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司打了个冷颤。
他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信心十足,如果父亲执意要对敦做什么,他手上没有马上可以动用的筹码可以阻止。
也许征十郎有,但他没有告诉他。
想到某人,赤司停下了脚步。
割腕后送医很及时,紫原的急救措施也做的不错,那样的失血量并不足以让他昏迷两天,之所以昏迷那么久,是因为征十郎一直在压制他的意识,醒来之后,他却消失了。
这样强大的次人格,真的会因为“失去存在意义”而消失吗?
停下脚步合上眼睛,心跳的声音很快在夜风中显露出来,似乎就在耳边,一下一下地跳动,然后赤司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衣料摩擦的细碎响动。而平时很快会冒出来的,或命令,或嘲讽,或嫌弃的声音,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意识现在能感受到的,是一片虚无的沉寂。
“你……真的消失了吗?”赤司睁开眼睛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赤色的双瞳里写着茫然。
赤司家只要一个赤司征十郎,似乎因为这个目的达成,父亲并没有多追究其他,甚至没有问他对征十郎消失的看法——
明明之前看重的一直是征十郎。
还是说,他们之间有自己所不知道的对白,在自己失去意识的时候,发生了其他的事情?
太短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布置好的计划也被打乱,赤司揉揉发疼的脑门,深呼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去。
赤司家,或者说父亲,一直在培养他的能力,却把一切牢牢抓在手心,没有给他任何实际的势力,也让他没有威胁性。
也许是觉得他太年轻,也许是早已察觉他和敦之间的事情,预见到今天的局面。
赤司不其然的就想起了两年前那个共餐的夜晚,那句说了不止一次的“注意交友”,还有征十郎的警告。
看来,是他太迟钝了。
赤司抿起了唇。
如果,如果他能早点察觉,早点布置的话,今天可以回旋的余地,一定比现在多。
可是太迟了……
走出属于自己那部分院落,赤司往南走去,再拐过两个路口,暖黄色的廊灯已经灭了,自从赤司家主母去世之后,因为长年没有人居住,这里向来不着灯。
下弦月不知道隐在何方,黑暗中,赤司没有去找开关,而是径直走过一间又一间略显残旧的和室,向最角落的房间走去。
这里他太熟悉了,虽然关于母亲的记忆还是不全,虽然他已经将近十年没有来过,但踏进这个院落,脚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自然而然地将他带到想要去的地方。
但是,为什么是这里?
赤司在门口停下,皱眉拉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是比室外更深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看不出有没有人。
赤司走进房间,才迈出一步,脚下就被咯到了。
大概是破碎的木片,边缘很尖,传来刺痛的触感。
“敦?”赤司摸索着走向墙边,想寻找电灯开关,没走两步就被彷佛是椅子的东西绊到,失去重心就要跌倒。
黑影一闪而过迅速扑过来。
赤司跌落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然后腰上一紧。
接住他的人抱着他重重地跌落在地,发出了一声闷哼。
“敦?”赤司心里一紧,“没事吧?”
那个人没有说话,用力把赤司按到怀里。
黑暗里,紫原的呼吸越来越急,心跳越来越快。
“敦!”赤司挣扎着要起来。
紫原摇头,不愿意放开手。
“敦你怎么了?”赤司拍拍紫原的肩,不期然撞到了右手的伤口,“敦!你说话啊——嘶!”
紫原全身一僵,小心稳住了赤司的右手,也不敢用力,虚握着放到自己心上,然后伸手在赤司背心比划起来。
“嗓、子、喊、破、了、不、能、说、话?”赤司一字一顿地读出了紫原写的字,“为什么?”
担心你。
紫原写道,顿了顿又比划起来,痛吗?
不等赤司回答,紫原又窸窸窣窣摸上赤司的手,轻轻碰了碰手腕和手心。
还好,没有血。
“敦。”赤司伸手握住紫原的手,“总之先开灯——”
紫原用力收紧了手心,无声地抗议。
“敦……”赤司在黑暗里仔细观察着紫原的脸,却只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我怕你会不见。
紫原反手握住了赤司的左手,一笔一划仔细写道。
我怕这是梦。
“这不是梦——”赤司想抽回手掌,却被紫原抓紧了。
梦里你也是这么说的。
“敦……”赤司想说什么,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出来,默默地伸手抱住了紫原。
心里说不清是心疼还是愤怒,是无助还是后悔,只觉得闷闷的,很难受。
一瞬间,赤司甚至觉得父亲说的是对的,这一次,他输了。
征十郎消失了,敦也被迫离开,他没有办法帮到他们任何一个,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是赤司征十郎,他的一切,都在赤司家的控制之下,现在的他无法动弹。
赤司暗暗咬紧了牙关,手心也不自觉握紧了。
紫原挣脱开来,握住赤司的手,脸颊凑过去,小心翼翼地蹭了蹭赤司手心。
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紫原停住了动作,默默地看着赤司。
黑暗里紫色的瞳孔反射着微弱的光,没有眼泪,但赤司知道,紫原现在的表情,一定比自己更想哭。
叼着薯片走来走去的紫原敦,扁着嘴不愿训练的紫原敦,球场上魔王全开的紫原敦,还有因为他不愿意长大又逼着自己努力成长的紫原敦,像影子一样,总是跟在他身后的紫原敦……
“敦。”赤司稳了稳情绪,“我没事。”
紫原眨了眨眼睛。
“我不痛。”赤司说。
紫原握着赤司的手写字。
可是我心里很痛。
“……”赤司的呼吸一滞,眨眨眼转移了话题,“吃过饭没有?”
没。
“今天没有,还是一直都没有?”赤司问。
一直。
紫原迟疑着写下答案,然后在赤司发飙之前抓紧了他的手再写了几个字。
有送来,没吃。
“为什么?!”赤司话里已经带了火气。
因为你没醒,你也没有吃。
紫原低下了头。
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同样一句话,紫原写了两次,正要写第三次的时候,赤司抽回了手,紫原却执意把他的手拽了回来。
那天,阿赤仔晕倒之后,我们一起去了医院,你父亲很快也来了。
伤口缝好之后你在输血,但是海堂鸣之和一个老头要进去,我不让,跟保安打了起来,后来被打了针晕倒了,醒来之后就在这里。
顿了顿,紫原继续写道。
开始是把我锁起来的,我一直喊,把东西都砸了但是没人理我。
赤司想起进屋时踩到的木屑,仔细看了看房间,发现不少东西都倒了。
我很害怕,很后悔。
紫原的手在抖,那个一直努力成长,努力用沉稳的面目示人,霸气而冷静的紫原敦不见了,这个17岁的少年,在黑暗中把自己的脆弱清清楚楚地表露了出来。
我怕你会死,我怕我真的杀了你。
紫原抽了抽鼻子,但没有哭。
我求他让我去看你,他解开了我的锁链。
他说,如果我踏出这里一步,你就会彻彻底底地忘记我,赤司征十郎会有全新的,在美国生长的记忆,再也不会回到日本。
“敦……”
我一直在等你,等了好久好久。
紫原继续写,越写越急,赤司几乎认不出他在写什么。
我好怕等不到你。
好难过。
我舍不得你。
眼泪终于还是落下来了,滚烫的温度在无声嘶喊着主人的痛苦。
紫原伸手擦掉眼泪,深呼吸稳住了情绪露出了笑。
还好你来了。
赤司能看到紫原的笑,可这一刻,他也想哭了。
“总、总之,”赤司一再深呼吸才把话说出来,“先出去吧,这里也不能住了。”
紫原睁大了眼看赤司,一瞬间整个人的表情都亮了起来。
“嗯。”赤司能感受到紫原的惊喜,咬住了下唇别开脸,“好好休息,明天……”
紫原一愣。
赤司不忍面对紫原,摸索着走到墙边打开了灯。
“啪”的一声,房间灯光大亮,照亮了紫原来不及掩饰的失落。
赤司等眼睛适应了灯光才睁开眼睛,果然看到房间已经被砸得七零八落,不少破碎的木屑散落在四处,角落的两张榻榻米也被翻了起来。
倒是没有看见紫原说的锁链。
“敦……”赤司转头想示意紫原先出去,被他身上的伤口惊得呼吸一窒。
“你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妥协
灯光下,紫原穿的还是出发那天的衣服,白色T恤上血迹犹在,手上脸上的淤青和伤痕显露无疑,他背着手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对赤司做出了“和保安打架”的嘴型。
“我知道你和保安有冲突,”赤司皱眉,“手伸出来。”
紫原全身一僵,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
“敦!”赤司语气严厉了起来,“手伸出来给我看!”
紫原不情不愿地伸出了双手。
两只手的指节上都有擦伤的痕迹,墙上也有相吻合的拳印,联系一下这破破烂烂的房间,不难看出这是紫原暴力破坏环境的痕迹,而真正让赤司在意的,是紫原右手上的白色。
“手心摊开,向上。”赤司命令道。
紫原犹豫了一下。
赤司上前,亲手掰开了紫原的右手。
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包扎方式,说明受了同样的伤,而白色上现出深浅不一的红色,说明伤口包扎后还多次出血,赤司相信自己父亲不会用这种幼稚的皮肉之伤对付紫原,那么很显然,这是紫原自己造成的。
赤司环视周围,不出意料的在角落一片尖锐的陶瓷碎片上看到了血迹。
“敦……”赤司咬牙,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紫原抽回手藏回背后,默默低下了头,过长的刘海垂下来,掩去了他的神色。
没见面的时候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此刻却相对无言。
沉默蔓延。
赤司用力地做着深呼吸,好一会才开口:“走吧,敦。”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紫原点点头,指指门口又指指天花板的灯。
“一起吧。”赤司转身想去关灯,却被紫原拉住。
地上有东西。
紫原没有看赤司的眼睛,一笔一划地在赤司手上写道。
阿赤仔没有穿鞋子。
“……”赤司长长吐了一口气,绕开地上大大小小的碎木片走到门口。
紫原看着赤司的背影,却在两人视线对上的前一秒关上了灯。
房间瞬间暗下来,深夜里,月光被重重乌云隔绝,只隐隐约约看到了周围环境的轮廓,和走廊尽头微弱的灯光。
赤司眨眨眼睛适应黑暗,感觉到紫原在身边站定,过了一会儿左边被拽住轻轻扯了一下。
紫原总是站在他的左边,偶尔也会牵他的手,但在这种两人都受了伤的情况下,大概觉得怎么牵都不对吧……
赤司侧头看紫原,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指,牵引着他向前走。
浓重的黑暗里,两道人影默默地穿过走廊。
赤司的手指匀称修长,虽然常年打篮球,却一点也没有晒黑,手心也没有茧,紫原最喜欢在人多的时候故意和赤司拉远距离,然后他就会回过头,主动牵着他往前走。
就像现在一样。
可现在紫原却一点也不想被赤司牵着,不想他碰到自己的伤口,说不清是因为不想赤司担心自己,还是不愿意想起赤司为了自己而制造出来的伤。
在走廊尽头拐弯,前方已经可以看见灯光,两人一步一步重返光明,兜兜转转回到赤司的房间。
一切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除了床旁边不锈钢的输液架。
稀饭还在床头柜上放着,已经凉透了,旁边是滴滴答答的闹钟,时针已经指向了1点。
“敦要吃什么?我去煮,然后早点睡吧。”赤司揉揉额头,觉得疲惫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地铺面而来。
紫原摇摇头,反手关上门,拥着赤司走到床边,无声地催促他上了床,然后给两人拉上被子。
赤司很想睡,却又放心不下身边的人,强忍着倦意道:“明天我要去美国,敦你要回家,你家里应该不会有事……不管父亲要做什么,我都会阻止他的,你在英国好好念书,没关系的,不会有事的……”
紫原无声把赤司抱进怀里,像以前一样把脸埋在他的肩窝。
所向披靡的赤司征十郎,也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不应该是这样的。
紫原咬牙。
不应该是这样的。
“……敦?”感觉紫原的情绪不对,赤司用力掐了手臂一把让自己清醒过来。
紫原摇摇头,轻轻吻了赤司一下,伸手关了灯。
房间暗了下来。
赤司终究是重伤未愈,又和父亲对峙耗费了太多心神,很快沉沉睡过去。
黑暗里,紫原伸出手一点一点描绘出赤司的轮廓,紫色的瞳孔深不见底,静静地听着身边绵长的呼吸声。
倦意同样也袭击了这个被监/禁了两天的少年,紫原揉揉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小心托起赤司手上的手腕放置在被子上,免得他乱动压到伤口。
闹钟表盘上,轻盈的红色秒针不知疲倦地跳动着,滴滴答答地把一秒又一秒抛在身后,吞噬着少年们短暂的重逢。
上眼皮越来越沉重,紫原右手手指动了动,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握紧了手心。
疼痛传遍四肢百骸。
紫原舒了口气,轻轻握住了赤司的右手,摩挲着他修长的指节。
阿赤仔……
夜色褪去,黎明降临。
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唱起了歌,太阳也冲破厚厚的云层,洒下满地的金黄。
赤司是被身边的动静弄醒的。
紫原背对着他眉头紧皱,呼吸急促,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抵住脑门,右手则抓紧了被单,血色正从伤口缓缓蔓延。
“敦!”
“唔……”紫原发出了无意义的呓语,表情越来越痛苦。
“敦!!醒醒!!”赤司用力拍打紫原的肩,后者却一点清醒的迹象也没有。
第一次,即使是赤司在叫,紫原也没有醒,好在没过多久就慢慢安稳下来。
只是还是叫不醒。
看着紫原放松下来的表情,赤司悬着的一颗心好歹安定了一下,随即大步出了门。
“砰”的一声,纸门被狠狠拉开。
“小征。”赤司慎一郎坐在原位眼皮也不抬,拿着镊子仔仔细细地拨弄着茶叶查看成色,“你的礼仪哪里去了?”
“敦是怎么回事!!”赤司气急。
“一点后遗症而已。”赤司慎一郎慢条斯理地把烧开的热水拿起放到桌上,“紫原家的药,你忘了?”
紫原体内的药,药效将持续一年以上,这赤司是知道的。虽然不太清它的作用机制,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催眠已经解开了,”赤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自乱阵脚是极其愚蠢的错误,“就算药效还在,敦也不可能会这么痛苦。”
说着赤司上前一步,紧紧盯着父亲:“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赤司慎一郎看了儿子一眼,放下茶叶勺子。
木质的勺子被搁在紫砂壶边,发出轻轻的声响。
“我只是让他一个人待在那里而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