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娜长叹一声，打开了门。
接下来的几天，卡娜表现得很自然，彼此相安无事。卡娜的心却被另一个消息搅了一下。有传说红军要攻打昆明城。一些外国人开始为自己的安全担忧。传说终究是传说，城里人还是照样过自己的生活。
突然有一天，有人进楼通报说，外面一个漂亮姑娘要找韩剑雄。
韩剑雄愕然，走出门，远远看见一位身穿红花旗袍的姑娘向他招手。他走过去，惊呆了。“真的是你吗？怎么会是你？”来人居然是他的同学、初恋情人纪贞仁。
纪贞仁激动得满脸绯红，望着眼前身穿西装扎着领带结、戴着金丝眼镜的英俊恋人，她嘴角哆嗦，眼泪汪汪，一时无以言表。
韩剑雄上上下下打量着纪贞仁。他发现，几年不见，她成熟了许多，俨然一副阔小姐的模样。
纪贞仁冷静下来，苦笑着说：“你看你，在外混得人五人六的了。我跑了这么远的路来找你，喉咙干得都冒烟了，也不请我进去喝杯茶。你们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刚才那几个门神，死活不让我进去？”
“几年不见，你这嘴巴也长刀子了。我一个服务生，怎么就人五人六的了？”韩剑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这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地方，是个外国人的俱乐部，玩闹的场所。当然，中国人是不能随便出入这里的，有熟人领着才可以。”
韩剑雄领纪贞仁进来，找了位子坐下，上了茶和点心。他看着她吃，问了一些情况。
纪贞仁喃喃地说开来。韩剑雄示意她小声说话。她说：“自从你狠心地扔下我走了之后，我就到处打听你的下落。我暗下决心，就是你跑到天边，我也要把你找回来。听说你去了苏区，我就在苏区整整找了你一年。有人说在上海见到过你，我就去了上海。在上海这一年够我受的，带出来的钱都用完了，只好一边干点零活，一边继续找你。天无绝人之路，终于打听到你来了昆明。剑雄，这一生遇上我这样执著的人，我看你还往哪儿逃？”
有组织纪律的约束，韩剑雄哪敢透露自己的真实情况。他开始悄声编故事：“贞仁，在学校上学时你就清楚我的心思。我有个远大理想一直埋在心里。但事与愿违，这几年我一直没有找到我所要找的。苏区那些共产党的队伍都猴精，连蒋介石那么多精锐部队都抓不到他们一人一马，我自然连影子也没找到。后来，就去了上海，可在那里实在混不下去，还险些丢了性命。仗着上学时学了点英语，经朋友介绍才来到昆明谋生。这里比上海的环境宽松些，这份服务生的差事，我做得很舒心。这些外国朋友都对我很友好，真的。”
“什么，在这里你很好，你很舒心？”没想到，纪贞仁脸一下涨红了。“剑雄呀剑雄，你宁肯在这些外鬼这里鬼混，也不肯回去见我。我日日夜夜想着你，恋着你，你却这样狠心地一走了之。剑雄，这是不是叫绝情绝义？你考虑没考虑过这几年我的感受？剑雄，你不爱我就明说好了，何必这样折磨人？” 。 想看书来
第一章 铜铃、女人和狮子狗（7）
韩剑雄却说：“这一切的一切都与爱情无关。”
纪贞仁嗓音变尖了：“剑雄，你说什么？你说我与你之间居然无爱情可言了？你看着我的眼睛，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韩剑雄欲言又止。他觉出，她千转百回地找到他，自然有一肚子的怨气和委屈，这言语中多了一些得理不饶人或者娇情 找茬取闹的成份，也在情理之中。
一阵沉默。这时，卡娜和娜娜过来坐在一边。卡娜用怪异的眼光看着纪贞仁，又用疑惑的眼神盯着韩剑雄，问：“这个女人，是谁？你告诉我！”
娜娜似懂主人心，上来很不友好地拱这陌生女人的腿，还“汪汪”地冲她乱叫，吓得纪贞仁忙往韩剑雄身上靠过去。
仅一个亲昵动作，卡娜就明白了，她凑近韩剑雄，说：“这个女人肯定是你的情人了？现在，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对我忽冷忽热了。”
纪贞仁也似乎明白了什么，就说：“好家伙，都‘忽冷忽热了’了。剑雄，你老远跑到昆明来，原来是想开开洋荤呀。嗬，**的，可真够解谗的。”
韩剑雄碰一下纪贞仁：“说话别这么粗俗好不好？我和卡娜之间可没什么，真的只是一般的朋友。”
“对，对，我俩可是一般的朋友，不是情人关系，真的。”卡娜说着，却一把抓了韩剑雄的手，示威性地抚摸起来。“娜娜，快去关照一下我们的好朋友。”娜娜就横着身子过去，扑到韩剑雄身上，好一番亲热。
纪贞仁扭过脸，去看厅里那些正在消遣休闲的外国人。有些人在好奇地往这面看。她不想看眼前的这仨狗、男、女，却说：“剑雄，看这条狗和你的亲热劲，就知道你和这狗主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了。”又想起了什么，说话声音就高了一调：“刚才你说我粗俗？剑雄，你在洋人堆里才混了几天就嫌弃人了！今天，我千里迢迢来找你，是为了爱情。现在看来，你果真是不要我们的爱情了，可你不会连命都不要了吧？”
“什么意思呀？看来我俩的误会太深了，没想到今天你居然还威胁我？你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杀了我吧？”韩剑雄感到了纪贞仁陌生和怪异的一面。
纪贞仁还是没有冷静下来。“我不会动手杀你的，可红军的枪炮是不长眼的呀。”她望着愣怔的韩剑雄和卡娜，继续说，却换了一副悄声细气的神秘模样：“我一路走来，到处都听到红军要攻打昆明城的消息。剑雄，我劝你尽快离开这个城市。不想跟我回去可以，我不为难你，但是，你自己总得找一个安全的去处吧。这要打起仗来，自己是把握不了自己的死活的。”
韩剑雄终究是在组织的人，他知道，在这个场合议论如此敏感的话题，总是有危险的。于是，他赶忙打断她的话。可她还在不停地说：“现在看来，你爱不爱我已经是次要的了。关键是，你自己保命要紧呀。”
卡娜似乎听懂了纪贞仁的话，笑了：“这个女子好坏呀，为了追回她失去的爱情，居然编造谣言吓这个男人跟她回去。”
韩剑雄一脸疑惑，也问：“真的是这样吗？你想用这一套来欺骗我的感情吗？几年不见，真没想到你会这样子对我。”
纪贞仁这次是真的生大气了，“唿”地一下站起来，又坐下，又站起，然后，狠狠地瞪了两眼韩剑雄，白着脸转身就走。娜娜正好在她身边，她看着娜娜不友的神情，就更气了，用脚把娜娜拨到了一边，快步离去。可能她对娜娜的动作有点大，惹得娜娜不满地叫了几声。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一章 铜铃、女人和狮子狗（8）
韩剑雄起身想跟出去，卡娜却用狗绳绊住了他的腿。卡娜和娜娜一起较着劲，使他迈不开腿。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看着纪贞仁在他视线里消失。
他以为纪贞仁以后不会再来找他了，可第二天下午，纪贞仁又来到了俱乐部。看得出，她强压着自己的情绪，眼泪流了一脸，还是那副悄声细气的神秘相：“我真的为你的安全担心。你就听我一句话吧，我得到了确切消息，昆明很快就会有一场大仗，你就赶快离开这里吧。”
韩剑雄一副横下心来的样子，说：“收起你的眼泪吧，我不会离开这里的，更不会跟你回去！”
纪贞仁没有收起她的眼泪，反而掩面“呜呜”哭起来，哭得很伤心。但哭到最后，韩剑雄也没有安慰她一句。
她一副痴心不改的劲头，临走时扔下了一句话。“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但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不让我所爱的人在战火中受到伤害。剑雄，你这个被女洋妖迷了心的男人，等你被不长眼的炮弹炸瞎了双眼，你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谁是最爱你的女人。负心男人哟，你就等着吧，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卡娜在一旁看着这个复杂的女人，娜娜明显表现出了对这个踢过它的女人的不友好态度。
一些旁观者似乎闹清了这一对男女的感情状况：男的不爱女的，他肯定是逃婚出来的；女的是真爱男的，她千里迢迢，南北寻觅，不惜饱尝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所爱，一心想把他拉回自己的身边。
大家似乎对这个痴情女子执著追求爱情的行为产生了几分感动。
至于她说 “红军要攻打昆明城” 的那些消息，大家想，似乎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这阵时日，城里城外确实有类似传言，只是大家没有往心里去。这次，这个女子这么一闹，大家真假难辩了。
卡娜和俱乐部的外国人开始沉默起来。他们为看不透这个痴情女人和昆明城的局势而苦恼，也开始为自己的性命和在昆明的财产安全担忧。
纪贞仁走后，韩剑雄好一阵垂头丧气，然后猛然抬头，狠狠地说了一句：“老子就是被炸弹炸上天，也不跟这个女人回去！我不爱她，永远不会爱她！”
卡娜和娜娜一听，不失时机地依偎上去，用复杂的眼神安抚这个曾几何时被爱情伤透了心的男人。
“看来，爱情对人的伤害，远比战争对人的伤害要深得的多。他的这个痴情的中国女人哟！我的那个无情的男人哟！” 此刻，卡娜触景生情，想起了她的那个副领事。
又一天晚上，纪贞仁没有让人通报韩剑雄去楼外领她，而是自己冲开门卫的阻拦，直接进了俱乐部楼内。这次，她不在苦口婆心地劝他，而是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拉，说：“你再不走就来及了呀！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红军的大部队快要逼进昆明城了。”
韩剑雄不了解纪贞仁近几年的详细情况，对她说的这一重要消息是真是假，也一时也难以判断清楚。他的共产国际情报组织在中国的头儿，没有给他透露过这方面的任何情报。头儿对他的唯一要求就是无条件地完成既定任务。所以说，无论纪贞仁采用什么方法，他都决不会独自离开这座城市、卡娜这个女人、这条狗和这条狗绳的。
韩剑雄制造的不离开这里的理由是：我不爱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个女人，宁可死在这里也不跟她走。
这个理由没有任何漏洞，俱乐部里的人都不会怀疑，却深深地伤了那个他一直深爱着的女人。
第一章 铜铃、女人和狮子狗（9）
是的，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一直在爱着她。但是，为了实现自己的远大理想，早年他能弃爱情而去，那么，今天他依然会与爱情绝决。于是，就在纪贞仁拉他离开时，他一横心，一使蛮劲，一把把她推倒在地。
纪贞仁有些恼羞成怒，爬起来又去拉扯韩剑雄。在他冲她骂了一句“缠人的死鬼”时，娜娜不失时机地蹿将上去，一口咬住了她的小腿。
娜娜的行为出乎韩剑雄的意料，他忙一把勒紧狗绳，把狗和人分开了。纪贞仁说了声“这畜牲把我的腿咬破了”，狠狠地踢了娜娜一脚。他拦住她，往外推她。可是，恼怒了的娜娜哪肯善罢甘休，又跳将起来，扑将过去。
这时，已被狗吓白了脸、一声凄惨惊叫的纪贞仁，在六神无主、惊惶失措之中，突然掏枪在手，一下指向娜娜。
韩剑雄见状，一步跨上，用身体挡住了娜娜。
纪贞仁两眼喷出怒火，气得抬手冲房顶连开两枪。可是，英雄的娜娜却不怕这个，它绕过韩剑雄的身子，又狂扑过去。
韩剑雄扯紧狗绳，喊了一声：“快跑！”纪贞仁这才跳将起来，拔腿而逃，一副丢盔弃甲之相。
娜娜余怒难消，狂叫着撕扯纪贞仁逃跑中丢掉的一只鞋子。
一只鞋垫被娜娜咬扯甩打出来。
突然，有人发现，那只鞋垫上面绣有红字：“送给亲人红军姐”。于是，一阵惊叫：“这女子是红军队伍上的人”。
纪贞仁掏枪在手时，韩剑雄就大概猜出了纪贞仁的身份。所以，才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快跑”。他想，她若再留在这儿，找她麻烦的就不仅仅是娜娜了。城内国民党驻军会来抓她的。
现在，这个鞋垫一露出，韩剑雄的思路就和大家接力了：这个红军女子为了一个“情”字，违反了部队纪律，泄露了红军要攻打昆明城的军事秘密。
就这样，红军部队侦察员混进城内的消息，像一颗重型炸弹在外国租界炸开了。有几个国家的领事纷纷打电话向国民党驻军报告了这一重要情况。
红军要攻打昆明城的消息很快被传得沸沸扬扬，也通过无线电波传给了蒋介石、龙云他们。
城里的外国人开始收拾贵重物品装箱，随时准备坐小火车撤到北越河内去。
接着，有人发现城外果然有红军的部队在行动。城里为数不多的国民党驻军开始加紧修筑工事。城内的人力车都被征用去运输沙袋和弹药，全城上下一片惊慌。
卡娜把她的狮子狗放进笼子里，交给韩剑雄，说：“现在有一个办法，既能让你摆脱那个旧时恋人的纠缠，又能保证你免遭战火伤害。那就是跟我去河内，然后再转道回英国。我在那里会给你安排好一切的。”
韩剑雄的眼神很复杂，直直地看着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卡娜说：“我知道，你怕我那个神秘的男人产生误会。你放心，不会的，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他不在乎我也其他男人的关系，甚至还有可能帮你找个工作。”
韩剑雄没有想到，完成任务的绝佳时机，会是这样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一阵暗自高兴，于是来了个顺水推舟：“看来昆明这一仗是不可避免了。我跟你到河内暂避一些时日，也是一种安全的选择。至于跟你去英国的事，恐怕不会像你说的那么简单。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卡娜笑了笑：“暂避就暂避、考虑就考虑吧，只要我俩不分开就行。话又说回来，就是我能离得开你，娜娜也离不开你了。那天，当那个被爱情激怒了的女红军要枪杀娜娜时，是你挺身而出挡住了她的枪口。那一刻，你彻底地走进了我和娜娜的心里。说实话，能入我眼的中国好男人不多，而你是少有的一个，你是外国女人和外国*都喜欢的男人。你跟我们走，将会幸福一生的。”
第一章 铜铃、女人和狮子狗（10）
韩剑雄咧了咧嘴，想笑一笑，露出的却是一脸痛苦。
火车站人声喧沸。不少外国人领着家眷，提着贵重行李，有的还带着中国佣人或雇工，急火火地涌上站台。
韩剑雄和卡娜一起提着有些重量的狗笼，背着几个装有贵重物品的包，在慌乱的人群中拥着往小火车上挤。有几个年轻人横冲直撞，卡娜被挤到一边，狗笼到了韩剑雄一个人手里。
韩剑雄再一次看了看笼子里的娜娜和它脖子上的狗绳。一切完好！
这时，韩剑雄觉得后面有人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是那双熟悉而陌生的眼睛。纪贞仁把他拉到一边，悄声柔气地说：“剑雄，你真的要走吗？我一直深深地爱着你。真的，相信我！我再一次地肯求你，留下来吧，剑雄。”
韩剑雄态度坚决，说：“红军要攻城了，这炮火连天的，我留下来还有什么意思。”
纪贞仁眼里闪着光：“那就跟我走吧。我可以把你介绍到革命队伍里来，帮你实现你那个渴望已久的革命理想。”
“什么理想不理想的，现在我最想的是如何才能安全顺利地跟卡娜和娜娜一起去河内。你们红军来势凶猛，铁定了这一仗非打不可了，我不能在这里等死。这也是前几天你一直忠告我的。” 韩剑雄一边回头搜寻着卡娜，一边说。
纪贞仁用眼含泪水的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