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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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线-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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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道风愣了,然后又惊又喜:“好啊,跟我过招!”他砰地一拳挥过去,欧阳摔倒,撞得几辆黄包车连翻带倒。六品一声不吭地冲了过来,古烁一拳砸在六品胸上,六品却浑若无事地把他推了个滚,古烁愣了一下,接着跳起来。
  皮小爪在一旁急得直跳:“你们几个好好说话行不行?”可在几个暴烈的行动派面前他的声音太微弱。
  四道风推开几辆车,照欧阳躺倒的地方走去:“嗳嗳,别装死,我还没使劲……喂,你别玩阴的,玩阴的没好果子吃。”
  欧阳爬了起来,拭去嘴角的鲜血,在一辆黄包车上坐下:“我不想跟你说话。”
  四道风怔了一下,欧阳的眼睛让他有点发骸拔一共幌敫闼祷澳亍!彼袅送反蛩阕呖跋衷诘墓聊墙焕闯霾蝗ィ煤冒镂遥苣愫斓穆痰目痉坏模冶D阋惶跣∶ �
  欧阳根本没理他,静静展开刚才一直握在手上的那个纸团。昏暗的灯光下,他静静看着,看不出他脸上的悲欢喜乐。
  沽宁守备司令部里,一间屋子的灯还亮着。蒋武堂正顶着灯光坐在地图下发呆,龙文章一路嚷嚷着进来:“那俩阴人真要在这住了吗?”
  “是的。”蒋武堂有些心不在焉。
  “您瞧见他们有多讨厌了吗?”
  “龙副官,鬼子在哪儿,你在地图上给我指出来。”
  龙文章愣了一下:“我……怎么知道?”
  “那就忍着,我何尝不知道共党跟这事没相干,可这种两眼一摸瞎的仗怎么打?我只好从姓共的那里找个头绪,谁让他们知道咱们不知道的……”
  一名马弁进来:“司令,高会长……”
  高三宝进来,行色匆匆,面有忧容:“用不着通报了,我想蒋司令不会把我这老废物拒之门外的。”
  蒋武堂站了起来:“高会长……”他看着高三宝脸上的伤疤,“高会长无恙乎?”
  高三宝抱抱拳:“先说句救命之恩,不敢言谢。再一句,有什么地方我能效力?”
  高三宝毫不掩饰的急切神情让蒋武堂有些感动:“您就该在家里好好将养……”
  “高某的老哥们儿一天内十去八九,高某的女儿死活不走,说什么同生死共存亡,要说昨天你我还分个彼此,现在就没那个了,危城之下,保国就是保家,高某明白这个道理。”
  蒋武堂苦笑:“我今儿请所谓的上司往沽宁派架侦察机,那边说飞机宝贵,几十个师在前线浴血奋战,哪有工夫管你小小沽宁?哈哈,踢了一世皮球,这回倒也干脆。”
  “谁都是靠不住的,只有靠沽宁人自己了。”
  “靠什么?沽宁是人人自危,民心大乱。我这是无兵无将,背水一战,靠什么?”
  高三宝有点茫然:“……我有钱。”
  蒋武堂哑然:“钱在这时候是管不得用了。”
  “钱总是有用的。”高三宝看着屋外漆黑的夜,他的神情如在够一根救命稻草。
  往常的这个时候,沽兴车行已是一片繁忙,但因时局紧张,今天往外出车的并不多。
  四道风端着缸子在漱口,老小馍头拉着车往外走,老馍头又在鼓劲想央告四道风退车的事,四道风先一眼瞪了过去,老馍头唉声叹气地走开。
  四道风看不过去:“行了行了!下午回来把车退了!逃你的小命儿去吧!”
  老馍头感激涕零:“四哥您真是……”
  “滚远点!不想看见你!”
  老馍头知趣,拖了小馍头走开。
  四道风接着漱口,一双眼睛又盯上了跟着两馍头往外走的一个生人,那人整套黄褂圆帽,走相做派十足一街头混混。四道风晃晃水缸:“穿屎黄的那个,过来!这是大马路吗?你进来晃什么?”
  那人过来,老远便唱个无礼诺:“正找四爷呢,四爷有礼。”
  “别扯,我今生也不是什么爷。”
  “我们爷有请四爷,您知道,闹个和头酒。”
  四道风厌恶地转开头漱口,一口水喷得阳光下虹光泛射:“你们爷是哪个会的?”
  “我们爷……”
  “闭上嘴走吧你,告你们爷,我烦人抢到刀把子就骑穷哥们儿头上,甭管他啥会。”
  那陌生人看看他,抱抱拳离开。四道风把洋铁缸子一甩,从窗沿上看欧阳睡的屋子,日头高照,被子下边一个人形一动不动,他回身揪住皮小爪:“爱抬杠的没死吧?怎么这个点还睡?”
  皮小爪道:“教书匠啊?两个点前就起了呀。”
  四道风愣了一下,跳进屋里一脚把被子踢飞,被子下边是一个被卷。四道风看看车行门外:“你借他一身屎黄的衣服?”
  “就你特烦那身。”皮小爪从窗边拿起堆破布条,“你瞧他这身,扔花子堆里也没人要。”
  “你这个胳臂都长不全的笨蛋!”他狂怒地抓过那把布条扔了,往车行大门跑去。
  黄衣圆帽的欧阳早已拐进小巷,妆化得实在粗疏,半撮胡子已经快掉下来。他一边走一边修复着,从另一条巷子里出来时胡子已经复原了,巷口有两个士兵,欧阳在墙上蹭了蹭脊背,一脸无赖相地看着他们。
  士兵厌恶地将脸转开,欧阳又磨蹭了一会儿才通过哨卡,他走向沽宁的街道。
  一家药店出现在欧阳眼前,他想也没想便进去。店里没有客人,他指指架上的一种瓶装西药,伸了四个手指头。那是他常吃的止痛药。
  店伙吓了一跳:“先生,这药一年也吃不了几瓶的。”
  欧阳摇摇头,只管把钱递了过去,他把药揣进口袋,把找的钱仍留在柜上:“小师傅,跟您打听个人。”
  店伙看看那找钱,点头。
  “有个女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总来贵店买这种药……”
  “她可有几天没来了,这兵荒马乱的……”
  “我知道。”他把找的钱推给那店伙,有两张纸币已经被他折成了长条,交叉着放在一个最醒目的位置。他满怀希冀地看着对方。
  “……给我的?”
  欧阳把钱推给对方,他只看到一个小市民的贪欲,但他还没有绝望:“这有镰刀和锤子吗?”
  这种暗语已经接近赤裸裸了,店伙仍只是疑惑地摇头:“我们……只卖药。”
  “有人来买外伤药吗?”
  “那就多了去啦,鬼子刚闹完,您瞧这儿。”
  欧阳看看那空出整大块的药架,外伤药早已卖光。他正打算离开,却又转过身来,热切地看着店伙:“如果她来了,如果买这种头痛药的人来了,告诉她,我没走,暂时不会走,我在找她,我……所有的朋友都断线了。如果她知道,给我个信,不用管我,怎么都行,只是让我知道……她还好。”
  店伙莫名其妙地点着头,仿佛欧阳是个疯子。欧阳看着他的表情沉默下来,离开。
  老小馍头坐在街头等活。可今天的活并不多,两辆车现在还是个空载。
  “爹,咱真要走吗?”小馍头有点心不在焉。
  “走,驴子才跟这沽宁耗呢,趁他今天说了松动话,等拿回那三块大洋的押车钱……”
  “四哥一直对咱们挺好的。”
  “好是他说了算,坏也是他说了算,咱是草民,这条命得靠自己抓着。”
  小馍头不吭声,蹲在车边有些冤苦地扒拉车轮子,老馍头二话没说给他一下:“我知道你打见那帮无法无天的心就飞了!他靠不住!你想吧,分文不挣穷快活!车行说话就倒!四道风?到时候你们跟他喝西北风去!这都不说了,还跟鬼子打?玩去!等鬼子退了咱回来了,可保这车行都平啦!”
  “可四哥是真英雄……”
  老馍头冲着儿子又是一下:“可今天锅里该有的还是没有!他是英雄你又不是英雄!小王八乐意饿死?要不让鬼子挑死?”
  小馍头咬了咬牙:“乐意。”
  老馍头又想打,神态却瞬间变得恭敬。他的视线里,龙文章领着一小队军人和一个民间鼓乐队正过来。高三宝、高昕、何莫修和沽宁幸存的几个士绅跟在后边,有人还带着伤残。所有人都沉默着,这支队伍看起来有些凄惶。
  龙文章挥了挥手,那些人停下,鼓乐队将手头的各种乐器一齐奏响,并不和谐,龙文章烦躁地又挥了挥手。所有的乐器都停了,只剩下瘦削老头罗非烟在奏一曲《十面埋伏》,他的胡琴对沽宁长大的人是有魔力的,琴声中有人聚拢,有人开了门窗,人们渐渐围了上来,死气沉沉的街道上终于有了些活气。
  曲终是沉默,龙文章身后的守备军不失时机展开一张纸,大声念道:“字谕沽宁民众,敌寇来犯,兵临城下……”
  龙文章一伸手把那张纸抢过来揉了,他拄着拐杖跛行两步,白净的脸上泛着杀气:“什么字谕不字谕的?人都死整条街了。两天前我在这说过,我有一千发子弹留给日本鬼子,现在还是这话。再添一句——鬼子再来,三百人挡不住,谁跟我一块儿打鬼子?”
  人群沉默。老馍头把直勾勾看着的小馍头又拖了回去。
  龙文章看着沉默的人群不由得有些恼火,他往身边叫了一声:“高会长!”
  高三宝点点头,一边的全福把一块红布揭开,那是整筐成色十足的银洋,另一块揭开,露出一口装设在木架上的大号铜锣。
  龙文章听着人群里发出的惊叹和窃窃私语大声道:“这钱是高会长捐出来的。敲一响这锣,十块银洋拿走!敲一响这锣,上城外跟兄弟吃几天军粮!别怕,用不着怕,鬼子脑袋敲起来不比西瓜结实多少,只要你不怕。”他看着靠前的小馍头问,“小兄弟,怕吗?”
  小馍头张嘴就答:“谁怕他?鬼子来我们那抢粮,我六叔一手一个给他们扔粪堆里了。”
  龙文章总算笑了笑:“原来是英雄世家?小兄弟哪里人?”
  小馍头看看老馍头,老馍头一双乌珠子快给那筐银元吸过去了,根本没管他,小馍头道:“承德。”
  “你那英雄的六叔呢?快请出来给大家见见。”
  小馍头干巴巴地说:“死了。他扔那俩鬼子都有枪。”
  龙文章忽然有些沮丧,可是他仍然坚持着:“你不想给你六叔报仇吗?不想回你的家乡吗?”
  小馍头再不敢说话了,掉头看着自己的父亲。龙文章转了身,他对这般麻木的人性表示彻底绝望,他寄希望于人群:“沽宁人,鬼子来了要毁的是沽宁,高会长倾家荡产要救的是沽宁,鬼子来了血流成河的是沽宁人,打跑了鬼子咱保住的是自己的家。那么,谁来救沽宁?”
  沉默,被他扫视的人都略微后退了。老馍头靠得最近,也退得最远。
  龙文章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瘸腿:“沽宁人,我也流了血,可没流光我的勇气!”话音刚落,他身后的锣被敲响了,龙文章惊喜地回头,小馍头拿着足一臂长的锣槌站在锣边:“我想给我六叔报仇。”
  同一刻鼓乐大作,彩纸的花瓣被甩在小馍头身上,他手里被塞上了十块银洋,项上披上了红花,人群里的老馍头嘴唇开始颤抖。
  龙文章大力拍着小馍头的肩:“我喜欢他!瞧见他就喜欢!站这来小兄弟,以后咱就是兄弟了!”
  小馍头站到了人群中间,一向不敢吭气的主,现在牛到不知道自己是谁。
  万事开头难,锣再次被人擂响,沽宁几天来第一次显得有些欢腾。小馍头挤开人群,捧了那十块银洋向老馍头走去,老馍头仍在发呆。小馍头把钱交给老馍头:“爹,那我走啦。”
  十块银洋似乎触动了老馍头的某个开关,他捧着钱挤向龙文章:“这不行这不行,他搞错了,他不懂事,他财迷心窍……咱有钱,咱不缺钱……”
  龙文章拿着那摞银洋愣住,旁边拿槌的人停了下来,喧哗也静了下来,好容易激起来的斗志被老馍头浇下一盆凉水,老馍头拖着儿子挤开人群往外走。
  龙文章恼怒地吼:“给我站住!你当你在买酱菜吗?”
  老馍头诚惶诚恐:“求求你,求您了军爷,您饶了这王八羔子,我们就是拉车的,我们还回行里退车呢,行里还押着五块钱呢。”
  高三宝在一旁问:“沽兴行是不是?全福你跟行里说一声,这车押钱退人家,他要还拉车以后份钱全免。”他拍拍老馍头的肩,“老哥,我只能跟你说匹夫有责,儿女都是心头肉,可谁让咱们都老得扛不动枪呢?这只能说是个不成意思的意思。”他转身到筐边,于是老馍头手上又多了十块银元。
  “不行,我不卖儿子。”老馍头捧着钱想放下,却又舍不得。
  龙文章把枪在老馍头跟前狠跺了一下:“你跟死了的人说声不行!”
  小馍头扯扯老馍头的衣裳:“爹,就这几天,打跑了鬼子我就去找你。”
  老馍头干张了张嘴,他怕穿军装的,尤其怕穿军装又拿着枪的,对着眼前的枪他说不出话,只能吃力地推起了车向人群外走去。
  高昕稍犹豫一会儿,在筐里抓了一把银元追上去。
  人群里锣又被敲响了。敲锣的是个十岁不到的小乞丐,小乞丐期盼地向正分发银洋的伤兵伸手,惹得人们一阵哄堂大笑。伤兵一脚把小乞丐踢飞了出去:“娘的,这钱你也好意思要?”
  小乞丐的头在石阶上撞出个包来,不知好赖地还要往人堆里挤,人们嬉笑着夹紧了不让他进去。
  “鬼!”小乞丐嘴里模糊不清地吐着字。
  人们大笑:“大白天嚷什么鬼?是鬼子!”
  “鬼!”小乞丐很执著地说着。
  高三宝皱皱眉:“像什么话?全福,给他拿点吃的。”
  全福拉着小乞丐离开。
  高三宝下意识地在人群里寻找高昕的身影。高昕已经挤出人群之外追上了老馍头,她把那把银元塞给他:“那天是你们救了我,今天你们又给我勇气……勇气,我们现在都需要勇气……”她有些茫然,看看那把银元,“这不算什么,真的,它什么用都没有,可是……”她不知道要说什么,窘得脸发红。老馍头愣住,他看看高昕,又看看身后的人群,他将钱放进了口袋,放下车,犹犹豫豫地挤过人群。
  龙文章正忙着给新丁排队,身后的锣不干不脆地又响了一下,人们转身,老馍头拿着槌站在锣边,他怯怯地看着龙文章:“我也吃口军粮,成不?”
  龙文章笑笑,狠拍了他一下让他站到新兵队里。老馍头理直气壮伸着手,龙文章愣了愣,抓起十块银元塞给他。
  老馍头走向新兵队时腰里已沉甸甸的了,但他仍然看着高三宝:“高老板,我那车……”
  高三宝急急道:“你老哥放心。全福,帮人把车送回去。”
  “那押钱……”
  高三宝总算反应过来,立刻又拿了几块银元给他。
  老馍头终于站进新兵队,小馍头讶然地看着:“爹,你干啥?”老馍头也不回答,只是狠狠地在他屁股上踢上一脚。载连家独浪新
  那筐银元已经见底,鼓乐队开始收摊。龙文章一瘸一拐地带着新丁队列,踢踢踏踏参差不齐地离开,他威武地对着这帮菜鸟们嚷嚷:“打今天起你们就是武夫!看见披黄皮的别叫军爷,要叫弟兄!这叫家伙事不叫枪!这不是脑袋,这叫六斤半!人要问你哪部分的,你就说蒋司令手下,跟鬼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部分的!”
  人们都被他喊得热血沸腾,打醒了十二分精神紧跟队列。一行人向着郊野外的阵地走去。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欧阳坐在流水淙淙的河边,他仍是早晨出门时那身装束,他试图就着河水清洗一直揣在身上的那个药瓶盖,那是个很艰难的工作,因为他是要洗去上边日本人的血渍而保住思枫的字迹。
  一条小乌篷船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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