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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石柱不声响地点了点头。
你那地方能活人？老大娘看了一眼她女儿，仍然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
能。吴石柱说，不然我还哄人？
这下，老大娘倒是想跟吴石柱去了，这十几年里把她老人家折腾得不死也活脱了几层皮，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好地方，为什么不去呢？反正哪里也是鸡叫狗咬。她放在一边不说，可是还有她女儿，女儿还没活几天人呢。
老大娘这样想了，但她不知道女儿是什么意见。于是她老人家扭过头，看着站在她身边的女儿杏花。
杏花的头低着，也不看吴石柱，好像心里正想着什么。
杏花和她妈从家里逃出来，一路坎坷，吃尽了人间苦头，十几年就这样不死不活地过去了。忽然遇上这么一个后生，咋咋唬唬地要把她娘俩领到他住的那个地方，使她不得不再三考虑，这后生到底想干什么？真的是怕把她娘儿俩饿死吗？
杏花她妈显然不会考虑这么复杂，她只求能够平安无事地吃饱肚子，别的就不那么认真考虑了。
此时的吴石柱，只能悄悄地站在一旁，他也不敢太张扬，看来那女子很精能，跟他去不去，还得那女子说话，显然那老太婆做不了这个主。
一个没有和任何男人交往过的女人，怎会凭一个她并不认识的男人的三言两语就被哄骗得像羊羔羔一样地跟他，真要是那样，她怎会沦落到现在这样。更何况她的母亲和那个后生会怎样看她，那样她不是太轻薄，不像一个本分姑娘么？尽管现在她也饥饿难忍。
杏花她妈本想听到女儿对这事的看法，可等了好久，宝贝女儿并没启开金口，而且悄悄低下头，一副害羞的模样。
吴石柱见母女俩谁也不说一句痛快话，有些着急地挪动了一下身子说，不想去的话，那我走了。
吴石柱说着，真地扭过身从路畔的一条小路上往下走。
杏花她妈看见这阵势，心里实在是有些舍不得丢掉这一次机会地喊叫说，你先等一下。然后扭过头，偷声缓气地问杏花你说去不去？
杏花抬起头，看着骨瘦如柴的母亲，知道母亲想去了，便随口说，你说。
杏花她妈说，咱走也走不动，说不定哪天不行了会死在路上，不如跟他走，我看不要紧，如果不行的话，咱再离开。
生命河 第二章（3）
杏花沉默片刻地点了点头。
吴石柱根本没想到他还会返回石马坬，更没有想到他会领着两个女人再次钻进那条深沟。
吴石柱领上两个陌生的女人，从路畔的一条羊肠小道上下去，走到河滩，河滩中有条小河，河水虽然不大，但是叫那位老大娘涉足而过也太难为她了。看她颠着三寸金莲，摇摇晃晃，怎能从河里走得过去，看来非得他背着过河了。
他心甘情愿背老大娘过河，他也很想背老大娘的女儿杏花过河，也许此时正是他表现的时候。于是，他站在河滩的矸石上，等着杏花拉着她妈走到他跟前。
他看着杏花扶着她妈走到了他身边，便对老大娘说，你俩别脱鞋了，我背你们过河。吴石柱说着，便趷蹴在老大娘跟前，让老大娘爬到他背上，他背起杏花她妈，三步两步就从河里过去，把老人家平平稳稳地放在对面河滩的矸上上，转身蹚河又来到了对岸。
杏花看着吴石柱从河里过来快到了她眼前，便偷偷把头低下了。
吴石柱从河里过来，看着站在河滩矸石上的杏花。这女人生得十分好看，毛格闪闪的眼睛像会说话一样，薄薄的樱桃小口，两排白格生生的整齐碎牙，虽然面黄肌瘦，但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地棱棱骨骨，脸上所有部位的布局恰到好处。吴石柱两腿像钉在河滩里一样挪动不开半步。
愣怔了好长一阵的吴石柱，一时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惊慌得立马趷蹴在杏花跟前，支撑起脊背，急忙叫杏花爬到他背上，让他背着过河。
杏花并没有立马趴到吴石柱的背上，而且觉得脸一阵一阵地发烧，像着火了一样，仿佛支撑在她面前的并不是一个男人，而是只老虎，她害怕爬上去下不来地木木站着，低着头不停地扳她的手指头。
咯嘣！一声。
咯嘣！又一声。
手指头的清脆声响在吴石柱耳边仿佛一只花雀雀叫一样悦耳动听。吴石柱心慌意乱地注视着河面上明光灿烂的阳光，猛一抬头，看见对面河滩矸石上，杏花她妈正默默地注视着他俩，于是吴石柱慌忙对低着头扳手指头的杏花说，赶快些，你妈等心焦了。
杏花仍然扳着她那细条条手指头，低声地对吴石柱说，我不要你背。
咋？吴石柱扭过头，看着满脸通红的杏花。
我自己过。
为什么？
杏花没吭声，扭捏了一阵，就爬到吴石柱的背上。
吴石柱背上杏花一闪从河滩的矸石上站起来，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麻格溜溜，就像一只花雀雀落在花椒树上一样，两条腿软得怎么也走不快，刚走到河里，激动得险些一个马趴跌倒水里。
吴石柱的这一举一动，杏花装得什么也不知道，爬在吴石柱的脊背上，微微闭着双眼，舒服得就像躺在波浪上一样地感受着阳光和空气。
吴石柱在河里哗啦哗啦地走着，但是走得极慢。他不想放快脚步是想拖延一些时间，他觉得此时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个人，同时非常感激死了的柳二叔，要是柳二叔不死抑或柳二叔死的时候并不是跟他在一起，再或者他仍然住在柳树湾，根本不会有女人爬到他脊背上叫他背。
吴石柱十分得意的时候，胆子也就大。他不想失去这样的好机会地想乘机摸摸他背上的女人。于是吴石柱故意往起直了直腰，脊背上背着的杏花猛不防一溜，险些溜到河里，吴石柱顺势伸过了双手，紧紧地把杏花的两条腿搂住，顿时他的心跳得像要从喉咙里往出跑一样。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生命河 第二章（4）
杏花知道是吴石柱故意这样她，觉得有些害羞，但她并没敢吭声是因为对面河滩的矸石上正站着她妈，她很想这时候在吴石柱的脖子上轻轻咬上一口，可她没敢，只好忍着让吴石柱把她从河里背过去。
吴石柱很满足很得意地把杏花背到对岸老大娘跟前放下，伸展了一下腰，偷偷看了眼杏花，便同老大娘一起朝石马坬走去。
这是一条深沟。
山上被树遮盖着，沟里让杂草遮掩着，因为没有像模像样的路，只好由吴石柱走在前边，给她母女当开路先锋。
走了一阵又一阵，山沟沟越走越窄，杂草树木越来越密，而且身上渐渐感到凉嗖嗖的。杏花稍一抬头，看见天像条线那么一点蓝，山沟两边崖上的树像搭在头顶上的凉棚，几乎连天也快看不见了，树林草丛中不时有小野兽窜动，它们胆大地站在不远处，睁着一双黑黑的眼睛，一点害怕的样子也没有。
这坏小子，要把人送到什么地方？杏花有些胆怯地在心里咒骂了一句吴石柱，但又害怕她妈听见，已经上了吴石柱这个贼船，只能悄悄地跟他走了。
杏花她妈只顾深一脚浅一步地往前走，并没在意眼下的境况，当她老人家走得满头大汗，实在快走不动时才抬起头，看见是这般景致，几乎要惊叫起来。于是她急躁不安地对走在她前边的吴石柱说，你小子要把老娘引到什么地方去？
别急。吴石柱听见老大娘叫喊，扭过头，显得十分平静地对她说，马上就到了。
显然，杏花她妈完全泄气了。能不泄气么，听那小子在公路上说得跟人一样，不知那地方够多好，没想到这坏小子把她娘俩骗到这么一道没天沟里。因此老大娘瞪起了她那一双皱巴巴的眼睛，看着站在草林里像野人一样的吴石柱，大声喊叫，你给老娘说。
怎了？吴石柱扑闪了一下眼睛，畏惧地站在草林里看着因恼怒而变了脸形的杏花她妈，知道这老婆子真的生气了，便什么话也不说地怯生生站在她俩的不远处。
杏花她妈翻了几翻她那松驰的老眼皮，质问吴石柱，你小子到底想怎？
大娘，你别急么。吴石柱说，你要想到一个有吃有住的地方，还能不走一段险路，你老是不是雷了？
老娘走不动了。杏花她妈说着，就要往草林里坐。
杏花站在她妈跟前，一眼盯住吴石柱，心里有股仇恨，只是没到发作的程度。
吴石柱这时有些着慌，也不敢麻痹，慌忙折身走到杏花和杏花她妈跟前，看见坐在草林中的杏花她妈，浑身不停地抖动，仿佛路上的一只蚂蚁叫人踩了一脚没踩死那样地蹄蹄爪爪乱晃。
吴石柱着急地眼巴巴看着杏花，不知道杏花有没有办法。他么，就那么两下子，全耍光了，现在什么也没有，心里多么企盼杏花能帮他说几句话。如果到石马坬可就好了，那地方虽然孤寂，但不饿肚子，恐怕叫那老婆子走也不走。可是眼下离石马坬还有一段距离，这老婆子就不走了，而且杏花也不给他说句话。吴石柱抓耳挠腮，心急火燎，杏花却一声不吭地和她妈结成同盟对抗他，好像在她俩眼里，此时的吴石柱是世界上最坏的一个人。
就这样僵持了一阵，杏花没什么办法地拉了拉她妈，劝慰着她妈说，现在到了这一步，不走还有什么办法？
吴石柱见杏花劝说她妈，也殷勤地趷蹴在杏花她妈眼前，你老实在走不动了，我背你。吴石柱说着，真的拉起了她老人家的一条胳膊，支起脊背，背上杏花她妈就走。
生命河 第二章（5）
杏花跟在吴石柱的身后，穿过草丛，朝沟里一直走进去，转了几个弯，便见面前有一道烂石塌，乱石片子林立，寸草不生，光秃秃的。
吴石柱知道，绕过了这道烂石塌就到了被他称为石马坬的地方。因此他鼓起一股劲，背着杏花她妈，艰难地爬上石塌，没费多大工夫，就从烂石塌中穿过去，把杏花她妈放在一块平地，扭头看见杏花被远远地甩在后边，便站在烂石塌上说，走快点，马上就到了。
杏花听到吴石柱的喊叫并没做出什么反应地在烂石塌里不紧不慢地走着，而正在气头上的杏花她妈听吴石柱这么一说，把闭着的眼睛猛然睁开，她倒要看看这后生到底把她娘儿俩领到了什么地方。
老大娘一看眼前的情景，几乎急得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连个人影也不见，孤零零地在前边荒坡上立一座茅屋，茅屋旁有棵烧焦了的树，颓枯的树杈上落一只黑老鸨，黑老鸨像钉在树钗上一样不动。啊，这地方别说是住人，恐怕连猪狗不住。
这时候的老大娘才明白是上了这坏小子的当，顿时捶胸顿足，嚎哭得像死了人一样。我的天呀，我怎碰上这么一个鬼小子，就是要往死里害我们娘儿俩呀……
老大娘的哭不打紧，吴石柱害怕的是杏花。杏花听到她妈的哭叫，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便怀着一肚子的气急匆匆赶到，瞪了几眼呆头呆脑的吴石柱，愁眉苦脸地看着他们前边不远处的荒坡上那间茅屋和那棵烧焦的树。
这就是你那好地方石马坬？杏花质问吴石柱。
吴石柱扑闪了几下眼睛，给杏花点了点头。
杏花没办法吴石柱，觉得在这样的深山沟里跟他斗嘴确实没什么意思，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而且天也黑了，只能跟吴石柱在那间破茅屋里过夜，不论如何，度过今晚，天一亮娘儿俩就是爬也要从这里爬出去，这是什么地方，住在这里，跟死了没埋一样。
杏花明智地这样想了以后，再没跟吴石柱眉高眼低地争吵，拉起了瘫坐在地上嚎哭的她妈，安慰了几句，跟上吴石柱，灰沓沓地跳过石鱼河，爬上荒坡，走到那间破茅屋前。
茅屋的门虚掩着，吴石柱轻轻一推，门就开了，茅屋里黑得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茅屋里有些什么，杏花和杏花她妈站在门外一直没敢贸然走进去。
吴石柱也不管这母女俩进去不进去，他到茅屋里把灶火口上的柴点着，然后又添了几根干柴棒，柴火烧旺了，他才从茅屋里走出来，对痴呆呆地站在茅屋外的杏花和杏花她妈说，你俩快进来，弄点饭吃，把人饿怀了。
杏花她妈看着杏花，杏花不吭声，搀扶着她老人家的胳膊从容地走进这间破茅屋。
茅屋不大，走几步就得上炕。刚走进茅屋的杏花她妈，借着灶火口上的红红火光，清楚地看到茅屋的土炕上摆有不少的粮食，还有南瓜。于是老人家一时间把她心头上的愁肠和怨恨全丢在脑后，万分惊喜地从土炕里爬上去，眉开眼笑地抚摸着土炕上堆着的一个老南瓜，彻底改变了对吴石柱的看法。
哎呀呀，怎有这么多的粮食，都是你的？杏花她妈一下变了一个人似的笑逐颜开地问吴石柱。
吴石柱沾沾自喜地点着头说，不是我的这里还有别人？你老这回总该相信我没骗你吧。
没骗！没骗。杏花她妈连连点着头。
在这跌跌爬爬坎坎坷坷的十几年里，确确实实是把她老人家给饿怕了，她压根儿就没想到今生今世还会有填饱肚子的时候，如果她真的不相信吴石柱而不到石马坬来，说不定哪天走在什么地方，她们娘俩就会一命呜呼，幸亏遇上了吴石柱。现在她老人家虽身处在孤寂、暗淡、潮湿的茅屋里，但她心里十分高兴，十几年了，她头一次真实地见到了这么多的粮食。 txt小说上传分享
生命河 第二章（6）
吴石柱看着喜上眉梢的杏花她妈，心里非常得意。吴石柱便扬起了他那颗高傲的头颅问杏花和杏花她妈，晚上吃什么？
还等不到杏花开口，盘腿坐在土炕上的杏花她妈，双手往怀里一搂，接住吴石柱的话头就说累南瓜么。
老大娘这样说了，杏花当然不会反对，现在她也是饿得饥肠辘辘，只要还能在这地方吃上一口饭，她完全可以什么也不管，一切都顺从她妈。
此时的吴石柱有点得意忘形，也不顾杏花有什么反应，一时的兴奋和激动几乎忘了他衣不遮体，还是一副肮脏的模样，就张毛喝喊地要动手做饭了。
杏花站在土炕棱边，看着一蹦一跳像调皮的猴子一样的吴石柱，用眼角偷偷地扫视了一眼坐在炕上的她妈，便走到了锅台跟前。杏花虽然也累得精疲力竭，但她手脚仍然比吴石柱赶快地往锅里劈着一个老南瓜，她那熟练的动作，简直像是这茅屋里的一位主妇。
晚饭很快让杏花和吴石柱手忙脚乱地做好了。杏花和杏花她妈吃着饭，像饿狼吞食一般，几乎抱住个碗，再连天塌下来也不管。
吃罢晚饭，老大娘抹了一把嘴，这才觉得很累，上眼皮和下眼皮不停地打起架来。于是她老人家也顾不得这破茅屋里少铺没盖，双腿往起一弓，倒在下炕圪崂里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杏花并不像她妈那样一吃罢饭就心平气静地躺倒在土炕上睡觉，她把吃罢的饭碗拿到锅台上，开始动手洗涮了。
吴石柱倒像客人一样地站在一旁，看着像他婆姨一样洗着碗筷的杏花，眨巴了几下眼睛，便趷蹴在门圪崂里抽开了烟。
杏花洗毕碗筷的时候，月儿当空，趷蹴在门圪崂里的吴石柱也抽完了一锅烟地从门圪崂站起来，看着搓着手站在土炕棱边的杏花说，你累了的话你就睡。
杏花没吭声，愣愣地站了一阵，便不慌不忙地爬上炕，把她妈扳正，紧挨她妈身边和衣睡下了。
茅屋里很静，一片朦胧，唯有灶火口还闪着柴禾的亮光。吴石柱眼巴巴地看着躺在杏花她妈身边的杏花，不紧不慢地走到炕棱边，把旱烟锅撂到炕崖跟，脱了脚上的两半切鞋，解了身上的柴草树皮，赤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