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种又酥又麻又痒的感觉,令徐长卿像被蜜蜂蛰了般地惊跳起来。他身形一动,肩膀骤然抬高,于是闪躲不及的景天“哎呀”了一声,满面痛楚地捂住了下巴。
——他被不解风情的蜀山未来掌门狠狠地撞到了下颌!
景天龇牙咧嘴地冲着徐长卿做鬼脸,后者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大有“谁叫你动手动脚活该下次如果还要这样定叫你头破血流”的刚烈架势。景老板调戏不成,偷鸡反蚀了一把米,只得把那旖旎的心思暂且隐了,心下却道:今日且放过你,君子报仇来日方长,日后定叫你痛不欲生,悔之晚矣。
既然他打定了主意不走,留在此地,势必要没话找话调侃解闷。“咳咳,”景天拿着手中把玩了许久的洞清镜,满脸的希冀地道,“白豆腐,这个玩意能不能送我一只。”
“你不懂阴阳之术,要洞清镜何用?”徐长卿头也不回地一口拒绝。
“传递消息啊!你看看,那晚情形危急,你一召唤,我就听到了。这玩意联络起来方便快捷,随身携带有备无患。”
徐长卿只能放下手中奋笔疾书的狼毫,回身耐心地解释道:“这洞清镜的使用要配合蜀山秘法,我和常胤从小使用,故而能够联络自如。至于景兄弟,你没用习练过这种秘密心法,就算洞清镜在手,并无太大用处。 ”
景天一听这话,顿时满脸沮丧,他懊丧地抱怨着:“洞清镜不能用,你那个啥破符又不灵光,你说以后有时候紧急情况,我们怎么互通消息啊。”
“什么破灵符?”徐长卿端起桌上的茶盅,浅浅啜了一口,不急不慢地问道。
“就是你在伏魔镇地宫里,你画在我手里的那个血符啊。”
徐长卿怔了怔,原本是笑容淡定的脸上浮起一丝疑惑:“不可能,阴阳和合符怎会……”他的声音嘎然而止,良久才缓缓道,“那个灵符的作用至少能保留两个时辰,景兄弟,地宫内你只消集中念力唤我名字,我必能及时感应。”
“我记得,当然记得。哎呀呀,我脑子里起码喊了你十几遍,不对几十遍,上百遍,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啊,你不知道那时候的情形有多危险,简直就是惊心动魄生死一线,说时迟那时快,我景大爷临危不乱……”景天滔滔不绝地正要继续发挥下去,忽然吃惊地盯着对面的徐长卿,“白豆腐,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昏黄烛火淡淡映在徐长卿的脸上,他休息调养了几日,早已恢复了正常的肤色瞬间变得惨白,血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
“你说什么?伏魔镇地宫内你遇险时一直唤我名字,而我没有感应,也没有任何回应?”他瞬间的神色又惊又疑,还夹杂着隐隐惧怒。
“呃……是啊,怎么了?”
“哐当!”
小巧玲珑的青花瓷茶盅滚落在洁白的被褥上,泼洒出一片暗青色的污渍。那块肮脏的污渍随着水晕越来越大,渐渐弥漫了徐长卿所有的视线。他缓缓抬起头,脸色铁青地望定对面惶然失措的少年,无意识地反复道:“你……你……”
景天一脸茫然地望着徐长卿:“白豆腐,怎么了?”
徐长卿嘴里喃喃自语,景天听不清他到底在质疑着什么,好似他翻来覆去便只有“你,你,我,我”这两个字眼。这既像质疑,又似是极度的难以置信。徐长卿整个身子开始不可自抑地微微发抖,抖得如同秋风中瑟瑟飘零地落叶。
“你,你……既然心中无我,何必骗我……”他昔日清明澄静的眼眸如春水涣散。
“我哪里骗你?”景天满脸的不可思议。
景天的声音,听在徐长卿耳中有些飘渺恍惚,营帐内所有的东西开始迷离扭曲,他失神的眸中再也没有往昔的从容淡定。
过往的一切故事,在他脑海中急骤闪逝:营帐内的灵欲之交,桃花树下的砰然心跳,青城谷中的誓死相护,九泉村河畔的激情问答,废弃驿站里的深情相拥,魔界画舫的入戏太深……
春寒料峭,黑暗中两人四目瞪视,一直回避着的前尘往事忽然全部涌现出来。
“一切……是真的?还是假的?”
徐长卿浑身发软,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就连抬起手臂都千难万难。
眼见徐长卿那副容色惨淡的模样,景天慌了神。他扶着对方手臂,手忙脚乱地给对方胡乱顺气:“你胡思乱想什么……”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徐长卿已经横肘一撞,腕上骤然发力,瞬间震开了景天的身子。就在景天尚未反映过来的时刻,徐长卿眸色转厉,幽深的眸中腾起一粹暴怒的火星。
“砰!”
景天大惊失色,被那凌厉的掌风逼得连退五步。不等他喊出“白豆腐”三个字,眼前疾风扫过,景天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这是旋风腿!他暗暗叫苦,仓促之下一个横板桥的功夫,仰身一倒堪堪躲过了这凌厉的一脚。随即,他右掌往地上一拍,借力一弹纵身而起。
然而,徐长卿一掌接一掌,绵绵不绝。
景天苦不堪言,他被那狠劲的掌风逼得喘不过气来,只能手忙脚乱地疲于保命,哪里有时间喊出“救命”二字。就在那浑厚无匹掌力要穿透他胸腔的瞬间,徐长卿稍稍清醒,潜意识已觉不妥,瞬间凝掌不发。
“救命啊!就算是认罪伏法,我总要明白犯了什么律条!”
此时,徐长卿耳中雷音轰鸣,胸中仿佛有炙热的岩浆在沸腾翻涌,他拼命地喘息,却无法呼吸。他听不真切景天的嘶喊,只能看见景天嘴唇在不停地蠕动,似乎在申辩着什么。
“你,你总是这样!姓徐的,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道啊啊啊!”景天抓住这唯一的间隙呼天抢地,“徐长卿你是蜀山未来掌门,不能滥用私刑!清微老头救命啊!苍古老头救命啊……你家徒弟要杀人了……常交叉快来啊,你大师兄疯了……”
徐长卿幽深的眸子冷冷注视着景天,眉峰凝聚的怒意渐渐消散。
一切,又骤归平静。
然而,
营帐所有的一切,却凌乱而肃杀!
“噗!”徐长卿一口血毫无征兆地喷出,瞬间染红胸前一片衣襟。“你……出去!”他的声音时断时续,短短几个字说来,却费劲了浑身的气力。方才冲动一怒之下,险些击伤景天,好在他最后一刻灵台清明,强行收住了掌力。但因体内真气鼓荡充盈,瞬间反噬,震伤了自己的心脉。
景天有点茫然失措,他知道自己在鬼门关上打了个转,可是他不知道,徐长卿何以如此动怒。
“你,出去!”
——景天没有走。
他眼底有着浓浓的眷恋,深深的困惑,同时还有彻骨的森寒。他听见自己内心深处,发出了沙哑而痛苦地嘶号。为了徐长卿,他一直在努力地成长,期望着与爱人比肩的那一天。他甚至自愿化身恶魔,承当本不应该承担的罪孽。他一次次地为他救赎,甘愿化身灰劫,只是为了让他离开那场永不释怀的噩梦!
可是,所有一切的努力,在此刻,灰飞湮没,化为了泡影。
一切的付出,只换来两个字:
“出去!”
——轻飘飘的两个字抹杀了过往所有。
帐内,烛火熄灭。
瞬间,
暗如永夜。
命运,似乎从不愿放过这对有情的恋人。接踵而至的灾劫,令他们辗转于苦难的洪流中,无法挣扎,无法摆脱。
他是水,他是火,他们注定水火不容!
“那晚的人,不是你!”惧怒交加的徐长卿,忽然冷静下来。黑暗中,景天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可是,这句话,却透着彻骨的凉意,仿佛一道霹雳电光,瞬间击溃了长久以来森严壁垒的某个秘境。
黑暗中,是景天激越紧张的心跳之音。还有,徐长卿逐渐急促的呼吸声。他那深眸,曾如春水般漾着清浅笑意,而今,却俱是悲愤之气。景天只一瞥之下,便觉得胆颤心惊。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洒出无数 热血+狗血 敬请关注
☆、第47章 下 生死相殉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始料未及。
徐长卿、景天还在帐内,便听见隐隐闷雷声从天边传来,脚下的大地也在震颤不已。俩人无暇再顾及私人恩怨,对视了一眼,齐齐喊出一句话:“骑兵!夜袭!”
不错,骑兵!
一支庞大悍勇的骑兵如风卷残云般,自残月的天边翻滚而来。
营帐外响起了尖利的呼啸声,夹杂着无数人的喝呼声,还有马蹄狂奔的沉闷之声。景天、徐长卿大惊之下,掀帘一看,整个军营火光冲天人马沸腾。电光火石间,身边有几名军士哀嚎着倒毙。
就在徐长卿尚未反映过来的时候,“小心!”景天已经扑身过来,揽住他身子迅捷往右一闪,只听得“咄咄”两声,几只金麟羽箭狠狠地射在营帐的门柱上。箭尾犹在激烈颤动,显见发箭人的力道之大
“敌军偷袭!上马!迎敌!”陆陆续续的呼号声响起。
唐军营中多为身经百战的悍勇之军,虽遭逢突袭,但短暂的慌乱之后很快反应过来。步兵、骑兵、刀盾手、弓弩手等迅速归位,各自的千夫长开始组织手下兵士结成队列。唐军骑兵原本是军中精英,历来冲锋陷阵一马当前,但是今晚对方首先放火焚烧了马厩,大半军马被洗劫一空,余下的也乱作一起互相践踏。因此,这支精锐骑兵完全失却了平日的战斗力。
徐长卿眼见战况紧急,疾转身回帐。
“你疯了,这么大的火!”景天一把扯住了他,挥手拨开眼前烟熏火燎地杂物,大声喝道,“别进去,烧得太旺……”无数火舌顺着帐幔绵延而上。火光映衬下,两人的面容俱有些扭曲。
“咳咳,云笈七箓……还在……”
“什么歧路岔路,不准进去!”
徐长卿不及解释,他猛地推开景天,一头闯进火舌熊熊蔓延的营帐。景天顿了顿脚,尾随而入,火星四射中,眼见徐长卿匆匆把一本薄绢卷轴纳入怀中。等他二人钻出了营帐的时候,整个大帐已经燃烧起来。霹雳啪啦的枯爆声,响彻整个军营。
到处是冲天的火光,尖利地呼号声,空中无数的流矢破空。徐长卿攥紧了建言剑,随手擒住了一匹奔走的军马,一个纵身飞上马背。
“保护秦王!”
“那边——”
“冲过去!”
“驾!”
无月的战场,
只有彼此血腥的厮杀。
方才的儿女情长早已抛诸脑后,现在的景天和徐长卿能否从这修罗场中存活下来,同时还要保全秦王的身家性命,才是当务之急。
徐长卿自小降魔伏妖,大小恶战不下数十,却从未像今夜这般浴血鏖战过。他们平日行走于江湖,多为一对一的单打独斗,何曾于千军万马中夤夜厮杀。
徐长卿一袭白裳上,早已溅满了飞洒的鲜血,连额角也有血丝蜿蜒而下,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建言剑虽然锋利,但马上作战,这种兵刃毫无长处。徐长卿唯有宝剑回鞘,抓了杆长枪在手,策马跃到秦王帐前。
难得李世民如此深夜,居然甲胄未卸,眼见敌军袭营,他匆匆上马之际居然还提了杆乌金大枪。混战中的李世民眼见徐长卿一路杀来,回身叫道:“从那边冲出去……”
周围军士中,有一名敌方校尉认得李世民,兀自大叫着:“秦王在此,秦王在——”话语未落,左边一杆长枪挑来,“噗”一声,将他刺了个透心凉。定睛一看,原来是秦叔宝、丘行恭等人披挂上阵,赶来救驾。
混战中,无数的敌军潮水般涌来。
李世民安营扎寨时,为了防止敌方偷袭被一锅端,三座大营成品字型分布在洛阳郊外。现在他主营被袭,另外两座大营不及火速赶来。对方便瞅准了这个时差,意欲一举拿下主营,擒下秦王。
黑暗中,辨不清敌我双方。等徐长卿与李世民冲出大营的时候,回头一看,才发现除了程咬金、秦叔宝、丘行恭等十几员大将以及一百多玄甲军突围而出,其他诸人都身陷火海,在胡乱厮杀一气。
而他们身后,尚有无数追兵铁蹄阵阵,呼啸而来。
“妈的!窦建德居然派出到了他们的主力来袭营!”程咬金抹了把脸上的血汗,怒气冲冲地吼道。
“我们这时候,若迂回包抄他们的后方,烧掉他们的粮草补给,定会叫夏军一蹶不振,悔之晚矣!而且,夏军眼见粮草被焚,定会回兵救营,这样也可解了我主营之围。诸位有没有兴趣,将计就计冒险一击!”李世民满脸烟灰,然而眸中精亮闪烁,俱是果敢狠戾之色。他说得逸兴横飞,仿佛此役不是己方遭袭,而是唐军设伏,等着给对方致命的一击。
“好主意!秦王有此提议,我等马首是瞻!”秦叔宝大声附和。
“杀出去!烧他的粮草去!”程咬金抡起两把板斧,嘴里呼喝着,一路冲锋而去。徐长卿勒转马首,紧跟李世民其后。
暗夜的沙场上,景天也在策马狂奔,身后还有一百多名风行堂的兄弟如影随行。
“秦王呢?你们可曾看到秦王,还有李靖将军有没有冲出去。”
“有兄弟们看见,李将军和程将军他们一直在秦王身边。”
“妈的!开工没有回头箭!我们先去烧了窦建德那个兔崽子的粮草,然后去和秦王他们汇合。怎么样,敢不敢?”景天掷掉手中的断枪,振臂高呼。
“敢!”两百名风行堂兄弟轰然回应,声如炸雷。
“堂主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今夜,定要叫秦王看看我们风行堂的厉害。”
马踏阵阵,烈烈长风。
风行堂骑兵迅捷无匹,仿佛来自地狱的怒豹,挟裹着踏碎一切的杀机,在一片天崩地裂地呼啸声中,向着敌营的后方席卷而去。
当窦建德东大营的粮草、马厩燃起冲天火光时,李世民一众人马忍不住开怀畅笑。随即,转眼间,窦建德西营的马厩粮草库也燃起了熊熊火光。
“咦?那边是什么人?”
烈火雄雄燃烧,映得唐军将士森冷的甲胄上宛如涂了赤丹金粉。厮杀震天中,景天和李世民所率的人马汇合。双方一照面,纵是情势危急,也不由得大笑起来。李世民心下暗赞,此人于军事谋略一窍不通,却悟性奇高,懂得这围魏救赵、釜底抽薪之计。
“轰”仿佛是为了给唐军助兴,夏军北营的粮草库也燃起了隐隐火光,火借风势,越烧越旺。
“这又是哪路人马做的。”丘行恭奇道。
旁边有李渊旧部策马上前,俯身沉声道:“看那边军甲装扮,好像是大公子——”
“是大哥!他最近一直在泗水镇。”李世民沉重的脸色,泛起一丝复杂笑意。
兄弟阋墙,外御其侮。大哥,无论你我如何争雄,毕竟还是不能有负李唐江山社稷。
“撤!”秦王拨转马头,依旧冲锋在前。就在此时,只闻得风中传来尖利的啸声。
——青色的箭光呼啸而至!
“小心!”徐长卿自马上纵身而出,空中建言剑出鞘,横刃一格,“叮”一声脆响,震飞了那道对准秦王后心狠劲无匹的箭光。
“对方有神弩手!大家小心!”
果然,后面铁蹄声声,夏军神弩手手上不停,连珠齐发,千万道箭光划破长空,如流星般追来。
众人且战且退,突闻得“哎呀”一声惊叫,程咬金一个晃身跌下马背,腿上一只金麟羽箭深可见骨。而他的爱马黑风脖颈处中箭,长嘶哀嚎着,终于倒毙。
程咬金踉踉跄跄地撞了出去,沉重的躯体在地上翻了三个筋斗,又接连撞倒了十来个敌兵,才停了下来。眼见程咬金坐倒于地,周围几十支长戈疾刺而来。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