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也是空荡荡的。
父亲和姐姐在新年家族聚会之后就回到了英国,母亲去了公司,哥哥们也在上班。
紫原拖了一箱零食来到走廊下,看着庭院里的樱花树边吃边发呆,有零落花瓣飘进软糖袋子里,紫原瞄了一眼,吃掉了。
吃饱喝足,紫原拍拍手,决定停止对赤司订婚宴的残忍脑补,去睡觉。
可是睡不着。
关上门窗的房间有点暗,紫原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数了很多很多只阿赤仔之后,最终放弃了睡觉这个艰难的任务,爬起来发了一会呆,决定收拾行李。
有什么需要收拾呢?
紫原打开行李箱丢了几件衣服进去,然后觉得赤司说不定会因为怕他把行李收拾得一塌糊涂而过来看他,于是停下了动作。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依赖赤司了于是继续把衣服扒成了一团糟。
扒着扒着,紫原趴在衣服上,睡着了。
梦里的少年站在樱花树下,素白的手腕从和服里伸出来,接住了粉色的花瓣。
红衣夺目,笑容可掬,赤色双瞳温柔如水。
敦。
少年转过头来,微笑着说了一句话。
我要结婚了。
紫原瞬间吓出一身冷汗,醒了。一看时间才睡半小时不到,起来洗了把脸坐到书桌前,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看不进书,长手一伸拉开了纸窗。
房间亮了起来。
这把红色剪刀是阿赤仔的,这支笔也是,嗯,橡皮擦好像也是,那个是阿赤仔的化学笔记,还有很久之前吃完的点心盒子,阿赤仔送的,行李箱也是阿赤仔买的,当时他因为说那个尺寸能把阿赤仔装下去而被征十郎打了,还有帝光的校服外套……
啊不行不行。
紫原甩甩头发,这样一想下去,他又会想到赤司家和真田家那个该死的订婚仪式,然后想到阿赤仔要嫁人了什么的……
于是紫原回到床铺拉高被子继续数数。
5分钟后,紫原侧身望着桌上自己和赤司的合影,再看看挂钟,看看日历,觉得两周后的出发日期遥远得简直像永远不会来到似的。
这日子没法过了。
紫原想,然后拿出了手机。
冰室来到咖啡厅的时候,看见的是紫原在最角落的座位上有气无力地靠着墙,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如果心情可以具现化的话,他身边大概会出现大片黑中泛紫的诡异气场,然后浅白的,半透明的灵魂从脑袋里冒出来,要死不活地趴在紫袋上和本体一起凝望赤司主宅的方向。
“敦。”冰室走过来坐下,考试结束后他搬到东京火神的住处,接到紫原电话后很快就出来了。
“室仔……”紫原懒懒叫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怎么了?”
“没什么……”紫原趴到桌子上,听起来来就像是在说“我要死了”一样。
“赤司君快订婚了吧?”冰室想了一下问,
“……嗯。”紫原全身一僵,闷闷地应声。
“敦是在烦恼要不要去观礼吗?”冰室问,感觉自己又回到刚认识紫原时他和赤司闹别扭的时候。
“征十郎说不要捣乱……”
“不能去?”看吧,连句式都变回了“XXX说”。
“也没有这样说……”紫原揉揉脑门坐起来,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可是敦想去吧?”
“……不去,”紫原沉默良久,又倒了下去,“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做什么都没有用,不管是回去学习,还是去赤司家大闹一场。
他们无法违背家族的利益和意志,他甚至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这个事实让紫原无法控制地自我厌恶起来。
“吃点什么吗?”冰室打开了餐牌,给自己点了下午茶套餐。
紫原动作缓慢地摇了摇头。
“两份,谢谢。”冰室微笑着对侍应生说。
“室亲……”紫原拨开刘海,看着冰室有点不满,“这种时候就别想着吃了。”
“啊啦,这句话从敦嘴里说出来真违和。”冰室支着下颚,笑眯眯地看过去。
紫原和他对视半晌,坐了起来抱怨道:“说起来上次室仔也不早点告诉我征十郎在后面,被你害死了。”
“敦让我去勾引赤司君的未婚妻,是想我死还是想大家一起死?”
“我想那个走狗屎运的家伙死。”紫原气哼哼地说。
餐点送来了,冰室拆开糖包倒了进去,一下一下均匀地搅动奶茶:“大人的世界怎么样?”
“不好玩。”紫原回答。
“是呢,很不好玩。” 冰室停止搅拌,拿着小匙更在杯口敲了两下,“但不得不玩呢。”
“嗯。”紫原抹了把脸,看着奶茶杯口袅袅冒起的热气。
如果能做点什么就好了。
什么都好……
“担心有用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冰室放下小匙更,“敦,放松一点,现在离婚的满大街都是,订婚算什么?”
“室仔我就是做不到才出来的……”
“喜欢的东西,抢过来就是了。”冰室端起茶杯,笑眯眯地说,“有足够的实力,还怕抢不到吗?”
——————紫原:……那个阿赤仔,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口=——————
同一时间,赤司宅。
茶室里,两人在矮桌上相对而坐。
“时间过得真快。”赤司慎一郎嗅了嗅茶水的清香,慢慢喝了下去,“四年没见了,工藤医生。”
“是。”一头白发的老者双手捧着茶杯,闻言微微躬身。
“征十郎不懂事,让你奔波了。”赤司慎一郎说。
“征十郎少爷心思缜密。”工藤智无悲无喜。
“征十郎很好,”赤司慎一郎同意了这个说法,“可是小征的问题,还是要解决的。”
“赤司少爷也很好。”工藤智清了清嗓子,“和征十郎少爷感情也好。”
四年前离开日本后,他持续收到关于赤司征十郎的文字和音像材料,不停地进行各种心理和行为分析。
所有的材料源自于面前这个男人对自己儿子的监视。
在他看来,要接受行为纠正和心理治疗的,恐怕是赤司慎一郎自己才对。
“你漏了一点,”赤司慎一郎自斟自饮,“他和紫原敦感情也很好。”
句末两个字被加重了语气。
这句话牵涉太多,工藤智沉默以对。
见对方不搭话,赤司慎一郎也不介意,反而说起了别的事:“小征他们之后会去您的单位做咨询,还请您多多担待了。”
工藤智放下茶杯双手搭在膝盖上,深深地鞠躬。
赤司慎一郎微笑,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庭院外站立的青年:“那位就是您的高徒吧?现在在东京综合医院挂职?”
似乎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青年回过头来,对着茶室的方向微微弯下了腰。
“是。”工藤智点点头。
“那么紫原敦的事情,也要请他多多担待了,紫原家那边我会打招呼的。”赤司慎一郎把烧开的热水拿起来,倒进紫砂壶中,“征十郎的婚事,我不想出什么纰漏,现在是,以后也是——不该开始的事情,还是早点结束吧。”
“是。”
——————慎一郎你的脑电波和紫原哥哥还蛮同步的——————
不知道自己苦苦寻觅的人就在家里的赤司,结束了订婚仪式的试衣后,打发了下人坐在走廊边上发呆。
风信子的花期已经过了,庭院里树龄过百的樱树盛放,空气中弥漫着樱花特有的香气。
赤司伸出手,粉色的花瓣飘落到手心。
轻轻的,痒痒的,像飞机降落时那个人的吻。
【有时间在这里发呆呆的话,你还是去看分公司的数据好了。】
意识里的声音这么说道。
“嗯,已经看过了。”赤司说,“成衣店的人来得晚,事情都做完了。”
【嗯。】发呆这么没效率的事情征十郎不会做,但既然事情都做完,也不好干涉别人的爱好。
虽然发呆更像是某个笨蛋才会喜欢做的事情,这么说来笨蛋这种属性果然是会传染的。
“征十郎比我更有赤司家的风格。”小征把花瓣放到木板上,站起来进了房间。
【你这是在骂人吗?】征十郎说。
“没有啊。”赤司微笑,把早上收拾出来的书和文件装进纸袋里,放到行李箱的夹层里。距离出发去美国的日子还有两周,但赤司现在已经开始收拾行李。要说原因的话,大概是早上紫原被拿走行李之后那副失落的表情刺激了他。
意识里征十郎没有接话,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怎么认同。
“啊对了,”赤司左右看了一下,然后从书桌的角落拿出一本小册子,“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
“相册里为什么都没有妈妈的照片?”
作者有话要说:
☆、再见
夕阳之下,紫原耷拉着脑袋慢吞吞走进家门,穿过客厅和走廊回到自己房间,重重倒在床上。
下午茶结束之后被冰室拖着去篮球场打发时间,现在已经累得一根手指头也不想动了。
“敦。”房间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
“嗯?”紫原抱着棉被没有动。
“赤司君的订婚仪式,你要去吗?”
“烦死了,不去。”紫原口气很不耐烦,把头埋进了棉被中。
“是吗……”紫原司没有介意弟弟的不礼貌,站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干嘛?”紫原抬起头,“我不吃饭了,出去。”
“海……”紫原司张了张嘴。
“嗯?”
“海堂医生说,”紫原司清了清嗓子,“有个特别疗程很适合你。”
“什么特别疗程?”紫原拨开滑下来的刘海。
“能彻底消除那件事的不良影响,让你真正成长起来的特别疗程。”紫原司走进房间,把散落一地的衣服一件一件拿起来搭在手上,“你快要去美国了,我们都认为,彻底把这件事解决了比较好。”
“要多久?”紫原坐起来问。
紫原司蹲在衣柜前,看着明显不属于自己弟弟的帝光校服,“两三个月吧,不会耽误很久,敦可以参加下一期的预科,赤司君没空帮你办手续的话,哥哥也可以帮你跑一趟的。”
“那种事情交给阿赤仔就可以了。”紫原说,“什么时候开始?”
“海堂医生最近有点事,等赤司君离开之后吧,”紫原司把衣服一件一件叠好收进衣柜,“不然敦也专心不了不是吗?”
“嗯。”紫原拿出手机解锁,看着屏幕上的少年片刻,然后耙了耙头发重新倒在床上,“我知道了,我会跟阿赤仔说的。”
“好。”紫原司点点头,站起来拍拍手,“敦的房间还是一样乱呢,老是要哥哥收拾。”
“不收拾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阿赤仔又不会来。”紫原反驳。
“这是任性呢敦。”紫原司叹了口气,“好了,我有事先走了。”
“去吧去吧。”紫原看着天花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紫原司看了地上地人一眼,转身出了房间,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客厅。
“司少爷。”管家迎了上来。
“都准备好了吗?”紫原司问。
“是,这是敦少爷申请英国签证的材料。”管家地上了一个牛皮纸袋。
紫原司接过来看了几眼,点点头,拿出从紫原行李袋里找出来的护照放了进去,小心把封口缠好。
“好了,去办吧。”
“是。”
对哥哥的作为一无所知的紫原在赤司订婚仪式结束的第二天把他约了出来。
“为什么不去我那里呢?”赤司不解,“下午有新零食要送来,你去的话刚好可以带回家。”
“我不去。”紫原闷声道,拿起果汁咕噜噜一口气喝完。
订婚仪式在赤司家举行本身就让他很不痛快,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过去。
“怎么了?”赤司叹了口气,“问征十郎事情他不回答,问真田桑也不说,现在连敦都要变得奇怪了吗?”
“我才没有。”紫原说,“阿赤仔,我不能和你一起过去了。”
“诶?”赤司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司说有个特别疗程要参加,大概要两三个月,我答应了,之后会自己过去的。”紫原一股脑地说完了,“医生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我听不懂,不过他说这次结束之后再也不用去了,而且也会彻底成长,所以我想去,现在的速度太慢了。”
“……是吗。”赤司看着紫原边说边把新出炉的蛋挞戳成了渣渣,“敦决定了吗?”
“嗯。”紫原抿着唇点点头。
“不是因为不想和真田桑一起出发吗?”赤司问。
在真田家的安排下,真田绯雪也会去美国留学,虽然学校和住的地方都不同,但会和赤司一起出发。
“吃醋什么的是当然的啊,我一点都不想见到那个家伙。”紫原继续戳着蛋挞,“但是,可以的话我也想做点什么,既然现在有机会解决一个问题,那我就解决它好了,然后就可以过去陪你了。”
“敦……”
“我决定了。”紫原点点头,像是想借此说服什么人似的,“阿赤仔和征十郎说一声,然后帮我办一下手续就好了。”
“一个人没关系?”赤司还是有点不放心。
“嗯。”
“我知道了。”赤司说,“我会跟征十郎说的。”
谈话到此为止,两人在店门口道别,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走了没两步,紫原停下,转身,看前方在路边的少年,看着他等到了绿灯,穿过马路,走到街道的尽头,然后拐弯,消失不见。
紫原知道赤司是要回公司做最后的交接,抿了抿唇收回视线,抬手招了辆出租车。
再见,阿赤仔。
出发那天,紫原没有去送赤司,在电话里和征十郎简单道别后,坐上哥哥的车去医院。
“不送赤司君真的好吗?现在去还来得及。”紫原司在倒后镜上观察弟弟的脸色。
“不去,”紫原支着下巴望着窗外不对倒退的街景,“反正很快就会见面了。”
“这样啊。”紫原司不说话了,收回视线看前方。
对不起,敦。
医院很快到了,紫原迈着大步进了电梯来到三楼海堂鸣之的办公室。
“诶?敦没有去送机吗?”海堂鸣之手上还拿着材料,见到紫原很惊讶。
“没有。”紫原摇摇头,“阿赤仔和那个女人一起。”
“真让人不快呢,情敌什么的。”海堂鸣之耸耸肩。
“快点开始,”紫原皱眉,语气不愉:“再说一句就碾爆你。”
“是是。”海堂鸣之把文件收拾好,拿出了一个银色小盒子,“敦到躺椅上去吧。”
“那个是怎么回事?”紫原指着注射器和药剂。
“辅助药物,有助于你放松。”海堂鸣之说,“这是我拜托老师专门从美国弄来的,一般人可没这待遇哦。”
“我会很放松的,”紫原说,“没必要用这种东西。”
“有,”海堂鸣之拿出了消毒棉,“敦你的暴力倾向很高知道吗?我可不想进行到一半被你揍得生活不能自理,还是说你怕打针?”
“管我屁事,那绝对是你技术有问题。”紫原不屑,挽高了衣袖。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海堂鸣之看着透明的液体一点点被打进去,拔出了针头,“行了,可以闭上眼睛了,一觉醒来就是新世界了。”
“啰嗦,快点开始吧。”
“是是,开始咯敦,全身放松,注意自己的呼吸……”
紫原闭上眼睛的同时,两道人影来到了他的房间。
“哥,”紫原川迟疑地看着地上黑色的行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