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我一概没能听清。
然后就是吴邪大吼着威胁她治好我的手,再放了我们,不然就鱼死网破什么的。没想到那个公主几乎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一切发生得让我有些茫然。
前一刻吴邪还那么决绝地喊着,下一刻就平静地看着我。那双平时时常透着好奇、惊恐、疑问和信赖的眼睛里,此刻是满满的不舍和……一种让我胸口疼痛到近乎裂开的感情。我试图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但他并没有回答我。我再也顾不上这种情况下使用缩骨功会有什么结果,就算全身的伤口全部裂开,就算缩着被竹根绑在墙上是加倍的疼痛,我只想冲过去问他到底怎么了。
完全没来得及我阻止,那公主就将手指点在吴邪的眉心,随即抽离出一道七彩的光线来。
剧痛侵袭着我的神经,我已经听不清周围的声音。
视线里腾起白茫茫的水雾,吴邪在这一片迷雾中,在水的对岸,对我微笑着动了动嘴,看口型,他说的是:“再见。”
胸口一阵窒闷。吴邪,你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用那样的表情,对我说“再见”?是在报复我吗?走进青铜门之前,吴邪拼命想阻止我进去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那个时候我没有给他任何前因后果,我也并不知道,以那样的表情说着再见,居然会是这么令人痛彻心肺的事情。只一秒,仿佛就能把将心跳和呼吸同时冻结了。
从陨玉中出来的时候,我的神智一片混乱,可是在看到吴邪的时候还是本能地觉得他是无害的。我又一次失去记忆,枉顾他担忧的眼神,执着地想要寻找。
现在想来,似乎从在吴三省家楼下相逢开始,他的世界就有至少一半是以我为中心,随着我的脚步而旋转的,解连环失踪后更是几乎完全跟随着我。所以自始至终,我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以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我,会用那么陌生的语气跟我说话。
直到方才那一刻,我才体会到,被忘记的人,是怎样的心情。吴邪,那个时候,你也是我现在的这种心情吗?
那个公主说的等价交换,难道……指的是记忆?吴邪用他的记忆,换回了我的?
吴邪不是个小心眼的人,至少对我,他不是。所以他是不会这样报复我的……所以,他是真的傻到用他的记忆去换我的,因为他知道,我不惜一切地在寻找。但是吴邪你知不知道,这个“一切”里,早已经没有了你。
吴邪曾经说过,如果我消失,至少他会发现。当时我对他摇头,因为我其实并不是很相信他这话的。并不是我不相信他的心,只是,他的世界总是太过单纯天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他用尽恶意也预料不到的事情,而张起灵终归会成为他生命中的过客,发不发现又有什么区别。可是他怎么做的?他一直等在陨玉外面。我制止了他的辩驳,于是他用行动证明给我看。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摇头,如果我选择相信他的话,他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轻易忘记了?
我第一次觉得“记得”成为一件比“忘记”还要痛苦的事情……第一次知道,对于忘记的人来说,什么都没有固然茫然,然而真正要去承担那份记忆的重量的,是那个记得的人。
我从来没有去注意过这些……没有注意过吴邪承担了什么。
所以这不是报复,而是报应……
感受到胖子他们复杂而犹豫的视线焦灼在身上,我深吸了一口气,告诉他们:“那个公主说起过我的记忆,说要等价交换,和吴邪做笔交易。现在看来,代价就是吴邪的记忆。”
“哈?”胖子夸张地张大了嘴,“小哥你说那个公主要小天真的记忆交换你的记忆?”
我点点头:“我看到她从吴邪眉心抽出一条光丝,并且……现在我想起来了,从我和吴邪见过第一面的那时开始。”
“也就是说……小吴现在是只具备和小哥你认识之前的记忆?”胖子再次求证。
虽然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但是一再听到还是令我控制不住地皱起了眉头。
“那个……小哥对不起……我知道了。”胖子摸摸自己的脖子,越说越小声。顿了一下,他又想起什么来似的,一拍大腿道:“嗨!我说咱这是愁啥呢!小吴既然忘了,咱告诉他不就成了。就像当初跟小哥那样,反正都是帮忙找记忆,帮谁找不都一样?”
“找?怎么找?带他再去冒几次险?”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地回来,还能让他再去吗!?我不由地有些生气地瞪向胖子。
“那……那个……这不也是小哥你一直用的法子么……我们也别的经验了啊。”胖子小声辩解着。
我听了一怔,继而心中涌出一股苦涩,咽在喉头。所谓“设身处地”,原来真的是要置身其位才能明白的。当初吴邪选择告诉我的时候,心中有多少的顾虑?我说要出去走走看看的时候,他又有多担心?此时此刻,我全都明白了。
“唉……”胖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小天真那会儿也是这样,犹豫了半天还是都告诉你了。他甚至都跟我说过,只要小哥你别再动不动就失踪冒险,他养你一辈子都心甘情愿的。”
一辈子……吗?不用怀疑,如果我不去寻找记忆,他真的会这么做。
我起身,无声地走到吴邪的病房外,透过玻璃窗看着他沉睡的样子。
可是吴邪……我和你的一辈子……究竟是怎样的概念,我们都还不知道。
这件事情就像是一个沼泽、流沙漩涡,把所有接触到的人吞噬下去。未来,几乎就是毁灭般的结束。明知道是这样,还要对你说吗?
其实说了又怎么样?即使你告诉了我我过去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却像是在听一个无关的故事,脑袋里一样一片空茫。因此才会坚持自己去寻找。现在的你,恐怕也是一样吧。不管我们说什么,你能够接受,能够相信吗?你还会像失忆前那样对我吗?
一切,都回不去了。
吴邪,我找不到过去,也看不见未来。我不想你也变成这样。
所以,对不起……
我转身,叫胖子和潘子去吃饭,顺便买点吃点东西回来。之后便悄声进入病房,坐在吴邪床边。我想再看他一会儿。上一次看到他这么安稳的睡脸之前,他问过我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我没有回答。那时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而现在,是终究不必再回答了。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必须了断这一切,还给他一个平静的生活……
无邪这一觉睡了很久,直到天黑下来了,他才醒过来。
这段期间,我警告了胖子和潘子两个人,这两年的事情,我不允许任何人再在他面前提起,让他有去追寻的念头。胖子说:“得嘞,你这也是为了小吴好,兄弟们明白。”说完又叹了口气。我又看着潘子,他一笑说:“小哥,人心都是肉长的。小三爷这人待别人怎么样,没人比你更清楚了。从蛇沼回来我本来也是真心想洗手不干了。现在三爷失踪了,小三爷又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也就有足够的理由了。让我跟小哥你,我可跟不住,也就小三爷能……呃咳……”
我没有心思和他们多说,只要得到保证,就足够了。
胖子给吴邪支了张小桌子,把从食堂打来的瘦肉粥拿给他喝。吴邪一口口地吃着,还不时用眼睛偷偷瞟我们,一副想问又不敢的样子。
“我们是吴三省生意上的老朋友。”我开口,告诉他一个半真半假的谎言,“本来是来找他谈生意的,结果听说他出去办事了,潘子就带我们来找你。是件好东西,谈成了都高兴,就出去喝了点酒。”
“我喝得太多,酒精中毒了?”他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不是。大家失足掉进西湖里了。你呛水严重,得了肺炎。”
“我靠!我早就说嘛……西湖再浅也是个湖,连个篱笆都不围一下,这不是害人嘛!?”还有力气生气,看来是真的在好转了。
“大家认识不久,你又醉酒,又发烧,醒来不记得也正常。”我最后补充说完,就离开了吴邪的病房。因为我害怕,怕自己会忍不住改变主意。
回到病房,我意外地收到了一份很大的快递。这个屋子里住着的都是这次下去的人,其他三个人人的精神都不太正常,但是身体没大事,今天下午办了出院离开了,还没有新的病人住进来。我把门关好,开始拆包。
里面的东西更让我意外,竟然是胖子装满明器的背包和两把刀,一把是吴邪赢回来的玄曜,一把是吴邪买回来的蒙古刀。玄曜用一个像是装乐器的大长盒子装着,蒙古刀则包得像旅游纪念品一样。
这两把刀都是丢在那个公主陵里的,能把它们送回来的人自然不作他想。我记起那个小女鬼的样子,没想到,她倒真守信。
胖子他们从吴邪那边回来了,告诉我大夫说吴邪已经没有大碍,就是需要休养,再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我对他们点点头,然后示意他们看这些东西。
胖子自然是抱着明器兴奋异常。
而我只是把两把刀拿出来,默默地摩挲着。这两把刀是吴邪留给我最后的回忆,从此以后,就只剩下它们陪着我去上山下海,即使回过头去,在身后,也看不到那双明亮的眼睛了……
我只有把玄曜当做吴邪放在身边。
夜里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连平时的浅眠都做不到。我索性起来,避过值班的护士,潜入吴邪的病房。
这里的加护病房是一人一间的,吴邪今天刚刚脱离危险,要明天才能转入普通病房。他的病好得太快,太适时机,恐怕也是那位公主动的手脚。
我看着他睡着的样子,想要把他刻在脑海里,如果有一天我又失忆了,至少我不愿忘记他。
直到早上护士要查房了,我才返回病房躺下小睡了一会儿。
接下来的事让我有些头痛。因为是一起的,医院自然而然地把吴邪转到了我们的病房里。这本来是好事,方便胖子他们照顾他。
只是,吴邪常常会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还经常找我搭讪。刻意无视他的话,那眼神就会变得有些不知所措,无辜里透着委屈、生气和挫败。印象当中,他总是会以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每当我对他漠视的时候。可是,在发生过那么多事情之后,我发现自己要对他保持冷漠已经越来越难。
还好胖子粗中有细地察觉到了什么,拉了潘子上去和他天南地北的瞎胡扯,才让我有机会脱身躺到床上去装睡。
我强制自己去处理刚回到脑海中不久的信息,里面却全都是吴邪。
终于我不得不提前办理出院,住到附近的小旅馆里。虽然每晚还是会潜入医院去看他,但是总算白天有余力去分析他为我换回来的那些记忆了。
陨玉里的东西都是些支离破碎的画面,而且极不清晰,看来真如吴邪之前告诉我的,在那里我看到了什么很受刺激的东西,以至于到现在,我还是不能想起来。
到这里就停住了,能接上的是我们在巴乃发现的线索。
关于这个地方,我们陷入了一个迷局,表面看起来是关于我身份的线索越来越多,然而仔细一想就会发现,经由这些线索只能导出更多的迷。
关于盘马所叙述的,那个湖边发生的事,吴邪的推论存在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陈文锦。
文锦作为这一队人的领队,跟阿贵家的人还有盘马的接触应该还是挺多的。如果照吴邪的推断,进山的是考古队,被盘马他们杀死了,这个领队盘马不会认错,那么真正的文锦就应该已经死了。而出山的是易容伪装的考古队。这样的话,后来的文锦就都是假的。易容这种事,骗过一时容易,要想顶着张面具去和吴三省谈恋爱,不可能。而且我也见过,那不是易容。这样的话,要吴邪的推论成立,又要这一切合理,就只有一个可能——进山的考古队才是假的。他们有可能是一群精于易容的人,在半路上的时候取得了考古队的证件,然后假扮考古队,在河边被盘马他们杀死了。于是文锦带着真的考古队顺理成章地继续驻扎。
以吴邪后来给我讲述的事情经过来看,盘马应该的确杀过人,不过……我们打捞上来的尸体都没有右手这点还是很可疑,盘马的杀人动机也许是假的。右手……一般会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
40、谎言 。。。
他们是想掩藏什么特质。
我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不禁又想起了吴邪,如果不是他,现在我就和那些尸体一样了。
这件事情和我密切相关,看来,还是得再去一趟巴乃。
想起吴邪,各种有关他的记忆就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在玉矿里,我昏过去之前,最后的看到的是他因惊慌失措而呆愣的样子,可爱,也让人有些心疼。我当时不知道,以前的他不是现在这样的,所以听说是他把我们救出来的时候,我是惊讶的。同时,心里也是暖的,只为他在那种情况下,也没有想过要放弃我。要不是对于自己的记忆太过茫然,他扑上来叫我脱下上衣时我估计会笑出来。他自己肯定不知道,他那时两眼放光,急切得恨不得亲自动手再贴上来看的样子,活像条饿了几百辈子的色狼。可是平时挺温柔体贴的他也有为好奇心和求知欲不择手段的时候,那个暖水袋,真的很烫啊。他逼着我烫胸口的时候和在公主陵墓道内捧着我的手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如果……他没有忘记的话,我们现在也许……会有什么不一样……
回过神来,看看天色也黑得差不多了,干脆潜进医院去看他。
轻轻松松进入病房,我坐在吴邪的床边陪他。这个时候,胖子迷迷糊糊地起夜,先是吓了一跳,等看清楚是我之后,就放松下来了。
他走过来,小声告诉我:“小哥,放心吧,大夫说没事了,明儿就能出院,回头吃点好的补补就都回来了。”
我对他点点头,说:“明天他一出院,我就动身去巴乃。”
“这么急?”胖子有点担心的样子,“咱那谎话不算高明,小天真一下丢了两年的记忆,不会发觉不了。我怕万一……”
“我会留下联系方式。”白天的时候我去道上的几处门脸出掉了这次带上来的东西。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吴邪的店,最值钱最好出手的东西都放在了他那儿,顺便嘱咐了那个叫王盟的店员几句。我用我那份钱办了手机,只要不是没信号的地方或是在地下,我会和胖子他们保持联络。吴邪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也是唯一的牵挂,即使他已经不记得了。
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部手机会这么快就用上。
吴邪是中午出的院,我坐的是下午的火车,收到胖子的电话时是晚上十一点左右。
胖子开门见山言简意赅:“小哥,穿帮了。”
“怎么会这么快?”我本以为至少能瞒过一两天的。
“唉……谁知道这小子他娘的比胖爷我还财迷,刚出院,不回家好好歇着,就跑进古董铺子查账去了。你说他好歹也是一古董界小有来头的小奸商,自己铺子里两年的账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这,怎么也说不过去了啊。何况这几次下地有些东西也是从他和他三叔手里出去的,账面上虽然没写明白,他心里还能没点子想法?”
“那他现在知道了多少?”如果仅仅这样他们就合盘托出,我一定饶不了他们。
“好在,他现在只当是溺水导致脑部缺氧,神经受损,这边的大夫没查出来。现在正吵吵着要去北京看专家呢。”胖子的语气透着想跟我打商量,“小哥你看……”
我有一点犹豫。如果他想起来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