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相较之下,那饱读诗书的宁书生,则亲近得多。
宁书生姓宁,名采臣。父母祖辈,都是这清河县常衫村里人。也是这小书生可怜,才不过两三岁其父母便相继过了世。无奈之下由一甘乡邻抚养长大。小书生争气,小时候便不哭不闹的,等到长大了又是学问了得,拜在那本县大儒颜先生门下,饱读诗书。常言道,腹有诗书气自华。那小书生小时候本就是个乖巧可爱的,这长大后这身形也是出落得分外的修长好看。
唐国重儒,自百年前那位高祖皇帝在某位大儒的帮助下获得了这江山之后,便对儒家分外敬重。而等到先帝即位之时,更是废除了那释道两家的思想信仰,在国中大力的推崇儒学,将释道两家打入了外道行列。
而后又开设了科举,恩科取士,使得这平常人家的孩子,也能够当上大官成为身份高贵的官老爷。
宁书生感念乡民的恩德,又是一块好的读书的料子,自然是存了一朝金榜题名报效各位乡亲父老的心思。乡民淳朴,可若说真是没有那么几分骄傲虚荣的心理也是不尽然的。一个个可都眼巴巴的指着这宁书生高中状元呢!
也不是这宁书生自傲,虽说父母早亡家境贫寒,可论起学问来,至少在这清河县中是少有敌手。便是那向来严肃古板的颜先生,也曾不无得意的表示,只要这学生多加勤勉勿要被外事分了心神,不说别的,一个探花榜眼之位是跑不了的。
儒家大昌,这颜先生在唐国的地位,也是不低。莫说其他,便是那肥头大耳平日里一副趾高气扬模样的县官老爷,见了这位可是和老鼠见了猫一样,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更有传言这位颜先生,乃是笔落惊风雨、诗成涕鬼神的儒道大家。纵使是那当今的皇帝陛下见了这位,也得老老实实客客气气的叫上一声先生。
但不管这个中内情究竟如何,只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那宁书生,可是真真要金榜题名做榜眼探花的人物!又兼之这模样俊俏知根究底,虽说有那么几分书生意气,倒也可以理解。也因此,不知多多少少的闺阁姑娘们将一腔心思系在了这宁书生身上。
也是那颜先生古板严厉,早便有言:若入了他门下,不干出一番事业来、万不可沉迷于儿女私情!
那宁书生也是个知规矩的,若不然早不知出了甚事故。
相较之下那位不怎么出现在人前的江宁江公子,便有那么几分微不足道了。
倒也不是那姑娘们看不上这江公子,实在是那江公子虽看着一副识趣的样,实际上就是一块榆木疙瘩。任是让某位自称红鸾星君下凡的媒婆所破了嘴,也没有表现出对哪家姑娘感兴趣的样子。临了还给那媒婆递上沏好的茶水,饶有兴致的追问道:
若是成亲,不知可否带上自家那位生病了的兄长?
兄长?!
当场那媒婆就一口茶喷了出来,灰溜溜的走人了。
说起这江宁江公子吧,人长得不错那是没得说的。性子也好,温温和和的,对谁都是那么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比之那偶尔书生意气倔脾气的宁书生不知好上了多少。通身的气度打扮,更是一派贵公子的模样。着实是一位才貌俱佳的好郎君。
不过很可惜的是,这一位好像有不轻的癔症,硬是要说自己带了一位身受重伤的兄长。不但衣服食物每每都是置办的双份,在外人面前也不避讳,直说自己那兄长受了重伤,需要好生修养,诸位若是无事便不要轻易打扰。
莫不是魔怔了吧?
释道等家在唐国被斥为外道,可在民间却还有着那么几分影响力。因而也便有不少打扮得奇奇怪怪的和尚尼姑道士找上门来,说要做法治一治江公子这癔症驱一驱那妖氛。也不知那结果如何,总之这情况持续并不长久,便不再有和尚尼姑道士上门。而那江宁江公子,却依然故我。
乡人淳朴,又非是那等狠心的爹娘,又有谁敢将自家的女儿嫁与这魔怔了的小郎君?这一来二去上门求亲的人也没有了踪影。
而那江宁江公子自然乐得如此。
转眼间时光飞逝,不知不觉便已是三年。而那宁采臣宁书生,也到了进京赶考的年纪。在谢绝了乡人的殷勤款待辞别了众人之后,这宁书生背负着行囊,上路了,目标自然是京城。
也就是在这宁书生上路不久,送行的乡邻们还没回过味来时,那位神神叨叨颇有几分魔怔了的江宁江公子,也无声无息的离开了这居住了三年的小乡村。
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不过好在的是,感谢那位严肃古板的颜先生,从未远行的宁采臣宁书生还是有那么几分生存经验的,不至于落得个灰头土脸无脸见人被人卖了还数钱的地步。
这甫一踏出熟悉的地界。离别伤感之际,那宁书生也不免生出几分少年当存凌云志豪情。头颅微摇,便欲吟出几首应景的诗来。尚未及出口,便听得后方有熟悉的声音呼喊:
“宁贤弟,可是久违。”
眉目温润,面上一派磊磊落落之色,又好似那林下之清风、山间之明月,无端的予人一种旷达之感。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面上一红,蓦的反应过来,闹了个大红脸,那宁书生当即不好意思的施了一礼,告罪道:
“原来是江兄,是小弟、小弟我。。。。。。”
剩下的话语委实不好出口,总不能说自己甫一见了这人,思维尚不及反应过来,那诗经淇奥中的句子便这么不假思索的出了一口,心下一急,突然间灵机一动,转移话题道:
“小弟我上京赶考,却不知江兄要去往何处?”
又瞅见那长了自己几岁的少年也是一副远行的打算,不免带了几分期待,继续问道:
“可是与小弟我同路?”
末了又反应过来,颇为懊悔道:
“也是小弟我着相了,以江兄身份,想是不用参加那劳什子科举了。”
“为兄我欲往京城一行,幸得遇贤弟,此去路途遥远,不如便结个伴如何?”
淡淡一笑,那来人也不多言,只是提议道。不用说,正是江宁。
做了一副儒家士子的打扮,倒也没有穿甚富贵华丽的衣物,只那通身的气度着实不敢小觑。肩上背了一个不大的包袱,腰间扣着一柄装饰古朴的长剑,眉目温和面目俊俏,倒当真有那么几分浊世佳公子、翩翩少年郎的风采。倒比宁采臣这正正经经的儒门弟子,更像诗书里走出来的温润君子。
自三年前来得了清河县常衫村中,虽说平日里甚少外出与人交流,可这疑似贵族公子的江宁江公子,宁采臣宁书生还是见过了几面的。颜先生为人严谨,说得好听点叫倔強固执,说得不好听点便是顽固死板不知变通。但无可否认的是比之江宁这半吊子的伪君子,那位绝对是古之君子的典范。于门下弟子的要求,不说别的,那五经六艺可是必需的。就算不是文武双全,至少也得略知一二。
五经者何也?
《诗经》、《尚书》、《礼经》、《周易》、《春秋》
六艺者何?
礼、乐、射、御、书、数也。
初次离开家乡,又幸而有江宁这熟人同行,那宁书生自然是乐意的。虽然江宁也算不得甚同乡,彼此间也算不得熟悉,可一起在同一个地方生活了三年,再怎么也算得上半个同乡吧。
“如此,这一路上来便有劳宁兄照料了。”
“不敢不敢,贤弟客气。”
。。。。。。
彼此谦让一番,耐着性子与这书生做足了戏码。江宁终是和这宁书生一起踏上了路途。
宁采臣,会是聊斋里的那位吗?
这样的疑惑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指尖按上腰间剑柄,江宁却是不免生出了几分茫然:
想来,那人也该当醒来了吧。
不知等他见了这事项,又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大概是不会有什么变化的吧。
清清冷冷,纵是温柔缱绻的眉目,也掩不了那对尘世的漠然。
☆、第30章 宁采臣,修行之道
清河县地处偏远,一路而来,山高水远、层林广布,远非末法之世可比。又有颜先生临行前的敦敦教导犹在近前,万不可贪图安逸享乐,若有时间,倒不如多去见识一般这大自然的湖光山色、河山壮丽。因而这一路走来,多是循着那人迹绝少之处,倒也颇是耐人寻味。
宁书生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为人忠厚义气。而江宁也是个好相与的,又兼之两人年龄差距并不算大,又都是熟读了诗书的,相处不过半日,便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至少那宁书生,是这样认为的。
只不过不管是江宁还是宁书生,都不是什么动手的能人,日日露宿于荒郊野外饥一顿饱一顿的,虽不至于餐风饮露的缘故立地升仙,也是风尘仆仆满面疲惫。
也是这两人心态极好,三五日下来竟然也有了几分乐在其中的模样。每每白日里结伴行路,间或浏览些山水景物;等到了夜里便随意找了地方歇下,倒真是好生体会了一般野外生存的种种。
且说这日,两人行行走走,到了一处名为南郭镇的地界。眼见得前方不远处似有人烟痕迹,这两人不由得对视一眼,却是齐齐开口道:
“江兄……”
“贤弟……”
“你先、”
“你先说!”
。。。。。。
末了,皆是露出一副颇为不好意思的笑容,向着那人烟聚集处而去。
原来这两人平日里都是不曾吃过多少苦的,于野外生存种种也多有生疏,知道了解是一回事,可真正做起来便又是另一回事了。偏生这两人都是那等不肯轻易服输的性子,因而便两相约定:
即便是遇到了村镇人烟,也要远远避开。每日露宿于荒野之外,好生历练一下生存能力。
嗯,生存能力这样的话语,自然不可能出自宁书生之口。而是那位身份神秘的江宁江公子。
再者,儒家先圣孟老夫子不是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什么的。这两人也算谨遵先人教诲,动心忍性。
只不过终归是不曾吃过多少苦楚的,又在荒野之外露宿了这么长的时间,不说别的,饥一顿饱一顿热乎乎的饭菜都没怎么吃过。一次两次的倒也还算是忍得住,时间长了甫一踏入这尘世之中却不免产生恍若隔世之感。
尘满面、鬓如霜,衣物之间多有那为树枝所刮破的痕迹,鬓角处还遗留着些许白色的灰尘,倒当真好像是散落了的霜华般。不过好在不管是江宁还是宁书生卖相都不错,不至于让店家将这两人当做没钱的穷书生给赶了出去。
酒足饭饱,又开了两间上房,梳洗一般,换上衣物。等到再出来时总算也有了些许人样,任是谁人见了,也不得不夸上一句好两个俊俏的少年郎!
相较于江宁的坦然,那宁书生面色上便不免带了几分尴尬与不自然。倒不是这书生面薄,没有见识过什么大的阵仗,实在是这人向来就是一副耿直的性子,先前露宿于荒野之外到没有什么。可自打一进入了这南郭镇,所有的一应衣食住行花费的全是那江兄的银两,宁书生自然,心下颇有那么几分不是滋味。
江宁也不是那等不知世故的,见此也只是淡淡一笑,故意做了一副亲兄弟明算账的样子,对着宁书生如此这般言道:
朋友有通财之义,两人一路结伴而行,又在同一个地方居住了三年,怎么着也算得上是半个同乡好友,又何须介怀这区区小事?更何况那银钱也不是白白抛洒了的。等到翌日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再来偿还也不迟。便算是借予了的。
宁书生也是一时想不开,听了江宁这般劝解,又想到这数日里来与其相处,多得其照料。面上不由得生出几许愧色来,却是自己矫情了。连忙急急向着江宁告罪。
倒把江宁这脸皮颇厚的弄得不好意思,不由得在心里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欺负这老实人了。
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只是一瞬,很快便被他抛到了脑后。不说别的,仅这宁书生那副书呆子的模样,就使得江宁这装惯了伪君子的欺负起来分外的有意思。恶趣味什么的简直不要更明显。更为难得的是这书生学问上出挑,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可那为人处世方面却远非江宁这两世为人的老妖精对手,往往只是哄上两句便可以糊弄过去。直让江宁怀疑,那聊斋中的狐妖聂小倩是怎样看上宁采臣的。难道是因为好欺负?
嗯,当然更有可能的是此宁采臣并非彼宁采臣,不过同名罢了。毕竟这么久了也没遇到兰若寺什么的,最初的猎奇心理过去后,对这宁书生,江宁总算也能以平常心理对待了。
倒不是他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什么的,实在是那位聊斋中的宁采臣,在后世的名气也未免太。。。。。。嗯,大了些。而在后世那个信息发达的时代里,前世的他所喜欢的为数不多的几位明星都恰好与这个故事有那么几分说不出的渊源。
也算对前世的些许慰藉了,毕竟是那个时代家喻户晓的人物。抱着这样的心思,甫一听闻有这么一个同名同姓的人时便不免对其有了几分关注。虽然做得并不明显,可自离开末法之世坠入此方世界以来,却也是难得的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如此之长的时间。
这与他初始时的打算并不相符。
此方天地灵气充足,虽舍儒门以外余者皆被斥为外道,可这并不代表便没有仙家道统的延续。更何况在这诸天万界之中,修行之道万千,便有那么一类说法谓之为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
唐国以儒家为尊,开科举广收士子,未尝没有养浩然正气、以文入道的大儒。
而诸天仙妖神魔投影万界,不管是道家玄门、还是佛门菩萨佛陀、亦或是上古诸神,只要非是那等末法之世亦或是完全为某方势力所占据,便会有其道统延续。
儒家在唐国大昌,也不过近百年来的事,而在这唐国民间之中仍然保存有于释道几家的大部分信仰。由此可见那修真界势力远达不到儒门一家独大的地步。
江宁的道并不在儒家,也不在那释家玄门。以狐妖青离的说法,既然是已经得到了那龙女的传承,不管修炼与否,所走的当是古神一脉的路子。
生而为神,神而自明。
诸天万界开辟之初,有先天神圣于宇宙洪荒中孕育而出。呼风唤雨摘星挪月,举手投足间皆有*力大威能。不修因果,不通劫数,秉承本性率性而为。
后天地间有大劫难降下,或生或死祸福难为,寂灭伤亡者众。
而彼时的天地间,尚没有转劫轮回一说。若是死了,便是真正的与草木同枯朽再不存在于此世之间。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留存下来的自然是有大机缘大气运大智慧的。
而为了躲避这劫数,便有诸多的古神们纷纷走上了一条条不同的道路:
女娲氏抟土造人炼石补天,以大功德获得此方天地认可;鸿钧三清以教化因果避劫数;后土以身化轮回而另类永存。。。。。。
但同样的,亦有诸多生而有大威能的古神们,湮灭在了这时光历史的长河之中。
四海龙族,即为水神共工的附属。
龙女庙中那卷道书既然是龙女所留,那么不管是愿与不愿学与不学,江宁的身上都不可避免的被打伤了龙女、古神一脉的印记。
这是江宁所不曾想到的。
但更令他所不能明白的,是女郎青离在说起这话时的神情:幸灾乐祸?还是心有戚戚?江宁不得而知。
只不过青离接下来的话语,却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