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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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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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庖病
  小石城山记
  柳宗元
  自西山道口径北,逾黄茅岭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寻之无所得。其一少北而东,不过四十丈,土断而川分,有积石横当其垠。其上为睥睨瀯梁之形,其旁出堡坞,有若门焉。窥之正黑。投以小石,洞然有水声。其响之激越,良久乃已。环之可上,望甚远。无土壤而生嘉树美箭,益奇而坚。其疏数偃仰,类智者所施设也。
  噫!吾疑造物者之有无久矣,及是愈以为诚有。又怪其不为之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劳而无用。神者倘不宜如是,则其果无乎?或曰:“以慰夫贤而辱于此者。”或曰:“其气之灵,不为伟人,而独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是二者,予未信之。
  始得西山宴游记
  柳宗元
  自余为戮人,居是州,恒惴栗。其隙也,则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梦。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觉而起,起而归。以为凡是州之山有异态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华西亭,望西山,始指异之。遂命仆人过湘江,缘染溪,斫榛莽,焚茅,穷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则凡数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其高下之势,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攒蹙累积,莫得遁隐;萦青缭白,外与天际,四望如一。然后知是山之特出,不与培堘为类。悠悠乎与灏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引觞满酌,颓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故为之文以志。是岁元和四年也。
  【校注】此篇不见于原本古文观止。校以四部备要重刊三径藏书本《柳河东集》卷二十九。
  袁家渴记
  柳宗元
  由冉溪西南水行十里,山水之可取者五,莫若钴鉧潭。由溪口而西陆行,可取者八、九,莫若西山。由朝阳岩东南水行,至芜江,可取者三,莫若袁家渴。皆永中幽丽奇处也。
  楚、越之间方言,谓水之反流者为“渴”。音若“衣褐”之“褐”。渴,上与南馆高嶂合,下与百家濑合。其中重洲小溪,澄潭浅渚,间厕曲折。平者深黑,峻者沸白。舟行若穷,忽又无际。
  有小山出水中,山皆美石,上生青丛,冬夏常蔚然。其旁多岩洞,其下多白砾。其树,多枫楠石楠、楩槠樟柚。草则兰芷。又有异卉,类合欢而蔓生轇轕水石。每风自四山而下,振动大木,掩苒众草,纷红骇绿,蓊葧香气;冲涛旋濑,退贮溪谷;摇扬葳蕤,与时推移。其大都如此。余无以穷其状。
  永之人未尝游焉,余得之,不敢专也,出而传于世。其地世主袁氏,故以名焉。【校注】此篇不见于原本古文观止。校以四部备要重刊三径藏书本《柳河东集》卷二十九。
  与元微之书
  白居易
  四月十日夜,乐天白:
  微之,微之,不见足下面已三年矣;不得足下书欲二年矣。人生几何,离阔如此!况以胶漆之心,置于胡越之身,进不得相合,退不能相忘,牵挛乖隔,各欲白首。微之,微之,如何!如何!天实为之,谓之奈何!
  仆初到浔阳时,有熊万登来,得足下前年病甚时一札,上报疾状,次叙病心,终论平生交分。且云:“危惙之际,不暇及他,惟收数帙文章,封题其上,曰:‘他日送达白二十二郎,便请以代书。'”悲哉!微之于我也,其若是乎!又睹所寄闻仆左降诗,云:
  “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起坐,暗风吹面入寒窗。”此句他人尚不可闻,况仆心哉!至今每吟,犹恻恻耳。且置是事,略叙近怀。
  仆自到九江,已涉三载,形骸且健,方寸甚安。下至家人,幸皆无恙。长兄去夏自徐州至,又有诸院孤小弟妹六、七人,提挈同来。倾所牵念者,今悉置在目前,得同寒暖饥饱。此一泰也。
  江州风候稍凉,地少瘴疠,乃至蛇虺蚊蚋,虽有甚稀。湓鱼颇肥,江酒极美,其余食物,多类北地。仆门内之口虽不少,司马之俸虽不多,量入俭用,亦可自给,身衣口食,且免求人。此二泰也。
  仆去年秋始游庐山,到东、西二林间香炉峰下,见云水泉石,胜绝第一,爱不能舍,因置草堂,前有乔松十数株,修竹千余竿;青萝为墙垣,白石为桥道;流水周于舍下,飞泉落于檐间;红榴白莲,罗生池砌;大抵若是,不能殚记。每一独往,动弥旬日,平生所好者,尽在其中,不唯忘归,可以终老。此三泰也。
  计足下久不得仆书,必加忧望;今故录三泰,以先奉报。其余事况,条写如后云云。
  微之,微之,作此书夜,正在草堂中,山窗下,信手把笔,随意乱书,封题之时,不觉欲曙。举头但见山僧一、两人,或坐或睡;又闻山猿谷鸟,哀鸣啾啾。平生故人,去我万里。瞥然尘念,此际暂生。余习所牵,便成三韵云:
  “忆昔封书与君夜,金銮殿后欲明天。今夜封书在何处?庐山庵里晓灯前。笼鸟槛猿俱未死,人间相见是何年?”
  微之,微之!此夕我心,君知之乎!乐天顿首。
  【校注】此篇不见于原本古文观止。校以四部丛刊本《白氏长庆集》卷二十八。
  岳阳楼记
  范仲淹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耀,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沈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欤!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谏院题名记
  司马光
  古者谏无官,自公卿大夫,至于工商,无不得谏者。汉兴以来,始置官。
  夫以天下之政,四海之众,得失利病,萃于一官,使言之,其为任亦重矣。居是官者,当志其大,舍其细;先其急,后其缓;专利国家而不为身谋。彼汲汲于名者,犹汲汲于利也,其间相去何远哉?
  天禧初,真宗诏置谏官六员,责其职事。庆历中,钱君始书其名于版,光恐久而漫灭。嘉祐八年,刻于石。后之人将历指其名而议之曰:“某也忠,某也诈,某也直,某也曲。”呜呼!可不惧哉!
  训俭示康
  司马光
  吾本寒家,世以清白相承。吾性不喜华靡,自为乳儿,长者加以金银华美之服,辄羞赧弃去之。二十忝科名,闻喜宴独不戴花。同年曰:“君赐不可违也。”乃簪一花。平生衣取蔽寒,食取充腹;亦不敢服垢弊以矫俗干名,但顺吾性而已。
  众人皆以奢靡为荣,吾心独以俭素为美。人皆嗤吾固陋,吾不以为病。应之曰:孔子称“与其不逊也宁固”;又曰“以约失之者鲜矣”;又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古人以俭为美德,今人乃以俭相诟病。嘻,异哉!
  近岁风俗尤为侈靡,走卒类士服,农夫蹑丝履。吾记天圣中,先公为群牧判官,客至未尝不置酒,或三行五行,多不过七行。酒酤于市,果止于梨、栗、枣、柿之类;肴止于脯醢、菜羹,器用瓷漆。当时士大夫家皆然,人不相非也。会数而礼勤,物薄而情厚。近日士大夫家,酒非内法,果肴非远方珍异,食非多品,器皿非满案,不敢会宾友,常数月营聚,然后敢发书。苟或不然,人争非之,以为鄙吝。故不随俗靡者盖鲜矣。嗟乎!风俗颓敝如是,居位者虽不能禁,忍助之乎!
  又闻昔李文靖公为相,治居第于封丘门内,听事前仅容旋马,或言其太隘,公笑曰:“居第当传子孙,此为宰相听事诚隘,为太祝奉礼听事已宽矣。”参政鲁公为谏官,真宗遣使急召之,得于酒家,既入,问其所来,以实对。上曰:“卿为清望官,奈何饮于酒肆?”对曰:“臣家贫,客至无器皿、肴、果,故就酒家觞之。”上以无隐,益重之。张文节为相,自奉养如为河阳掌书记时,所亲或规之曰:“公今受俸不少,而自奉若此。公虽自信清约,外人颇有公孙布被之讥。公宜少从众。”公叹曰:“吾今日之俸,虽举家锦衣玉食,何患不能?顾人之常情,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吾今日之俸岂能常有?身岂能常存?一旦异于今日,家人习奢已久,不能顿俭,必致失所。岂若吾居位去位、身存身亡,常如一日乎?”呜呼!大贤之深谋远虑,岂庸人所及哉!
  御孙曰:“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共,同也,言有德者皆由俭来也。夫俭则寡欲:君子寡欲,则不役于物,可以直道而行;小人寡欲,则能谨身节用,远罪丰家。故曰:“俭,德之共也。”侈则多欲:君子多欲则贪慕富贵,枉道速祸;小人多欲则多求妄用,败家丧身;是以居官必贿,居乡必盗。故曰:“侈,恶之大也。”
  昔正考父饘粥以糊口;孟僖子知其后必有达人。季文子相三君,妾不衣帛,马不食粟,君子以为忠。管仲镂簋朱纮、山藻棁,孔子鄙其小器。公叔文子享卫灵公,史鳅知其及祸;及戍,果以富得罪出亡。何曾日食万钱,至孙以骄溢倾家。石崇以奢靡夸人,卒以此死东市。近世寇莱公豪侈冠一时,然以功业大,人莫之非,子孙习其家风,今多穷困。其余以俭立名,以侈自败者多矣,不可遍数,聊举数人以训汝。汝非徒身当服行,当以训汝子孙,使知前辈之风俗云。
  【校注】此篇不见于原本古文观止。校以四部丛刊影宋绍兴本《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卷六十九。
  鲁仲连义不帝秦
  资治通鉴
  王陵攻邯郸,少利,益发卒佐陵,陵亡五校,乃以王龁代王陵。赵王使平原君求救于楚,楚王使春申君将兵救赵。魏王亦使将军晋鄙将兵十万救赵。秦王使谓魏王曰:“吾攻赵,旦暮且下;诸侯敢救之者,吾己拔赵,必移兵先击之。”魏王恐,遣人止晋鄙留兵壁邺,名为救赵,实挟两端。又使将军新垣衍间入邯郸,因平原君说赵王,欲共尊秦为帝,以却其兵。
  齐人鲁仲连在邯郸,闻之,往见新垣衍,曰:“彼秦者,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也。彼即肆然而为帝于天下,则连有蹈东海而死耳,不愿为之民也!且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耳,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新垣衍怏然不悦,曰:“先生恶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鲁仲连曰:“固也,吾将言之。昔者,九侯、鄂侯、文王,纣之三公也。九侯有子而好,献之于纣,纣以为恶,醢九侯。鄂侯争之强,辩之疾,故脯鄂侯。文王闻之,喟然而叹,故拘之牖里之库百日,欲令之死。今秦万乘之国也,梁亦万乘之国也,俱据万乘之国,各有称王之名;奈何睹其一战而胜,欲从而帝之,卒就脯醢之地乎?且秦无已而帝,则将行其天子之礼,以号令于天下;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彼将夺其所不肖而与其所贤,夺其所憎而与其所爱。彼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姬,处梁之宫,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将军又何以得故宠乎?”新垣衍起,再拜,曰:“吾乃今知先生天下之士也!吾请出,不敢复言帝秦矣!”
  【校注】此篇节选自《资治通鉴》卷五周纪赧王五十七年,不见于原本古文观止。校以四部备要重刊胡刻《资治通鉴》卷五。
  义田记
  钱公辅
  范文正公,苏人也,平生好施与,择其亲而贫,疏而贤者,咸施之。方贵显时,置负郭常稔之田千亩,号曰义田,以养济群族之人。日有食,岁有衣,嫁娶婚葬,皆有赡。择族之长而贤者主其计,而时其出纳焉。日食人一升,岁衣人一缣,嫁女者五十千,再嫁者三十千,娶妇者三十千,再娶者十五千,葬者如再嫁之数,幼者十千。族之聚者九十口,岁入给稻八百斛。以其所入,给其所聚,沛然有余而无穷。仕而家居俟代者与焉;仕而居官者罢其给。此其大较也。
  初,公之未贵显也,尝有志于是矣,而力未逮者三十年。既而为西帅,及参大政,于是始有禄赐之入,而终其志。公既殁,后世子孙修其业,承其志,如公之存也。公既位充禄厚,而贫终其身。殁之日,身无以为敛,子无以为丧,惟以施贫活族之义,遗其子而已。
  昔晏平仲敝车羸马,桓子曰:“是隐君之赐也。”晏子日:“自臣之贵,父之族,无不乘车者;母之族,无不足于衣食者;妻之族,无冻馁者;齐国之士,待臣而举火者,三百余人。以此而为隐君之赐乎?彰君之赐乎?”于是齐侯以晏子之觞而觞桓子。予尝爱晏子好仁,齐侯知贤,而桓子服义也。又爱晏子之仁有等级,而言有次也;先父族,次母族,次妻族,而后及其疏远之贤。孟子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晏子为近之。观文正之义,贤于平仲,其规模远举又疑过之。
  呜呼!世之都三公位,享万钟禄,其邸第之雄,车舆之饰,声色之多,妻孥之富,止乎一己,而族之人不得其门而入者,岂少哉!况于施贤乎!其下为卿大夫,为士,廪稍之充,奉养之厚,止乎一己;族之人瓢囊为沟中饥者,岂少哉?况于他人乎!是皆公之罪人也。公之忠义满朝廷,事业满边隅,功名满天下,后必有史官书之者,予可略也。独高其义,因以遗于世云。
  纵囚论
  欧阳修
  信义行于君子,而刑戮施于小人。刑入于死者,乃罪大恶极,此又小人之尤甚者也。宁以义死,不苟幸生,而视死如归,此又君子之尤难者也。
  方唐太宗之六年,录大辟囚三百余人,纵使还家,约其自归以就死,是以君子之难能,期小人之尤者以必能也。其囚及期,而卒自归无后者,是君子之所难,而小人之所易也,此岂近于人情哉?
  或曰:“罪大恶极,诚小人矣。及施恩德以临之,可使变而为君子;盖恩德入人之深,而移人之速,有如是者矣。”曰:“太宗之为此,所以求此名也。然安知夫纵之去也,不意其必来以冀免,所以纵之乎?又安知夫被纵而去也,不意其自归而必获免,所以复来乎?夫意其必来而纵之,是上贼下之情也;意其必免而复来,是下贼上之心也。吾见上下交相贼以成此名也,乌有所谓施恩德与夫知信义者哉?不然,太宗施德于天下,于兹六年矣。不能使小人不为极恶大罪,而一日之恩,能使视死如归而存信义,此又不通之论也。”
  “然则何为而可?”曰:“纵而来归,杀之无赦;而又纵之而又来,则可知为恩德之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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