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人非獍道:“你都听到了。”
慕少艾回道:“从头到尾。”
羽人非獍皱着眉,一声不坑,由着慕少艾捉着他的手腕把脉。中了七日断,不是什么奇毒,却能消耗体力,一天到晚四肢乏力,七日后才能恢复。慕少艾闭了闭眼,心思停留在稍前,也就是孤独缺的一番话中。
何其极端,与自己对待友人完全不同的方式,也许是因为师徒关系更胜于长辈父辈,要求也严厉了起来,几年之后相见看不惯徒儿仍是这般的行事方式。可是纵使自己明了,也不能说什么,有些事情,得让当事人自己去明白。
羽人非獍艰难站起,背影看上去尤其地落寞。慕少艾几次欲言又止,提上嗓子的话转了个圈却变成:“羽仔,我那有新酒,去喝一杯吧。”
羽人非獍默然,点了点头。他回望周遭,夜风凄冷,犹如婴儿啼哭。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遍布冷汗,瑟瑟发颤。
*****
断雁西风打从坊间过,驻足细听了一会儿,又举步离去。泊寒波在她后面屁颠屁颠,正拿麻绳拖着一口新物色的棺材。她和泊寒波已到达湖边,定下一计,只为叫醒陷入幻梦中不愿醒来的男人。
早知燕归人爱自言自语,泊寒波有样学样,也喃喃自语了起来。西风躺着,想笑又不敢笑,只因泊寒波机智无比,应答巧妙。执着之人有他的执着之理,倾尽一切守护一个人没有什么错,但一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人总有清醒的一天。
西风觉得,此人何尝不是在逃避。仔细想想,还有一个人也是这样作为的,比如羽仔。
都是为情,一个为爱情,一个为亲情,一个陷入自己编织的梦境里不知年月,一个刻意无视导致压抑万分,两者皆欠缺一样能点醒自己的关键,或许将是万般悲伤席卷而至,或许只是轻言细语间。
她与珠遗公主并排躺在湖面上,湖水正如泊寒波嘴里形容,冰冷难受。纵使有救人之能,也没有丝毫暖意。身边的人没有任何气息,珠玉般的脸上苍白非常,不知泊寒波是如何说出“姐妹俩聊得正欢”这种瞎话的。
男人坚定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缝,一度怀疑起了现实和梦境。他的脑海中似有珠遗以外的事物闪动,却模糊不清,看不真切。他扶着额,抚着眉心,心乱如麻,挣扎不已。
十八年的守候,一句话就能说得清,那他为何还要端坐十八年?
听他断断续续道出曾经的恋情,那个倔强的公主,不顾一切饮下毒酒只为通知他即将来临的危险,劝他赶紧离开。只牙国常年大雪,同样被冰雪封住的还有当时的内心,以及疯狂的仇恨。
男人语气平静,白色的絮发随着他薄唇的轻启微微拂动,似在沉醉,又似在感慨。他愿意说出,泊寒波当然愿意听。泊寒波没头没脑地笑出声:“十八年啊,你没听过十八年一轮回么?”
☆、第四夜 一念梦魇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这是一场梦。——题记
「守着落下孤灯,远离人群,不让别人提起你的过去。你病了,病得不轻,绑成你现在这副死人样,一直在逃避,从来不肯去面对。」
有人说过,如果你做噩梦了,你可以爬到最高处俯瞰,会得到不一样的收获,比如现在。
站在六楼的阳台上,能想像远处的建筑拔地而起的过程。特殊制造机只要将触角伸进土里,上面依附着的数十个软馕就会迫不及待撑破出裂口,裂口上的有机物探出脑袋,往地面上钻来钻去,恨不得跟泥沙融为一体。
其实你只要在那里站到第十日,就会发现原地多出个阴影罩在你的头顶。绿油油的树叶,高大的枝杆,散发着浓浓的大自然新生气息。据说这所大学有人在研究这些东西,他们要将这些东西上报给科学院,得个专利或者奖状什么的。
但现在是和平年代,这种凌驾于高科技的事物放在这个年代是不科学的,它应该出现在公元3000+年之后,最好是机器化与智能化盘旋起金属过量痕迹的时候。即使目前为止所有人都在担心环境恶化的现象,此举可谓是造福人类。
羽人非獍收回视线,抬起手碰了碰手边的大理石。手中摸到一股冰冷,像前几日迎新大会的学生递过来的冰冻蚕虫一样。他蓦地抽回手,伸进裤袋里用力地捂紧,希望能够借由自己的体温升华内心的空虚。
回到宿舍后,习惯性地瞄了瞄墙上的指针,还有桌上的一个小小的招财猫物件。他喜欢这些陈旧的东西,它们要么是他采购回来的,要么是他多年的珍藏品。他的室友一直不赞同这种爱好,室友认为这是少女情怀,少女情怀没必要带到男宿舍来。
“你这回不会是要对那只冰冻蚕虫下手了吧?”燕归人杵在门前,环着双手居高临下看他,“我刚来不久,留我个全尸,我也不知道自己运气这么背会分到你房间,谁会知道这里刚好还有一床位,更不会知道我是你的助教。”
初中时期住着六人间都在向往四人间,高中时期住着四人间都在向往双人间。现在终于是双人间了,按理说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可是一推开门来发现讲师和助教碰到了一起。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狭路相逢勇者胜?
可羽人非獍不是勇者,而且连上司的架子也没有,就是平素里的作为与平常人相差甚远。别人在勾搭妹子时,他站在树下塞着耳机听英语广播。别人收到爱心便当时,他自己下厨给自己做了一个。别人逃课他没管,反而通知对方下回请早,结果硬是让那位同学不好意思,从此但凡他的课总会到场。
“这里都是双人间,你将就一下。”羽人非獍这句话其实说得多余。室友很少在这住,经常往外头跑,他俩交流的机会少之又少,从某些方面来说避免了没必要的尴尬。
“双人间很好,我有不懂的可以直接问老师你。”打点好了的燕归人露齿一笑,马上引来羽人非獍的颔首:“好的。”
他们岁数相差不大,羽人非獍只年长两岁,再加上那副本来就俊逸的容貌,站在一起如同两兄弟。羽人非獍也是从助教升为讲师的,所以他特别理解室友的心态。
燕归人已经出门了,他的课外生活总是多姿多彩。翻出笔记本电脑,羽人非獍埋头观察了一下还是启动不了。前不久特地要来电脑店维修部的电话,跟对方声明自己还持有保修卡,却被要求把问题详述一遍。老天爷,要是真能详述明白还要他们来维修干嘛。
“儿子啊,需要换一台吗?”信号那端,义父孤独缺提问。
羽人非獍握着手机道,“别人都不让自己孩子沉迷网络,你倒是挺开明。”
“我儿子是要当人类工程师的男人!”
“八字还没一撇。”
“有没有发现上一句话很耳熟?”
羽人非獍倚在床头莫名其妙,“哪里耳熟了?”
“前两天我打扫你房间找到了几本海贼王漫画……我是要当海贼王的男人!”
羽人非獍无奈,“你又乱翻我东西。”
“还有几本知音……”
“那是你塞过来的!”
“还有几本穿很少衣服的……”
“哎!”羽人非獍自己先不好意思了,咳嗽了几声打断,那边还在继续问儿子啊交女朋友了没,我看朋友的孩子出来社会都领着女朋友回家,怎么到你身上啥反应都没有呢?莫非你的磁场天生低?
羽人非獍连忙说你就别管了。
“对了,今天我们游戏研究院出炉了一款新游戏,正在大酬宾。”
为什么一个热爱高科技的长辈会养出一个不热爱高科技的孩子?这一点羽人非獍始终想不明白。他当然知道孤独缺都喜欢些什么,科技和游戏。如果说科技可以发展上位,那么游戏就可以发展下位。他们借各式各样的游戏种类吸引人们,并希望从中能够提取利润发展市场。
羽人非獍从来都不玩游戏。
“儿子,免费送您一部电脑,并附送游戏光盘,我觉得你会感兴趣的。”
“不。”羽人非獍反射性地就要拒绝。
“不行啊,我都打包好了。”
“什么?!”
话音刚落,宿管敲门来说有快递到。迈着沉重步子的羽人非獍老远就看到快递小哥慢吞吞放下箱子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出去,等他赶上来人已经没影了。羽人非獍见状,觉得自己惹上了麻烦。他从出生起就安守本分,怪只怪在摊上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义父。
“羽人老师,老家寄来的电脑?”宿管问。
“是的。”
“对了,这些是给燕归人同学的情书,你帮我转交给他,另外警告一下,虽然大学生涯里男女交往很常见,但还请不要这么明目张胆。”
“我觉得你应该去提醒女生宿舍。”羽人非獍眼睛一转就知道问题出在哪,他对助教的第一印象是沉稳,不可能沾花惹草。
羽人非獍盘腿坐在床上,手指一按,一面崭新的屏幕亮在他的眼前,淡淡的萤光,黑色流光的键盘,都是他喜欢的颜色。他觉得也许这个免费礼物说不定很不错。
这样想着,他插上U盘把之前拷贝好的数据都转移了过来,完好无缺地储存在他新建的专用磁盘里,这才松了一口气。而桌面上赫赫然耸现的那个登陆器,自然是和下面的游戏说明TXT相对应的,看来孤独缺为了儿子无聊的大学生活下了不少功夫。
☆、第五夜 一步之差
作者有话要说: 他的罪恶,始于心中无尽的自卑。——题记
做了这样一个梦。
彼时孤月高悬,熟悉的头颅被月纱覆盖,再也不会睁眼。罪孽未等细数,又添一层,犹如洒在伤口上的盐,越是动作,越是沉痛。徒弟总有认清自己的一天,师傅却等不到那一日。
昔日有好友陪伴左右饮酒,胡琴在手一曲羽獍弦歌。今日鬼梁府婚宴上上演了人间悲剧。羽人非獍旧日的梦魇再临,喜庆的红色成了儿时抓握在手里的刀,刀刃下不知是第几个的男人与自己的母亲苟合在一起,赤条条的身体已失去温度,被红色占据。
回过神,鬼梁飞宇已被自己斩杀。新郎笑意盈盈,不久就要与他的妻入洞房共享云雨,直到呼吸竭止,他仍干瞪着一双眼。不是反应不及,只是来者动作极快,喜与悲漫上大红的“囍”字,沉淀下来便是无尽的唏嘘。
羽人非獍逃也似的夺门而出,先是痛苦不堪连滚带爬,再是怎么也动不了,趴在地上用指甲刨土,借以移动。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尸首分离的一幕,那张嘴之前还喋喋不休教训他,如今毫无血色。
认为自己有罪,不停地赎罪,迟早都会赎完,到时被束缚的鸟儿又能自由翱翔于天际,逍遥自在。然而无辜之人的惨死,师傅的间接因他而死,这赎罪的祈愿又成了奢望,他羽人非獍果真无法得到救赎。
如同那个老者拉着他手说的三大劫七大限,注定一生无爱。
风声鹤唳,掀起羽人非獍的墨发,与纷飞的衣袂紧紧缠绕,又消逝在风里。他所过之处犹如狂风过境,树木皆被剧烈的风压拦腰折断,曾傲然挺立的它们,如今耸垂着枝叶,奄奄一息。
一眨眼,罪魁祸首已不知所踪。
公开亭吵吵闹闹,发生过的事被一传十十传百,转眼人尽皆知。有人拍着胸脯心有所悸,说走到山间差点撞到那个凶手,他眼如刀子,气如鬼魅,凶恶非常。有人掩着袖感叹,说就算有笏君卿的担保也无用,罪恶之子果真就是罪恶之子,罪恶坑出来的人果然都是一个鸟样。有人拊掌应合,说那本来就是长了翅膀的鸟人。
有人再也听不下去,一拍桌子站起,怒目而视。
她举手投足间尽显豪气,一双眼睛大且亮,眼波辗转,爱恨平分。她生得好看,不是天生的美人坯子,却让人见过皆难以忘怀。嚷嚷着说话的那些人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你看我我看你眼观鼻鼻观心。
女子身边还有一人,平静啜茶。不久前,这里刚有一场撕杀,找上门来的异度魔界,由蟠凶为首,闹得不可开交。可惜技不如人,围攻者再多,此人枪戟一出便是排山倒海之姿,打得对方没有还手之力。
人们看得惊奇又钦佩,哪里还敢说他什么不是?
掏出银子,走出小店,断雁西风不禁问道:“就这样放他走?”将蟠凶钉在土里,竟不下杀手。
燕归人老实道:“现在我不想杀人。”
“性格变得很快是怎样?”现在的燕归人,和湖中守尸的那个痴人,可谓是相差甚远。一个人清醒前后变化竟然如此大,断雁西风困惑之余又对他刮目相看。
他们一左一右走着,一路无话倒也显得和谐。西风脸上焦急,燕归人没有多大的感触,但也多留意了一下。泊寒波追上前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他不由分说,指手画脚了半天,说出婚宴之变。
他也心急,说话颠三倒四,急出了西风一头汗。西风连忙打断他道:“我都知道了!你到底在搞什么,搞到事情变成这样!羽仔现在在哪里?”
“我哪知道啊,他四处乱跑乱冲……”
这兄妹俩一旦涉及到羽人非獍的事总是比对自己的事还上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羽人非獍是他们的义弟,曾几何时,燕归人就是这么想的。但他猜想完又自己给自己否认,这想法难免异想天开。
“要拦阻他除非在羽仔进入石甬狭道之时找一个天生神力的人,才有一点点可能完成这个任务,而且有神力还不够,还要有上乘的武功和机智应变,才能跟羽仔过招而不死,这种人天下少有,根本就是找不到啊!”
简单来说,泊寒波就是孤军难挡了。但他又不好说出口,按理说若是湖边那个即使想要一角水也分毫不让的男人,他一点胜算都没有。但燕归人与羽仔上回的打斗他可是有听残林之主说过,两者不分伯仲,舍他其谁?
然燕归人的回答令他始料未及,不只是他,连西风也微有错愕。因为燕归人先转过了身,干脆地说道:“别激了,我没说不去。”
兄妹俩挤眉弄眼,表达的意思大致都是此人越发有趣。想是当初泊寒波为点醒他做的一出好戏被他记在了心里,承了人情,有恩必报,也是长久以来的坚持。
“走吧。”
英挺的身影挡住了日光,令人安心又放心。燕归人前面开路,三人朝石甬狭道奔去。掠过林子,前方豁然开朗。白衣满目,正是被纷乱思绪牵制的羽人非獍,手握天泣,风啸刀鸣。
绿色发带打转之间,羽人非獍轻功随形,面上阴冷悲伤。峡谷特有的地势放在想杀他的人眼里,就是再好不过的阻碍。放在想拦住他的人眼里,却是多余的。
燕归人大喝,执戟毁去石甬狭道,生生挡住了羽人非獍的去路。后者一顿,回过身来,原本昏暗的眸里有一丝光亮,接着又是浑浊一片,跃动身形继续急奔。燕归人见状皱起了眉,紧追其后与其缠斗。
饶是想走,也要躲开这个棘手的来者。羽人非獍横刀架开他的攻势,向后退两步,果不其然戟锋又近,削了他的几缕细发。这把可枪可戟的武器,看着令人胆战心惊,也令人战意高昂。能执握它,力量要求和战略要求,必不可少。
羽人非獍冷静下来分析又不自知。他们战到忘我,难舍难分。
风里暗器悄然而至,躲在暗处虎视眈眈的人迫不及待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羽人非獍情绪不稳,出招狠戾,几次差点波及断雁西风。燕归人分神护她,又见暗器,疾驰上前,与羽人非獍默契地错开,两人转换站位,一同应付第三方的敌人。
水晶湖后,这是第二次交战。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