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自己像一根独立于风中的鸡毛,拿开水烫一下就会脱落。打一顿人就能换一顿饭,罗英市到底盛行什么世道?
当我身处全聚德最豪华的套间,面前摆着酥香诱人的烤鸭时,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厚颜无耻的。
话说回来,要不是这个名叫明宇哲的臭小子威胁我,我绝不会妥协!
说到这有点心虚,但的确是他当街大喊“这黑发女人是个巫婆啊!是个变装癖啊!还是个H7N9携带者啊!”,逼得我捂住他的嘴,而一松手他又开始叫唤,没完没了,直到我答应和他一起吃午饭。
我在公用电话亭给梁伯打了电话,说我中午不回去吃饭了,便在电话那头听到白羽的声音:“他在躲我吗?”梁伯一边替我解释一边挂了电话。
我和白羽的误会又加深了,好想立刻冲回去向他道歉,这边一贱货却偷拍了我的照片说要传到BL相亲网上,我勒个去,真想把他碎尸万段!
现在,明宇哲得意洋洋地坐在我对面,双手撑着下巴,眉眼一弯,道:“怎样,满意吗?”
不知道他是哪来的富二代,一掏金卡就刷豪华套间,各色菜式全上齐了,难怪那张小脸快要得瑟到天上去了。
“你请我吃饭另有目的吧?”我没动筷子,单刀直入想早点把他打发了。
他的笑容收敛了点,拿起面皮开始卷烤鸭:“我说,你就承认自己是巫师吧!你在商场控制了主管,刚才又在墓地替我奶奶传话,难道还不明显么?”
我有些诧异。那个主管已经被蚀骨精消融,没想到还会有人记得他?这个男孩十有八^九不是普通人。这样的话,他故意接近我,目的就更加可疑。
“那个小坦克是我最喜欢的玩具,八岁时奶奶送我的。”明宇哲倒没在意我的沉默,他继续卷烤鸭,兀自陷入对奶奶的回忆中。
“那时她已经到了胃癌晚期,一直躺在病床上,却仍记得我的生日,还托佣人买了玩具坦克送给我。我真的超级喜欢那个小坦克,甚至连探望奶奶时都在玩它,奶奶跟我讲话我也心不在焉。”
他说到这里有点哽咽,但手中的烤鸭一个接一个塞进嘴里,没停过。
“忽然有一天,我找不到小坦克了。哭闹了很久,奶奶才说她嫉妒小坦克,把它扔进垃圾箱了。我好生气,用了当时脑袋里所有的脏话骂她,还说最讨厌她绝不原谅她,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就是那天,奶奶去世的。”
他忽然流出鼻涕,青白色的鼻涕滴到烤鸭上,塞进嘴里,扯出一条长长的丝。我从没见过有人不流泪只流鼻涕,而且还能在如此悲伤的情况下,将烤鸭和鼻涕混起来吃掉。
“她对我那么好,我却那么不懂事……”他的嘴已经肿起来了,我分不清是食物塞满的还是鼻涕填满的,只觉得他能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吐字清晰,实在叫人佩服。
他忽然拍桌子站起来,嘴里的东西喷溅而出:“奶奶是个大坏蛋啊!她居然没把小坦克丢掉,害我在垃圾堆里扒了一整夜!她骗了我整整八年啊,八年!最后竟然说小坦克在她衣兜里!哪件衣服的兜儿也不讲清楚!!”
我抹掉脸上的渣子,满脸阴沉地看着他。
心怀执念让老太不得转世的,就是这个不孝孙儿,而他的执念,居然是不甘心小坦克被奶奶丢掉?这个极品,贱到一定境界了!
“你也吃啊,很好吃的……”他朝桌子挥挥手。
我低下头,浑然发现一桌食物已经被他糟蹋完了,于是摇头道:“你继续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有什么好客气的,本来就是你买单。
于是我眼睁睁看着他将一桌饭菜扫荡完,胃口大得像个无底洞。幸亏是个富二代,要不然谁养得起啊!
午餐结束,明宇哲靠在椅子上拿牙签剔牙。
我终于按捺不住,起身要走。
“别走,再和我去喝杯饮料啊?”他急忙冲过来堵在门口,肚皮上的肉左右晃动,“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闪开。”
“你敢走我就发你照片!这个华丽的侧面照会吸引很多基友,到时候被人肉不要怪我!”
“有什么话现在就说!”我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整个中午都浪费在这个白痴身上,还要听他不断重复威胁,好想再来一记旋风腿把他脑瓜子踢飞。
“请传授我巫术吧,巫师大人!”他猛地抓住我两臂,吐沫星子喷我一脸。
“我不是巫师……”
“你是!”
凌厉的一声大喝之后,他的脑袋夹在了我的鞋底和门板之间。
我积压了一身的怨气最终传输到脚底,变成在他脸上来回扭蹭的鞋印。他的脸就像软趴趴的面团,在扭蹭中渐渐化作一滩面疙瘩汤。
他攒着最后一口气,颤颤巍巍地从口袋中摸出手机,举到我面前。
我以为他还要拿照片威胁我,便夺过手机准备删掉,而赫然映入眼底的,是一段有如大型魔幻剧的录像!
背景是明诚商场的迎宾大厅,我举着盆栽,像在抵挡什么,样子很吃力。而后丢掉花盆开始念咒,手中飞出一只火鸟,火鸟冲到远处化作一团火,原路返回将我击倒。最后便是漫天火焰,画面戛然而止。
“即使这样还不承认吗……?”明宇哲艰难地扬起嘴角。
我恍然记起那天在商场后门听到的脚步声,原来是他跟踪我!虽然没有拍出骷髅头和火妖,但这影像绝对是致命的威胁,完全可以向警方证明是我放火烧了大楼!
我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手指飞快地按了删除键。
他搬开我的脚,幽幽吐气:“我家电脑上还有备份哦……”
只听一声巨响,走廊里的服务生惊恐地目睹豪华套间的门被穿透,露出一颗面部臃肿的人头。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笑口常开~(≧▽≦)/~
☆、墓地少年(二)
傍晚,穆林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捂着饿瘪了的肚子找饭吃,却发现侦探所的粮仓已经空了。
他望着一片狼藉的餐桌,缓缓开口:“梁伯,还有吃的吗?”梁伯摇头,表示未来三天的存粮都没了。
“还有这个。”我将捂在怀里的鸡腿掏出来。
“你藏那么严实干什么?”穆林接过鸡腿,诧异地看我,而后视线一跃,瞅到我身后的客厅,一个圆球在沙发上蠕动,“那什么东西?”
“啊……那个……”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实际上,沙发上躺着的是圆滚滚的明宇哲。
我跟梁伯说他是我刚认识的朋友,梁伯就热情地招待他。不料他从下午吃到晚上,把肚子撑得像个热气球却还打不住,直到把所有食物扫荡光。
重点是,我该怎么跟穆林解释法术被他录下来的事?
明宇哲忽然从沙发上坐起来,对着电视机大喊:“宋辰希!帮我拿下遥控器!”
穆林眼睛瞪得浑圆。他肯定要责怪我擅自带人回来,而且还带回来个吃货,消灭了他的粮仓。
没料他一脸惊吓,指着沙发大叫:“客客、客厅里有只猪头!!”
我呆住,转头看去。
明宇哲的脸还未消肿,再加上饭后被撑圆的身体,活生生一个猪八戒。他的身体是橡胶做的吗?饭前明明是个瘦子,现在却变成一头待宰的猪,太神奇了……
转眼间,穆林甩出符咒,口中念念有词。黄色符纸“pia”的一下贴在明宇哲脑门上,半晌却什么都没发生。
“居然不怕我的符?!”穆林竖起眉毛,摊手要用咒术。我急忙抱住他的胳膊:“不要啊!那是个人……”
“人?”穆林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然后果断推开我,“人怎么可能长得如此奇形怪状!”
他握着鸡腿的手举得过高,让明宇哲两眼一亮,以非人类的速度滚过来,一口咬住鸡腿,张嘴幅度过大,以至于将穆林的整只手含住,惊得穆林汗毛乍起。
“孽障!你要对我的玉手做什么?!”
眼看穆林的掌心里冒出闪电,我急中生智一脚踢进明宇哲的肚子,趁这吃货松嘴的瞬间,再补一记旋风腿将他扫飞,屋子里顿时发出乒乒乓乓的撞击声。
想必他又要鼻青脸肿了,但总比被咒术伤到好。
片刻后,我端坐在茶厅,身前是穆林劈头盖脸的臭骂,身后是明宇哲翻江倒海的呕吐声。
别看穆林平时“小希希、小希希”的叫,真把他惹毛了,那个训斥跟泼妇骂街差不多。估计只有骂人的时候他才把自己当老师。
让穆林这么生气,倒不是因为明宇哲录下我除妖时的画面,而是因为明宇哲这个怪咖剿灭了粮仓,我是罪魁祸首,不该把他带回来。
“我挣钱很不容易啊!粒粒皆辛苦知道么?怎么能让一个人一晚上吃光三个人三天的粮食呢?”穆林喊累了,忽然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我终于有机会插嘴:“那录像怎么办?他威胁我,说不把他带回来就把录像传土豆上。你要我蹲监狱么?”
“跟我有什么关系?”穆林一甩胳膊,两袖清风。
我愣。这就是为人师表该有的样子,穆林这个混蛋把我推进火坑,自己蹲坑外边看热闹,我怎能让他得逞?
“穆老师。”我正襟危坐,忽然严肃的表情让穆林惊住。“家父家母已经把我托付于您,即是说,您不但是我的老师,还是我的监护人。如弟子不孝,在外闯祸,毁了自身便罢,若牵连恩师,弟子实在过意不去……”
“你这是干嘛?”穆林越发不可思议,“你要说什么?”
“哦,我是说按照民法第22条的规定,我是未成年人,你是委托监护人,在你监护期间发生的损害事件应当由你和我父母承担连带责任,既然我父母没有经济实力偿还整座大楼的赔偿费用,自然就由你负全责咯!”
这是我在来罗英市的火车上闲着无聊,翻起法律杂志时看到的一段内容。当我用机关枪的语速说完这段话时,发现周围一片寂静。
“……不管怎样,”穆林的语气明显迟疑下来,“先把那个家伙赶出去再说!”他指向蹲在墙角的明宇哲。
那家伙刚吐完,一身舒畅。他把头从痰盂里拔^出来,整整衣襟,转身道:“你们要赶谁走?”
我正等穆林接下文,却见他的手指弯起来,眼角浮起惯见的笑纹:“长得不赖啊……”
明宇哲听穆林夸他,立马跑到跟前谄媚:“英俊的大叔,你是这里的主人吧,让我在这住一晚呗?我会把伙食费和住宿费一同付给你!”
“不行!”我刚脱口而出,就被穆林一掌拍到身后。
“当然可以啊!我的床又大又软,专为美少年准备~”穆林用两根手指捏住少年的下巴,左右转转,“多水灵的娃娃,好想咬一口~”
“大叔你人真好!”明宇哲握住他的手。
看着两人之间迸出的火花,我只觉浑身发麻,无力吐槽。就该让明宇哲保持那副猪样,那样穆林就可以用嫌恶的眼神将他扫出去,而不是现在这番情景。
“不过我想和宋辰希睡一起呢。”明宇哲低眸凝望,望得我一身红疹,“如果大叔允许,我不但付双倍房钱,还保证不追究他烧毁大楼的事情!”
就在我哑然之时,他递给穆林一张名片,嘴角上扬:“我是明氏集团总裁明宇哲,明诚商场只是旗下的玩具而已,没了也无妨,我保证不追究你们的责任!”
我先是一惊,后又觉得这家伙臭屁的样子比火妖还气人。
显然是我太过乡巴佬,不了解总裁是什么含义。穆林已经双膝下地,托着名片内牛满面道:“总裁大人,请务必包养侦探所!”
明宇哲又递给他一张无密码金卡,笑得更加轻狂。
穆林拿头碰地,大喝一声:“请收好我家小希希!”
“喂!!”
趁穆林和明宇哲还在相见恨晚、寒暄不断时,我已经冲回房间,将门锁住,又架了两把椅子在门锁下面。
实在太恐怖了,我总觉得穆林会为了钱把我卖掉,内心极度不安。
“辰希。”
我哆嗦一下,转头发现是白羽叫我,顿感踏实。
“你一定要保护我啊!”我冲白羽眨眼。现在唯一可靠的只有他,连梁伯都是穆林那边的,不能轻易放松戒备。
白羽之前不在场,也不懂我在讲什么,只是点点头,垂首道:“那……你原谅我了吗?”
我一愣,才发现自己晕头转向了整个下午,忘记跟白羽道歉,反而让他来和解。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定睛看着他,“我今天早上,不止今天早上,还有昨天晚上和那天早上,对你态度不好,原谅我吧?”
白羽歪头:“什么,你什么时候态度不好了?”
啊?我失神了一瞬,“我们今早不是吵架了么……”
“那种程度才不算吵架呢!”白羽皱眉,转头看向写字桌,“我今早确实有些暴躁,把笔筒扔在你身上,还……碰翻了墨水瓶,将乌水溅在你的日记本上……”
我脸色越发青紫,一个箭步冲到桌前,看到桌上墨痕纵流的牛皮本,心绞成一团。“白痴!怎么不早点说!”我轻轻抬起本子,墨水噼里啪啦地往下淌。
“我以为你看见了……我怕你生气,就跑了……原来你没看见……还泡了这么久……”他的声音越来越细,细到蚊鸣一般。
这本子是老爸亲手做的,我十六岁的生日礼物,厚度足以记下未来十年的日记。本芯是米白色道林纸,手感非常好,现在却变成一坨乌黑的纸浆,静静躺在我手上,死气沉沉。
我极力克制自己,语气却还是一阵冰冷:“你出去!”
白羽小小“哦”了声,缓缓飘向房顶,飘出去后又依依不舍地将脑袋伸下来,委屈道:“辰希,对不起。”
我没说话,也没抬头看他,只是盯着手中从实用品变成纪念品的牛皮本,默默叹气。
将本子擦干晾在窗台上之后,我收到一只纸鹤。
是老妈寄来的信,内容如下:
“宝贝儿子,老妈想死你了!听说你不用再戴帽子,老妈很开心,也很担心。担心你那张不施粉黛也瑰丽无比的小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怪蜀黍和怪阿姨们骚扰了怎么办?所以出门记得戴口罩!还有,替我问候穆林,小寓好想你啊╭(╯3╰)╮~”
亏了我没吃东西,要不呕吐物会铺一地毯。老妈好放肆,不怕这些暧昧的句子被老爸看到么?还是说在老爸眼里,老妈和穆林是闺蜜关系,无须担心?
我随便回了几句,信末委婉问道:老妈,你确定我在穆林这能学到东西吗?
寄出纸鹤,看了会儿书,夜幕已然降临。
因为明宇哲那个大胃王,我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已经前胸贴后背了。总不能一辈子把自己关在这,连澡都没洗。
我走到门口,犹豫一下,趴在门上细听,确定门外无人之后才把椅子拿开,轻轻转动门锁。
就在我踏出一个小步之后,手腕突然被掐住,一阵天旋地转,后背撞到廊柱上。大概是想着穆林要来抓我,将我奉献给金光闪闪的总裁大人,所以我第一反应就是大叫:“不要把我卖掉!”
“切,就这几两肉,能卖几个钱?”
眨巴眨巴眼,看清抓着我的人是火妖,我反而松了口气。
气没松完,又倒吸一口。
面前这只妖,竟然穿着黑色燕尾服,打着宝蓝色领带,红色短发在脑后绑出一个小辫子,几缕碎发落在额前,两眉斜飞入鬓,好不洒脱。
火妖忽然将我的手放在他嘴前,轻轻触了触。
“干吗啊?”我想抽回手,无奈他力道太大,丝毫不肯松动。
“你居然把自己的契约灵扔到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