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 江南短篇 SUSAN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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茧 江南短篇 SUSAN出品-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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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切都叫和尚很苦恼,这种苦恼让他练拳的时候都没有了。老是担心明月什么时候就会忽然跑来,看到明月的时候也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

  “喂,小和尚,你要是真的讨厌看见我,本小姐下次就不来了!”有一次明月带着素斋来,相忘愁眉苦脸的吃着,明月上火了,赶了丫鬟们出去取水,哼哼的对和尚说。

  和尚吃了一惊,停下筷子不知所措的看她。明月嫣红的脸现在气得通红,瞪大的眼睛有点凶,青翠的眉宇扬了起来——还是很美。和尚脑子里乱哄哄的,好象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除了明月那张生气的美丽的脸儿。

  “再也不来了!”明月恶狠狠的再逼了和尚一步。

  “再也不来了?”和尚心里对自己说,那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么?看不见这张脸儿,听不见那肆无忌惮的笑声,也不会有人再对自己生气……大雄宝殿、钟楼、山门、饭堂,他不用在等她忽然出现在什么地方,他会有很多的时间练拳,天天都练拳?

  “你是不想看见我啊?”明月已经站了起来。

  “不是……”和尚闷闷的说,然后开始玩命的抓自己脑门。

  明月觉得自己赢了,得意的坐下来继续吃清炒素虾仁。一句话也不说的吃着吃着,明月忽然想:“不是?什么是不是呢?不是不想看见我么?那么是想看见我了?一个和尚想看见我……”

  明月的脸更红了,这次和尚没有注意到,因为和尚也在考虑同一个问题。

  一切还是照旧,和尚提心吊胆的等着明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出现。明月天天离家往庙里跑,明夫人问起,她只是说去还愿,还一个愿再许一个愿,那么就有下一次的许愿还愿,永远也不会结束。不过她自己也觉得那是谎话,也许唯一的愿就是去见和尚。明夫人也不说什么了,毕竟明将军也是时常往庙里跑的人,在他的引荐下,静澄师徒在扬州的名气越来越大。有钱人家要开坛讲金刚经,他们已是非请不可的高僧了。

  静澄在少林已经三十多年了,除了一身拳脚,就是一颗禅心。这表面上的荣耀与景仰老和尚看得也淡,乐得借此机会宏扬正法,脱迷解幻罢了。只是心底里对徒弟相忘却渐渐的担心起来,虽说相忘近日解经解得不错,可是小和尚心里到底还有多少位置是给这青灯古卷的呢?每当看见相忘不由自主的抬头仰望一天月色时,静澄都悄悄的叹息,自己早晚课以禅定之学,细辩真幻给他听也足足九年了,九年的修行啊!当真就比不过那十丈软红里的儿女爱恋么?

  这一日相忘随静澄一起去扬州一大豪富龚天冶的府上讲经。

  龚天冶祖上随太祖征战,大事初定的时候就挂甲还乡,后来短短几十年间,龚家内连朝堂,外结州府,成为扬州地界上的第一大户。不但府上屋宇连云,银窖的大块的白银便如扔砖一样散放,少人整理。据说连龚家银窖里的耗子也能炼出半两白银来,就是因为天长日久拿银子磨牙的缘故。

  龚家父子到了这一代上已经是扬州一霸,整个扬州道的米粮都在他家手中,收入的价格和抛出的价格差了一倍有余,扬州道上但凡饿死个人,龚家必定逃不脱干系。可是以龚家的权势,只有越发的家大业大起来,官匪两道追捧尤恐不及。

  春天的时候出了桩案子。扬州独石剑派的二弟子,江湖上号称“青锋义剑”的封一鹤家乡大水。可是龚家早已经在年初的时候就订下了所有的青苗,眼看饿殍遍地,却就是不许饥民剥了早稻充饥,结果饿死三百余人,在自己家田里剥稻子的被龚家打手打死的倒有六百余人。封一鹤忍无可忍,单身潜入龚府,要杀了龚家父子为无辜的饥民报仇雪恨。谁知道龚家父子武将之后,又得了梅花拳一派的真传,两人的武功尤在封一鹤之上。于是封一鹤当场被拿住。

  三天后龚家才把封一鹤的尸身送到官府。尸身表面上半点伤痕也没有,可是仵作验尸的时候竟然发现封一鹤一身的骨头被尽数打碎了,心肝肺肾更是一团辩不出来的血污。龚家的一个家丁不小心露出口风,说是封一鹤武艺高强,尤其是一身护体柔功,龚家父子居然当作练功的靶子,来试梅花拳中最毒辣的一招“千碎小梅花掌”。把封一鹤捆在竹笼里足足折腾了三天三夜,打了不下上千掌才将他打死!

  这个传闻不胫而走,最后终于在武林中动了众怒。颇有几名高手下了帖子要为饥民讨个公道,更有无数的粗豪之徒天天聚在龚家门前叫战,搅得龚氏父子焦头烂额。可是这一切还罢了,最可怕的是传闻游山玩水中的“真一剑”慕容真一在漓江之畔听到了这个消息,已经中断行程携剑直奔扬州而来。慕容真一才是真正能杀龚氏父子的人,而且他根本不讲道理!别人虽然为封一剑不平,可是毕竟是封一剑先去刺杀龚家父子,所以这报仇的事情还是打的饥民的旗号。而在慕容真一这种人的眼里,龚氏父子就是该杀,无论谁先杀谁,总是龚氏夫子该死。那么他为封一鹤报仇自然是理所应当的。

  天下柔剑之宗的“真一剑”除了侠肝义胆,其他便也和强盗差不了多少。除了他自己住手,恐怕没人劝得动他。

  于是龚天冶龚乾父子慌忙散去三千石粮食赈济灾民,又硬把封一鹤的师傅请到府里好生供养起来,接连请高僧为封一鹤超度,只求慕容真一能回心转意。这些天,相忘师徒也就常常出现在龚家了。

  其实龚家父子的嘴脸人人看得一清二楚,只是静澄思索再三,觉得超度亡魂还是僧人份内之事。无论龚家是什么居心,又怎能让封一鹤的英魂无法解脱呢?于是大憨法师起了往生忏,静澄师徒也开坛宣讲了三十六日的金刚经。龚家父子知道他们师徒在扬州的名望,款待极其精心,看起来也礼敬有加。可是相忘还是注意到师父静澄眉间有一股逼人的怒意,只是在常人面前刻意收藏罢了。那股怒意让素来和蔼的静澄看起来大异平常。

  讲经不过三个时辰,龚家用二十两白银一匹白绢为酬,静澄推辞不受,一卷衣袖出了龚家大门。跟在后面的相忘就看见一匹骏马,一辆朱漆小车刚刚停在了府门口。前面明承烈刚刚偏腿下马,丫鬟已经掀开了车帘。一袭熟悉的粉色轻纱裹着白裙,明月直接就从车上跳了下来。相忘心里一惊,想躲也没处躲,只好往师父后面缩了缩脑袋,生怕明月不分青红皂白又跑过来拉他说话。可这次明月竟然只是偷偷望了一眼,反而是对相忘摇了摇头,就扶着明夫人过去了。明承烈不好在众人面前和僧侣寒暄,微微点头就迎上了候在门口的龚氏父子。明月趁他们互相作礼的时候,回过头来苦着脸对相忘,又对着龚家父子的方向撇了撇嘴。相忘顿时一呆,想了想不知道明月向和他说什么,静澄走出了好一截子他也不知道。轮到明夫人和明月与龚家父子见礼的时候,龚家的大公子龚乾正好和明月打了个照面,那时候明月正折下纤纤的腰。她明亮的眼睛和嫣红的面庞在龚乾眼前闪过的时候,龚乾不由得一阵迷乱,伸手就要去搀起明月。明月骤然看见一双大手拦在自己面前,吓得差点跳了起来,一闪身藏在父亲身边,一双眼睛使劲看着龚乾,有点愤怒的样子——凶凶的。

  龚乾知道自己在都指挥使的千金面前失礼了,急忙拱身赔礼。明承烈却并不很在意,只是打量了龚乾一眼,随手摇摇就和龚天冶一起进了府去。龚乾急忙跟在后面,惊悸未定的明月回过头来噘着嘴看看相忘。就是那么幽怨的一眼,明月平时所有的娇蛮任性相忘都给忘了,胸中忽然涌动着一种奇怪的感觉,好象是那天晚上在桃林一样,觉得明月是那样的柔弱,柔弱得可以抱在怀里……

  和尚什么都忘记了,愣在那里看着明月和明夫人的背影消失在远处,久久的空望。等到静澄发现徒弟不见了又找回来,已经过了很久了,相忘还是呆呆的看着。

  静澄袖着双手长叹一声,一句话在他心里想说却终是没有说出来:“这世间,怎一个痴字了得!”

  晚上明月没有来找相忘,相忘也没有练拳,他只是蹲在水井旁边,看着井里的月亮发呆。他本来是要去打水的,可是一缸水打到一半,他就注意到了这一轮水月,于是他双臂撑在井栏上把整口井都给占住了,看着月亮在水里晃晃悠悠。

  月光照在一汪幽蓝的井水中,隐约间明月有些幽怨的眼波就和着水光荡漾,映在和尚眼睛里,和尚一阵慌张。有什么东西,解不开脱不去,丝丝缕缕的缠着和尚。和尚忽然发现自己的心里很乱,也很深——深得他自己都不敢想象。

  今天傍晚在龚府,龚大少爷伸手要搀扶明月的那一瞬间,大慈悲破魔拳法的柔劲忽然透遍僧衣,劲在拳上,一触即发。和尚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是真的想对龚乾出手,其实他什么也没有想,他只是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真气了。那股柔和的真气忽然爆发出来的时候,竟然醇烈如酒!

  难道那是因为……自己害怕了?自己在怕什么?十年的修为,却连自己的心也镇不住?

  “哗”的一声,一桶冰凉的井水劈头盖脸的淋在和尚头顶。寒意透骨,和尚大惊之下,一甩湿漉漉的光头,振袖左右荡去,随之翻身后跃七尺。青衣挽剑的书生正拎着只木桶站在井栏边,一脸古怪的笑容看着和尚,笑容间好象尽是恶意,却又让人觉得隐隐的温暖。

  “小和尚不去念经,思春么?”来人的轻功高到了极点,年纪似乎将近三十,说话的语调却无异市井间的粗俗少年,“要是思春,这个地方未免糟糕,不如我带你去翠红小苑?”

  “不是,不是……”和尚急忙合十为礼,满脸通红。

  “脸那么红?难道真的是思春了?”来人忽然不笑了,低头看往井中的一轮光明,随口悠悠的说道。带着几分慵懒,几分恍惚,似乎还有些叹息的意味。

  “不是……”和尚不敢抬头,声音也低了下去。

  “今天日间龚家的那个姑娘?明都指挥的千金吧?好美的女孩儿……”来人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不错,不错!”

  和尚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春来也早,桃花眼看就开过了,梨花将谢,蔷薇也快开了,等到中秋看了桂花,重阳赏了菊,这一年的花色也就尽了,冬天虽然有梅花,未免太清冷些,只有那些酸文腐儒……”青衣书生若有所思的自语着,“小和尚,其实人一生之中,又有几次把酒看花啊?”

  “不说了,不说了,说给一个和尚听,和尚又懂什么?”相忘还没有反应过来,书生已经摇了摇手走开去了,“我先去见你师父,这次在扬州时日不多,见了老贼秃我还要去翠红小苑呢。”

  一袭青衣在夜风中渐行渐远,和尚木然的看着他,好象听见远去的人喃喃低语道:“一去四年,小和尚都开始思春了,难道我真的开始老了?可笑可笑……”声音似断还续,夹着两声低笑,终是袅袅散去了。

  还是当年的人,还是当年的剑,束剑的依旧是那段青绸,只是青绸已经失去了光泽。不知道鞘中的古剑是否还锋利如昔,慕容真一的人却已经开始老了。

  窗外的布谷叫得让人心乱,禅房里的静澄也不由的叹息了一声。花香鸟语,锦绣春光,这一时一世,生而复灭的东西,徒弟难道真的参不透么?

  九年了,九年前的自己还是少林达摩堂十八罗汉中的人物,墙上的一口戒刀,袖中的一双铁拳,曾令江湖上黑道人物人人敬畏,避之不及。“刀锋罗汉”的名号得来不虚。塞北大漠那一战,至今还在眼前,刀过头落,拳到骨折,那一夜风如鬼哭,黑压压的漫天疾云下,一百二十六名马贼尽数死在了马背上。血泉冲天而起,静澄的戒刀寒芒尚未褪尽,马贼的头目已经是一具尸体了。骏马驼着死去的主人,唏律律一声长嘶,漫无目的的跑向黑暗深处。

  静澄敛衣下马,踏在鲜血浸透的黄沙上,那些再也没有神采的眼睛木然的看着自己。生命一旦干枯,这些无恶不作的马贼也就不再那样不可饶恕,毕竟已经死了,人死万事空。现在看着这些眼睛,静澄忽然间闻见了自己手上的血腥。风好象在头顶旋转着,把方才地狱般的惨叫带了回来。人称罗汉,罗汉向佛,静澄却觉得这一刻的自己竟是修罗!难道这就是二十年禅思的结果?一身济世的武功,到头却将这世间济得鲜血淋漓?难道这才是正法?

  静澄疑惑的看向远处的影子,少年书生提剑执鞘,剑鞘上的青绸在风间猎猎飞舞。

  那是与自己携手退敌的人,这样的少年为何执剑呢?那个身影在风中竟是如此的寂寞,静澄忽然明白自己从未真正明白这个少年。即使是性命之交,谁也不知道彼此的心事。我们为何而战?又为何而生?那是静澄一生中第一次有了这个疑惑。

  忽然间,他听见了一个低低的呼吸声,静澄戒刀一闪,将地下的一具尸体劈成两半,尸体下压着的一个孩子正瞪大清亮的眼睛看着自己。还有一个未除!静澄心里大惊,自己竟是如此的疏忽,多少年江湖的经历,静澄也知道除恶务尽的道理。可是这一次静澄没有拔刀,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啊。孩子惊慌的站了起来,木然的看着静澄,那双大眼睛里的懵懂神情让静澄锐利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

  静澄终于抱起了孩子,青衣的书生有些诧异,他第一次看见“刀锋罗汉”的脸上现出现在这样的微笑。他这才相信此人不但带刀,也确是个罗汉了。

  “连云七坞的恶霸萧旗就拜托施主代为劝化了,贫僧恐怕不能奉陪。”静澄平静的说。

  “和尚,已经说好的,难道又不去了?”书生皱着眉头,“而且我也不懂劝化,我心中无佛,手中有剑,不是什么善类,和尚,你不是第一次听说吧?”

  “贫僧何尝不是?可是今夜一战,杀业太重,贫僧忽然觉得这并非我佛所说正法,自觉以往之非。世间大智慧,大慈悲,不在除恶,而在人人向善,除去心魔。”

  “人人向善?除去心魔?”书生愕然,哈哈的长笑几声,忽然冷哼道:“和尚,你不是疯了吧?”

  “贫僧却是要试试,天一亮,我就带这个孩子回少林,他便是我的弟子。我将毕生所研的佛法尽数传给他,十年之后,他武功佛法俱成的一日,你我便可知道,到底是武功能救天下,还是佛法能救天下了。”

  “你是作茧自缚!”

  静澄笑笑:“贫僧愿意承担。贫僧倒要看看,能不能教出个弟子,学武而兼修佛,更从武功中领悟我佛慈悲的真意,再去教化世人。这是贫僧此后一身的所愿。”

  “你也是为他作茧!”书生冷笑,挥剑指向了孩子。

  “怎么说?”

  “你怎么知道他就愿意和你出家作和尚?你又怎能将你所想的强加在他身上?人各有缘,随他所欲,与其让你带他出家,还不如让他作马贼,我十年以后回来杀了他!”

  “这……”静澄大惊。

  “人各有缘,世间哪可能都是菩萨?你逼他作佛,便如同逼他作鬼,也不知你是悟了,还是昏了?”书生长叹一声提剑上马,幽幽的道:“和尚,你佛家人,不懂人间事,好自为之。不要好心害人。”

  纵马而去前,书生又无可奈何的念叨一声:“若是你来渡我出家,我就砍了你的秃瓢!”

  静澄的心意终是不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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