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我的错!”
“好好,我知道……”温乐沣随便应了两声,指着前方道:“你看,就是那里。”
暗夜中,纯黑色大地底色上的城市,被无数的灯光,照得如同钻石一般闪亮璀璨。
然而在这城市的某处,有一个很不起眼的范围内的灯火,却显得极为黯淡,就像一件镶满钻石的礼服上的某个区域,被人换成了玻璃珠。
温乐源和温乐沣停在那个范围上空,也许是暗夜寒风的关系,温乐源觉得自己的手脚正在慢慢变冷,连身体也冷得有点僵硬。
“真是……出乎意料的……啊……”
那片黯淡的范围,是一个平常的住宅小区,就和它附近的所有小区一样,有人来人往,也有灯火通明,但不知为何它就是显得很暗很暗,就像有一个纱罩套在它的上面。
离得近一点时,可以看到灯影中,有无数错综乱舞的影子在蠕动,就是它们遮挡住光线,如果女妖精在这里的话,恐怕连这个小区她都看不见了吧。
“要下去吗?”温乐沣说。
“有没办法不下去?”
温乐沣斜他一眼,温乐源讷讷地捂住脸。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还不行么……”
两人往小区缓缓降下去。
由于现在还不到睡觉时间,这附近来来往往的人较多,他们在降落的同时,用了一点小技巧,把自己的身影从普通人的眼中暂时“消除”。
随着降落的高度变化,刚才只能看到模糊影子的东西,慢慢变得清晰起来─那是脱离人体的蜚语蛇们,挺着比温家兄弟还要高个几头的身体,在这个仿佛已经被它们完全占领的地方穿梭来去。
这个世界好像已经没有人类的存在,只能看到它们半透明的身体,流窜在光影交错之中,组成一片片复杂而混乱的图案。
“这些……”温乐沣眉头皱得很紧,“这些蜚语蛇还没有变成完全的‘实体’吧?怎么能离开宿主到处乱跑?”
在成熟之前就能暂时离开宿主的只有女王,普通的蜚语蛇只有在成熟后,才能杀死宿主成“现实”离开,如果不成熟,它们是不会离开的,除非宿主出现了什么意外,它们被迫离开时,才会变成这种透明的样子,一旦见到日光就会死去。
如果说有一两条蜚语蛇,因为宿主出现意外而离开还有可能,这么大片的未成熟蛇……总不可能是它们的宿主集体猝死吧?
“只有一个可能……”温乐源仰首看向某个地方道:“它们是被‘女王’叫来的……”
虽然蜚语蛇们似乎是在漫无目的地四处游动,但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它们其实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向一个方向做环形的移动。
而温乐源现在所看的地方就是那里─一栋看起来比别的地方更加黯淡的楼房,在那栋楼房的视窗处,正飘浮着一个女人模样的影子。
“这回的女王是个女人啊?麻烦……”温乐源低声叨叨。
“那个倒没关系,哥,你不觉得奇怪吗?”
“嗯?”
“它现在应该处于即将成熟的重要时刻吧?为什么会飘浮在这里?为什么不紧贴宿主?”
女王就算变成眼镜蛇或者女人,它也始终是蜚语蛇,它拥有部分特权,但不表示它就能脱离蜚语蛇本身的缺陷跟束缚。
它现在的模样,说明它正处于将熟而未熟的最重要时期,这时候脱离宿主,只会让它处于功亏一篑的危险境地。
“嗯……它的情形如何?”温乐源问。
温乐沣看着那个身影,闭了一下眼睛说:“有点……有点混乱……”
“怎样的混乱?”
“焦躁、愤怒,好像还有恐慌。”
“恐……恐慌?你是在说女王吗?”
“应该是在害怕什么,不过我和它又不是同一个种族,所以不太确定。”
温乐源有点烦了。“好了好了,管他那么多!反正我们已经找到了!它是实体对不对?趁它还没成熟,我现在就去弄死它!”
温乐源的身体飘飞起来,疾速向女王的身影冲了过去。
温乐沣慌忙拉他:“等一下!我话还没说─”
完字还没说出来,温乐源的身影,已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毫无阻碍地冲过了女王─冲过?
温乐源看看自己,又回头看看本该在自己面前,现在却跑到了自己身后的女王蛇,发现它无论从哪个方向看来都是纯粹的黑色,心中突地沉了一下。
这个女王─它根本就没有变成女人,而是变成了一个拥有女人形态的影子─是女王影!
“这下完了……”温乐源对自己苦笑。
上次那个实体的眼镜蛇,就已经让他们疲于奔命了,这回连实体都不是……
女王转头─不,也许她根本没有动,对它来说,前面或后面根本没有区别。
妨碍发育者─妨碍生存者─杀了他─杀了他!
仿佛是被什么东西遮挡光线的各栋楼房上,无数软体动物的影子蓦然弹跳,向他兜头压来。
蜚语蛇们的影子铺天盖地,温乐源想逃,却发现自己唯一的出口,竟只有女王所在的地方!
留,会被压死;进……就算女王只是个影子,它的牙也是很厉害的!
在这种时候哪里容得他胡思乱想?他下个念头还没出来,蜚语蛇已经扑了上来,劈头就将他压了下去。
温乐源被压在地上,哎哟哎哟地惨叫起来。
“救命呀─好恶心呀─它们不是还没发育好吗?好重呀─呀呀─”
温乐沣看着眼前心想,原来你那么肆无忌惮是因为这个……
“乐沣─你不帮帮我吗?流言好重呀!”
“流言压死你也很轻松。”
温乐沣好像没有去帮他的打算,只是袖手旁观地说:“想都不想就去攻击蜚语蛇,你真的想自杀吗?”
“乐沣……”
温乐沣仰着脸看了半天,疲惫地按了按脖子。
“它现在这种状态,我们根本看不清它的脸,但它的体态和宿主应该是差不多的,你能看得出是谁吗?”
温乐源躺在地上悲惨地叫:“我哪儿知道啊─女人的身材看起来都差不多!让我摸一下的话说不定─哎哟哟哟!重死了!你们不要再往我这里压了行吗?”
温乐沣看着女王,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那场和蜚语蛇女王的战斗过程,连温乐源都已经不记得详细情况了,更何况比温乐源更年幼的他?
他现在唯一知道的,只是攻击女王很困难,而从阴老太太闪闪烁烁的暗示中,他感到真正能打开缺口的,应该是在宿主身上。
问题是─宿主在哪里?
“乐沣─”
温乐沣看了一眼惨叫的温乐源,突地他高高跃起,一拳向女王的身影击出。
女王自然挥拳回击,魂魄和黑影结结实实地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巨响,相击的双拳周围,泛出了激烈闪烁的红影。
温乐沣微微一笑,竟松开了拳头,魂魄呈抛物线状向后跌落下去。
“乐沣!”
温乐源怒吼一声,身上压制的半熟蜚语蛇们,劈里啪啦地碎成了破片,化作沙尘消失。
他疾速飞上半空,堪堪接住跌落的温乐沣。
然而女王加诸温乐沣身上的压力,还没有完全抵销。
他接住温乐沣后又放松力量,随着女王力量的指向,迅速地滑行了很长的距离后,才稳住两人,缓缓停了下来。
“你怎么敢和它打!想死吗?”他叫。
温乐沣的魂魄开始缓缓闪动,和女王相撞的右手,发出啪啪的细微声响,好像就要裂开,这是他不稳定的征兆。
温乐源抓住他的手插入自己的胸口,温乐沣才慢慢地缓过劲来。
“我当然还不想死。”
温乐沣收回插入温乐源胸口的手,指着半空的女王道,“你碰不到它对吧?因为你不是影子。不过我可以,因为我现在的状态和它有点类似,所以……”
“所以个屁!我不管他娘的什么女王,你要为这个死了我就剁死你!”
“如果我死了,你就剁不死我了。”
“……”
“我当然不是为了攻击而攻击,还有其他的原因。这个女王还没有到成熟的时候,所以在这期间,它的力量还来自宿主,我们不是在找宿主吗?只要看看它的力量来源就可以了。”
“啊─对了!还有这个办法!”
温乐源做了个恍然大悟的样子,脸色又是一变,“但是也不准你这么干!”
“你闭上嘴……”
“知道了,你说。”
“刚才我攻击的时候,果然很清楚地看到它力量的来去走向。”
温乐沣转头指向女王对面的某个视窗说:“你看,就是那里。”
第八个故事 女王蛇之五
那种头昏目眩的感觉还是没有消失,现在又加上耳鸣,任烟雨躺在沙发上,觉得比之前更不舒服了。
是因为被经理推的那一下吗?也许是撞到哪里了……
经理帮她弄了一条热毛巾敷在额头上,她觉得好了一点。
“……对不起。”
“嗯?”
“我不该那么推你。”
“哦……”
她不想和经理说话,因为经理现在的声音,在她听来就好像有人在刮锅底一样,刺耳得要命。
“任烟雨?”
别再说话了……
“任烟雨!”
吵死了……
“你没事吧!任烟雨!”
越听……越恶心……
朦胧中看见经理向她走来,一只手放在她的前额,不断叫她的名字,但是声音却越来越小。
终于……听不……见了……
任烟雨的眼睛睁着,经理却发现她的黑色瞳仁在慢慢变淡,淡得就和旁边的白瞳仁差不多,只剩下针尖一样的瞳孔还是原来的黑色,在那里没有焦距地慢慢左右移动。
“任烟雨!”
身后传来咚咚咚咚的敲门声,经理不太想理会,但是那声音却坚持不懈地在响,好像她不去开,就要把门敲坏。
她心烦意乱地起身跑到门口,拉开门就对外面吼:“到底是谁?什么急事─”
当隔着铁门看到温乐源时,她愣了一下。温乐源也愣了一下。
“啊!你〈你〉是─”他们两个同时出声,又同时闭口。
“哥?”
温乐源想起自己在背地里说过她的坏话,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对不起,我们是来……”
在最初的惊愕过去之后,经理忽然大力拉开铁门,猛地拽住了温乐源的袖子。
“你们是来找任烟雨的是不是?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对劲!你们快来看看!”
温乐源和温乐沣已经酝酿到嘴边的话,又咽进肚子里,只能随着她,跌跌撞撞地小跑步跟进房中。
任烟雨倒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狭小的地面上,浑身仿佛痉挛般痛苦地抽搐。
她眼睛大张着,连刚才还能看得见的瞳仁,也变得很小很淡,只能看到一对白色的眼睛,似乎在瞪视着什么。
温乐源首先跑过去,立即将她痉挛的身体抱回沙发上,强行按住她的手脚,让温乐沣扳开她的嘴。
她的牙关咬合得非常紧,但如果太用力,又怕捏碎她的下颌,温乐沣尝试了几次,费尽力气也没能把她的嘴扳开。
“你到底会不会急救?”经理急得团团转说:“你知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太用力了!你会把她的骨头压断的!你……”
“烦死了!”温乐源吼。
经理消瘦的肩膀抖了一下。
“乐沣你让开!”温乐源又转向温乐沣道:“让那个女人来!”
“啊……”
“啊什么啊!快一点!”
在温乐沣的强拉硬拽下,经理手足无措地代替了温乐沣的位置。
“扳开她的嘴!”
经理的左手放到了任烟雨的下颌处。
说也奇怪,在她碰到任烟雨下颌的那一瞬间,她的嘴竟自动张开了。
任烟雨在张开口的同时,从嘴里扑地冒出一股黑色的烟气,一条前端分叉的细长舌头,在她的口腔中来回摇曳摆动,看起来相当恶心。
经理退了半步,她想叫,但温乐沣忽地后面勒住了她的脖颈,她的声音就像被什么封住了一样,一丝也发不出来。
“把那个东西拔出来!”温乐源头也不抬地发出口令。
经理拼命摇头,身体努力想往后退,温乐沣却像一堵墙似地堵在她身后,左手执起她的手,伸向那根恶心的舌头。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她挣扎得更加厉害,连温乐沣也有点按不住她了。
“拔出来!”
“我不要!”
“你不这么做的话,任烟雨就只能去死了。”
“为什么你们不干!”
“……因为我们不行。”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只有你行。”
一个分神,她的手触到了那个柔软的东西。
在还没有来得及分辨那种柔软得恶心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之前,她的手仿佛有自己的意愿一般握住了它,猛力往外一拉。
一个暗绿色柔软的长形物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从任烟雨的口中拉了出来。
经理背后窜过一阵寒意,不由自主地将手一甩,它无声无息地钻出了玻璃,消失在窗外的黑夜之中。
温乐沣小小地啊了一声。
“那个─到底─咳咳咳咳咳─”
在发现自己能说话的同时,经理感到嗓子眼里,好像要冒火一样的干哑疼痛,就好像刚才那条蛇,是从她自己嘴里被拉出去的一样。
任烟雨的抽搐缓缓停了下来,温乐源放开她的手脚,翻开她正缓缓闭上的眼睛查看。
她瞳孔的颜色也在慢慢恢复,再过一会儿,瞳仁的颜色也会回来。
“那个呢?”温乐源东张西望地问。
“一个没看住……被她扔到窗户外面去了。”温乐沣离开经理的背后,苦恼地说。
“啊!”温乐源凄厉地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跑到窗边,贴着玻璃往外看。
“怎么扔到外头!你怎么敢扔到外头啊!那我们花这么长时间算白努力了!”
“我不明白……”经理按着自己的喉咙,沙哑地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刚才那个又是怎么回事?”
温乐源绝望地蹦达了两下,忽地大叫:“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