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奖了。”艾俄洛斯侧目望见花台上正在大兴歌舞,又将目光移回撒加身上,“话说你怎么会忽然出现在瑰楼?”
撒加被这么一问,顿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总不能说是跟着人家进来的,这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么。
“舍弟加隆不知怎么了,今天一整天都不见人影,所以我只好出来各处寻找。”撒加面不改色地将加隆推上了台面当借口,一来算是表达自己兄友弟恭的关系,二来也对自己的行踪做出了恰当的解释。
“这么说你还没找到他?”
“听下人说他曾经到过你的山庄,所以我刚才也去了拜访,但你家丫鬟说今天并没有人来过,而且还说你要明早才能回来。”撒加忽然想起了美惠的话,原来艾俄洛斯是来了这里。
“有这样的事儿?”艾俄洛斯蹙着眉,不会是艾欧里亚跟穆又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吧?
“不过我猜想他只是好玩成性,所以在某处流连忘返罢了,或许明天就回来了。”撒加继续心安理得地冤枉着加隆。
“但愿如此。”艾俄洛斯在心里琢磨着,明早回去之后还是要亲自问问艾欧里亚才好。
撒加又抬手为两人斟酒,艾俄洛斯的脸色虽然有些不对,但还是接过饮尽。
“对了,昨晚那少年应该是令弟吧?但我看这位阿布罗狄……”
“你猜对了。”艾俄洛斯朝着花台上望去,那里的舞蹈已经结束,阿布罗狄正领着三个提着彩色灯笼的少女站在台上,看来是惯例的灯谜时间了,“他是我义弟。”
“你们的名字都颇为奇特,难道是从西域那边来的?”撒加又做了猜测,只见艾俄洛斯恍惚了一会儿,一脸掩饰不住的欢笑:“就当是吧。”
就当是吧?这样的回答可真是蕴含了颇多的含义,介于是与不是之间,又隐晦地表达了不愿告知的心态。撒加越发觉得,这艾俄洛斯,昨日的艾欧里亚,甚至是今日的阿布罗狄,一定隐藏着诸多的秘密。
酒过三巡,撒加再次为艾俄洛斯斟酒的时候他却伸手推拒了,撒加这才发现对方脸上已经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想到对方可能是酒量极差之人,顿时觉得是自己不对了。这时,阿布罗狄忽然出现在他们身边,看了一眼艾俄洛斯又看了一眼撒加:“我想艾哥哥已经有些醉了,不如今天就到这吧?”艾俄洛斯没有表示什么,撒加也是明白人,于是起身拜别。艾俄洛斯也站起身,身子有些摇晃,阿布罗狄自然地扶住了他,望向了撒加:“那就改日再续。”
“告辞。”撒加抬手作别,艾俄洛斯朝他点点头,看见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忽然转过头来:“对了,昨日的风寒,现在好些了吗?”
艾俄洛斯几乎忘记了美惠为自己撒的这个谎,迟疑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感动地答道:“已经无碍了。”撒加笑着点头,这才跨步走了出去,阿布罗狄在一旁脸色怪异嘴角带笑,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
玫瑰楼是个不眠之地,虽然已近午夜一刻,厅内依然喧闹非凡。阿布罗狄扶着艾俄洛斯上了三楼,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那里显得清净了许多。刚进房间,阿布罗狄立刻就放开了搀扶艾俄洛斯的手,走到茶桌旁翻开瓷壶盖,看见里面还有水,于是倒了一杯。
艾俄洛斯的精神状态显得非常好,一点也不像是酒醉的样子,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子,街上人流渐稀,所以很容易就看见了那蓝色的身影登上了马车。
“衣冠楚楚,气宇轩昂,难怪能把我们家淡然坦然的艾哥哥惹得欲说还休呢!”阿布罗狄用着拖沓的语调调侃着艾俄洛斯,后者就像是做了坏事被发现的小孩一般错愕,慌乱地关上了窗户:“阿布,你在说什么呢!”
“哎,我就觉得你今日酒醉装得最像,特别是脸上无须做作的红晕,艾哥哥,有进步哦。”阿布罗狄毫不收敛地说着,走上前递给艾俄洛斯一杯清水。
“我们本来就不应该多喝酒!”
“是是……”看到对方这么不上心的反应,艾俄洛斯有些不满地看着阿布罗狄,自己家人之中,最让他头疼的人就是阿布罗狄跟穆了,巧舌生花,古灵精怪,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他们才好。艾俄洛斯转念又想起了什么,于是问道:“阿布,今天行为无礼的那个人是什么来历?”
阿布罗狄见艾俄洛斯手里捧着那空瓷杯久久都没放下,索性上前接了过去,盖在了杯盘上:“应该是通判杜大人家的长子,生性粗俗,几次在我这闹事,我可真想拖他到阴暗的角落里揍上一顿。”听着阿布罗狄的口气,艾俄洛斯显得神色窘迫。
“你放心,依我看,你那位俏郎君衣着华贵,行为举止又不似平常人家的教养,听他说话那口气更是不可能出什么事端了。”
艾俄洛斯为着“俏郎君”这三个字承受了好久才将它生吞入耳,明知跟阿布罗狄争辩毫无胜算只好作罢:“他是双子府的主人。”
阿布罗狄这一听,水蓝的眸子四处流窜了一会,亮色的唇微微张开,似乎想到了些什么,频频点头:“双子府?那可是圣州城富甲一方的商家,而且祖上似乎还跟皇城有些关系,这下你更不必担心了……”话刚说完,只觉眼前一黑,脚步踉跄地往后倒去,艾俄洛斯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地上前搀扶:“哎呀,都怪我不好,只顾着说话了!”
扶着阿布罗狄在榻上坐下,艾俄洛斯从腰间的金丝带里摸出一个小瓷瓶,约摸有拇指大小,纯白瓷质晶莹剔透。拔开瓶嘴的栗色木塞,艾俄洛斯翻开一个水杯,将瓶里的夕阳色粉末全都倒了出来,再用水冲匀,捧在手里摇晃了几下,才帮着阿布罗狄服下。阿布罗狄闭着眼睛坐了一会儿,便恢复如初了。
“艾哥哥,我们总是麻烦你。”一改刚才调笑的神色,阿布罗狄望着艾俄洛斯的神情总算有了几分作为后辈应该有的自觉。
“自家人,说什么呢。”艾俄洛斯笑着帮他顺气,随之神色严肃了起来,“阿布,最近圣州城不知为什么聚集了很多修道之人,怪异得很,你还是跟我回山庄去住一段日子吧。”
阿布罗狄对这事也有一些感知:“要是他们真的聚集在圣州城,山庄也不见得安全,再说了,我的玫瑰气味能掩藏我在市井安然无恙地待这么长时间,这次也未必见得就会出事。”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到山庄去至少我们还是待在一起的,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啊!”艾俄洛斯继续劝着阿布罗狄。
“好啦!我的艾哥哥啊!”阿布罗狄看他一脸好像真要出什么大事一样的表情无奈地笑着,将他按坐到床上,“你就先好好休息吧,谁有这个能耐难为我们所有人啊?你别杞人忧天了!”艾俄洛斯被堵得没话说,只好叹了口气作最后的努力:“那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好,好。”
“觉得有什么不对一定要到山庄来。”
“是,是。”
“或者事先做点准备。”
“行,行。”
“还有……”艾俄洛斯最后一句话被阿布罗狄略显凶狠的眼神扼杀在了摇篮里,随后又见他笑得风姿绰约:“艾哥哥,其实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个坏毛病。”
“什么?”艾俄洛斯疑惑地望着他。
“话唠。”
“……”
阿布罗狄刚走到楼下,一眼就望见瑰楼外面人头攒动,似乎发生了什么事端,有人正在吵闹着,于是踏步走了出门。本来人群渐稀的街道这会儿吸引了许多人,他们围成一圈将主角困在了里面,阿布罗狄侧身挤进人群,周边的人一见到他的容貌顿时像失了魂般地自动让开通道,所以他相当顺利地便挤到了最前头。被围着的是一名捕快,墨黑的短发,锋利的眼眸,使他看起来精明能干,阿布罗狄倒是认识这名捕快,他是这圣州城里最正气浩然的捕头修罗,而站在他对面的男子倒是与他有几分相似之处,张狂的藏蓝短发,细长的眼眸,只是相比于修罗身上的正气,他则显露着些许邪佞之气。在他们之间正在吵吵闹闹的则是一个光头的中年人,看他火冒三丈地对着那蓝发男子指指点点,应该是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冲突。
“发生了什么事?”阿布罗狄随口问了问身边的人,立刻有人殷勤地解说:“听说是这蓝发男子偷了这光头一块玉佩,被当场抓获还态度恶劣,那光头硬要对方给他赔礼道歉,可是那人不肯,结果闹着闹着就把路过的修罗捕头给扯进来了。”
“我看呐……”阿布罗狄左侧的一位妇女说道,“那个小眼睛蓝头发的长得那么凶狠,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那光头就更不是好人了呀。”阿布罗狄反驳道。
“公子怎么这么说?”右边一名书生奇怪着阿布罗狄的语气怎么如此肯定。
阿布罗狄眨巴着水蓝的眼眸,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他美型度太差了嘛!”
周遭听见这番对话的人都沉寂了一小段时间,随之陆续有人附和了起来:“公子所言极是啊!”
阿布罗狄笑得春风得意地接受着众人的吹捧,眼光流转在那蓝发男子的身上,又转到那光头的身上,最后竟然是落在人群当中。
“我能出来说一句公道话吗?修罗捕头。”阿布罗狄忽然就走上前去,立时成为了全场的焦点,修罗盯着阿布罗狄看了一会儿默默地点头:“原来是玫瑰楼的主人,你想说什么?”
得到应允的阿布罗狄立刻又转头打量那人,他正一脸不耐烦地望着自己,盛气凌人的眼眸让人感觉敌意十足,而嘴边那抹笑意又明显带着恶人的标签,阿布罗狄不禁在心里感慨,好一个邪恶之徒。
“这位公子,不知姓甚名谁?”
“迪斯马斯克。”那人回答的方式简直就是鼻孔里出气。
阿布罗狄用嘴型应承了一声,转头对修罗说:“我想这光头的玉佩应该不是迪斯马斯克偷的才对。”
“你说谁是光头!”那明显就是光头的人不肯承认自己是光头,然而他的抗议似乎没有得到众人的响应,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阿布罗狄的结论上。
“你凭什么这么断定?”修罗好奇地看着阿布罗狄,就连自己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是如何这么肯定的?
“因为是玉佩它自己告诉我的。”
第二回 玫瑰楼 (下)
阿布罗狄澄澈的目光在围观的群众中徘徊,他们脸上尽是不能理解甚至觉得荒唐的神色,迪斯马斯克看他的眼眸则变得促狭,修罗阻止着那光头上前找阿布罗狄讲理的冲动:“这种理由怎么能让人信服。”
阿布罗狄从容不迫地走到那光头身前,迅速从他手中夺过赃物,递到鼻翼处稍作停留,那藕玉流光与他的美貌相互辉映,令人着迷。
“玉石本有灵性,而与花有缘的玉石更是有它独特的香味,我精通各种香料,能分出这香味里的含义差别。”阿布罗狄从那光头身边离开又走到迪斯马斯克面前,对方脸上的神情疑惑警惕,阿布罗狄浅吸了一口气又走到修罗面前,“这迪斯马斯克身上沾染的玉石香味与我身上所沾染的大同小异,皆是淡淡的草青味儿,不夹杂丝毫苦涩,说明我们接触它的方式光明磊落且问心无愧。”
“你这扯的是什么啊?谁会信啊!”光头觉得这种玉石具有灵性的说法根本就是胡扯,暴跳如雷地反驳,而修罗以及在场的人群似乎也不怎么相信。
“这可不是一般的玉石。”阿布罗狄转动着手中的紫玉,那玉光越发显得亮堂,“传说古时有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男子为女子采花时陷入泥潭,因而生死两隔,女子泪水化为星辰花,而女子死后,星辰花又化为星辰玉,那玉色泽幽紫,气味清新,极少出现在市井之间,而据我所知,这星辰玉应该是星辰坊的镇坊宝物才是……”阿布罗狄用拖沓的语调吐露最后几个字,余光瞄见那光头一脸错愕,而围观的人经他这么一说都想凑上前亲眼目睹这绝世好玉。
“你们玩够了没有,老子要走了。”最先不耐烦的人竟然是迪斯马斯克,看样子完全没有对阿布罗狄为自己辩护而有任何的感激之意,反而愈发地烦躁。
“事情还没搞清楚之前,谁也不能走。”修罗按住腰间的刀柄,严声厉色,对着阿布罗狄的态度也不再客气,“虽然你是行家,但是这里没有人能证实你的话,如果你不能拿出更有力的证据,那也只是妖言惑众罢了。”
“就……就是!”那光头自以为有了修罗的撑腰,顿时胆子又大了起来。
阿布罗狄低声一笑,慢悠悠地走到人群里,眼波流转在迪斯马斯克身后的人群中,然后将一个正欲偷偷溜走的人一把拉住,拽到了中间。那蓬头垢脸的人摔倒在地,惊慌失措地抬头,求助的眼神望向了迪斯马斯克,而他则是将脸别开。
“这位大哥身上的玉石味可是略带苦涩啊。”阿布罗狄眯着眼看他,那人吓得腿软发抖,但还是战战兢兢地辩驳:“你……你胡说八道!”
“玉佩是我偷的,你搞那么多事干嘛?”迪斯马斯克竟然解围般地指责阿布罗狄,阿布罗狄歪起一边嘴角,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你真甘愿看着这蠢材替你们受罚吗?依他这种性子,搞不好会被严刑逼供哦!你不怕晚上会有鬼魂来找你吗?不过你要能说实话,我倒可以为你们作保哦。”修罗等人都不知道阿布罗狄这番听似幼稚的话到底是向着谁说的,只是忽然看见人群堆里匆忙跑出一个约摸八、九岁的小姑娘,她衣衫褴褛,脸上的泪水洗去了污渍,跪到众人面前:“玉佩是我爹偷的,但是被这位大人发现了,是我恳求他不要告诉别人的,谁……谁知道刚好被失主看见了,硬说是这位大人偷的,眼见事情越闹越大,我不敢……对不起,我向你们道歉,请你们不要打我爹!”
小姑娘哭闹着,人群中顿时一片喧哗,那姑娘的爹低着头不敢言语,那光头却一把冲过来揪着他的衣襟:“好啊,原来是你!”说着,要往他脸上抡拳,却被修罗拦住:“你想私下斗殴吗?”
“捕头,按照律法,偷窃重金者,剁其指!”光头的话让小姑娘哭得更凶了,他爹更是整个瑟缩在地上,小姑娘跪着移动到阿布罗狄面前叩头:“大人救命啊!”
阿布罗狄伸手摸摸她的头,瞄了一眼神色浓重的迪斯马斯克:“按照律法,偷窃者罚金十倍,昂贵赃物则有剁指的惩罚,但如有人保释,即可免除肉体刑罚,是不是?修罗捕头?”见修罗点点头,他又接着说:“我以这玫瑰楼主人的名望作他的担保人,不知道有没有资格?”
“当然有。”这玫瑰楼虽说是风月场所,但在圣州城可是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修罗自然是应承了。小女孩和他爹即刻面露喜色,使劲地叩谢阿布罗狄。
“那……我这玉佩可是价值连城的你赔得起……”不知为什么,那光头后面的话被生吞进肚子里,阿布罗狄眉笑眼开:“在我赔偿之前,我想请修罗捕头帮我查清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我刚才说了,这玉石乃是星辰坊镇坊之宝,自然不可能落在外人之手,而这光头身上那股玉石味可真是苦涩得很啊……”阿布罗狄话音未落,那光头做贼心虚地想要逃离,察觉事有蹊跷的修罗立刻按住了他的肩膀:“我想你必须跟我去衙门作一下调查了。”
“我不去!我又没犯什么事儿!”那光头神色匆忙,拼命地挣脱修罗的钳制,修罗身后的官兵立刻涌上前,将他缉拿。
“我先行回去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