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想到了吗?”沈夜冷笑一声,“距今整整一百年前,谢衣自知难逃一死,为了保存偃术,他将自己的学识与部分记忆封入一尊偃甲人中。”他意味深长看着众人道:“而这,就是你们结识的所谓谢衣。”
闻人羽质疑道:“但谢前辈的言行举止,和常人根本没有差别啊!就算偃术再强,又怎么可能造出这种偃甲?!”
广袖一拂,沈夜讥诮的看了闻人一眼,傲慢道:“呵……你们与它相处了几天?他的偃术,你们又知道几成?”
“他是古往今来第一偃术大师、是本座的弟子,他甚至差一点就成了下一任烈山部大祭司——所以,就算世上所有的偃师都做不到,他也能做到。”或许沈夜没发现他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情,语气是多么的骄傲。
这一切都落在乐无异的眼中,他神色复杂的开口:“”你说得对……他能做到,只有他能做到。
“而初七手中这柄刀,便是取那偃甲人的核心部件制成。”
“虽然相处只有短短几日,可我相信他,”乐无异抬起头直直的看着沈夜,目光坦荡,斩钉截铁的说,“他从来没有骗过我们。”
“说来好笑,不知谢衣有何考量,竟让那偃甲人深信自己就是谢衣,”沈夜嘲弄的说,“直到死前一刻。”不知为何沈夜在说这话时,乐无异似乎看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伤感情绪,不过他将此归咎于自己眼花。
沈夜是个无心之人,这个观念在乐无异心中早已根深蒂固。
“最后一个问题,”乐无异的目光落在默不作声的暗杀者身上,一字一顿问,“他、是、谁?”
“这个问题你心底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乐无异执拗的看着沈夜,他眼中的神采让沈夜有些恍惚,一瞬间似乎与百年前少年的影子重叠,不过大祭司到底是大祭司,他很快克制住情绪,快得让人以为那一瞬间的失态只是自己的幻觉,沈夜不动声色道:“偃师谢衣……百年之前,于捐毒国附近沙海之中,被本座捕获带回。”
他看向犹如一个木桩的初七,缓缓道来:“本座毁去了他的记忆,仅保留下一部分法术和偃术……”带着骄傲满意的口吻:“然后……本座给他改了名字,从头调教……这一次,总算不曾再出差错,他终于成了本座忠心耿耿的属下。”
乐无异得到了答案,他低下头,鬓边的碎发遮住他侧脸,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打上一层阴翳,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沈夜不紧不慢的抛下最后一记重弹:“初七,曾经是谢衣。”
“居然是……谢前辈……”闻人觉得自己的思绪有异常混乱。
夏夷则忧心的看着一语不发的乐无异,这样的他安静过头了。
“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是吗?”乐无异略沙哑的嗓音响起,很显然他问的是一直冷眼旁观的某人。
然而耳畔传来的只有风声和海浪声,乐无异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答,但那一丝清冷中略微稚嫩的声线终于响起:“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只能说,是的,我知道。”
乐无异猛地抬头,带着质问的语气:“为什么,为什么不救他!”
得到的只有冷漠的回答:“那又如何,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冷漠。”
“很多人。”
“够了,”沈夜道,“本座回答了三个问题,那么本座的疑问是否也该得到解答。”
“遐让他的手下假扮成你,于捐毒截杀偃甲人,只是被偃甲人识破了。”
宽大袖袍中的手蓦地收紧,面上仍是云淡风轻:“原来如此,他究竟想做什么?”
“让一切回到正轨。”
“正轨?不愧是神。”
沈夜命令道:“初七,带走昭明。”
“是,主人。”
乐无异不敢置信的盯着面前的暗杀者:“你明明都听到了……他毁了你,利用你,派你来和我们厮杀……而你——这里最应该恨他的人就是你,可你为什么还听他的?”
初七面对乐无异的诘责,毫不迟疑的挥下冰冷的刀刃,成片的冰锥破空飞来,银色的光亮一闪,冰锥俱碎裂于半空,然而面前的乐无异也不见了。
夏夷则对身后的乐无异道:“乐兄,他已经不是谢前辈了。”
乐无异悲伤的说:“啊,我知道……”
闻人羽神色凝重:“总之当务之急是如何脱身,你们带着昭明先走,我在此抵挡一阵。”
夏夷则当即反对:“不行,此人术法修为极为厉害,恐怕在谢前辈之上,留你一个人太冒险了。”
乐无异点点头,抽出晗光:“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你们两个笨蛋!”
“把昭明给他。”
乐无异不为所动。
“除非你想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乐无异愤怒的看着他。
“你觉得你能敌过他,我是不会出手的。”
“可是——”
“要复仇也得掂量自己的实力。”
“他说得没错,臭小子。”禺期的声音骤然在脑海中响起,“把昭明给沈夜,其余的吾来想办法。”
乐无异看了看身边的同伴,又死死盯着初七身后的沈夜,这是他第二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
手一抬,一柄浅绿色的长剑落入初七手中。
“乐兄……”
乐无异无力的摇摇头,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量。
沈夜接过初七递来的昭明道:“你作出了一个不算愚蠢的决定。”
对面的三个少年人纵然愤怒,却无可奈何。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能自保已属幸运。
“走吧,初七。”
“是,主人。”
银白色的眼睛盯着两人的背影直至消失才收回目光。
看来他已经作出了选择。他默默的想。
视线落在正在商议事情的三个少年人以及显出身形的禺期身上,他们中本该还有一个人,但她不见了。
遐想要让一切回到正轨,可讽刺的是崩坏已经开始了,从遐带走阿阮的那一刻。
况且与其说是想让一切回到正轨,不如说他在挑衅天道,想要自己创造规则。
那个胆大妄为的神,迟早会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沉重的代价。
不过现在……
他注视自己洁白的掌心,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三个少年人的只言片语传入他耳中。
巫山……吗?
向来古井无波的情绪,蓦地躁动起来。
那个地方……他缓缓蹙起眉。
月上中天,夜风徐徐吹拂,海浪拍打两岸发出哗声,停泊在码头的船只在翻涌的海水中咯吱作响。
今夜,皎月映空,繁星暗淡。
作者牛言:迟到的更新请笑纳=v=脑洞什么真是够了_(:зゝ∠)_
作者有话要说:
☆、露草
“初七。”
“主人有何吩咐?”
“本座还可以信任你吗?”
“属下愿为主人肝脑涂地,望主人莫要离弃属下。”
“……如此,便将他们所言的昭明剑心带回来。”
“是,主人。”
沈夜深深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初七道:“带不回剑心你也不要回来了。”
初七猛地抬头,急切道:“主人——!”
“怎么,你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自然不是,只是……”
沈夜叹了口气道:“若是事败,你就去龙兵屿候着,那时瞳应该也在,他会指示你下一步行动。”
初七神情一松。
“只是没有本座的谕令你不得擅自离开龙兵屿,更不能做出任何有损性命之事。”
初七愣住了,他有些不明白沈夜的意思,于是他望着沈夜,希望能够得到解答。
然而。
“听明白了吗,初七。”
“但是,属下——”
“怎么,你这是在违逆本座。”
“属下不敢。”
“……去吧。”
收起慌乱的情绪,初七冷静的回答:“是,主人。”只要带回剑心,他就可以继续留在主人身边,如此而已。
无论生死,他都要留在那个人的身边,哪怕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这是他作为暗杀者初七的使命,亦是执念。
静寂的夜晚,风也停歇,沈夜有些出神的盯着初七离开的方向,升起的薄雾模糊了他离去的路,透过朦胧的月光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树的影子。
身为流月城的大祭司,主宰一方天穹,沈夜拥有的实在太少太少,谢衣或许曾是,可他离开了。剩下的唯有他强行绑在身边的初七。
第一次见到初七的时候,对上那双死寂的眼睛,曾动人心魄的神采在一夕间被抹消殆尽。站在他面前的是流月城,不,他的傀儡,那个惊才绝艳的男子终是消散于流月城冰冷的天空,心绪蓦地浮动,那是沈夜永远不会承认的悲伤。
此生所为,罄竹难书。为了烈山部,他无怨无悔。
沈夜凝视自己的掌心,掌纹交叉错落,这副皮囊下流动的是那个人的血,那个将他和小曦推入绝望深渊的人。他没有后代,小曦更没有,这样也好,他们的血脉里除了痛苦与绝望什么都没有,并无延续的必要。
到头来,留在他们兄妹身边,除了彼此,什么也没有。
不是没想过留下初七,应该说他一开始就这么打算。曾一度以为就算下地狱,也要把那个人拽下去,可真的到了离别的时刻,却隐约有些不舍。
兜兜转转,因他遗失的心,又因他寻回。
将他困守身边百年,若是他所愿,便在最后放他自由如何,毁了他一生,便还他一个没有沈夜的人生。
不求谅解,但求无悔。
选择,已经留给初七。去与留,他来决定。
可心底仍是希望那人能选择自己。唇角勾起自嘲的笑,说到底他与父亲一样,如此自私。
两岸青山对峙,峰峦叠嶂。漫山遍野覆盖着葱茏的绿意,由水路行驶,仿佛进入一条绵延的画廊,柔柔的初生的阳光洒落在一碧万里的江面上,碧波荡漾,银光闪闪。
这就是巫山,无数文人骚客折服于它的美丽,留下传世的篇章。
然而极少有人知道,巫山的山体内有一座美丽的宫殿,那是神农为了他的女儿巫山神女建造。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这座美丽的宫殿沉入水中,被完整的保存下来,像是陷入沉睡,等待宿命的开启。
穿过古迹斑驳的殿宇,栏杆,廊檐,台阶上浸染时间的印记,无声昭示此地已然寂静千年。
他走到巨大的神女石像面前,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那份美丽经久不褪。
石像前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身披战甲,红发张扬。
转过身,露出一张俊美得有些妖冶的面容,嘴角噙着戏谑的笑,魔气肆虐。
“重楼。”
“看来你心情很不好。”只有当他心情不好时,才会主动喊他人的名字,不过偶尔这种情况也会有例外。
“你觉得飞蓬转世在这里?”
没有理会对方的嘲讽,重楼打量着他长及腰间的银发,若有所思。
“你的记忆似乎恢复了不少。”
“……”
对方的沉默在重楼的预料中,肆性的魔大笑,低沉的笑声穿透空气,在空旷的殿宇内回荡,良久笑声稍歇:“所以这才是你不快的根源,你的记忆。”
“与你何干。”
“若本尊所料不错,你的记忆仍在持续恢复。”重楼揶揄道,“直到下一次转世,你的不快将远不止此。”
静谧的空间内猛然爆发庞大的压迫,四周的石阶,栏杆开始出现裂纹,巫山神女的石像已有脱落的迹象。身处风暴中心的魔,神色悠然。
“你很自信。”
“本尊虽不像某位神,受天道眷顾,却也不是可以随意抹消的存在。况且,妄动灵力,你此时定比本尊难受的多。”
肩上的压力骤消。
空间的毁坏也已停止,若非留下的斑驳裂纹,方才的骚动仿佛像一场幻觉。
“正如你所言,一旦转世,我的不快就会消失。”
重楼失笑,这世上能将自己的讽刺曲解到这个地步大概只有他,将所有的不利转化为对自己有利的情况,如斯狡猾。
“要走了?”重楼望着他朝外走的背影。
“……”
“这个,拿去。”红光一闪,一枚菱形的红色晶体落入他手中,“千凝魔艮,你之后或许会用得上。”
“你认为我解决不了的事,你就能解决。”
重楼双臂环胸,倨傲的说:“至少比现在的你有用,你每恢复一分记忆,力量就会被压制一倍,这些可是你从前告诉本尊的。”
“哼,当初那个乳臭未干的魔界小儿,如今竟也在我面前一口一个本尊。”
重楼挑眉:“你想起来了?”
“……走了。”
“转世前不去看看他吗?”重楼提高声音问。
脚步一滞。
“前几日路过不周山看到了不错的景象,”重楼缓缓道,“应龙镇山,角龙长吟,若非神力尚存,怕是山下的妖兽早已破入。他的力量几时衰弱到这种地步。”
“……”
“他为你续了命,两次。这般行止,即使是钟鼓,触犯规则,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
“本尊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殿内的魔息由于魔尊的离去而消散。
除了一声幽叹,古老静谧的殿宇再无声息。
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必须要去。
因为,司幽在那里。
阿阮已经记不清作为巫山神女的那些日子,记不清与她有父女之情的神农,也记不清巫山迤逦的美景,然而殿外的桃花,与司幽看过的朝阳,那个仙人极为罕见的苍白的笑颜……陷入永眠的黑暗前,他的笑容是她唯一的温暖。这些是阿阮珍藏起来的宝贝。
她喜欢司幽,可他拒绝了她,但即使这样,她还是喜欢他。
所以阿阮要找到司幽,将自己的心意再次传达给他,就算他还是不喜欢她也没关系,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就好。
然而……
阿阮站在巨大的花型高台上,周围飘浮着漂亮的荧光,面前的玉榻上躺着一个美丽的女子。
她安静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无邪纯真,时光在她的身上永远凝滞。
阿阮目光悲伤:“你是巫山神女……那我呢,我算什么……你又算什么……”她的听众只有一个,可她永远听不到了,柔弱的话音遗散各个角落,绿色的荧光飘浮不定。
“司幽呢?司幽去哪里了?”
“为什么我找不到他了呢……哪里都找不到……”晶莹的泪珠如断线的珍珠,猝然落下。阿阮站在空旷寂静的高台上,一个人无声啜泣。
远处传来石门打开的轰隆声,但这些她都顾不上了,她现在很难过,很难过。
“阿阮妹妹!”
阿阮被惊了一下,侧首,透过迷蒙的视线,她看见了曾经的同伴,风尘仆仆的模样。
“是……你们……”
闻人见阿阮双目含泪,不由关切问:“阿阮妹妹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吗?”
阿阮无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本应是故友重逢的场面,不知为何此时却有些局促。
连日来发生了太多事,这几个年轻人都涉世未深,被接二连三的噩耗弄得晕头转向,乐无异虽然有心找阿阮,却心有余力不足。此时见到她,自然心存愧疚。
乐无异面带歉色:“那啥,阿阮妹妹,对不起,我……”
“没事,小叶子不用道歉,”阿阮道,“本来就是我先离开的,而且我和大家的旅程已经结束了。”
乐无异面露讶色。
阿阮望着玉榻上的女子道:“从今天起,我要作为巫山神女,去找司幽。”
她身后的三人自然也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