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安,敦。”赤司像无数个他们在赤司宅小憩醒来的午后那样摸了摸紫原的头。
紫原看着面前微笑的人,眼神从茫然到顿悟,到震惊,到愤怒。
“阿赤仔!”紫原扔掉凶器抓住赤司的手,眼泪已经蓄满眼眶,“你疯了吗!!!”
“敦要小心一点喔,父亲不会放过你的。”赤司微笑,想了想又说,“说实话,征十郎也有点生气。”
“唰”的一声,沙发旁边玻璃圆桌铺着的绸桌布拽了下来,价值不菲的古董花瓶晃了晃,掉到地毯上水花四溅,溅起的水滴落在紫原的腿边,很凉。
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顺着赤司的指尖,一滴一滴流到紫原手上。
暖暖的,粘粘的。
紫原的脸全白了,蹲在赤司身前,手忙脚乱地把绸布卷起来,抖着手在赤司手腕上方一圈又一圈的缠紧,然而血一点止住的意思也没有。
“敦,轻一点啊。”赤司像放开了什么沉重的包袱,换了个方向靠在沙发边上一脸轻松地下达安排,“你和冰室离开,他那边有我后来给你补办的护照,剩下的我来处理就好。”
“阿赤仔闭嘴!除了医院我哪里也不去!”紫原吼道:“还有不许睡!”
“我没有睡,我还有事情要做呢。”赤司喃喃,“稍微有点冷而已……”
因为失血的原因,赤司的脸色已经白了起来。
“其实不疼的,敦。”
“闭嘴!”
“还有,敦你这个笨蛋,先叫救护车啊……”
“阿赤仔!!!”
紫原的叫声和后来的忙乱,赤司完全没有感觉到。
陷入黑暗之前,赤司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和那个有着浓浓黑眼圈,懒得不成样子的人。
其实那天心情不是很好呢,父亲总是以担心他安全为由,坚持让司机跟着他。
变相的监视,征十郎总是那么说。
敦完全不一样呢,那种随心所欲的散漫和自由,是他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
只要有吃的就会高兴,虽然看着很凶却很很听他的话,笑起来的时候单纯而满足。
那是赤司家永远无法养出来的性格。
睁开眼,意外的不是病房白色的天花板,而是那个开满紫色风信子的庭院。
自从有记忆以来,母亲一直住在这里,言行举止都符合赤司家主母身份,从来没有一丝差错。那种近乎严苛的自我要求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
“你的母亲。”
赤司转头,看见的是走廊下和自己长相一样的人。准确地说,是有着金色的眼瞳,而且长大了的自己。
“你的母亲有产后抑郁症。”征十郎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西装,一步一步走过来,“不过隐藏得很好,你父亲一直都不知道。”
赤司静静地看着另一个自己。
“小时候你很喜欢她,不过她只是在应付你。”征十郎说。
“我知道。”赤司说。
征十郎在赤司身边站定,两人看起来像是一对兄弟,一个眼睛是金色,一个是红色。
“在你五岁的时候,五十岚家的债权人逼上门,要求在一个月内把债务还清,那是相当庞大的一笔数字,理所当然的,你父亲拒绝了。然后你的伯父设计了一场绑架,把你们抓走了——顺便一提那是你的生日,好不容易才求来的。”征十郎弯腰折下一朵风信子。
“他一分也没有得到,你父亲既没有报案,也没有交赎金,他只说了一句话。”征十郎摊手,“随便你。”
赤司张了张口,却没说什么。
“你是个笨蛋,还一直安慰你母亲,后来你们平平安安地回去了,一切就像一场闹剧。”征十郎说完,微笑着看另一个自己。
“只是这样?”赤司的视线停留在对方手上的花上,鲜艳而娇嫩的一抹紫色,轻轻袅袅地飘落在地上,沾上了尘土。
“不,后来你母亲自杀了。”征十郎依然微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然后她死了。”
赤司微微皱起了眉。
“她回去之后精神就不是很稳定,你父亲把她送进了医院,她是割腕再从天台跳楼死的,很不巧的,你看见了。”征十郎往前一步,直直看到赤司的眼底,“记起了吗?”
“我……”赤司往后退了一步。
母亲的事情,他一点也不记得了,现在听征十郎提到这些,依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你一直认为是自己的关系而导致母亲被绑架吓坏了,实际上她清楚得很。”征十郎的视线在赤司脖颈间流连,“她回去之后还想掐死你,试试看你父亲是不是真对你的死活无动于衷,你父亲就把她送走了,实际如果不是顾忌赤司家的名声,他会直接送精神病院——恭喜,你总算不是可有可无的人,不过,这对你打击有点大,你真是笨蛋啊。”
征十郎用取笑的眼光看过去。
“……”赤司不自然地侧过脸。
“后来你开始接受工藤智的心理辅导,效果不是很好,你父亲让他催眠你把所有事情忘记,然后你创造了第二个‘赤司’来帮你记住这一切——我也不知道应该说你坚强,还是软弱,反正你好好地活了下去,直到赤司家和真田家联姻,我第一次醒来。”
“你差点杀了真田绯雪。”赤司开口,这件事他听说过。
“嗯,成功帮你捍卫了母亲的地位。”征十郎笑容有点冷,“然后你父亲封印了我。”
“但是你时不时的出现。”赤司说。
“然后在初二的时候,你对付不了紫原敦,感谢你的软弱,我彻底苏醒,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征十郎说。
“为什么是现在?”赤司问,“之前你一直说时机未到。”
“现在已经到了。”征十郎说,“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接下来,是你自己的战争。”
天空暗下来,视线所及,房子,围墙,树木,花朵,一切都被黑色吞没,湮灭无踪。
短短一瞬,赤司已经身处于无尽的黑暗里。
“这是什么意思?征十郎,喂——”
“小征。”
赤司一个激灵,慢慢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看见的,是自己房间的屋顶。
“咳咳。”喉咙很干,赤司捂着嘴咳了两声,不期然就看见了左手上的纱布和淤青。
疼痛开始从伤口传到神经末梢,赤司忍不住皱眉。
另一边,赤司慎一郎坐在紫原往常的位置上,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浅浅抿了一口。
“紫原敦在我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谈判
“抓住他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啊。”赤司慎一郎晃了晃手中的茶杯。
“为什么不让紫原家的人带他离开。”赤司清了清嗓子,换了左手按住胸膛压下咳嗽的冲动。
这一动,床头边的输液架上挂着的随之晃了晃。
赤司慎一郎抬眼看着还剩一半的吊瓶,透明的液体正顺着细长的导管,一点一点地从手背的枕头输入赤司体内。
“饿了吗?已经两天了。”
赤司艰难地咽下口水缓解了喉咙的干涩,动作缓慢地立起枕头靠在床头:“为什么不让敦离开。”
失血过多的虚弱和长时间昏睡后的无力让赤司觉得很难受,因为空腹时间太长,胃里没有饥饿的感觉,反而有点恶心。
现在不是谈判的好时机。
赤司伸手在右手的伤口上按了一把,随即传来的疼痛让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但脑子总算清醒多了。
这时,一身蓝底白花的女仆迈着小碎步走到门口,捧着清粥和热水恭谨地弯下了腰。
“进来。”赤司慎一郎发话。
赤司由乃没有说话,把清粥和热水放床头柜上,躬身退出了房间。
“吃东西,别饿坏了。”
“我要见他。”赤司没有理会父亲的说。
“一开始以为你休克,可把我们吓了一大跳,不过医生说你只是晕过去而已——还好。”赤司慎一郎自顾自地说着,露出了宽慰的笑容,“赤司家的继承人,到底没有那么弱。”
赤司垂下眼帘,拿起温水一点一点送进嘴里。
因为晕倒得太快,很多事情来不及跟敦说,现在的话……
没有机会了。
“明天一早你就要上飞机,吃过东西之后就休息吧。”赤司慎一郎看了看时间,再平常不过地说道:“这都十二点了,太晚睡对身体不好。”
说着就要站起来回房间。
陶瓷杯底碰撞在木柜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赤司收回手,平静地看着暖桌边上的中年人。
“父亲,你以为你赢了吗?”
赤司慎一郎动作一顿,慢慢地站起来:“哦?”
“敦被你抓住了,征十郎被你封印了,这就是你的胜利?”赤司挑眉。
“赤司征十郎一个就够了。”赤司慎一郎沉吟着说出了他惯有的台词,“不过这结果——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你能突破回忆醒来,我很意外也很高兴,而征十郎……真遗憾,并不我封印他,而是他自己消失了。”
说道这里,赤司慎一郎停了下来,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儿子,“工藤智说,你想起了过去的记忆之后,他存在的意义消失了——仅仅是为了给记忆一个容器就能创造出如此强大的次人格,小征,你让我很意外。”
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接下来,是你自己的战争……
想到记忆里那个人说的话,赤司握紧了手心。
“意外的是你还会为紫原敦求情,这么看来,你的手——”赤司慎一郎的视线落在赤司右手上,白色的纱布把掌心和手腕结结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赤司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手腕,把伤口掩藏在白色的和服睡衣下。
你的手是自己划伤的吧,我是不是应该对你的决心和勇气表示赞扬?毕竟做出这种愚蠢行为的人并不多。——但是这样有用吗?”赤司慎一郎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儿子:“还是你觉得这样赤司家对于紫原敦的惩罚就会减轻?”
“我本来以为你——啊不,你们会更聪明一点,为什么明知道对紫原敦下手的目标可能是自己,还要眼巴巴地赶回来呢?因为他要被送去英国?因为害怕会失去音讯?还是因为,所谓的爱情?”
“爱情”两个字个字,从中年男人嘴里说出来,是满满的轻蔑与讥笑。
赤司垂下眼帘,像平时聆听父亲教诲一样,静静的没有说话。
昏迷两天滴水未进,赤司的脸没什么血色,
“那不是父亲可以评论的东西。”赤司说。
“哦?因为不懂,还是因为我没有?”赤司慎一郎理了理暗蓝色的和服衣袖,在赤司床边坐下。
虽然腰杆挺得笔直,但脸上的苍白和手上的伤口,让少年不复平时的强势,流露出在长辈面前的脆弱来。
“不要忘记,你已经订婚了,毕业之后就要结婚,赤司家的事情也要慢慢交到你手上。”赤司慎一郎语气严厉,“难道你忘记自己肩负的责任了吗?”
“我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赤司并没有被吓到,抬起头来和父亲对视。
少年的声音平静而沉稳,和父亲一样,带着不可置疑的坚定。
“敦是我的人。”赤司说,“我要见他。”
“不要以为你的安排还可以奏效,他走不了。这里是日本,我是你父亲,小征,你能做的是乖乖听话。”赤司慎一郎漫不经心地站起来,“胜利才是正确的,现在,你已经输了。”
“我刚才说过,胡闹得够了。”换上和缓的语气,赤司慎一郎微笑着说:“赤司家需要什么样的继承人,你很清楚。”
“赤司家的继承人可以做到什么,父亲也应该很清楚。”赤司没什么表情地拢了拢被子,挺直了腰看父亲:“当然,您现在不用担心什么。”
左眼的金色已经褪去,此刻赤色的双瞳炯炯有神。
“我的确没有什么好担心。”赤司慎一郎对儿子的威胁不甚在意。
“道尔顿家族有意在日本发展新的代理商,算算日子,消息应该快在日本公开发布了。”赤司说,“虽然生物医学不是我们家的专长,但这个机会,还是不要让别家得去的好。”
日本太小了,集团想要不断发展,除了在本土角逐中保持优势,还要开辟国外市场,然而这并不容易,如果能搭上道尔顿家族这条线……
赤司慎一郎的眉毛动了动。
而且代理商的消息他昨天才知道,看来小征和征十郎选择夏洛顿的医院并不是偶然。
“而且,他们的继承人对我的核能计划很感兴趣。”赤司继续说,“我会帮你争取到这个盟友,但是,针对敦的所有行动都要停止,包括用紫原家来威胁他。”
“争取这个盟友,是你的本分,小征。”赤司慎一郎说,“难道你觉得你能用这件事来威胁什么吗?”
“不,”赤司突然笑了,“我不是用这件事威胁您,我是用这个盟友威胁赤司家。诚然,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但是以后呢?承蒙您看得起,我依然是赤司家的继承人,如果不想换的话,大家还是各退一步比较好。”
赤司慎一郎的脸色沉了下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当然,赤司家的责任我一直记得。”赤司轻快地露出了手腕亮出伤口,“但你看,为了敦我可是连死都不怕的,我不知道为了他我还会做出什么事来——比如说去真田家退婚?我敢保证真田绯雪会很高兴的。当然你觉得我这个继承人不够格想换,我也十分欢迎,分家的人,也应该会很高兴。”
赤司家在这个唯一的继承人身上下了多大投资,费了多大心血,没有人比赤司慎一郎更清楚,而赤司的表现这么多年是有目共睹的优秀。
“仅仅是为了一个紫原敦?”赤司慎一郎不动声色,“小征,你的理智和冷静都去哪里了?征十郎不在你就开始乱来了吗?”
“哦?父亲还没有发现,这一切都是你逼出来的吗?”赤司轻轻巧巧地把话头踢了回去,“如果您不想把手里的权力让给分家的话,请不要再惹我生气了,赤司征十郎只有一个。”
“荒唐,真是荒唐。”赤司慎一郎反而笑了,“一个紫原敦值得你赔上一条命?”
“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而且,谁说我会赔上一条命呢?”赤司也浅浅地笑了,“活着的赤司征十郎能带来的麻烦,可比一具尸体大多了。”
“小征的能力我很有信心。”赤司慎一郎话题一转,“毕竟明天就要还给紫原家了,说不定这一生都不能再见了呢,就好好道个别吧。”
“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赤司压下汹涌上来的虚弱感和疼痛,微笑看着中年人拂袖而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由乃。”赤司的声音冷了下来。
“是。”和服少女闪身出来,躬身弯腰,声音带了不易察觉的颤抖。
“敦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伤口
得知紫原被关在赤司母亲从前住的院落最偏僻的房间里后,赤司马上下了床。
“少爷,”赤司由乃上前阻止,“医生说您需要静养——”
“由乃。”赤司不冷不热地看了身边的人一眼,“你带人把敦抓回医院的事情,我回头再处理。”
少女脸色一白,马上垂首低头,不敢多话。
赤司披上暗红色的和服外套往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扶着拉门定了定神,压下了隐约的昏眩感,这才重新向前走。
刚才和父亲对峙出了一身的冷汗,出门被夜风一吹,额上背上凉飕飕的。
赤司打了个冷颤。
他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信心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