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以你的条件,他们有什么理由反对?”阿布罗狄有些气愤地问着奥路菲。
“尤莉迪丝的父亲本是皇城的御厨,三年前圣皇裁撤宫中人员时首当其冲,他为了重新回到皇宫,费尽心思要将尤莉迪丝献给八郡王作妾。”
“厄……”加隆跟艾欧里亚默契地对望了一眼,原来她差点就成了米罗的姨娘,顿觉世道奸险。
“我违背父母的意思与奥路菲在一起,可能是忧思成疾了吧,很快就卧病不起了。”她看着自己苍白如纸的双手,似乎依然不敢相信自己已经病故三年。
“尤莉迪丝是我安葬在冥州城外的,她的家人听说了之后便迁居到圣州城去了,那家‘君莫忘’的包子铺就是他们开的。”
“什么?!”所有人都显得吃惊,但最为惊愕的还是身为‘君莫忘’常客的加隆。
“君莫忘?”
“它是冥州城风靡一时的乐曲,我父亲既是做包子的御厨,又很喜欢地府花,所以用它来命名。”尤莉迪丝恍惚地喃喃,“只是没想到它却成了我的象征。”
加隆故意对着穆扬起下巴,示意自己根本没有胡说八道,这两者之间果然是有联系的,穆却全然当做没有注意到,加隆也不想再跟他较劲,又问道:“对了,干嘛你们家做的包子有地府花的味道啊?”
“啊?”尤莉迪丝显得难以理解他的话,“并没有这回事啊,可能是店里常常摆着那些花的缘故吧,毕竟父亲很喜欢。”
“你父亲的品味实在太诡异了!”加隆似乎忘却了谈话对象的定位而口无遮拦,发现她的神情哀伤,想是惦念家人了,于是不再言语。
“人死即为鬼,心术不正者化为恶鬼,哀怨无助者化为野鬼,但你不应该还徘徊在人世。”沙加明白自己的话语有些刻薄,但他说的却是真实,也想尽快解开心中的疑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尤莉迪丝理着有些混乱的记忆,出口的言语也未必能够肯定:“我只记得我睡了好久,那里一片黑暗,后来有个人拿着那血色的花在我耳边呼唤奥路菲的名字,仿佛有一道光亮将我拖了出来,之后我便一直待在那花化树下的石洞里。”她垂下浓密的睫羽,“意识虽然时有时无,但我知道,那些女孩正值伤心时,七魄离体,所以我能够接近她们,是我害了她们……”奥路菲将揽着尤莉迪丝的手收紧了一些,清秀的脸庞充满愧疚与怜惜。
阿布罗狄的眸光流转了一会儿,眉心凝聚起一股疑云:“虽然引魂花有迷乱心智的作用,但能做到将她从阴间招回来的……”
“只有夜叉。”沙加接下阿布罗狄未出口的话,“尤莉迪丝,你还记得那人的长相吗?”
尤莉迪丝用指尖按压着鬓角,有些痛苦地蹙眉:“看不清,只知道他有一头银白色的长丝,带着令人恐惧的笑意。”
“那是谁把你放出降伏塔的?”穆想起了今晚的事情,心里很是不安。
“我不知道……刚才我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直到我看见了奥路菲,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还能再见到他……”
“好了。”艾俄洛斯深知夜叉对于鬼怪来说是何等可怕的猎手,而且看样子再逼问也是毫无结果,“今天大家都累了,让他们两个……好好聚聚吧。”本是善意的安排,听起来却令人悲伤至极,原本他们是想帮助尤莉迪丝解开束缚,那也就意味着……
穆为他们掩上了房门,嘴角的笑意掺和着无奈,沙加走过来牵着他的手,将他拉离。走在前头的撒加忽然停住了脚步,蓝眸深处隐匿着一股深沉的思虑:“我怕他们只有今晚了。”
“怎么说?”艾俄洛斯他们也都随着他停在了廊道口。
“你说过,鬼杀人抵命,以换取存活的时日,这半个月以来死了五名少女,也就是说……”
“杀一个人只能换取她三天的停留。”被撒加这么一解释,他们脸上的神情便显得更为哀伤。
“我们来冥州城的那天她杀了最后一个人,等仙鹤草我们花了两天的时间,而今天……”加隆双肘抵着朱栏,漫不经心地计算着,“如果明天她还在会怎么样?”
“会变成孤魂野鬼,不得转生。”沙加含蓄地瞟了穆一眼,言语有些残酷的味道,“何况留着她太危险了,随时都会再次被控制。”
“门画忽然消失,降伏塔无故被人打开,敌在暗我在明,我们最好还是赶紧送走她。”撒加也对局势直言不讳地下定论。
“如果她心甘情愿,我可以引渡她回去而不用打散她的魂。”沙加说这话的时候手掌不禁握紧了些,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换来穆欣喜的容颜:“真的,那真是太好了!”不止是穆,在场的所有人也都露出安心的神情。
五更时分,正是昼夜交替的暧昧时段,天宇还是苍茫的雪灰,两人依偎在阿格龙河旁却只映出一人的身影,容颜依旧两情相倾,却是此时非彼时。沙加他们在后面静静地站着等待着,与他们一样希望时间可以停驻在这一刻,然则晨光却毫不留情地踏点而来。沙加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免不了开口:“开始仪式吧。”
仪式的开始,却代表他们的结束,尤莉迪丝颤抖了一下,自动松开了握着奥路菲的手,奥路菲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指尖,顿了一会儿,终于放开。
那琥珀色的佛珠被沙加握在手中,粒粒珠玑从指端虎口穿行而过,他忽地将拇指压下,被选中的那颗珠子瞬间从珠窜中脱颖而出,飞到了尤莉迪丝的面前,奥路菲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见那珠子由琥珀色变为墨黑色,尤莉迪丝的眼眸瞬间被染上了一层薄雾,她微启樱唇,一道红色流光从她口中扑闪而出,环绕着那颗黑色佛珠,与它的光华缱绻缠绵,过了好一阵子,才拖着长长的光尾脱离,却是以红黑间杂的颜色,回入到尤莉迪丝的身体中。
“人有三魂七魄,你只剩地魂,我现在为你召回天魂,助你轮回。”语毕,尤莉迪丝眼中的薄雾也随之消逝,恢复那般澄澈与纯洁。奥路菲看见她周身泛起了淡淡的白光,身子透明犹如素纱,随着淡金发丝在空中跃出委婉的弧线,她的身子缓缓地飘了起来,奥路菲月白色的眸子里充溢着不舍与留恋,上前一步握住她几近透明的手,然则什么触感也没有,只有视觉带来牵绊的假象。
尤莉迪丝周身的光华愈加浓烈,几乎要将她吞噬于虚空,耀眼的光芒灼痛人眼,奥路菲却坚持望着她即将消逝的身影,耳边似乎传来铜铃般的脆响,无数的光点在强光中弥漫,消散了她的容颜。
他虚空握着的手也化成了星点,缠绕在指尖,却有流动到心坎的温度,奥路菲缓过神来,手背上还残留着一滴相思泪。
漂浮在半空的珠玑回归到珠窜上,爆开了一道裂痕,沙加凝着眉心,沉默不语,其他人也都噤若寒蝉,伫立在河边陪伴那消逝的灵魂,晨光铺天盖地侵袭而来,带来只有生命才能享受的光明。
“人鬼殊途。”撒加轻声地感慨着,艾俄洛斯却触动般地抬头望他,那线条俊逸的侧颜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只是忽然觉得有些遥远。
这天显得更为闷热,蚱蝉在院子里的树枝上发出恼人的声响,撒加早早地换上透气的葛衣,穿过宅院的走廊,进入南面的院落,叩响闭合的房门:“艾俄,你在吗?”缓了一阵子,房门才吱呀一声打开来,艾俄洛斯对着他温婉地笑着:“有事?”
“膳时没见你,我有些担心。”撒加自顾自地进了屋,不经意地扫视了一周。
“你忘了,膳食与否对我们来说,并无太大关系。”艾俄洛斯回到桌边,将刚才摆弄的胡尔挂回墙上。撒加自然懂得这些,只是细心如他,怎么会没发现艾俄洛斯的异常?
“你心里有事。”撒加将艾俄洛斯扳转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
“什么事?”艾俄洛斯故作无辜地抬眼,略带几分俏皮。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见他还在逞强,撒加眉宇间凝聚起一丝怨气。
“你会不知道么?”听似无理取闹的话语却因为说话的人过于真诚的态度而显得顺理成章,撒加有几分被呛到的感觉,只好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妥协道:“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可是你又知不知道我的想法?”明明就是被奥路菲的事情影响了情绪,还不肯承认!艾俄洛斯明明也是懂自己的,就是喜欢胡思乱想这一点,最让他担心与无奈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似乎有些被撒加唬住了,艾俄洛斯小声地嘀咕着。
“魑魅可有几千年的光阴,人即使修道也不过活个几百年,更何况这短短的百年人生?”撒加的情绪忽然显得有些激动,蓝瞳执念要追逐他的目光,“我不愿只成为你千年光阴中的过客,即使我死了,我也要活在你心里。”撒加的指尖从艾俄洛斯的肩膀上移下,落在他的胸口上,感觉到对方有些剧烈的起伏:“就算喝了孟婆汤,我也不会忘记,二十年,三十年,我还是可以一样找到你赖上你。”
艾俄洛斯觉得眼眶温热得很,怎么自己那么没用,为什么这种无稽之谈从他口中说出来,会让自己这般心动。
见他眼眶泛红,撒加有些压抑不住了,用力附上他启而不语的唇齿,让言语无法传递的情绪透过肢体的接触让对方直接感受。艾俄洛斯下意识地后撤,腿脚踢到身后的木凳,膝盖便不由自主地弯曲下来,身子往后倾去,被撒加压倒在圆桌上。茶色额发往后卷起,露出了饱满的前额,撒加的神色瞬间变得疑惑:“艾俄,这红色的印记是什么?”
“啊?”艾俄洛斯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撒加在问自己额前的印痕,因为丝带断裂了所以没能掩盖住,那三道飘逸如笔画的火焰痕迹,“我也不是很清楚,一直以来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听了艾俄洛斯的话,撒加迅速离开他的身边。
艾俄洛斯从桌上撑起身,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以极快的动作掩上了房门窗户,然后回来拉着自己在卧榻上坐下,还动手解开自己的腰带衣带,心里错愕慌乱的情绪即刻被推到了高点。
“撒……撒加……你你……”努力克制自己不往难以启齿的方面想,脸却依旧不争气地红了起来,紧张得身子都有些僵硬,可是撒加却忽然转过身背对着他,退下肩部的衣物,露出峭拔的身姿,肩背上那苍青色的印迹转移了艾俄洛斯的注意,一道火丝盘虬成多姿的形态,这下更让艾俄洛斯无法忽视自己额上的印记。
“这……怎么回事?”
撒加挎起葛衣,随意拢合了一下:“你师父知道吗?”
“知道,但他什么也没说,不如这次回槐江山的时候,再向师父请教好了。”
“也好。”撒加点点头,注意力转回到艾俄洛斯的脸上,他的双颊还残留着一丝薄红,忽然想到他方才吞吞吐吐的话语,禁不住笑意盎然,“艾俄,你的脸为什么红了?”
“有……有吗?”艾俄洛斯慌张地用双手轻拍自己的脸颊,“可能是这天……真是太热了!”
“我也觉得……很热……”仿佛要验证他的话语那般,撒加将手撑在艾俄洛斯腰侧的珍簟上,灼热的气息缭绕在他的脖间,让艾俄洛斯压抑不住想要逃离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这货是不会放弃让艾头守身如玉的残念的!(银河星爆)
第十回 槐江山 (中)
室外的蝉鸣应景地加快了喧闹的节奏,使得原本紊乱的心绪更添几分烦躁。艾俄洛斯知道自己不应往后倾倒,但是对方那渐逼渐近带着异样热度的身体却让他不由自主地退避,脑后传来珍簟特有的硬度,艾俄洛斯将撒加松垮的前襟抓出了一圈褶皱:“那……那我们出去纳凉吧……”
撒加移开他手,轻捻着他的指骨,然后拉到唇边亲吻,从指根到指端一一细细雕琢,用着极为“真诚”的语气提议:“我知道有另外的方法能更好地缓解这种燥热。”也许真是烧晕了理智也说不定,艾俄洛斯眼睁睁地望着撒加缓缓俯身而下,有温湿的细软在锁骨周遭的皮肤流连,在带来一丝清凉之后换以数倍的火燎,几乎要烧着心坎。
“明明更热了……”艾俄洛斯喘着气将最直观的感受告知对方,青碧色的眸玉露出一丝被诓骗的不甘愿,撒加好笑地望着他,越发觉得自己如着了魔一般,修长的手指在他胸口轻轻划过,巧妙地卸开他的衣带,本就轻薄的夏衣忽而散落两侧,露出大片未经日光濡染的肌肤,撒加呼出的气息与空气交汇着侵袭,让他不禁打起了冷颤。
“是不是觉得好些了?”撒加低哑如磁的声线在耳边作着无赖般的挑逗,艾俄洛斯真没了怨他的精力,只是伸手抓住对方的上臂,口中的话语沾染了浑浊的鼻音:“不……不行……”
撒加将他已经有些湿漉的碎发从脸颊上挑开,温柔地问:“怎么了?”
“师父……会不高兴的……”艾俄洛斯只能庆幸自己从小听惯了谆谆教诲,让他在这个时候还算清醒着。撒加愣了一愣,原本以为艾俄洛斯那只是羞于启齿的掩饰,谁知他竟然是在担心这个,随即付之一笑,伸手理好他的衣物,将他扶了起来。
对于撒加的行为,艾俄洛斯脸上浮现了三分迷茫七分愧疚,却见他笑着吻了吻他的嘴角:“艾俄,在你未能将感情全数托付在我身上之前,我不想勉强你。”艾俄洛斯静默地低下了头,对他来说,要将性命交托于撒加他绝无二话,但是要他这么快就做到完全的感情信任,他却没有办法,而撒加,竟也明白了他这一心思。
门外传来轻而有序的叩门声,艾俄洛斯回过神来的时候,撒加已经走到了房门口。
“麻森叔?有什么事么?”艾俄洛斯透过撒加的身侧发现麻森似乎有意无意地瞟了自己一眼。
“少爷,您跟朱利安老板约好了谈凿井制盐的事情,这时辰该出发了。”
“还真差点忘了这事。”撒加叹了一声,回头对艾俄洛斯道,“艾俄,我待会再来陪你。”见艾俄洛斯点点头,他急忙赶了出去。
麻森转身跟着撒加走出了几步,却又停驻了偏侧过头来,艾俄洛斯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物抬眼望见他还站着,脸上的神色有些难堪:“麻森先生,您有话对我说?”艾俄洛斯的敏锐直觉让麻森露出了诧异的神情,然后还是犹豫着跨步进屋。
“虽然您是主我才是客,但还是请坐下说话吧。”艾俄洛斯谦逊儒雅的态度让麻森脸上的神情反而更加拘谨了些,艾俄洛斯翻开桌上的瓷杯,想给他倒一杯茶,却听见一阵细微的骚动,回头时麻森已经跪在了自己的面前,他手里的杯子瞬时滑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您……您这是做什么?”艾俄洛斯手足无措地上前搀扶,却感受到对方战栗地一抖,心里有个直觉告诉他,这是一种叫做嫌恶,排斥与恐惧的距离感。
“请……请不要再纠缠撒加少爷跟加隆少爷……”虽然他的话已在预料之中,但心中还是滋生了小小的不适。
“先生何出此言呢?”艾俄洛斯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澜,想让对方明白他的善意,但听在情急人的耳里却是带着挑衅的意味。
“老爷生平最疼爱两位少爷了,定不想见到现在这样的情况,如果少爷只是取向偏好有差,老朽也无话可说,但是你毕竟是……毕竟是……”
毕竟是妖啊……艾俄洛斯无奈地在心里顾影自怜:“那先生的意思是?”
察觉到艾俄洛斯的通情达理,麻森心里绷紧的弦丝也算松懈了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