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神坛的毛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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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下神坛的毛泽东-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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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几天接见全国妇女代表时,代表们欢呼跳跃:高兴得简直无法形容。“毛主席万岁”的呼声连绵不断,响彻云霄。止也上不住。这一次接见青年代表,毛泽东很注意与朱德统一行动,朝青年代表们走过来时,毛泽东虽然稍走前一些。但是可以看出,他注意着不要和朱德拉开距离;时时放慢一回1却步照顾朱德跟上来。
于是,青年代表们高呼“毛主席万岁”时,也喊出了“朱总司令万岁”!
青年代表朗读献伺。有这样一段话:“伟大的毛主席,我们在黑暗中倾听着您的声音。您的声音是我们的希望与勇气的来源……”·
回到双清别墅后,毛泽东很高兴,说:“青年代表们说我的声音是他们希望与勇气的来源。在我看来,中国青年的声音也是我的希望与勇气的来源。”
我感觉,那时群众喊万岁和毛泽东听到群众喊万岁的态度都是正常的,正确的。毛泽东确有丰功伟绩,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每一个胜利,都与他的名字分不开。历史一面再,再而三地证明了他的英明和正确。人民真心崇拜他,他也能注意把自己放在一个恰当的位置。当天安门广场上的万岁声如山呼海啸时,他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是保持了十分清醒的头脑。我可以举个例子。
全国解放后,最重要的例子莫过于1950年决定派遣中国人民志愿军去朝鲜与美国军队作战。做这样的决定是要冒极大风险的。当时有不少人认为,刚建国,20多年的战争创伤还未医治,就同头号帝国主义国家较量,同联合国的十几个国家的军队较量,岂不是发疯?李自成的悲剧就是从这种对付关外女真人的入侵,失利后导致全面崩溃!
我记得毛泽东至少3天3夜没有睡觉。有一次我帮他服过3次安眠药,他仍然睡不着,又从床上爬起来。一支接一支吸烟,一杯接一杯喝茶。他做出了派遣志愿军的决定。
毛泽东了旦作出决定,持怀疑态度的人便不怀疑了。政治局和政府一致同意了这项果断的决定。这件事实说明,由于历史的经验。人们相信毛泽东已经超过相信自己,甚至超过相信集体的智慧和意见。因为历史上。毛泽东多次处于少数,但他总是代表了正确。。
朝鲜战争以签订停战协定宣告结束。在朝鲜战争其间,国民经济在短短几年间,得到迅速的恢复和发展。历史又一次证明了毛泽东的正确,也证明了人们相信毛泽东超过相信自己,甚至超过相信集体的态度是正确的选择。
后面两个“超过”显然是中国以后出现的许多灾难的根源之一。家长制这种统治方式作为中国文化的一部分已经存在了几千年,以后,并非由于毛泽东一个人的责任,这种家长制与其密切相联的“一百堂”在社会主义的中国重新得以延续和发展。
我要再次,强调,这不是毛泽东一个人的责任。我生活工作在毛泽东身边,耳闻目睹一片“伟大”.“英明”.“万岁”之声。无论党内还是党外.无论领导干部还是群众,甚至像张澜、李济深、沈钧懦、陈叔通、何香凝、马叙伦等先生。毛泽东亲自去搀扶他们下车,上台阶,这些民主革命的前辈也都无一例外竖大拇指,夸耀“真伟大”,“最伟大的人物”。“真了不起”,“打遍全国无敌手的军事家”,“我们都是经历过几个朝代的人。没有哪一个朝代的人能跟毛主席比”……
在一片赞誉声中,毛泽东可能滋长一些骄傲情绪,但我的感觉,他仍然不乏警惕性。朝鲜停战后,大概是第二年。金日成主席赠送毛泽东主席24箱苹果。
一般国内外送给毛泽东的礼品。毛泽东看到的只是白纸黑字一份礼品单,并不见实物。实物直接由负责礼品的部门交公。这一次因为是金日成所赠,又是不宜保存的食物,所以毛泽东吩咐我把苹果转赠警卫部队。
我将苹果送到警卫一中队,恰好是春节前夕,大家非常高兴。七手八脚打开纸箱,忽然都傻眼了。那些国光苹果,拳头大小.整齐匀称。问题是每个苹累上都有一行字:“毛主席万岁”。
那字擦不掉,后来才明白,是早早写在苹果上,被阳光晒出来的。
“毛主席万岁”怎么能吃掉呢?大家束手无策。便有人说:“这样也好,干脆别吃,保存下来,天天可以闻到苹果的香味。”
我把这个情况向毛泽东作了汇报。毛泽东大不以为然。皱起眉毛摇头:“我就不喜欢这个口号。哪有人能活一万岁的?活不到,那就吃掉。”爆
于是,24箱晒有“毛主席万岁”的国光苹果便全被我们吃掉了。这种事情若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可能吗?恐怕比“芒果”要拾得更高,供奉如神灵。、
我始终认为,一个人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去登山,不可能自己把自己抬上山。抬上山的只能是别人。”家长制”和“一言堂”情况的发生,责任不能推到毛泽东一个人身上。也不能全推到林彪,“四人帮”一伙头上。毕竟,山呼万岁的绝大多数并不是野心家、阴谋家。毛泽东开始是警惕这种“个人崇拜”的发生和发展。刚才讲的吃苹果是一个例子。不许在天安门广场为他竖铜像。称之为“只有讽刺意味”也是一个例子。这样的例子可以举出很多。我说句不恰当的辩护话:再伟大的人物。生活在这个山呼万岁有几千年历史的中国,天天面对万岁的呼声,不习惯也会习惯。终于变得习以为常,理所当然。
万岁喊多了,必然神化,神化了就脱离群众了。越脱离群众就越容易被神化;循环下发展,悲剧就会产生。
1952年毛泽东去武汉,游龟山蛇山,参观黄鹤楼。他这时已经不像转战陕北时期那样可以随心所欲地到群众中去了。安全部门一再坚持,他不得不妥协,戴着口罩到人民群众中。那时的情况是:群众见到毛泽东的机会越来越少、但见到毛泽东肖像却越来越多,天天处处都可见到。正是春节,春游的人不少。一个小孩子竟然隔着口罩认出戴着口罩的毛泽东。
“毛主席!”孩子一声惊喜的叫喊,人群轰地一下乱了,潮水一般拥来,刹那间,人挤人,挤成一团。罗瑞卿、李先念、王任重、杨奇清在外面保护,我们卫士在里面环绕着毛泽东,随着人潮动荡,到处都是人,反正倒不了,就那么拥来拥去,出透几身汗,终于拥挤下山。拥挤到江边,保护毛泽东登上船。
毛泽东摘下口罩,回头向大家招手。岸上掌声雷动。万岁的欢呼声震天动地,振聋发喷。罗瑞卿和杨奇清坐不住了,向政治局作检查,说安全保卫没搞好。毛泽东毫无责怪的意思。他只是从心底发出一种微笑,稍稍带了一丝陶醉的语气说:“真是下不了的黄鹤楼!”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从武汉乘船到南京。陈毅和张爱萍从上海赶到南京见毛泽东。毛泽东在南京住了两天,国民党飞机轰炸了上海。潘汉年被捉并不是毛泽东的意思,毛泽东只是事后听人汇报。说潘汉年给敌人透了消息,材料是公安部搞的,说潘汉年历史有问题。毛泽东到南京后,敌人估计毛泽东该到上海了。算定日子轰炸了上海。毛泽东只是在潘汉年被捉起来以后才知道这些事。
此后,安全措施越来越严密,发展到后来。连飞机也不许毛泽东乘坐了。是中央的决定。怕飞机失事。
毛泽东本人是希望到群众中去的,但他面对的是一个“集体”.他同这个“集体”有过较量。在北面河,他曾经坚持“出去走走”.走不出去还发了脾气。有关部门怕毛主席气出病,同意他出去走,但必须戴着口罩,戴墨镜。毛泽东走在田地里想和社员聊聊天:戴着口罩墨镜的“不速之客”。身后跟一群人,谁还敢和他聊天呀?毛泽东愤怒地摘下口罩墨镜甩到一边。这下子不得了,农民条件反射一样蹦起来喊:“毛主席万岁!”。远近农民立刻蜂拥而来。为了安全。我们卫士和警卫员便不容分说,很快将毛泽东簇拥着离开了。他发脾气也没用,换谁当警卫都会这样做。
我们卫士们多次私下议论:毛主席的生活太清苦,太单调,大枯躁,大没有自由了。
你不相信,你难以想象,是吗?那你就想想太空船上的宇航员吧,这游十万八千里却始终在一个密封舱里。也许我这个比喻不太恬当。
毛泽东的足迹遍全国。但是,他不能逛街,不能游园。不能随便进电影院,不能随便上百货商店。他是人民的领袖,全国人民都喊他万岁。但是他没有随便见人的自由,。多数要经事先安排.就连火车专列上的服务员要见他,也需经我们卫士同意。他思想活跃,驰骋无羁,却连飞机也不能坐。他只是个人,面对的是组织决定。有时,他一句话就能改变中国的历史进程。但同时,他说一百句也得不到去饭馆吃饭的自由。他在红墙内讲话地球也可以颤动,但是他要随便走出红墙一步却是不可能。必须经有关部门同意安排……他曾多么羡慕那些工人、农民、士兵和普通市民的自由自在的生活呵!
1955年苏加诺总统来华访问。我跟随毛泽东去机场为苏加诺送行。飞机起飞后,毛泽东忽然对我说:“银桥,咱们找个饭馆吃饭吧。”我提议:“咱们吃羊肉泡馍吧.我在那个饭馆吃过。”当时饭馆不到营业时间,所以事情好办。好警卫。饭馆里只有他和他身边的工作人员。毛泽东不爱吃羊肉,吃不几口,他只是深情地环顾属于饭馆的一切。这一切能够唤醒那些遥远而亲切的记忆。他还“微服私访”.到丁家花园看了一个姓了的老头养的菊花。这种活动对他来说是莫大的享受,可惜次数太少了,屈指可数!
1958年3月13日,毛泽东参观南开大学和天津大学之后,出来正值吃午饭时间。他坚持要到饭馆吃顿饭,便来到长春道的正阳春饭馆。本来也作了安排;不会有外人进来。附近都布了哨。可是毛泽东憋的慌,到窗口望了一眼街景。就这一眼,被对面楼上一位晒衣服的妇女发现了。那妇女惊喜的叫喊:“毛主席,毛主席,毛主席万岁!”
自从”毛主席”与“万岁”成为不可分割的词组后,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喊毛主席就必然有万岁,喊万岁就必然有毛主席。刹那间,人群从四面八方潮水一般涌来,万岁声一阵高似一阵。尽管其中许多人想见却没见到毛泽东。这种欢呼场面同我在陕北见到的欢呼场面已经有所不同。陕北者乡喊万岁,不同年龄性别的人有各自鲜明生动的特色;天津群众喊万岁缺少各自特色,表现是的同一种形态的热烈。或者还带着盲目。
沸腾的人群包围了正阳春饭馆。附近路口全堵满了人。交通瘫痪,交通警察也跟着挤,都想看一眼毛泽东嘛。毛泽东想到群众中去,我们自然不答应。其实这种情况这种场合走到群众中又有什么用呢?再不可能像在陕北那样捏着粪肥推着碾子与老乡聊家常,调查研究社会实际了。人和“神”只有祈祷和恩赐的关系,不可能有平等对话的关系。
从上午一点多到下午五点多,我们被包围了六个多小时。警备区用一个排的兵力硬把一辆“华沙”小轿车推进人群,挤到“正阳春”门口。一群剽悍精壮的战士好不容气将毛泽东保护上汽车。“华沙”车小,毛泽东平时坐不进去。那夭被战士们硬塞进去了。然后,仍然由战士们前面开路,后面推车,终于冲出包围圈。事后收场,鞋帽、钢笔和手表收了七筐半。
在北戴河,毛泽东曾因为群众喊万岁,聊不成天,发脾气。今天面对天津人民的热烈欢呼,看到如痴如狂的紧紧追随他的群众,毛泽东又不无陶醉的笑了。他也是只说了一句话:“又是一次黄鹤楼。”
这话是褒是贬?
事实是,以后毛泽东只要露出“随便走走”的意思、有关部门便举出黄鹤楼和正阳春的例子。即便不说毛泽东的安全,也需考虑不要惊扰正常的社会生活啊。毛泽东一生英雄,却不得不在“黄鹤楼”和“正阳春”面前低头让步。久而久之,他习惯了深居简出的生活。
事实是,1949年毛泽东与柳亚子泛舟昆明湖,我亲耳听到毛泽东对柳亚子说:“你现在可以赤膊上阵发表文章。讲话,现在与蒋介石时代不一样了,你的人身安全是有保证的,你的意见会受到尊重的。”可是十年后,到了1959年,我在庐山又亲耳听他说那位“赤膊上阵”写了意见书的彭德怀:“彭德怀,军队不踉我走的话,我可以重新到乡下去组织游击队,重新建军。”这是充满自信的挑战。他相信自己远胜于相信彭德怀,甚至胜于相信集体。后来事态的发展。确实证明了他的这种自信有根据,有道理。他一句活能使整个党组织都瘫痪!他站在哪里,群众就会被吸引着朝哪跑。
毛泽东曾经喜欢“万岁”,曾经不喜欢“万岁”。他后来厌烦”万岁”,又陶醉于“万岁”,他始终处于这种矛盾中。到了晚年;我虽然不在他身边,但是和许多人一样,可以感觉到他越来越限于口头上反对“万岁”反对搞个人崇拜。而事实上,却有意无意听任对他的个人崇拜发展起来,有意无意鼓励了对他的”神化”运动。
毛泽东晚年有错误,错误的责任却不在他一个人身上。全党全民都应当从中自我反省才对。

第九章
毛泽东很“土“吗?
土。加引号的土。
我以为,这种“上”包含了农民的生活习性与革命者艰苦朴素的主活作风这样两个内容。从毛泽东的“上”里,你可以看到一个民族历史文化的过去和延续,看到一个伟大革命家的品格与追求。
衣着总是首先表露出“上”或”洋”。我先讲儿个这方面的小故事。
毛泽东从来不穿新鞋。一双新鞋拿来,总是先叫警卫人员或是卫士代他穿一段时间。旧了,他就要回来自己穿。
战争年代,毛泽东不止一次将鞋让给没有鞋的战士穿。这是“我们的干部,要关心每一个战士”的表率和榜样。但是,不穿新鞋,让战士穿,是另一种性质的“问题”。什么问题?就是个人的习性。有入喜欢穿新,衣帽鞋子鲜亮是一种美。毛泽东不喜欢。他保持了农民讲求实际。实用的习惯,对于衣着以穿起来舒服为第一标准。
“你们年青人穿新的精神,我岁数大了穿旧的舒服。”毛泽东将新鞋交给战士,将旧鞋要回来穿在自己脚上,“我们各取所好。”
毛泽东的个人习惯和外表的落拓不羁,一半来自幼年时的农村生活,一半来自长期艰苦的战争主活。这一切是适应中国这个农业国的社会环境和艰苦的战争环境的。他经常深入农村搞调查,各种农活难不倒他。记得1958年我随他去天津新立村参观水稻,一位中央首长和当地干部说一亩地产十万斤。毛泽东摇头,说:“吹牛。”他们用灯光照,用吹凤机往稻田里吹风,让小孩往上站。毛泽东说:“靠不住,站得高跌得狠。”他说那位中央首长:“你没种过地,你就会放大炮。我种过地,十万斤不可能么,堆也堆不起来。你骗不了我。”试想,对于一个经常下乡的人,田边地头随便坐,扶犁挥镰干两下,手提粪肥与老农聊天时,穿一身笔挺的衣服合适吗?
历史为毛泽东留下了很多很多带了一身补丁的形象。其实,他身上的补丁主要集中在外人看不到的内衣内裤以及粗线袜子上。而且这些补丁“千姿百态”.“不成方圆”。蓝布头、黄布头、灰布头,有什么碎布就补什么补丁。有时找不到布头还拿用过的医药纱布做补了。不同时期他说过这样一些不同的话:“没关系,穿里边别人看不见。我不嫌就行。”“我的标准,不露肉不透风就行”“我节约一件衣服,前方战士就能多一发子弹。…“现在国家还穷,不能开浪费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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