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不以为意地说，忽然“嗯”了一声，“倒是你，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呃，我来找你……”
“找我？有事？”
“有事的人是你才对吧……”
“我？我有什么事？”
麦克语塞，他还真的说不来有什么事，毕竟他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
总之现在看起来是没出事，他也不好继续追问，抓抓耳朵，“没什么，现在没事了，你也没事了吧？那我们走吧！”
反正人也接到了，再待下去只会尴尬，他知道狄伦肯定猜得出他这么风风火火地杀过来是在想什么，再说他刚刚的态度也挺不好的。
可是他又不想道歉，因为他还介意着呢！好端端的把他女友约到酒店来，可疑……
“走？”伊琳娜想了一下，看向狄伦，“你不是说有关于我父亲的事想跟我谈谈？可我们之前好像只是聊天，还没说到正题……”
“下次再谈。”狄伦说。
“这样……那好吧！”伊琳娜耸耸肩，让麦克扶她下了床，又过去把薇薇安拉起来。后者好像睡得比她更沉，连清醒时间也花得比较长，还有点搞不清状况的样子。
当他们三人走向大门口的时候，忽然听见罗伊说：“你们先走。”
“你不走吗？”麦克奇怪地说。
“我有点事。”
虽然没明确说有什么事，但肯定是要和狄伦相谈的事——其他人一听就是这个意思。
不是不好奇，但这毕竟不是他们能干涉的范围。
即便麦克现在心里对狄伦有点小意见，但再想想，罗伊又不是女的，还用得着他担心什么？
伊琳娜当然更无所谓，至于薇薇安，脸上隐约闪过了一丝什么，但最终也只是带着这点什么离开了。
第六章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眼里仿佛是透明的，不看，不问，只眺望着窗外静静喝水。
罗伊猜想那八成又是盐水，尽管都是咸的，但跟真正的海水比起来，肯定还是有区别。即便如此，仍然能在这微小的地方体现出这个人对于海的依恋。
那么，他又是为什么要离开海呢？
罗伊皱了皱眉头，沉声问：“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吗？”其实想问的事情有很多，但眼下他最在意的还是这个。
“为什么把伊琳娜叫到这儿来，你想跟她谈什么？她又是为什么会在这儿睡着，还有薇薇安也是，你能说一下究竟吗？”
背对着他的男人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看他。罗伊不意外，同时也不会放弃。
“你是凯米伦——这一点已经肯定。”他握了握拳，“以前的事先撇开不谈，只谈今天的事，请你给我一个解释。”
“你想要什么解释？”
罗伊一愣，没想到狄伦会忽然又理睬他了，而且他还看到狄伦把水杯放在窗台上，转过身面向着他，仍旧是那一脸平静。
然而这相比以往倍显反常的态度，依稀令他感觉到异样的不平静。他轻吸一口气，说：“事实。”
“事实就是，和你无关。”狄伦说。
罗伊心口紧了紧，上前一步，“怎么会无关？你明知道……”
“我知道薇薇安是你的旧情人，我也知道，是你抛弃了她。”狄伦把话截过去，接上了这么两句话。
罗伊茫然地瞪着他，差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理解能力出了问题——这两句话的用意以及意义在哪里？
没等理解出来，他又听见狄伦说话了。
“既然是被你抛弃的人，就算她今天是一个人来，在这儿跟我做什么，难道你还会在乎吗？”
“什……”
罗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听见了什么？
“你这个……你这个混蛋！”他猛地咆哮出来，冲上去揪起狄伦的衣襟，另一只手握成拳头举起来，差一点就要往那张脸上砸过去，但也只是差一点。
他的拳头垂了下来，对方那凛冽中夹杂讥诮的眼神就像化作一块石头，把他的拳头沉沉地压了下来。
忽然有点无法面对似的，他背过身走开几步，蹲了下去，疲惫地撑住额头。
“不是这么回事，不是这样……”他喃喃着，与其说他是在说给谁听，不如说他更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你不会是这样的，凯米伦……你不应该是这种人，我不相信，你是凯米伦啊……”
即便这是自言自语，也还是传进了另一个人的耳朵里。
一刹那间，那双金褐色的眼睛似乎瞪大了，但随即又紧紧地眯起来。
“你也是。”他说，每一个字清晰而深沉，“你也不应该是那样的人，我同样不想相信——我也曾经不相信。”
“你说我是……哪样的人？”罗伊怔怔地问。
“骗子。”狄伦冷笑，“我听说过人类很喜欢说谎，我还以为你不一样。”
“我……”
“假装友好，转头再抛弃，这种事做起来很有趣吗？”
“不……”
“或者说，你只是忘记了，忘了事？但为什么你却还记得人？既然要忘，为什么不统统一起忘记？”
“我，我没有忘，我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罗伊忽然叫出来，他捂住耳朵，不想也不敢再听下去，“那天之后，我跟家人一道回了纽约，没过一个月我父亲就告诉我，他和母亲分开了，他说，她走了，以‘要寻找新生活’为理由，就这么消失了……母亲曾经无数次对我说，我们全家要永远在一起，可她竟然一个人走了，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
“……”
“从前每次都是我们三个一起到这儿来，从那之后我父亲再也没提起要带我来，我也不想来，这个地方只会提醒我，那些我们在这儿共同度过的时光全部都过去了，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
所以我不想来，这次我都差点没有来。我也不敢来，我不敢见你，我怕我一见到你就会对你破口大駡，我怕我会迁怒于你，会对你说，都是因为认识了你这个怪物，就因为我把‘together forever’送给了你这个怪物，我的家庭才会变成这样，是你害我们变成这样……”
罗伊顿了一下，猛地摇摇头，抱住头颅，手指深深插进头发里，“不，我怎么能把责任推在你身上？我明知道……可是如果我见到你，我怕我会失去控制，会真的那样对你说……是的，你没说错，我真是个混蛋，该死的混蛋……”
不断咒駡着自己，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到最后完全没有了声音。
整个空间沉浸在一片死寂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一双手臂环过罗伊的脖颈，从身后把他轻轻抱住。
他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听见耳边响起低沉的一句，“别说了。”
直到听见这个声音，让罗伊再也无法怀疑，此刻抱着他的这双手是谁的。
他的身体顿时僵硬了，心跳也仿佛停止，停了很长时间，瞬即又狂跳起来，带着一股尖锐的苦涩。
“对不起，凯米伦，真的很抱歉……”他痛苦地说：“我是个混蛋，竟然有过那么混蛋的想法……”
“别说了。”狄伦把双臂收得更紧，“你不是什么混蛋，你不是。”
“我是……”
罗伊突然有些恍惚，紧紧相贴在一起的身体，背上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沉静平和，仿佛在对他诉说着什么。
他愣愣地扭过头，看着那张侧脸，“我不是吗？你这么觉得？你不怪我？”
“我不怪你。”狄伦顿了一下，脸上依稀掠过一抹异样，“不怪你了。”
“你……在说谎吗？”罗伊摇头苦笑，“你一定怪我，你也应该怪我。这十年里，我一次也没来，而你每一年都来见我，却一次也没等到我，你怎么可能不怪我呢？像我这种不守信用的骗子，你不但应该怪我，连恨我都是有资格的……”
“你怎么……知道？”跳过什么怪不怪的东西，狄伦显得对某件事情很错愕。
罗伊花了几秒钟来搞清楚他指的是哪件事，心里不禁又抽动了一下，垂低视线，“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狄伦更错愕，“你看到什么？”
“你在石阶上刻的名字……”
之后，狄伦就沉默了。
虽说自己之前就老是被他沉默以对，但是他此时此刻的沉默，却让罗伊感到一股说不出来的异样。
他疑惑地抬起视线看去，发现对方的脸色果然不太自然，眉头也微微皱着。
该不会是我搞错了什么？罗伊顿时犹豫起来，有点不安，但就在下一瞬，脑子里仿佛闪过一道光，令他迷惑顿开。
他明白了，这个人……其实是在害羞吧！被看到了那种东西，会害羞也是正常的。
只是罗伊没想过，还能有机会看到这样一幕，不论是冷漠尖锐的狄伦，还是他躲了十年、以为再也不会相见的凯米伦，“他们”害羞的样子……
奇妙的滋味在心头漾开，那些懊悔和纠结统统都被挤到一边，他不禁笑了起来。
不管是狄伦也好，是凯米伦也罢，我果然还是喜欢这个样子的他啊……
“嘿！”罗伊把手伸出去，看着对方眼里浮上的迷惑，他的笑容扩得更大，“假如你真的不再怪我，或是愿意原谅我，那么，我们可以和好吗？”
狄伦没有回话，静静凝视着罗伊，目光很深、很沉，反而看不出是什么眼神。总之那不会令罗伊感到心慌，所以他也坦然地与之对视着，好一阵子。
终于，狄伦的手缓缓抬起来，握住了他的手。他再次笑了，正准备合起手掌握得更紧，眼前却忽然笼罩过来一片阴影。下一秒，嘴唇上落下了一份温软的触感，不完全陌生。
罗伊惊讶地睁大眼睛，简直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张口想问，嘴巴刚张开，就有一条更软、更热的东西滑了进来，在他口里摩擦搅弄着，不时还吸吮一下，就像…… 就像那次他对这人做过的那样。
他难不成是现学现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超乎意料的状况，他就那样呆呆地任其发展，直到结束。
然后他被狄伦从正面抱住，抱得很紧，再加上刚刚发生的事……他更加没办法把这当作一个普通朋友之间的拥抱了。
可是不对啊！
“那个，呃……”罗伊咳了一声，干巴巴地说：“那天，我对你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其实我当时没安好心，很抱歉，但我也是因为……总之，你懂的吧？”
“我懂。”狄伦回答的声音很平静，显然并不是现在才懂。
但这样是不是更不对了？
“那么，像这样的做法，在人类中是代表什么意思，你懂吗？”罗伊不很确定地问。
狄伦沉默了一下，反问：“不是代表很高兴？”
“什、什么？”罗伊呆了呆，把狄伦稍微推开，不可思议地瞪了过去，“你是说在你们那儿，高兴就是用这种行为来表示？真的吗？”
“当然……”狄伦眨了一下眼睛，笑起来，“是假的。”
罗伊感到眼前一黑。
完了，连这小子也学会像人类一样骗人了，人类社会可真是个不好的地方。
眼前越来越黑——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到对方的笑，以当下这种模样。那笑容透出狡黠以及揶揄，但完全不会令人感到恶意，甚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纯真。
如果说，十年前的那张笑脸里还带着一点怯弱和拘谨，是拼凑出来的，那么十年后的这张笑脸，就完全是率性、是坦荡、是绽放出来的。
太……晃……眼……了……
他快瞎了！
不过，至少在这一刻，他觉得，就算真的瞎了他也甘愿——如果是被一个这么美好的笑容给刺瞎的话。
当然了，真的想要瞎也没这么容易，所以当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再次朝罗伊凑过来的时候，他眼睁睁地看到了。
直到口腔再一次被占领之后，他才莫名其妙地想到，他明明看到了，怎么还什么都不做？不是应该阻止吗？
这不是阴谋，不是算计，这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吻。这样的吻，是不应该发生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是……不应该的吧？
罗伊绞尽脑汁，始终得不出结论。而这个时候，这件“不应该”发生的事，却一直在持续发生着。
当狄伦——或者应该说是凯米伦，说要罗伊陪他一道回去的时候，罗伊还以为指的是去海边。
然而出发之后，他却发现不是去往海的方向。
最后，他们是站在了一幢小别墅前。凯米伦用钥匙打开门，把罗伊领进门里。罗伊好奇地四处打量，房子里的设施极其简单，可以说是剔除了一切不必要的东西。
这样子虽然看上去很整洁，但同时也让人觉得缺少了生活气息，几乎不像有人居住。
但事实是，这里确实有人住，只不过住的不是一个“人”。
于是，那个老问题又重新在罗伊脑海里浮现——为什么凯米伦会在人类的社会中出现，而且是以人类的形态？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很多疑问……
就算是现在他们两个和好了，或者说也正是因为他们和好了，有些事情才更是非得弄清楚不可。
罗伊想要询问，头一转却看到凯米伦走出了房子，去到后院。他也跟上去，这才发现后院的范围有这么大，而院子中央有一座泳池。
“扑通”一声，凯米伦跳进了水里，罗伊顿时错愕。跳进自家泳池当然不算什么，可是穿着衣服跳呢？
随即罗伊就看到凯米伦开始脱衣服，他有点糊涂了。
既然都是要脱，为什么不在岸上就脱掉，偏要到水里去脱？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不过，看着凯米伦那非但不嫌麻烦，反而像是很享受似的表情，罗伊渐渐明白过来。
其实他是迫不及待了吧？迫切地渴望着水……
说来说去，毕竟是应该生活在水里的生物，对水的依恋不是普通人可以想像的。
再回想到这人连喝水都要喝盐水，罗伊猜测地说：“池子里的水，难道是海水？”
“是的。”凯米伦说，上衣已经脱干净了，开始脱裤子。
“你可真行。”罗伊摇头笑笑，“是怎么办到的？”一般人不会把海水引到自家泳池，这肯定要比普通泳池麻烦得多。
“有钱就能办到。”
听凯米伦这么说，而且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罗伊愣了一下，微微皱起眉，“你的钱是哪儿来的？”
凯米伦看上去十分清闲，不像是在工作，可是却住着这么好的房子……该不会是什么非法途径？
“海底有很多值钱的东西。”凯米伦给出这样的答案。
罗伊又是一愣，“你是说，你把海底的东西拿到陆地上来，卖了赚钱？”
见凯米伦点头，罗伊不禁要问了，“譬如什么东西？”
“很多，海底到处都是沉船。”
“沉、沉船？”而且还到处都是！罗伊扶住额角。
其实可以想像，在海上实际沉没的船只，比起人们所知晓的数量肯定要多得多，而那些船上装载有值钱的货物，也完全不奇怪。
但是谁又能想到，人类所遭遇的灾难，居然给海底的居民赠送了一笔额外财富。
不过换一个方面来想，假如不是要到人类世界中来，那些财富对于海底生物来说也是多余。
“是的，太多了。”凯米伦说：“卖了这么多，还有很多，没完没了。”
“……”罗伊额头上黑了一圈。
这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这话要是让那些搜寻沉船的探索者们听见了，一定恨不得活活咬死他。
罗伊叹了口气，真是的，管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他还有正事要问。
“那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跑到这儿来？”既然会卖东西赚钱，而且还购置了房子来居住，显然这人并不是偶然跑上来逛逛而已。
“我来找尼洛。”凯米伦马上就回答了，并不打算隐瞒。
“尼洛？这个尼洛是人类？”不然为什么要跑到人类的地盘上来找？
“不是，他是瓦雷。”
“是瓦雷？”罗伊深感意外，“那又怎么会……”
这年头，瓦雷们很时兴往陆地上跑吗？凯米伦是一个，尼洛又是一个，还有伊琳娜遇上过的那个……
忽然意识到什么，罗伊沉重地问：“你说的尼洛，该不会是被伊琳娜的父亲杀死的那个？”
“不是，被杀死的是尼娜。”
“尼娜？”
“她是尼洛的妹妹。”
“妹妹……”罗伊哑然，妹妹被人类杀死了，难道说——“那个尼洛来到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