声音也慌了神。接着,便听见宋昌在我耳边唠唠叨叨、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是这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变得几不可闻。
“你要是敢死,我就要周亚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突然,耳边像是劈下一道响雷,那三个字清楚无比的传到我脑子里。
“你敢!”我猛地睁开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嘴里咬的筷子早已滑落。吼出这两个字后,刚才在我脑子里乱撞的那一团,好像找到出路一样,顺流而下直达四肢百骸。
我眼里依旧血红一片,并不能看得十分清楚。但是脑子倒是清明了许多,只听得耳边那个医生欣喜地说,“好了好了,这一关就算是熬过去了,只等蛊血完全汇于一处排出即可。”
我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就连扯动嘴角都做不到了,只能眨了下眼睛表示我知道,也顺道安慰一下,三魂丢了两魂半的宋昌。
异族人拿过来一个小钵,放到我的手腕下。然后又取出一把小匕首,轻轻地一划。可能是刚才折腾的太厉害了,这回并不觉得疼只是微微一凉,便有东西从伤口留出。
随着蛊血慢慢留出,我的意识开始渐渐的模糊。恍惚中,我好像又坐到代王宫的屋顶上,黑色的幕布上挂满了白珍珠似的星星,听他说对娘亲的记忆,还有他父亲带他上战场的事……
南萧不眠不休的骑马狂奔,终于在第二匹马也开始口吐白沫的时候,到了细柳营外。他先纵身跃上营边的一棵大树,站到上面观察了片刻,倒是把对周亚夫的轻视减掉了三分。南萧这些年各大军营出入无数,看他在军营中的警戒布置,倒是丝毫也不输给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将。
不过,这要是难倒了南萧,那他也就活不到今天了。没费多少力气便摸到了主帅帐外,避开门口的两名守卫,提气纵身,从窗口一跃入内,竟没有半点声音。
47、劫数难逃 。。。
这天周亚夫处理完军务上的事,已是深夜。他站起来抻了抻胳膊,看看天色想着明天还要四处巡视,便打算先休息一会儿。忽觉窗口那儿有一阵风吹进来,眼睛一花面前便多了一人。心里一惊才要动手,方才看清面前站着的就是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心里又是气他,不顾危险的混进军营,但又高兴他,为了看自己而放下朝政、放下一切,不远千里而来。
南萧看着对面的人,虽已是脱了一身戎装,但是依旧有一种为将者的风采。再看他眼中露出的不一样的情愫,是那么强烈、毫不收敛,几乎要喷涌而出。南萧看着周亚夫的眼神,竟平白的生出了些怒气。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时之间竟是各想各的。脑子里千头万绪,心里百种滋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周亚夫先近前几步去拉他,心里还奇怪,这人是怎么了,平常应该早就急的不行了,今天怎么站了这么久,一句话都不说。
周亚夫手还没有碰到,南萧已经条件反射似的躲开了。周亚夫愣了一下,南萧也觉得有些不对,便开口圆场:“朕来看看你。”说着绕过他往书案边走去,还没等靠近便觉异样,南萧生生摁下出手的欲望,任凭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横在脖颈处。
“周亚夫,你连对朕也敢如此,不觉得太放肆了吗!”
“也真是难得,你连声音都能学的如此相像。你到底是谁,居然敢假冒皇上!”周亚夫的剑又往前伸了一寸。
“你放肆,你连朕也不认识!”
“容貌声音确是没错,但是习惯身段又岂是随便能改的。你再不说实话,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南萧虽十万分的想与他比试一番,但是要是惊动了旁人,皇上交待的任务可就办砸了,说不得只能忍下这口气了。
“皇上有密旨给你!”看周亚夫还是没有收手的意思,只得从怀中取出金牌,又从腰间扯下玉佩一并拿与他看。
“哼!如不是看见你腰间的玉佩,我早就结果了你。”周亚夫接过东西,还剑入鞘。不知怎的,看见这个人身上戴着自己送他的玉佩,还有他贴身带着的金牌,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极度不爽的感觉。
“你口气倒是不小。”南萧心情也没好到哪儿去。
“你不是说皇上有密旨吗?”周亚夫也懒得再和他较劲了。
南萧把计划详细的告诉周亚夫,只字不提京里的情况,一方面皇上早就郑重嘱咐过,另一方面南萧自己也不想说。每次皇上的情况都是周亚夫比自己知道的多,这次终于是他不知道的了,南萧心中居然有一丝暗爽。又想着皇上在京里吉凶未卜,心里又是着急,便想着赶快办完事,好赶回京去。
周亚夫听这人说完,知道他虽远在京城,还是时刻记挂着自己,心里那股不悦,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嗯,我明天就着手安排銮驾的事。还未请教兄台大名?”周亚夫把两样东西都还给他,问道。
“南萧!”
“原来兄台就是那天在天禄阁外见过的南护卫,久仰大名。”天禄阁一见之后,周亚夫也知道了南萧的事,也了解了他身份的不同寻常,难怪会让他冒充皇上。
“不敢,我对你的大名才是如雷贯耳!”说完便打算先行离开,到底不甘转身又问,“你到底是如何看出,我不是皇上?”
周亚夫顿了一下,才开口说,“皇上……其实……他很少自称为‘朕’。”
恐怕,他只有在你面前才不会自称为朕,南萧抱拳以礼后纵身离开了。
汉文帝为鼓舞士气,亲自到军队里去犒劳慰问。南萧坐在銮驾里,到了周亚夫的营寨门口,前边开道的被拦在营寨之外,便有人上前告知是天子来慰问。
军门的守卫都尉却说:“将军有令,军中只听将军命令,不听天子诏令。”
南萧派使者拿自己的符节进去通报,半响才有人命令打开寨门迎接。这还没走几步,守营的士兵又万分严肃地告诉驾车的随从:将军有令,军营之中不许车马急驰。南萧无奈只得又吩咐车夫控制缰绳,不让马走得太快。
到了军中大帐前,周亚夫一身戎装,出来迎接,手持兵器行拱手礼:“介胄之士不拜,请陛下允许臣下以军中之礼拜见。”
南萧暗笑,想着这个戏做的也太足了些吧!还不得不装出一副非常感动的样子,欠身扶着车前的横木向将士们行军礼。看过全军布防和操练之后,又当着全体将士的面,对周亚夫的训练成绩与统军才能大大夸赞了一番,让他放开手脚为国效力。还赐给他一面贴身佩戴的金牌,见此金牌犹如圣驾亲临。
这一大帮子人,足足闹了大半日才算结束。南萧再次潜入军营,与周亚夫别过之后,竟也不休息,又马不停蹄的往京城赶。等到了宫门外究竟也已经第三日下午了,稍作整装之后进入宫中。进宫后才知道,皇上已经出宫体察民情,心下暗道不好,他居然骗我。
暗室中,宋昌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休息,刚才折腾了大半天,两人都累得精疲力尽了。宋昌用手支着头,眼睛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一时间屋子里安静的,连呼吸的声音都听得异常清楚。忽然听见有人敲门,先两下后四下再三下,这是开门的方式,不一会儿,南萧走了进来。
“你怎么知道这里,还有你怎么进来的?”宋昌看到是南萧后,刚才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
“皇上怎么样了?”南萧顾不上回答,冲到床前俯身看着。看到床头放着的凳子上,有一个小钵,里面装着褐红色的液体。再看床上的人手腕和脚踝上的刀口,便知道最痛苦的第一步,早已经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完成了。想着在他最难熬的时候,不在他身边,心里开始一阵阵的失落和抽痛。
“现在没事了,蛊血已经流尽了。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怎么知道这里的?”宋昌还是有点儿不放心。
“放心吧,你们并没有留下什么不妥之处。这皇宫里还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即便是不知,也有办法找到。”南萧不敢坐在床上,只得屈膝跪在床边,伸手探了一下脉息。
宋昌也再不说话,又重新坐下,任凭南萧在那里看着。而那位异族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搭话,只是一个人坐在一边不知在想什么,暗室里又恢复了刚才的悄无声息……
时间过得很慢,一分一秒都长的让人发疯。暗室中醒着的三个人,彼此之间如非必要都不讲话,但是心里那份焦虑,却都能清楚的感觉到。
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三天,算起来南萧已经连着五天没有合过眼,宋昌也有近三天没有休息过了,南萧还有功夫底子顶着,宋昌已经熬不住了,趴到桌上睡了过去。
南萧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走到床边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他的手触到胸口的时候,瞳孔骤然紧缩。扑到异族人身边,抓起他的领子把人提到床边扔到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南萧失控的喊道。
“怎么了?”宋昌立刻被惊醒,看眼前的情况奇怪的问。
异族人立刻开始诊脉、检查,渐渐地也变了脸色。宋昌看在眼里也开始慌了,冲过去扯着南萧,“到底怎么了?”
南萧一把推开他,吼道,“他没气息了!”
48、解毒成功 。。。
南萧一把推开他,吼道,“他没气息了!”说完,一脚踢开异族人,拔出腰间的剑,眼中一片血红。
“我杀了你!”
眼见着利剑就要刺穿异族人的身体,宋昌情急之下,猛的扑到他身上以身挡箭,“不可!”
“你让开,别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南萧险险收住,剑只停在宋昌胸前三四寸处。
“你他妈有病啊,你现在杀了他,岂不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宋昌虽然也心急如焚,但是他毕竟比南萧多了几千年的积淀,深知现在这个异族人,就是唯一的希望。宋昌见南萧虽没有收剑,但是也没有继续往下刺,便转身揪住地上人的衣领。
“你不是说最危险的时候已经熬过去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两位大人先别急,皇上只是闭气,并没有宾天。”异族人终于有机会开口说话了。
“你的意思是说没事!”南萧急问。
“不是……”他又开始吞吞吐吐。
“你!”南萧气结,脸色铁青,双手握拳不停地颤抖。
“现在应该怎么办?”宋昌在南萧再次拔剑之前,说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草民早就说过,之前只是最痛苦的时候,只要意志坚定就可。而现在这刻才真正是最危险,皇上虽然只是闭气,但这却是危险的开始,这说明皇上的生念在慢慢消失,没有这丝念头撑着,就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异族人也是满脸难色。
“你是说,还是要用皇上最在乎的,来唤醒他的意识么?”宋昌心有不甘。
“这次恐怕是没用了,因为皇上现在在自己的梦中,已经不可能听得见任何声音了。”
“那到底要怎样?难道由着他这样不成!他要是有什么万一,和你有关系的所有人都难逃一死。”宋昌也快失去理智了。
“……”异族人闭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气,又睁开眼。
“只能这样了……”
朦胧中,我和周亚夫坐在一条很小很小的渔船上,而且只有我们俩个人。我俩手忙脚乱的划着船,看着船在水里打着转儿就是不往前走,我们却笑得很开心。他趁我不备拿着船桨猛击了一下湖面,水溅了我满身满脸,他笑得前仰后合,我愣了一下,随即也乐得东倒西歪。
船本来就小,哪里还禁得住两个人摇晃。冷不防的船斜了一下,他便站立不稳往湖中栽去,我急忙伸手一拉,结果使的劲大了,我们俩便都跌到船舱里,我便双手把他圈在怀里。
“你决定了,以后和我一起畅游于山水?”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我怀里。
“我决定了,以后和你一起玩遍天下!”我擦了擦他脸上的水。
“你决定了,再也不回去了?”
“我决定了,再也不回去了!”
他还在跟我说着什么,但是我的眼皮却越来越重,怎么也睁不开了。只能拼命地把抱着他的手臂紧一紧,再紧一紧……
只不过是睡了一觉,头怎么会这么疼。好像还有几百个人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的,吵死了,亚夫,叫他们闭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我忍无可忍,终于努力撑开眼睛。突然的光亮让我只是模糊地看见几个重重叠叠的影子,我又闭上眼睛,半晌后才再缓缓睁开,终于看清了旁边的人。片刻的恍惚后,也记起了自己身在何方。
我想要坐起身来,惊得宋昌慌忙来扶,我摆摆手说没事,自己坐了起来。说来也奇怪,我醒了之后,就很明显的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暖暖的气息。这股气息好像修复了我的五脏六腑,不仅之前的痛苦完全消失了,内力似乎也有提高。
“皇上,你觉得怎么样了?”南萧见状也轻声问我。
“应该已无大碍了,哎!那位大夫呢?”怎么从我醒来就没有看见他,真是要好好谢谢他的。
“……”看南萧不说话,我又转头看看宋昌。
“他……,皇上还是自己看吧!”宋昌起身让开,我这才看见对面的小床上躺了个人。
我急忙起身走过去,看到床上的人大惊失色。人还是那个人,可是已经形如枯槁。原来只不过是个四十岁不到的人,而且因为保养得不错,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但是现在看起来说他七十,都算嘴下留情了。整个人眼眶深陷、面目黎黑、状有归色。
“这……这……这……”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不过才三天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皇上,可大好了?”他看见我过来,开口问安。声音倒是没有变,就是虚弱了很多。
“朕好了,你这是怎么了?”看他挣扎着要起来,我伸手扶住,又叫宋昌拿了个垫子给他靠上,这才开口问。
“谢皇上垂青,草民只是把自己的内功给了皇上,所以才是这副模样。吓着皇上了,草民该死。”他欠身回道。
“内功?朕怎么没有发现你会武功!”我抬头看看南萧,如果他有功夫,南萧不可能察觉不出的。
“皇上误会了,草民不会武功。草民的族人世世代代都会修习内功,但是这种内功却不是用来与人较量,而是救人性命的。”他说完后,又轻喘了许久。
“那要是大家都修习这种内功,天下人岂不是都无痛无病了。”哇,难道真的有内功救命一说吗!
“皇上仁德,不过恐怕不行。只因草民的祖先一直在研习这种内功,所以现在我们的族人从一出生,身体里便带有一些根基。要是平常人,只怕是三五十年也未必能成功。”
“那这么说,朕以后倒是可以无病无灾了。”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是,皇上如是愿意,倒是可以修习。”
“那你没有这内功撑着,会怎样?”真是该死,怎么现在才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