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鬼还在这里啦!”完全无法承受撒加带了沉重氛围的情话,艾俄洛斯慌得想找条缝钻进去。撒加对他不合时宜破坏气氛的行为感到不满,硬是将他拽入怀中,明明就是不敢面对这种感情而在转移双方的注意力,撒加只好安慰似的轻拍他的背:“他睡着了,我们别吵着他。”
艾俄洛斯用余光瞄见廊道上趴着卷成一团的贵鬼,估计真的是睡着了,他只好轻笑一声,安心地靠在撒加的肩上。
昆仑山山脚下的小驿站,沙加跟穆正坐在木桌边,看加隆带着艾欧里亚对着一整排的马匹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你喝不惯?”沙加见穆碗里的茶水还是满满的,想起他在双子府的时候也是这样,挑剔得府上的厨子一个头两个大。
“我不像艾俄哥哥跟艾里那样,总是不能习惯。”穆托着腮含糊地回答,眼眸一直徘徊在昆仑山上,它对自己来说同样是意义非凡的地方。发现穆的神情专注,沙加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对了,听说两百四十三年前,冥州城发生了十年的大旱灾,那时你们已经住在这里了吧?”
穆托着腮的手忽然滑了下来,脑袋晃了一下,怎么自己才想到那个时候的事情,他就提出来了呢!
“哦,是啊,是住在这里。”
“那时候简直是生灵涂炭啊,听说冥州城都成了一座死城了。”沙加发表着对历史的感慨,眸子深处尽是悲天悯人的情愫,穆怔怔地望着他,每当他这样蹙眉叹息的时候,就感觉到他离自己真的好遥远。
“我当时太小了,唯一记得的是……”穆话语里带着延绵的情意,沙加却不能感知到。
“是什么?”
是你啊……
可是你却什么都忘记了,不过忘记了也好,我不想再看到你那般痛苦的神情,眼中只有苍生,却没有我。
穆的眉宇间隐含了一股哀伤,沙加以为自己触及了他的什么伤心事,便忽而地转移了注意:“其实你那时还是只狐狸吧,我真想知道你是只什么样的狐狸啊!”感觉似乎兴致颇高,穆却不满地偏过头:“我们一旦修成人形就变不回去了,你别指望我给你变出什么别的样子来,你要不喜欢我这模样就拉倒。”
“谁说我不喜欢的!”沙加的反驳似乎没有经过思虑就说了出口,说完之后自己却跟穆一般地惊愕,只好越描越黑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是说……你这样也挺好……”
“哇!!!”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声从不远处的马群里传出来,似乎是艾欧里亚拽了马尾巴,差点就被它的后蹄踢到,幸好险险地避开了。穆站起身指着他们,笑得花枝乱颤,回头却发现沙加盯着加隆他们失神。
“你怎么了?”
“穆,你说如果有些事情在情感上不可能发生,但是理智又告诉你确实是这样,那我应该相信哪一个?”听着他有些飘渺的逻辑,穆敛住了笑意靠着他坐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
“我发现我的包袱有被人动过的迹象。”沙加猜测性的话语里含着许多的不确定。
“啊?!”穆将自己惊讶的声音强行压低了下来,“丢了什么?”
“什么也没丢。”沙加顿了一会儿,蹙起了眉,“从我们送走尤莉迪丝那天开始,已经有好几次了,我怕……”伴随着狐疑的话语,他的目光落在那边艾欧里亚跟加隆身上,穆难以置信地推了推他:“你疯啦,这怎么可能?!”
“我也想……也许是我多心了吧。”沙加不禁对自己的胡思乱想有些恼怒,“只是心里忐忑不安的,总觉得好像会出什么事儿。”穆觉得心里似乎被沙加的话挖空了一样,背脊有些发凉,慌忙地抓紧他的手:“不要说这种话!艾俄哥哥每次这样说着,就总会发生点什么,你千万不要说!”沙加摇着头将自己的手附上他的,露出令对方安心的笑意。
第十一回 昆仑山 (上)
如若有什么人是能够让傲骨如撒加都感到有压迫感的,大概只有眼前这一位仿佛与自己年纪相当却是几千年狐仙,艾俄洛斯他们口中声声唤作的师父了。
似乎发觉撒加对自己有着满腹疑问,他伸手轻捋着鬓处苍翠的发丝,淡紫的唇,皓月的齿,凝结成一个风华绝代的微笑。
“这是我师父,史昂。”艾俄洛斯说着史昂时的神情与口气那般的崇拜那般的虔诚,让撒加情不自禁地感到有些不舒服,然则生意人的习性却让他依旧显得儒雅有礼:“晚辈撒加,一直听艾俄他们提起您,今日一见,如沐春风。”
史昂眯着眼,尖俏的眼尾弯如勾画的笔端,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撒加:“果然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呢。”听似夸赞,实际又有几分挖苦的意味,不过艾俄洛斯倒没有察觉,只是忽然被史昂拽了过去,发着愣,感觉到自家师父巧白的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自己的脸颊:“不像我们艾俄这般讷言,不过,我所有徒儿里面就数他最乖最听话,你说是与不是?”有些无厘头的询问方式,撒加忽然有一种真见了丈母娘的无力感,发现艾俄洛斯还因为史昂的称赞而难为情,他深吸了一口气,摆出礼节性的微笑:“艾俄真诚待人,我很钦羡。”艾俄洛斯疑惑地望着他们,怎么两人突然间轮流着夸他?忽而才意识到他们在暗地里较劲,顿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时阿布罗狄与早就到了槐江山的卡妙一同走了进来。
“卡妙,好久不见了。”艾俄洛斯起身招呼他,亲切的感觉让卡妙有些慌,他点点头微笑着,被阿布罗狄拉着坐到了艾俄洛斯与撒加对面的四方扶手椅上。
史昂将宽绰的镂花袖口一扬,不知哪儿冒出的五盏茶出现在了各自的身边,撒加略微惊讶地端起,喝了一口,只觉得索然无味,顿了一会儿,却有了些许甜味,继而又显甘美,又过了一会儿,竟是沁人心脾的芬芳,心中对穆与阿布罗狄他们平日的挑剔有了几□同感受。
“等艾里跟穆回来,我一定要好好说说他们,我可是担心你们的安危,才让你们赶紧回来缓解一下为师的挂念,他们竟然还给我乱跑。”
“师父,是我没管好他们。”艾俄洛斯顺理成章地将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阿布罗狄挑了桌上竹篮里的果仁剥开,丢进嘴里。“艾哥哥可是被人逼回来的,怨不得他。”说着还不忘坏心眼地瞟了撒加一眼,“不过我可真没想到撒加公子竟然能独自闯过瘴气!”
“对啊,撒加,你是怎么过了那道瘴气的?”艾俄洛斯生怕阿布罗狄再口无遮拦把什么都捣鼓出来,赶紧借着他的疑问铺展开来。
“我想……”撒加顿了顿,右手伸进左袖中,谨慎小心地揣着什么,最后掏出了一团锦布,“也许是它的缘故。”
“蓝莲花?!”锦布虽只被揭开了一角,但艾俄洛斯即刻看出了那是撒加房里的蓝莲花。
众人的注意力刚刚凝聚在蓝莲花上,那头却传来茶杯碎地的声响,他们诧异地张望过去,却见卡妙一脸苍白地腾起身,似乎刚从噩梦中惊醒一般错愕,发觉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则闪躲着蹲下去捡起碎片:“不好意思,我的手打滑了。”虽然这么解释着,素白的手却抖得拿不稳碎片,阿布罗狄蹙紧了眉,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怎么了?”
“没事,不要问我,不要问我……”被阿布罗狄握着的手冰冷得犹如丢失了温度,紫蓝眸中被糊了一层浆水,变得晦暗朦胧。
史昂盯着撒加手里的蓝莲花,又转头望了望卡妙,脑海中闪过一丝光亮,他神色慌张地靠过去,一把抓住卡妙的一只手臂,捋起他的袖子,在没有发现任何痕迹之后又抓起他的另一条手臂,果真在上臂处发现了特有的印记。乍一看以为是个“王”字,仔细看来却可以发现那是由三横一竖的斑纹凝成的银白图案,这时才靠过来的艾俄洛斯惊愕疑惑地与撒加对视了一眼,他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三人身上的印记绝对存在着某些不为人知的联系。
卡妙错愕地望着史昂,正诧异他如何知晓自己手臂上的印记,却听见他意味不明的喃喃:“原来是你……”
“师父,怎么了吗?”阿布罗狄一脸如堕雾中的迷茫。
史昂没有回他的话,却转身问撒加:“你为什么会有蓝莲花?”
“是菩提门的掌门寄放在我这儿的,上个月他忽然来信说,什么时候我来冥州城了务必也将它带来归还。”撒加观察着史昂的神色,又估量着艾俄洛斯跟自己的情况,现在再加上卡妙的情况,他觉得自己隐隐约约可以猜到些什么,“我在想……这些是不是跟四象有关?”
不只是艾俄洛斯他们,就连史昂都对撒加的猜测感到不可思议,只不过,史昂的惊愕明显与其他人有所不同,那是带着些许赞赏而无疑惑的幽深神情,良久,他才吩咐道:“你们都去准备一下吧,跟我去一趟昆仑山,真没想到事情竟然来得这么快……”
驿站的客房异常简陋狭窄,贴背的床板更是硬邦邦的,沙加侧躺着身子睡得相当浅,忽有一阵清风缓解了房中的燥热,却夹杂着诡谲的气息,沙加灵敏地屏住了呼吸,那细微极致却依然能够辨识的是人的脚步声,有什么人偷偷溜了进来,若是趁他不在时他也无话可说,但这次对方竟然如此猖獗!
沙加暗下决心无论自己的预感是否正确,这次都要揪出这个黑影来,感觉到那股微弱的气息渐渐逼近,沙加猛地转身出手缠住他的手臂,月色过于晦暗,沙加只能辨识出那亮得骇人的血瞳,错愕之间,钳制对方的手被极为强劲的力道挣开,那个身影即刻从小木窗逃了出去,沙加匆忙起身,追了出去。
山脚下除了驿站并无其它房屋,加上这略显光秃的荒地,目光所及毫无遮掩之物,那黑色身影一直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从未追失,只是他手脚灵活跑得极快,沙加只能勉强使得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至于被拉大。越发觉得这样追下去不是办法,沙加急中生智地在身上摸索着,方才出来得急,几乎没什么能派得上用场,只拿到一小块的玉佩,情急之时由不得他多加思索,随即注入一丝法力,对准那人的脚踝投掷而去,一声过于凄厉的惨叫声随之而起,响彻山中。沙加不禁愣了愣,心生疑惑地朝着那倒下的黑影跑去,被墨云遮掩了一晚上的月儿终于露了脸,倾泻出不算皓洁却足以使黑暗遁形的光芒。
沙加狐疑地端详那倒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先别说自己使的力道只是绊倒他的程度,就算直接打断他的脚也不至于如此吧?沙加稍作防备地将他翻了过来,那人的四肢随即瘫散开来,霜色的长发凌乱张扬,不似方才嫣红的清蓝瞳瞪得圆睁,几乎突显了出来,这种犹如猝死的情形让沙加的脸色瞬间成了死灰,心中的阴影不断扩大,不自觉地后退着,土面的坑洼使他踉跄了一下,却有谁扶住了自己。
沙加诧异万分地回头,在发现是加隆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沙加,你怎么突然跑出来,发生什么事了?”加隆疑惑不解地观望着他的脸色,沙加没有说话,目光引着他望向了地上的人,加隆立即上前,检查了那人的呼吸和脉动,沉默良久才转过头来低声道:“他死了。”沙加难以置信地呆在原地,刚才明明还那样匆忙脱逃的人怎么可能忽然……
眺望到远处有零星的火光,加隆当机立断地拉住他:“快走,好像是巡夜的官兵,要是让他们看见误会了,事情就麻烦了。”
“我的玉佩!”即使慌乱不堪,沙加依旧记得要将被自己当暗器掷出的玉佩寻回,毕竟那不是普通的玉石,而是雕刻了四象符号的玉,也就是说,是菩提门的令牌。
两人急切地在尸体附近找了一圈,竟然完全不见,眼见火光渐近,人声隐约,加隆劝说他道:“我们找不到,他们也未必会发现,赶紧走!”沙加一时之间拿不了主意,只好被加隆拉了回去。
一大清早,驿站外竟有了几分兵荒马乱的氛围,艾欧里亚坐的位置正对着入口,嘴里叼着包子好奇地观望着外头:“怎么外面那么多官兵?”
听见艾欧里亚的话,沙加跟加隆的动作几乎同时迟疑了一会儿,穆即刻看出了他们的异常:“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沙加将口中的食物吞了下去,却觉得索然无味,这里耳目嘈杂,无法跟他们述说昨晚的事情,正踌躇着,外头凶神恶煞般的官兵忽然闯了进来,四处寻望着,最后目光落在沙加身上,领头的官差身旁有个穿着道服的人对着他指指点点,不一会儿,他们便朝着沙加的方向走了过来:“你是菩提门的人?”
“……是。”沙加约摸已经把事情猜测出七八分,昨天丢的玉是菩提门的象征,任谁发现了都会有这样的判定,思绪紊乱时果然看见那官差摊开了一张拘捕状:“现在怀疑你涉嫌昨晚的一桩命案,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们哪里弄错了吧?!”艾欧里亚迅速腾起身,不顾加隆的劝阻,为着沙加辩护,“你们有什么证据吗?”
“这就是证据!”官差身旁的道人一伸手,露出了那属于菩提门的玉佩,让他们顿时哑口无言,“你们菩提门的人竟敢残害我们离境宫的人,休想我们会善罢甘休!”
原来昨晚那个人竟然是离境宫的人,这下子事情可就更为麻烦了。沙加心中已是愁肠百结,表面却依旧保持着平时的冷静之色,这件事已经关乎到菩提门的声誉与安危,他必须还自己一个清白,也还菩提门一个清白。穆望着他下定决心的模样,紧张地拉住他的手:“沙加……”
“别担心。”沙加轻柔地掰开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被官兵包围着走了出去,穆痴痴地凝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有什么模糊了双眸。
“穆,你别这样,沙加只是去澄清事实而已,很快就会回来了!”艾欧里亚手忙脚乱地安抚着他,加隆也在一旁附和劝慰,穆却恍惚地摇摇头:“总感觉,他会一去不回。”
沙加出人意料地没有被带回六扇门,甚至没有被带去知州府,反而直接被带上了昆仑山。他心中那股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余光瞄见跟随而来的那些佯作愤愤不平的离境宫道士之中,竟还有那日在圣州城欺辱女子的那名渣滓,嘴角不禁露出一个嘲弄的笑意。昆仑山,屹立于西北方,方圆八百里,高一万仞,传说是天帝在下方的都城,聚集众仙的地方,菩提门创立于如此灵气的山间,名扬天下,早就招来了离境宫与般若寺等门派的嫉贤妒才,看来这回离境宫是打算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菩提门正门由玉石制成的围栏围着的九眼井,其实是用于平时防范外敌的阵法,此时井中却干涸无光,说明阵法已被解除,而这一向清净的地方此时却显得鱼龙混杂,进进出出的不只是官兵,还有三个门派的人混合其中,只是相比于那些趾高气扬的道士与和尚,菩提门的人竟然被当犯人一样对待,沙加只觉得无比的愤怒,冲上前将正训骂着一名小师弟的官兵拦住:“你们还知不知道这是菩提门?!”
“是你还没搞清楚状况啊!”虽然那官兵有几分畏忌沙加,但附近的道士却恶意地围了上来,“在没找出凶手之前,你们菩提门的人全都是待罪之身。”
“你……”沙加双拳攥得死紧,抑制着满腔怒火,转头问那小师弟,“师父呢?我要见他!”
“会见到的。”又有一名和尚走了过来,假惺惺地对他行礼,“全部人都必须到正殿集合,因为这可是三堂会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