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办公室中的气氛,十分尴尬,我搓著手:“两位,有甚么指教?”
那两个外国人,除非是根本不懂得礼貌的外国人,要不然,便是他们的心中,实在太紧张了,是以使他们根本不懂得礼貌了。
他们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其中一个,陡地走向前来,经过了我的身边,来到了卜连昌的身前,大声叫了一下,接著,讲了四五句话。
我听不懂他讲些甚么,我对于世界各地的语言,算得上很有研究,甚至连西藏康巴人的鼓语,我也曾下过一番功夫。
但是,我听不懂那个人在讲些甚么,只不过从他发音的音节上,我听出,好像是中亚语言系统中的语言。当时我心中在想,如果卜连昌听得懂那人在说些甚么的话,那才好笑了!
果然,卜连昌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些甚么,卜连昌皱著眉:“先生,你是 ”
接著,卜连昌就改用英语:“对不起,先生,我听不懂你使用的语言!”
这时,另一个也向前走来,从他们的神情上,我感到气氛变得很紧张,这两个人好像要用强硬手段对付卜连昌。而我却不想卜连昌受到伤害,是以我也移动了一下身子,挡在他们和卜连昌之前。
那人又大声讲了几句话,使用的仍然是我听不懂的那种语言。
卜连昌显得不耐烦起来,他问我道:“卫先生,这两个人,叽哩咕噜,在捣甚么鬼?我不相信他们会认识我,因为我根本未曾见过他们!”
我也问那两个人道:“两位,如果你们有甚么要说的话,请使用我们听懂的语言,你们可以说英语的,是么?何必用这种语言来说话?”
那两人现出十分恼怒的神色来,其中一个,声色俱厉,向著卜连昌喝道:“好吧,你还要假装到甚么时候,申索夫,你在搞甚么鬼?你会受最严厉的制裁!”
我呆了一呆,我向卜连昌望去,那人叫卜连昌甚么,他叫卜连昌“申索夫”。“申索夫”,那听来并不是一个中国人的名字!
在那刹间,我才第一次仔细打量卜连昌。
在这以前,我很少那样打量卜连昌的,因为他的脸上,总是那样愁苦,使人不忍心向他多望片刻。
但这时,当我细心打量他的时候,我却看出一些问题来了,卜连昌显然是黄种人,但是他的额广,颧骨高,目较深,这显然是鞑靼人的特徵,那么,我的估计不错了,卜连昌是中亚细亚人,所以,那个外国人才向他讲那种中亚细亚的语言!
在那一刹间,我心中的疑惑,实在是难以形容的。
我望著卜连昌,又望著那两人,我的想像力再丰富,但是我也难以明白,在我面前发生的,究竟是一件甚么样的怪事。
从卜连昌的神情看来,他显然也和我一样不明白,他有点恼怒:“你们在说些甚么?”
另一个人突然抓住了卜连昌的手臂,厉声道:“申索夫上校,你被捕了!”
卜连昌用力一挣,同时在那人的胸口一推,推得将那人跌出了一步,大声道:“见你的鬼,我姓卜,叫卜连昌,你们认错人了!”
那两个人却又声势汹汹地向卜连昌逼去,我看看情形不对头,忙横身拦在那两人的面前:“两位,慢慢来,我想这其间有误会了!”
那两个人的面色十分难看,一个道:“先生,你是甚么人,你为甚么会和申索夫在一起的?”
那两人的神态,十分骄横凶蛮,我的心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我道:“首先,我要问你们,你们是甚么人?有甚么权利在这里随便逮捕人?”
那两人怔了一怔,勉强堆下了笑脸来,可是他们虽然堆下了笑脸,却绝没有改变他们行动的打算,其中一个,突然伸出了手,搭在我的肩头上:“先生,这件事关系太大,如果你不是甚么有特殊身份的人,你还是不要理会的好!”
他的话才一说完,便用力一推。
看他的情形,像是想将我推了开去,然后可以向卜连昌下手。
但是,我自然不会被他推开的,我在他发力向我推来之际,“拍”地一掌,已击在他的手腕之上。接著,我五指一紧,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臂,抖了起来,使他后退了一步。
我沉声道:“两位,回答我的问题,你们是甚么人,究竟是做甚么而来的。我可以先介绍我自己,我是一个商人,决没有甚么特殊的身份。”
那两人的神色更难看,足足过了两分钟之久,这两人才能平静下来,继续和我说话。
他们中的一个道:“我是东南亚贸易考察团的团长,这位是我的助手。”
我盯著那人,那人在未曾说出他的身份之前,我已可以肯定他是俄国人,而当他说了他是甚么贸易团的团长之际,我也想起了前两天看到的一则新闻,那新闻说,苏联突然派出了一个“东南亚贸易考察团”,成员只有三个人,到东南亚来。
这个“考察团”可以说是突如其来的,事先,和苏联有贸易来往的东南亚国家,根本没有接到任何通知,是以颇引起一般贸易专家的揣测云云。
但现在看来,这个三人考察团的目的,根本不在于甚么“贸易考察”,那我更可以进一步肯定,他们是为卜连昌而来的。
在刹那间,我的心中,实在是纷乱到了极点,他们称卜连昌“申索夫上校”,又说要逮捕他,使他受严厉的惩罚。
我冷笑了一声:“我看,阁下不像是贸易部的官员,我们双方间的谈话,不妨坦白一些,你究竟是为甚么而来的,要知道,你虽然有外交人员的身份,但如果不在你的国度中,你也没有特权可以随意拘捕人!”
那自称团长的人瞪著我,半晌,他才道:“先生,这个人,我现在称他为我们国家的叛徒,我要带他回去,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循正当的外交途径,将他带回去!”
在他那样说的时候,手指直指著卜连昌,一脸皆是愤然之色。
在他身边的那人,补充道:“先生,团长是我们国家的高级安全人员。”
我明白,所谓“高级安全人员”,就是“特务头子”的另一个名称。
但是我心中的糊涂,却越来越甚,苏联的特务头子,为甚么要来找卜连昌?卜连昌在海中被救起来之后,根本没有人认识他,现在,有两个认识他了,却说卜连昌是申索夫上校!
我摆著手:“你们最好别激动,我再声明,我没有特殊的背景,但是这位卜先生,已成了我的朋友,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我都想帮助他,你们说,他是甚么人?申索夫上校?”
那两个人一起点著头。
我又问道:“那么,他隶属甚么部队?”
那两个人的面色,同时一沉:“对不起,那是我们国家的最高国防机密!”
我呆了一呆,没有再问下去,我只是道:“那么,我想你们认错人了,他不是甚么申索夫上校,他叫卜连昌,是一个海员,三副!”
那“团长”立时道:“他胡说!”
卜连昌看来,已到了可以忍耐的最大限度,他大声叫道:“卫先生,将这两个俄国人赶出去,管他们是甚么人,和我有甚么关系?”
卜连昌是用中国话在和我交谈的,那两个苏联特务头子,很明显不懂中文,是以他们睁大了眼,也不知卜连昌在讲些甚么。
我从他的神情上,陡地想到了一个可以令他们离去的办法。
我道:“两位,你们要找的那位上校,可能是和这位卜先生相似的人,我想,那位上校,不见得会讲中国话吧,但是卜先生却会!”
那两人互望了一眼,并不出声。
我又问道:“你们要找的那位上校,离开你们,已有多久了!”
那“团长”道:“这也是机密!”
我道:“我想,不会太久,你们都知道,中文和中国话,决不是短期内所能学得成的,但是卜先生却会中文,中文程度还是相当高,可见得你们找错人了!”
我在用这个理由,在说服苏联特务头子找错人时,自己心中也不禁地苦笑!
因为我想到了卜连昌会操纵电脑。操纵电脑,同样也不是短期内能学会的事!
那两个俄国人互望著,我的话,可能已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然而他们的神色,仍然充满了疑惑,那“团长”打开了他手中的公事包,取出了一个文件夹来。
然后,他翻开那文件夹,文件夹中,有很多文件,但是第一页,则是一幅放大的照片。
他指著那照片,道:“你来看,这人是谁?”
我看到了那照片,便呆了一呆,因为照片上的那人,毫无疑间是卜连昌!
照片上的那人是卜连昌,这一点,实在是绝不容怀疑的了,因为卜连昌自己,一看到了那照片,也立时叫了起来,道:“那是我!你们怎么有我的照片的!”
那“团长”瞪了卜连昌一眼,又问我道:“请你看看照片下面的那行字!”
我向他所指的地方看去,在照片下,印著一个号码,那可能是军号,然后,还有两个俄文字,一个是“上校”,另一个是人名:“申索夫”。
那“团长”翻过了那张照片,又迅速地翻著一叠文件,他不给我看文件的内容,但是却给我看文件上贴著的照片,照片有好几张,是穿著红军的上校制服的,但不论穿著甚么服装,却毫无疑问,那是卜连昌!
那“团长”合上了文件夹,又盯住了我:“你说我们认错了人?”
我苦笑了一下道:“我仍然认为你们认错了人,他不是申索夫上校。”
我几乎已相信,眼前的卜连昌,就是那两个俄国人要找的申索夫上校了!
但是,为甚么一个苏联军队的上校,忽然会变成了卜连昌呢?实在不可思议之至。
那“团长”对我的固执,显然表示相当气愤,他用手指弹著文件夹,发出一拍拍”的声响来,道:“根据纪录,申索夫上校的左肩,曾受过枪伤,他左肩上的疤痕形状,也有记录的!”
他在文件夹中,又抽出一张照片来,那照片上有卜连昌的半边面部,和他的左肩,在他的左肩上,有一个狭长形的疤痕。
我向卜连昌望去,只见卜连昌现出十分怪异的神色来:“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只觉得自己的心,直往下沉,我吸了一口气,才道:“你肩头上有这样的疤痕?”
卜连昌点了点头,并没有出声。
我一跳跳到了他的身前:“那疤痕,是受枪声的结果?”
卜连昌却摇著头:“照说不会的啊,我又不是军人,如何会受枪伤?但是,我却的确有这样的一个疤痕,那可能……可能是我小时候……跌了一交,但是,……我却已记不起来了。”
那“团长”厉声道:“申索夫上校,你不必再装模作样了,你必须跟我们回去!”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抓住了卜连昌胸前的衣服。
卜连昌发出了一下呼叫,用力一挣,他胸前的衣服被撕裂,他迅速后退,一转身,便逃出了我的办公室,这是我们都意料不到的变化。
在我们办公室中的几个人,都呆了一呆,只听得外面,传来了几个女职员的惊呼声,和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那显然是卜连昌在不顾一切,向外冲了出去。
那“团长”急叫了起来:“捉住他!”
另一个俄国人也扑了出来,我也忙追了出去,可是当我追到公司门外的走廊中时,卜连昌却已不见了,他逃走了!
那“团长”暴跳如雷,大声地骂著人,他骂得实在太快了,是以我也听不清他在骂一些甚么。
然后,他转过身来,气势汹汹地伸手指著我:“你要负责!”
卜连昌突然逃走,我的心中也已经够烦的了,这家伙却还要那样盛气凌人,实在使我有点难以忍受,我扬起手来,“拍”地一声将那家伙的手,打了开去,骂道:“滚,这是我的地方,你们滚远些!”那“团长”像是想不到我会那样对付他,他反倒软了下来,只是气呼呼地道:“你,你应该负责将他找回来!”
我瞪著眼道:“为甚縻?你们一来,令得我这里一个最有用的职员逃走了,我不向你们要人,已算好的了!”
那“团长”又嚷叫了起来:“他不是你的职员,他是我们国家的 ”
他讲到这里,陡地停了下来。
我疾声问道:“是你们国家的甚么人?”
“团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并没有说甚么,我已冷笑著,代他说道:“这是最高机密,对不对?我对你们的机密没有兴趣,快替我滚远些,滚!”
那两个俄国人,悻然离去。
我回到我的办公室,坐了下来,我的心中,乱成了一片,实在不知道该想些甚么才好。
卜连昌这个人,实在太神秘了,但是,不论有多少证据,都难以证明他就是申索夫上校。申索夫上校不可能会中文,不可能会认识卜连昌的妻子和子女,不会对这个城市,如此熟悉。
但是,他却又不可能是卜连昌,如果他是卜连昌,他就不可能懂得控制电脑。
我呆了片刻,才想到,这一切,都不是主要的问题,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卜连昌。
我命几个平日和他较为接近的职员,分别到他平时常到的地方去找他,我一直在办公室中等著。可是等到天黑,仍然没有结果。
这是一个有过百万人口的大都市,要毫无目的地去找一个人,真是谈何容易。
我到天黑之后,才回到家中,我对白素讲起日间发生的、有关卜连昌的事,白素皱著眉听著,道:“一个疤痕并不足以证明他的身份,你应该问那两个俄国人要申索夫的指纹,和卜连昌的对一下,那就可以肯定卜连昌是甚么人了?”
面目相同,恰好大家都在肩头上有一道疤痕,那都有可能是巧合的,但是这种巧合,决计不会再和机会微到几乎不存在的指纹相同,迸合在一起。
如果申索夫的指纹和现在的卜连昌的指纹相同的话,那就毫无疑问可以证明,卜连昌就是申索夫上校,那两个俄国人并没有找错人!
可是现在,我到何处去找那两个俄国人?
我在食而不如其味的情形下,吃了晚饭,然后,一个人在书房中踱来踱去,正在这时候,电话响了,我拿起电话,那边是一个很娇美的女子声音:“我们是领事馆,请卫期理先生。”
“我就是。”我回答著。
我立即又听到了那“团长”的声音,他道:“卫先生,我们今天下午,曾见过面。”
“是的,”我说:“我记得你。”
“卫先生,我和领事商量过,也和莫斯科方面,通过电话,莫斯科的指示说,这件事,需要你的帮助。”
“哼,”我冷笑了一声:“在你的口中,甚么全是机密,我怎能帮助。”
“团长”忙道:“我们已经获得指示,将这件秘密向你公开,但只希望你别再转告任何人,如果你有空的话,请你到领事馆来一次,可以么?”
老实说,我对于申索夫上校突竟是甚么身份一事,也感到浓厚的兴趣,但是我却不想到他们的领事馆去,是以我道:“不,我想请你们到我的家中来,在我的书房中,我们可以交谈一切。”
那边传来一阵窃窃私议声,过了半分钟之久,才道:“好的,我们一共四个人来。”
我道:“没有问题,我的地址是 ”
“我们知道,卫先生,请原谅,因为这件事十分重要,所以,我们已在极短的时间中,对你作了调查,你的一切我们都很清楚了。”
我冷笑了一声:“没有甚么,贵国的特务工作本就举世闻名!”
对方乾笑了几声:“我们很快就可以来到了!”
我放下了电话,白素低声问道:“俄国人要来?”
我点头道:“是,看来申索夫的身份,十分重要,他们甚至向莫斯科请示过。”
白素皱著眉:“真奇怪,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卜连昌竟会是一个上校。”
我苦笑著:“现在还不能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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