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差点忘了今年是甲已年,你出生于乙卯年三月,若按虚岁便是弱冠之年。”
“是啊。”景天拾起了身下的桃花碎瓣,无意识地揉捏着,慢慢地道:“所以说,很多事情我能帮你一臂之力。白豆腐,你不用事事躬身亲为一力承担,从现在开始,你不准再隐瞒我什么,不能再躲着我,不准回避我,咱们不准有什么秘密。开心的不开心的,都要商量着办。”
徐长卿转过了头,打量了眼前之人:连日的奔波,让景天不及整理仪容,他那下颌原本微微青色的胡茬,已经蓬勃如杂草,身上青衫染满征尘,稍稍微动便扑簌簌落了一地尘埃。
他原本是那繁华渝州永安当的掌柜,守着店铺伴着好友,过着那波澜不惊的安乐日子。然而,自己下了一趟蜀山,却把他卷入了这风云诡谲的天下之争。一路行来,无论如何的艰难险阻,他从来没有埋怨过自己一分一毫,也没有抱怨过蜀山对他的威逼利诱。
三百两银子?
他真是为了三百两银子?
三百两纹银能让一个男人抛下所有家当,出生入死辗转奔波?
——徐长卿心里明明白白,通通透透。
可是,景天想要的,自己却给不起,也给不了。
“蜀山……未来掌门……”
是啊,只要回到蜀山,这就是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自己和他的面前。
明知道自己给不起,给不了,却任由他羁绊在自己身边,看着他越陷越深无可自拔。徐长卿,你,委实太自私。
如果我们的故事到洛阳便结束,所有的一切至此画上一个休止。
那么,
我的一生,便能够给了你。
月下,二人并肩而坐,碎碎叨叨地闲聊在继续。
“我一直在等你回去。”
“秦王有事,我不得不陪。”
“明白。你营帐的桌上有碗药,记得喝,我去秦王营帐找你,便是为了此事。”
“嗯。”
“那我走了?”
“好。”
——平静的对话就此结束,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景天起身,恋恋不舍地走了几步,忽然回身,望定月下飞舞的桃花碎雨。
“白豆腐,桃花和你很配,我是说桃花很漂亮。不是,我的意思是——”他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却没有准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我明白!”
徐长卿英挺的眉目含着一丝淡然笑意,他主动伸手搭在了景天的肩膀之上,轻轻拂去了那飘落于肩窝的桃花碎瓣。
他的掌下,是一位十九岁少年正在成长的铮铮铁骨。经过这番岁月与战争的洗礼,不消多时,这位昔日的渝州小混混就能成长为臂揽风云,热血担当的英雄好汉,成长为力挽狂澜、拯救苍生的五行尊者。
“你不明白,我真的很想……”景天嘴里嘟哝着,略带抱怨的语丝中含着些微地任性与执拗。
徐长卿释然地微笑着:“我明白……”他修长的五指自景天肩胛开始,缓缓下滑。
景天能清楚地感应到,徐长卿指尖蹭过自己单薄的青衣,最后准确无误地停驻在自己的心口。这种温柔轻软的触觉,教他的灵魂深处也起了颤抖。
他十九岁的人生,从未像此刻悲喜交替、患得患失,就像……碧幽泉的那个夜晚。
“我明白!”这不是一句安慰,而是一句迟到的誓言。
景天眸子登时一亮,他缓缓伸手抚上了对方那紧蹙的眉峰。清淡的月光,就那么洒落在徐长卿莹然通透的眸里,他如碧水寒潭般的眸底盛满了自己的倒影。
这一刻,没有蜀山、没有家国、没有天下。
这一刻,
我在你的眼里。
你在我的心里。
我们都在彼此的眉间、指尖、心间……
不知不觉,景天已经深陷进对方那波光潋滟的深眸之中,越靠越近,危险的讯息提醒着神智尚存的徐长卿。
“我比你大……”
“知道,那有什么关系。前世轮回时,本来我们约好了,要同时来到这个人世。可你太急着去普度众生拯救苍生,提前钻进了娘亲的肚子里,比我早了几年光阴。所以,这辈子我们离开人世的时候一定记得,要手牵手喊一二三,这样谁也不能丢下谁。”
“我这个人很没意思,又不会说话……”
“谁要你会说话了?情话都被你说完了,我景大爷干嘛去啊?以后情话都让我说,行侠仗义的事情都让你去做,这样总行了吧。”
“我没——”
“哦,是啊,你在蜀山的地位比我高,不过没关系,我个子比你高,扯平了。”
“我又不懂……”
“你不懂啊,没关系,我景大爷很耐心的,可以慢慢教你……别说话,别动……”
“景——”
“办正事的时候,不要说话。”
“景……兄……弟,你,明天,该……刮胡子了……”
“好,明天刮了胡子,我们再试试感觉如何……”
“……”
落红满地,桃花蹁跹。
风如此的静谧,一切都这般的安宁。
桃花林中,花雨霏霏,漫天星斗,月华如练。青衫、紫袂纠结缠绕,终其一生也不得解脱。
诸天静寂。
——此吻,细久绵长!
——此生唯你,足矣!
夜,那般的多情。
连彼此细碎的呼吸,激情的喘息,也带着股芳馨、甜蜜之气。
“夜深了,回去吧。”
“好。”
景天的允诺声虽然干脆,却带着一丝依依不舍的鼻音。
徐长卿自然是知道他的小小心思,但,此时此刻,只能选择性失明。他推开了景天,正色道:“我明日要出镇,然后和秦王一起犒赏三军将士。”
“知道了。”
就在徐长卿转身的瞬间,背后景天的叮咛声响起:“我不在身边,你要事事小心。”后面还有句话,景天没有说出来,“你在意他,我却只在意你。”
“嗯!”
“我刚才已经去看过了孩子,被照顾得很稳妥,你不必担心。”
“嗯!”
“喝了药就老老实实地睡觉,不准再跑去和秦王商议什么军国大事。你算算,我们从伏魔镇开始,你几天没有睡觉了。”
“景兄弟……”
“徐手下,你嫌我婆妈?”
“长卿不敢。”
“你不敢,你现在是大唐的李靖李将军,你有什么不敢的。”景天双手抱臂,略带青涩的脸庞一副洋洋自得之意,“不过无论你变成谁,徐手下这个名分我要定了。”
“没人和你抢。”徐长卿望着月光下景天那倔强的眼神,叹了口气道。
“谁说的?”景天俊朗的脸上忽然浮起一层懒洋洋地笑意,“就算和我抢又如何?我景老板可不怕,何况,我刚才早就已经先下手为强……”他凑近了对方的耳畔,带着几分暧昧地语调,一字一句地强调道,“我说过,一切我自有担当。”
他骨子里有着竞争和搏杀天性,越是巨大严峻的挑战,越能激发他生命中潜藏已久的能量。
商场上如此。
战场上如此。
情场上更是如此!
徐长卿刚刚返回营地,还未走进帐,已察觉到有个白色人影出现在身后。
“大师兄!”
“常胤?还不休息?”
“睡不着出来逛逛,正好看见你……你们!”常胤的眼神有点闪烁不定。
徐长卿闻言,不惊不诧。
“我们进去再聊。”他落落大方地主动挑开门帘,回身对着师弟微笑道,“我们师兄弟有好些日子没有聊天了,日子过得太快,有些事情不说清楚,以后恐怕永远也没有机会。”
月光下,他似有些伤喟又似有些感怀。
作者有话要说: 累死我了,敲了5千多字啊啊啊 ,两篇的分量啊啊啊。。。我要休息几天,休息几天。。。。
☆、第38章 下 谁解相思
“大师兄……”
“你是不是想找我,问有关灭绝之剑的事?”入得帐中,徐长卿就着月夜坐在案几旁,提壶给常胤斟了盅冷茶,神色平静地问道。
“不错,而且我现在怀疑……”常胤顺手掏出火石,点燃了帐内的油灯。他看见,微弱跳跃的烛火下,徐长卿的神色变得慢慢凝重起来。
“你怀疑景兄弟已经不是当初在蜀山的那个景天?以景天目前的武学造诣,决不能发出深谷那一剑,那根本就不是蜀山的武学?”徐长卿垂眸低思了半晌,坦然望定常胤道,“其实,前几日在伏魔镇时候,他的状况就有些失常,我也曾怀疑过他是否有邪魔附体,于是我故意试探了他几次,结果……”
“结果如何?”
“……我当时以性命作要挟,以苗疆蛊毒恐吓之,他虽心不甘情不愿,但最终还是返回我身边。若景天真被那邪魔附体占据了肉身,岂会在意我等性命?而且,当时他讲过诸多事宜,皆是我二人以前的一些私密对话,旁人断断无从知晓。我想,他绝不可能是邪魔附体,恐怕是深陷地宫的某些神秘、邪魅阵法后,留下的暂时魔障,一时神智不清而已。”徐长卿无奈之下,一声苦笑,“他恐怕现在还以为,我真对他下了苗疆蛊毒。”
“不会吧,景天古灵精怪,不是那么好骗的。你是蜀山弟子,哪里懂得苗疆的旁门左道?”
徐长卿摇了摇头,慢慢道:“我的话,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
不知道为何,明明是简简单单的几句对话,却教常胤听得心下一跳。
“常胤,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大师兄,你说。”
“不要把景兄弟乃灭绝之剑传人的身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不要告知蜀山诸位师尊,也不要告诉景兄弟本人。”
常胤的眸色暗沉下来,语调也也带着几分隐然担忧:“大师兄,你可曾想过,万一那个预言应验,应在我蜀山掌门身上的话——”
徐长卿五指倏然一紧,硬生生几乎扣入了掌心,过得良久,才闻得他淡淡道:“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发生,我已经逼他立誓。若……若真有意外发生……”他微微抬起头,惶惶月色中,笑容有几分惨淡,然而墨色般的暗瞳内却有丝决然一闪即逝,“长卿唯有横剑自刎,以谢师门。”
常胤斟茶的手背徒然一震,却瞬间恢复平静。他静静地道:“大师兄,你变了,真的变了!”
徐长卿闻言一愣,深重的眸中浮起了一丝淡然困惑:“我……哪里变了?”
“你和蜀山时候不一样了!大师兄,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但,我知道,你做任何事情一定有你的道理。所以,我答应你。
“谢谢!”
“大师兄,我还是不明白,景天一直待在渝州城内,后来才上蜀山学艺,他究竟在何时何地学会了这魔界的神功?”
徐长卿微微沉吟了片刻,一时间斟酌着没有立刻回答。
“不方便说就算了——”
“是在蜀山的锁妖塔内,沈泽临死前所授。常胤,你还记得碧幽泉那晚么?我送景兄弟去碧幽泉借助泉水治病。碧幽泉靠近锁妖塔,我当时真气损耗过度一度陷入昏迷,景兄弟混混沌沌被锁妖塔内的意念所召唤,走入了塔中碰上了沈泽,阴差阳错学会他的所有刀法、剑意、心法武学。”
“锁妖塔的沈泽?是谁?何方妖孽?”
“他是魔教前护法沈泽,沈大哥。”
“沈大哥?大师兄,难道你认识此人?”
“我——”,徐长卿脸上浮起一丝些微的尴尬,颔首道,“我和他在苗疆认识的,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他和我们蜀山前任掌门弟子有些渊源……所以,常胤,这些事情过去便过去了,萧师兄不想再提,我们也不必再去追根究底。”
常胤望定了对面的大师兄。
淡淡月光透过斑驳的窗棂映在帐内,隐隐烛火闪烁中,徐长卿的笑容空明而清淡。那是一种不属于这个尘世的清透、悠远,让所有厮杀在名利场上的人心头骤然一清。
其人清俊。
其心高洁。
可是……万丈软红,浮世喧嚣,以你之心揣度世人,所有的一切都如你所愿么?
“大师兄,”常胤努力斟酌着措辞,提醒了一句,“你有没有想过,沈泽为何要把景天从碧幽泉边召唤入塔,然后把灭绝之剑传授给他?”
徐长卿依旧神色淡淡,毫不动容:“想必是沈大哥预知到了自己死期已近,不忍魔功失传于世。”
“你可曾想过,涤尘山庄内,萧师兄为何要以景天的性命作筹码,威胁你杀掉景天才肯出手相助?那引愁刀法的最后一招,若没有你拼死相救,现在的景天就是个死人。”
“他昔日曾经发过毒誓,若蜀山弟子绝情绝义,他便终身不再踏足蜀山一步。出此下策只是为了试探我……”
“大师兄,你在苗疆的记忆曾经被沈泽封印过。现在,你真记得在苗疆之地,你、沈泽和萧师兄发生过的所有一切?”
“我……”
“算了,这些也是我的一己之心,胡乱揣测而已。对了,我白日和景兄弟已经详细谈过你们最近的遭遇,听说,你曾在伏魔镇的地宫之内被邪王的掌力所伤,让我看看伤势。”
“哪里是什么邪王的掌力,只不过是被罗如烈的掌风扫到,那是为了吓唬景兄弟,故意夸大其词而已。”徐长卿笑了笑,揭开胸前衣襟,露出那个淡淡掌印,道:“你放心了?”常胤扫了一眼,终于放下心来。
“虽然伤势不重,但还是要静下心来善加调理,今后也没什么大碍。听景兄弟讲,你这几天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我原还担心你形神憔悴,不过现在看你眸中神彩奕奕,脸上血色也很是红润,想必大师兄功力又精进了不少,那我就放心了。”
徐长卿闻言,但笑不语。
“我方才听景天所言,孩子现今是被女娲神族的圣姑照看?女娲一族不是一直久居南疆?怎会无缘无故到了中原之地,还参与了中州这场战乱……”
“大师兄,前几日我传音语焉不详。其实,圣姑前辈是师父召集而来的。五行尊者已找到四位,唯独最后一位五行之水,迟迟不能现身。师父在蜀山之上早已料到此种状况,他说这上古五神的转世,有前有后时间不等,说不定那位水之尊者根本尚在轮回之中,没有转世投胎。然而,计划不能再等。所以他就修书一封,请圣姑前辈携带女娲一族的宝物水灵珠而来。这水灵珠乃是集天地川河之灵气而成,由她发功,当可取代五行之水尊者的功效。”
“原来如此。那么……大师兄,我是说萧师兄现在何处?我在魔界曾经联络过他一次,告知了我们的行踪,后来就再也没有联系上他。”
“大师兄,你放心。萧师兄原本是出发去蜀山,后来中途闻得洛阳战事,他也改道前来洛阳和我们汇合。对了,还有,蜀山掌门师尊早已派出四十九名弟子紧急下山,赶赴洛阳保护五行尊者,以便安全送他们上山。想来不需太久,我们蜀山的众多弟子就能在洛阳再度聚首。”
“那就好……,很好……”徐长卿闻得师门早把一切安排妥当,终是大松了口气。
皓月当空,他的双眸黯然失神,脸色也有点莫名的惨淡。连日来他奔波辗转,全凭了心底那点未了的责任和担当才支撑至今,此时闻得大局平定,眉间登时泛起一股倦怠之色。
耳闻的梆声阵阵传来,常胤推盏而起,叮嘱道:“大师兄,今晚早点安歇,不打扰你了。”他顿了顿,望着桌上那晚早已冰冷的药碗道:“这药想必是景兄弟煎的吧?我去帮你热一下。”
“不用。”
徐长卿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然而,下一刻,他浓黑的剑眉不由自主地微微一蹙。
“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