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的日子过得舒坦而无聊,但后院里却是始终不平静。下毒之人始终未曾查出,几个相关的奴才也被上了刑,竟是一个也没吐口,三个侧福晋没一个省油的灯,钮钴禄氏难得带着他请了一次安,竟是见了个全。
四喜院的正厅里,早上不过卯时,雍亲王的正妻小妾们就凑了个齐全,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弘历被奶娘抱着看热闹,譬如这衣着,纳兰侧福晋那身水红色旗袍,若非到了阳光下看着就跟正红色一样,听说便宜爹已经连在她那里歇了三夜,这般胆大也算是有依仗。
譬如说这来的早晚也代表了身份,像宋格格、张格格这等无子又地位低下的,自是第一个到的,像是他额娘和耿氏,是第二批来的,李氏与纳兰氏是第三波,他还以为第四波是年氏,谁料竟是福晋先出来了,一堆莺莺燕燕行了礼后,空着福晋左下方的一个位置,便相互说说话。
卯时过了一刻,外面才传来问安的声音,帘子一打开,年氏才施施然的走了进来。穿着件翠绿色的旗袍,上面绣着穿花蝴蝶,本应是很艳的颜色,却是愣让她穿出了三分脱俗,盈盈不及一握的腰身轻轻扭动,便是无限风情。
一进屋,年氏便向着福晋告了罪,“妾身早上突然觉得心口痛,歇了一会儿,却是晚了,请姐姐恕罪。”
福晋倒是个忍功极好的,竟是脸上带出了三分关心的神情,竟是让人扶了年氏做了后,随后又问了问她的身体,又叮嘱道,“你身体不好,哪里还该起的这般早,不如先免了这早上的请安,待你好了再说。”
年氏听着这话,却是感激得红了眼,用帕子擦了擦才哭道,“婉宁何德何能,竟得了姐姐这般照看,早起问安本就是婉宁的本分,如何能免?”
她哭得楚楚可怜,福晋也跟着红了眼圈,又是劝了半日,方才让年侧福晋应了不来请安此事,弘历亲眼瞧着,年侧福晋应了之后,福晋小小的吐了一口气,他想着,若是他也不愿意每日早晨见着个哭包,晦气死了。
这事儿一完,又论起了件大事儿,却是跟弘历有关,福晋坐在上方,用帕子抹着嘴眼神扫着四方冲着底下的莺莺燕燕们道,“胡胜找到了。”
胡胜是谁,弘历听得他便宜娘提过一嘴,知道是个关键人物,乃是吴开来同屋的小太监,在抓周毒案开始之前,他曾经说过要高升了,便宜娘认为这事儿与李氏有关。所以一听这话,弘历的眼睛便盯住了李氏,却瞧见那人竟是十分坦然的神色,竟是无丝毫慌乱。
他的眼睛又迅速看向其他人,年氏依旧在抹眼泪,纳兰侧福晋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桌子,宋格格和张格格一副惊讶的样子,耿氏与便宜娘也露出关心神色。福晋与他的动作都相似,只是她未在说话,反而是她身边的一个妈妈站了出来,冲着底下大大小小几个女人说道,“胡胜是昨日夜里发现的,后院看门的张二狗听着水井那里有声响,便去瞧瞧,没想到却看见了泡发了的胡胜,上报了福晋,刚刚才让人拉了出来。”
说这话的时候,底下几个女人反应都是用帕子捂住了嘴,投井而死对于这些养尊处优的女人来讲,还是件很恐怖的事情。张格格甚至发出了一声“啊”!
那个妈妈接着讲道,“已经请了人来瞧,说是已经死了十日了,应是被人击中后脑而死,好在那人虽然一击就中,但这胡胜竟是提前留下了线索。”
众人听了,却都若有所思,如今已经是八月二十五,抓周毒案过去了十二日,这十二日里,在毒案发生的第一天,福晋将府中彻查了一遍,揪出的几个人扯进去了年氏和纳兰氏,在第六日,因为晬盘被查出经过了调换,又扯进来了李氏,如今又是五日过去,因着没有证据,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钮钴禄氏要吃了这个暗亏,谁都没料到,胡胜竟然留下了线索。
能在王府活下来的人各个都是人精,此时虽然心思各异,脸上神情却大体不错,都是一副事不关己但关心的模样,福晋这些人的表情看在眼中,敛去了眼中的不屑,这才道,“都是一家姐妹,你们也知道我一向是个和善性子,此事如今已经水落石出,我却也给一个机会,一刻钟内,若是自己说出来,我也算作自认的,也好拿着这个跟爷求个情,说不定能从宽发落。若是让我揪出来,却是要按着家法严办了。”
这话说得却是真情实意,将她一副和善性子显露无疑,弘历轻轻撇嘴,人人都有侥幸心理,未逮着之前谁都会觉得自己不会那么倒霉被抓着,谁会认呢?说不定还想着福晋是诈人呢!果不其然,正厅里此时却是静的连掉根针都听得见,却没一个人说句话。
随着时间推移,福晋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待到旁边的钟表发出当的一声,她猛然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正厅里突然进来了四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她厉声问道,“李氏,你还不认罪?!”
李氏猛然抬头,并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一脸的不敢置信,冲着福晋道,“我?不……不是我。福晋,我冤枉!”
婆子已然到了李氏的身后,将她围了起来,这时福晋才道,“李氏,胡胜身上搜出了个蜡丸,里面竟是间当铺的当票,上面写着晬盘一副,我派人去将东西赎了回来,连带晬盘一起的,竟还有张他的字条,上面写着‘若出意外,李氏杀我’,你如何解释?”
李氏震惊得看着福晋,她在后院多年,生了三子一女,早已熟知了这后宅中的计谋,心神大乱之下竟是不多时就稳了下来,竟安静了下来,冲着福晋直接跪下来道,“福晋,若是我干的,怎会将晬盘这般大的证据落入胡胜手中,弘时已经八岁,我犯不着跟一岁的弘历过不去,福晋,妾身冤枉啊!”
福晋却是与刚刚和善样子不同,冲着李氏道,“晬盘唯有你的丢了,你又说不出来是如何丢的,却偏偏出现在了胡胜留下的当票中,你道你冤枉,那谁冤枉了你?”她冷冷道,“你们姐妹相伴多年,我亦是舍不得你,可子嗣却是大事,爷将后院交予我,我容不得半点疏忽,李氏,你若有证据证明你清白,指出那晬盘究竟是给了谁,我亦不会为难你,你若没有,就解释一番,到底为何要下手毒害弘历?”
这番话说完,李氏已经瘫倒在地,她子女众多,活下来的却未有弘时与女儿静茹,晬盘这样的东西,为了留作念想,却是自己好好收着的,时不时的还要拿出来自己看看。如今东西丢了,她却连个指责的人都没有。
李氏也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这是被陷害了,有人设了个局,怕是想着一举两得,既弄死了她,又毒死了弘历,她的眼睛不由地看向了屋中众人,却是觉得哪个都有可能,子嗣在这府中就是个扎人眼的钉子,谁都想要,也都想别人没有。
她若倒下,弘时变成了无母之人,在这后院中就是块任人切割的肥肉,是死是活看人心情。本就不是她做得,她更不能认,李氏当即又爬起来跪着向前走了两步,扑在福晋腿边哭道,“妾身亦是有过丧子之痛的人,怎会让别人也尝受这种痛苦,福晋,妾身没有,妾身冤枉啊!”
她这般喊,倒是仿若有着无限委屈,只是屋中之人却是没一个敢替他出来说话的,李氏知道,福晋既然当着众人面说了出来,便是有了九成的把握让她翻不了案,她需要时间来筹谋,不能认却要出去,想到此,李氏竟是直起了身,嘴中道,“妾身进府二十年,从来都安守本分,对人无一丝伤害之心,我不知胡胜为何一口咬定了我,却不能认下这罪过,妾身唯有一死,一证清白。”说完,竟是向着那桌角撞去。
离着她最近的张格格当即喊了声,“抓住她!”
几个守在她身后的婆子也扑了出来,却终究晚了一会儿,只听砰的一声,李氏额头就触到了桌角,整个人倒了下去,额角立刻红肿一片。
一时间屋内成了乱糟糟一片。
此时此刻,福晋哪里还有心思审人,一边让人将李氏抬进了屋子里躺着,一边让人去请了太医,弘历被奶娘抱着站在一旁,竟成了最为悠哉的人。钮钴禄氏瞧着,侧身过来道,“你和茶香先将阿哥抱回去吧。”
奶娘宋氏赶忙应下,抱着弘历一路向着御香阁走。快到的时候,弘历突然拍打着手道,“去花园。”
此时的他已经能说些连贯的字句,奶娘倒也不惊奇,只是商量道,“今日府里出了事儿,阿哥还是呆在屋子里好,我们过几日去好不好?”
弘历哪里能不明白此时躲着方是正道理,只是,雍亲王已经整整三天没理他了,上次一起睡过后,又没了声息,他不能就这么窝在后院里,碧玉葫芦当时说,穿来的人中男女都有,不跟着雍亲王,怎能见到那些男穿越者?
此时正是大乱之下,八成雍亲王会去吠园散心,他若是在,却是联络感情的好机会。当然,弘历不会承认,他还是挺愿意窝在便宜爹怀里的。想着这些,弘历哪里肯听奶娘的话,竟是扑腾着不肯回去,奶娘还想再劝,便要张开嗓子嚎,将奶娘吓了一跳,哄着说道,“好好好,马上去,阿哥别哭,乖啊!”
此时正是清晨,花园里最是人少的时候,婆子抱着他逛了半日,直到日头升了起来,也未曾见到雍亲王,甚至连吠园的门也关的紧紧的,怕是根本不在这里,弘历便有些扫兴。奶娘瞧着他这般模样,便哄道,“四阿哥饿了吗?咱们回去吃饭饭吧!”
弘历想着再逛无意,只得点点头,同意回御香阁了。
奶娘松了口气,她可一直吊着心呢,福晋那里出了大事,园子里却是一点都不安全,万一碰着了摔着了,遇到了什么人,她一个奶娘如何应付得了。
正想着,便瞧见花园口进来两个人,怀中的弘历高兴地大叫一声,“阿玛。”奶娘定睛一瞧,不是王爷是谁,慌忙抱着弘历行了礼。
雍亲王一下朝回府,就让福晋的人请了去,听见竟是李氏干的这事儿,他心中便恨得不得了。可弘时毕竟是长子,他得顾着他的脸面,只是下令让李氏移到偏院的佛堂抄佛经赎罪。这说起来,的确保护了弘时,可对弘历来说并不公平。
想着那个愣的可爱的孩子,窝在他怀中的热度似乎还未消散,雍亲王便觉得自己有些堵得上,此时却偏偏被弘历碰上,他只是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就瞧见弘历扯开了大大的笑容冲着他咯咯笑,看样子是瞧见他极为高兴。
雍亲王想了想,那种愧疚感更深了,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直视,竟是装作没看见,扭过头来,带着人向着吠园而去,独留下弘历和奶娘与茶香三个站在那里。弘历的脸上依旧是那副笑容,心却吧唧一下摔在了地上,十五岁的少年正是叛逆的时候,求着他给他还不一定接受,何况弘历才刚刚对雍亲王有点好感,此时整个心都透凉了。
待到回了御香阁,听了便宜娘说了对李氏的惩罚,他握紧了拳头,自嘲道:一个快被毒死也不被当回事儿的儿子,连福分的衣服都能穿,不过是个讨人欢喜的玩具罢了。
14、熊孩子弘时
被伤了心的小混混低沉了一天,就决定要公事公办,赶快将穿越者送回去,自己好回现代。而如今能确定是穿越者的人唯有年氏,仔细想想年氏,爱哭,体弱,喜欢便宜爹,对福晋不很尊敬,便是第三点,怕是此人也不会愿意回去。
那要怎么办呢?弘历很伤脑筋。他总不能直接上前问,咱俩是老乡,我能帮你回去,不过你必须先去死,你愿意吗?
他会直接被掐死灭口。
在弘历伤脑筋的同时,雍亲王倒是没那么多想法,那不过是个一岁的小儿,尿布没放都不知道,还能明白后院中的事儿吗?
但终究是弘历吃亏了,就算是原先,他只当弘历是他的一个普通儿子的时候,这亏也不会让他白吃的,何况现在,他想起这个儿子的时候,还感到十分愉悦,所以,大笔一挥,弘历的亲娘钮钴禄氏就被赏了一堆东西后,搬了个地方——芜春院,有自己单独的院子了。
这院子离着松院倒是不远,算是雍亲王府中较好的位置,这算是因祸得福。只可惜院子内的两个主子,钮钴禄氏和弘历都不甚开心,所以这家搬得也只是表面热闹罢了。
弘历没想出对付年氏的办法,倒是让弘昼缠了上来,这胖呆瓜如今最喜欢跟着他,一日不见都要嚎上两嗓子,前两天总算会说话了,蹦出的第一个字——“球”。这将他额娘吓了个半死,将弘昼堵在屋子里教了三天,才让他学会说“马”,这才让人上报福晋,五阿哥会说话了,第一个叫的就是雍亲王。
雍亲王很高兴,去耿氏屋子里住了一夜,又被年氏请走了,倒是让后院的一干女人嫉妒得要死。
恢复了平静日子,钮钴禄氏和耿氏便常在一起作伴,这一日,两人在前,奶娘宋氏抱着弘历,奶娘刘氏抱着弘昼,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一个牵着福分,一个抱着垫子和食盒,一行人就去了花园子。
两人选了一处亭子里坐了,瞧着两个孩子呆不住,就吩咐奶娘就带着他们在花园里溜达。弘历拉着奶娘走,弘昼拍着手指挥着奶娘跟着,嘴里不停地叫“球”,两人在周围转了大半圈,弘历走累了,就指了一棵桂花树,让人铺了毯子,兄弟两个连带福分坐在上面爬动。
不多时,前面就来了个八九岁的孩子,身边竟是没跟着人,两个奶娘一瞧,连忙起了身,冲着那人行礼道,“三阿哥吉祥。”
弘历这才抬起头,瞧着这个长得白白净净与便宜爹有三分像的孩子,知道他唯一的哥哥三阿哥弘时。他咧嘴笑了笑,弘昼放了个屁。
弘时小小年纪,还不懂得遮掩,当即就皱起了眉头,有些嫌恶的退了两步。弘历一瞧,呦,这孩子也挺可爱,心里想什么脸上是什么,比弘昼还简单呢。弘昼那个呆瓜,起码放屁的时候你是瞧不出来的。
谁知道弘时接下来的事儿就让他大吃一惊,弘时对着宋氏道,“难得遇见两位弟弟,我陪他们玩会儿,你去给我端杯水吧!”
宋氏哪里敢拂了三阿哥的意,又瞧着还有弘昼的奶娘刘氏在此看着,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当即便退了下去,找地方拿水去了。看着他走了,紧接着,弘时又冲着刘氏道,“我晚回去一会儿,屋子里的人却不知道,你去通报声吧。”
刘氏瞧了瞧两个孩子幼年的孩子,哪里敢离开,当即道,“三阿哥的话自是不敢辞,只是四阿哥和五阿哥这里还需要照看,奴婢……”
话还没说完,弘时便皱了眉头,冲着刘氏不悦道,“难不成我会害了自己的弟弟不成?我自会看着他们,你速去速回便是。”瞧着刘氏还不动,眉毛就皱在了一起,哼道,“你这奴才,竟是连主子的话也不听吗?”
这句话的罪名却是不小,刘氏也不敢违抗,瞧着三阿哥并未有改意的意思,只能退了下来,却是慌忙向着钮钴禄氏与耿氏所在的地方跑去。
而弘时瞧着两人都走了,才细细看这两个他不过见过几面的弟弟——两个胖墩。大的瘦点,小的就是个球。大的那个,此时竟是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想着额娘这几日被冤枉,到现在还未醒,还有阿玛竟然将福分送给了他,还同他一起睡,在一年之前,他还是这个家中的独子,阿玛都不曾这么对他,弘时的心中就说不出的不痛快。
皇家的人从来都是小小年纪一把算计。弘时倒是个例外,他出生时,府中唯有一兄弘昀,一姐明慧,皆是李氏所生,自是都宠着他,而哥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