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那是一只拥有洁白羽毛的鸽子。
撒加从屋里跟了出来,乍一看以为是幻羽,却发现它的瞳孔散发着幽蓝的光泽,他走到艾俄洛斯身边,有所领悟地说:“这是翎风吧。”
“嗯。”艾俄洛斯点点头,将脸颊抵着翎风的喙,那鸽子便发出了一声声有节奏的叫唤,“我早些时候把圣州城发生的事情都托它告诉师父了。”
“哦?那快看看你师父说什么吧!”撒加奇怪着艾俄洛斯的行为,顺便打量了鸽子,却发现它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藏着书信,然后就看见艾俄洛斯脸上喜悦的神色渐渐退却。
“怎么了?”撒加不禁有些担心。
“师父要我们回去一趟。”艾俄洛斯轻声回答,脸从鸽子喙边离开,摩挲着它轻柔的羽毛,将手心的绿豆子喂给它,翎风拍拍翅膀,飞回了笼子里,撒加顿时明白了它们独有的传递讯息的能力。
“有什么问题么?”
问题就是得离开你身边了呀,艾俄洛斯在心里念着却羞于启齿,望着对方那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顿时有些气恼,反倒有种自己自作多情的感觉,摔手就要离开:“什么问题也没有!”
撒加及时地拉住他,发现他还奋力挣扎了几下,于是低头掩笑,这人怎么这么不经逗呢?习惯了时时刻刻陪伴的人又何止他一个?
“艾俄!”好说歹说,总算将他制服在自己怀里,撒加低哑如磁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你到哪儿我就陪你到哪儿。”艾俄洛斯的脸涨红了起来,说出口的话语细弱蚊吟:“会……会被笑话的。”撒加笑得有些无奈,因为艾俄洛斯这有些别扭的性子,总是在意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刚好我在冥州城有笔生意,就当私事公事一起办好了。”撒加的话让艾俄洛斯的眸中闪过一丝喜悦的光亮,脸上洋溢着笑容:“你不会是假公济私吧?”
“不是也得是啊……”撒加伸手捧起他的脸,“不然有人害相思病怎么办啊?”
“谁……谁害相思病啊!”艾俄洛斯羞恼地掰开他的手,往撒加身上抡打,撒加适时跑了开去,引得艾俄洛斯不得不去追他,却忘记了自己此时可是□着双脚,一下踩到了折断在地的枝条。撒加听见他发出一声闷哼,急忙折返扶住他,艾俄洛斯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痛吗?”撒加蹲□子,抬起他的脚踝,只是嫣红了一块,倒是没划伤,不禁松了一口气。
“还不是你害的!”虽然情况根本连受伤也算不上,但艾俄洛斯还是故意表现得夸张想借机数落撒加,谁知他忽然立起身,一把将他打横抱起,吓得艾俄洛斯赶紧挽住对方的脖颈。
“那就罚我抱你进去吧?”撒加的气息离自己的脸颊是那么近,害他止不住地心跳,看到他这个样子,撒加又忍不住想逗他了:“要是让你的弟弟们看到你这个样子,你猜他们会怎么想?”话音刚落,果然发现艾俄洛斯在怀里挣扎了起来,而脸上的红晕越发加重,终于禁不住大笑出声,发现又被撒加耍了,艾俄洛斯有些恼羞成怒地将手掐在他的颈脉上:“这都是谁害的!是谁?!”
“是我是我!”差点被艾俄洛斯捣鼓得站不稳,撒加只好投降般地劝哄着。
加隆从床上爬起来,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喉咙干渴难受至极,晃悠到窗桌边倒了一杯清水,边喝边眯着眼睛望窗外的日头,原来已经正午了,难怪有些饿了,这时伊奥跑进来请他去偏厅用膳。
走起路来脚步还是有些轻飘飘的,一路上看见府里的仆人忙进忙出地搬着东西,加隆觉得好生奇怪,于是问跟在身边的伊奥:“伊奥,他们在干什么?”
“二爷您还不知道啊,爷有事要到冥州城去,这是在打点行李呢!”听了伊奥的话,加隆只觉得有一股奇妙的预感从心里冒了出来,撒腿就往偏厅跑,一进去就看见沙加跟撒加已经端坐在饭桌前等他,顿时露出了一个循规蹈矩的笑容:“哥,沙加,你们早啊!”
“咳咳……”正喝着茶的撒加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情举动吓得气道不顺地咳了起来,加隆神色慌张地跑过去一掌拍在撒加背部,只是力道有些控制不好:“哥,你没事吧?你不要吓我啊!”
撒加难受地抬手示意他不要动自己的背,从小到大,自家这弟弟每次正经八百喊自己一声“哥哥”,准是要玩什么花样,真有些承受不住。
虽然沙加不常与他们往来,但是对他们的了解却已算深知,他眉眼没抬,只是悠悠开口:“你又想搞什么鬼?”
“喂!你们怎么能这样看我呢?”加隆颇多怨气地喊道,“我加隆可是英姿飒爽聪慧过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侠肝义胆……”
“所以呢?”撒加情不自禁地打断了加隆的浮浮自夸,觉得太阳穴处有青筋在突突地跳动。
“你们去冥州城,算我一份吧?”
第八回 翎风幻羽 (中)
撒加挑眉望着加隆,脸上的笑意让他觉得背脊发冷:“我还盘算着将府里的事儿都交给你打理呢。”
“撒加,你个没人性的你不能这样!”加隆拍了桌子就差没站起来反抗,一旁的沙加倒是笑得可欢了:“加隆,你也不想想,撒加要真把府里的事情交代给你打理,我八成会以为他疯了。”
虽然沙加的话听起来似乎很在理又好像对自己的意图有所帮助的样子,但是为什么总感觉有哪儿不对呢?想到这里,加隆还是禁不住地白了他一眼。
撒加轻摇着头,接过魔铃递来的湿巾擦拭双手:“腿长在你身上,我还能不让你走?”撒加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加隆脸上又露出了先前充满温情的笑意,沙加终于受不了,站起身道:“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撒加朝他点点头,加隆倒是不管他,自顾自地吃了起来:“撒加,你这次去冥州城,不会是想向他们师父提亲吧?”撒加本来正想离席,听他这么一问又折返了回来:“你脑子里能装点正经事儿吗?”
“怎么不正经了?”加隆在桌上寻找着荤食,结果毫不意外地一无所获,“你们都这样了,就差入洞房了。”加隆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地说着,一旁伺候的几个丫鬟脸上都浮现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撒加干咳了一声吩咐她们先行下去,这才悠悠开口:“这种事情得慢慢来,难不成能像你一样把人给打晕捋走?”加隆使劲捶捶胸口缓解被糕点噎住的痛苦,怎么所有人都喜欢拿他这个说事儿?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又听见撒加训道:“倒是你,怎么一开始风风火火的,现在倒好,吊着人家不管了。”
“嘿嘿嘿……”加隆咧嘴笑得奸邪,“这叫欲擒故纵,那小家伙不比你的艾俄,他就像只小狗那样,你越是追着他跑,他就跑得越快,你不追他了,他反而乖乖地摇着尾巴回来了。”
撒加看着他那副喜不自胜的样子,对他的比喻只有叹气加摇头:“今晚你别乱跑了,我要在府里设宴。”
“哦。”加隆胡乱地应了一声,继续埋头进食。
朱木白绢的马车在双子府正门前停驻,已是今晚第三批到来的贵客,门口的管家正迈下石阶准备迎接,谁知自家主子竟然匆忙地从府里跑了出来,更为怪异的是,他手里还拿着一把藤黄的油纸伞。
艾俄洛斯掀开车帘探出头来,发现撒加即刻将伞移到他的上方,于是将手里的纸伞扔回车上去,按着他的手跳下车来,随他进了双子府。
说是双子府的家宴,仆人们却觉得除了沙加以外的人明明都是生面孔,但身为下人也不好多嘴只是各自忙碌地将桌案菜肴搬到了庭院里。
四月花时甚好,桌案外围一圈品种齐全的牡丹花,以粉中冠与景玉最为抢眼,附近的花池旁栽着繁茂的紫藤,宛如垂落的珠帘,隐匿其中的紫色身影忽然窜了出来,旁边的艾欧里亚被吓了一跳,便追着他嬉闹而去。池子里残败的水仙已被移走,只飘浮着一片片绿荷,如面面翡翠玉镜,映着他们风华正茂的身姿,美惠从亭中的艾俄洛斯手里接过一个白瓷瓶,走到池边将里头的粉末洒向池中,在月色的衬托下飘洒粒粒金沙,顷刻之间,含苞待放的荷花提前显露了它们出尘离染,清洁无瑕的气质。
“身处污泥未染泥,这是可以用作治愈之用的缘故。”撒加在亭子里陪着艾俄洛斯,抬手为他斟酒,那杯子比一般酒杯稍显大,由藤木雕刻而成,散发着醉人的芳香气味,“阿布说你只喝百草酒。”
“所以你真找来了古藤杯?”艾俄洛斯几乎难以置信地端详着这传说中的古藤酒杯,撒加轻笑一声道:“百年古藤稀缺难寻,这可是真假难辨啊。”
“怎么有种被奸商骗了的感觉?”艾俄洛斯笑得难以自制,亭外传来了加隆与米罗不加掩饰的谈论:“看!撒加跟艾俄洛斯又开始谈书论乐品茶了!”
“真是虚度光阴啊!”米罗摇头叹气地附和起来,艾俄洛斯有些难堪地望了望撒加,撒加却全然把他们当空气。
艾欧里亚坐在亭外的石凳上,看加隆跟米罗在那儿闹着,也不知怎的心里有些闷得慌,那混蛋不总是喜欢围着自己上蹿下跳的吗?怎么最近总有种在躲避自己的感觉呢?
似乎意识到艾欧里亚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加隆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勾起嘴角,米罗用手肘捅了捅加隆,小声嘀咕道:“喂,你的鱼儿上钩了。”加隆轻笑着不置可否。
“你可真能忍,这样搁着他你不难受么?”米罗朝加隆挤眉弄眼,加隆晃悠着瞳仁,故意叹了口气:“不难受就不会整天陪你去喝花酒了。”
“你这话如果被阿布罗狄听到一定会死得很惨。”
“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加隆伸出手拍拍米罗的肩膀,一副安慰他的神情,“你跟卡妙可是毫无进展啊。”
“有那么明显吗?我是说……我在意他这件事情……”米罗神秘地朝他眨眨眼,加隆顿时有一种话不投机的挫败感:“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了好吗?你就差没把星辰坊给砸了好吗?”加隆完全不想跟他多说了,要说星辰坊到底还是开门做生意的,自然会碰见难以伺候的顾客,只是那些客人在找事儿的时候如果不幸碰上了小王爷,那可真是倒大霉了,这强买强卖的情况可谓是频频发生了。脑海中浮现了卡妙冷着脸将自己驱逐出去的情形,却见那个身影真的出现在视线中,看到他朝着艾欧里亚的方向走去,米罗心里突生了一股微妙的感觉。
“你说……”米罗拖沓着语调,眼光流连在艾欧里亚跟卡妙身上,“要他们一起了可怎么办啊?”
“……”
粒粒金砂喷射而出,在空中傲然绽放,花瓣如雨,纷纷坠落,声声脆爽的爆炸,掩盖着欢声笑语。米罗跟加隆手持着点燃的滴答金用作刀剑般对打着,火花迸射的场面闹得一旁观望的家仆们一惊一乍的,艾欧里亚手里的烟火一不留神烧着了阿布罗狄的镂花袖子,被他追赶着绕着花池跑了好几圈,穆刚从卡妙那接过的两个瓷杯就差点被艾欧里亚给撞了,幸好他及时绕过身子躲了开来。沙加坐在庭院边角上的廊道护栏上,姹紫嫣红的火光在他脸上映出美妙的色彩,穆忽然跑过来坐在他的身边:“怎么不去玩?”
“童心未泯。”嘴上虽然这么挖苦着,但注视着他们的眼眸却被感染出快乐的光晕,穆抿着嘴掩饰着对他的无奈:“阿布哥哥跟卡妙要把星辰坊跟玫瑰楼的事情处理完,所以得晚几天才走,不过我没想到你也会陪我们去啊!”
沙加面有赧色,偏过头不去看他:“我只是回趟菩提门,刚好跟你们同路而已。”
穆的脸色有了刹那间的阴沉,心里思量着这人怎么还是这么顽固,于是顿时滋生了想整一整他的冲动,随即将右手的酒杯递给他:“给。”
“你知道我不喝酒的。”
“你知道我也不能喝酒,这是茶啦!”沙加这才将杯子接了过去。
“哇!!!”亭子边上传来艾欧里亚的惨叫声,原来是让阿布罗狄给逮着了,卡妙正在劝阻着他们,而远处的米罗跟加隆已经打得上了屋檐,撒加跟艾俄洛斯则依旧在亭子里畅饮风月。
“永远这样多好!”穆开心地感慨着,抬起左手的杯子一饮而尽,沙加也举起了杯子,喃喃道:“但愿……噗!!!”
刚入口的酒水极端不雅地喷了出来,前襟都被沾湿了大半,那怒火正燃的蔚蓝眸子死盯着那张狐狸脸:“这明明是酒!”
“哈哈……”穆将手中的杯子顺手扔进了草丛,起身跑开,沙加再也无法冷静地追了过去。
夜色渐稠,庭院里的宴会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仿佛要为着那短暂离别而尽情地欢聚,高声吟唱今宵有酒今宵醉。
艾欧里亚捂着嘴跑到灯火较稀的假山后,手攀着山石身子微曲,心底涌起一阵稍纵即逝的干呕,双颊因为过量的酒精而染成了桃红,脑袋里似乎有一股炽焰在剧烈地燃烧着。一时忘记了节制贪了杯,怕被艾俄洛斯发现,只好躲在假山后久久不敢出去,过了许久,状况才好了一些,刚踏出一步却踉跄着投入一个令自己眩晕的怀抱中。
那毛茸茸的发丝在怀里磨蹭着,加隆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不禁蹙起了眉宇,虽然跟米罗夸耀得自己很了不起,但其实要做到真的对他不闻不问却很难,最初单纯调情的感觉早已被异样的心情取代,只是对方却逃避躲闪,懵懂青涩,叫他如何应对?加隆低下头轻声唤他:“艾里,艾里……”
“做什么……”稍微睁着青玉般的眸子,因茫然而蒙着一层白纱,使得视线中加隆的样子略显模糊,心里忽然有个角落在叫嚣着抵制着,“放开……”艾欧里亚轻轻挣着,手腕便从对方的虎口处滑落而出,肌肤摩擦带来细致的触感,是恼人的心痒。
“那我……”加隆倾过身子,轻声细语的话听进微醉的艾欧里亚耳里是几近飘渺的感觉,“真走了?”语调的尾处似乎带着一点儿不可思议的回响,震得心里难受得紧。
加隆转身假意离去,却感觉袖口被轻轻地拉扯,回头一望,一股酸涩带甜的味道在心里蔓延开来。艾欧里亚颔首垂目,双手拉着他的袖子,眉宇皱得死死的,下唇抿得紧紧的,脸颊的红晕已经不只是酒醉那么简单,隐约传出略显混浊的呼吸声,憋了半天硬是没憋出半句话来。加隆忽然转过身,搂过他的腰际,略显狂肆地附上他的唇齿,艾欧里亚被推挤在假山边上,感觉加隆宽大的手掌抵着自己的后脑,隔离着山石的摩擦,本来就显紊乱的气息这回更是愈演愈烈,左手不自觉地攀上加隆的背,支撑着自己越来越瘫软的身子,右手绕到两人之间抚上加隆的侧脸,托着下颌将他推离开约摸一寸的距离,声线夹杂着急促的呼吸与隐约的哭腔:“你……你真混蛋……”
加隆不怀好意地笑着,抽出手按着对方放在自己脸颊的手,缓缓地拉下来,又迅速地吻了过去,月色被假山遮掩,为他们投下一窜阴影帘幕。
辽远晴空,云端深处,一道缓慢而优雅的光迹显露了出来,张开的双翅散发着淡薄的蔚蓝色,几乎与苍穹融为一体,在撞进前方的云层之前,它的双羽又奇迹般地变成了洁白的色调,隐匿其中。
感知到危险的逼进,信鸽红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不明意义的光晕,凌厉的攻势从上方俯冲而下,它险险地躲避开来,发现攻击它的对象竟然是身形比它大了三倍有余的苍鹰,锋利的爪子,纵横斑间杂的黑紫羽毛,白色眉斑之下空洞的眼瞳犹如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