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簇拥着慢慢前行。
鸟雀争鸣声动听悦耳,小桥流水声潺潺汩汩。正面是五间上房,门宽且广,有穿红戴绿的丫头站在一边好奇张望。两边是游廊厢房,梁栋上雕刻细致,富丽绘彩精湛处只叫人屏息。
那里有人笑着迎上来。
又有人大声报道:“嗳,可不是宝玉心心念念的甄家孩子来了,是个哥儿。”
于是一众吵笑碎言,热闹万分。
此刻阳光明媚。风景如画,人在画中。
甄士铭心中突然涌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情怀。
这是真正的荣国府,富贵华丽。这是红楼一梦,一切尚未开始的地方。
☆、俏彩妃凤姐问话
进得了内厅,先是有几个年纪大的簇拥着迎上来,门口打帘子的那些丫头们反倒不进来了,倒有几个忍不住的嬉嬉笑着凑在那头看着,被屋里头应当是级别高一些的看着嗔骂:“这是没见过世面了?还不快该做甚么做甚么,省得看了叫人笑话,竟是像山野村民一样的聚在那头了。凭的吓着人家客人。”
甄士铭真心没见过这么多的女人,早前在甄家几日不过是拢香和袭哥两个照应着,再早前在家里头素来也只得两三个人,像这般一屋子的女人满屋子的香粉,真心让人眼也花头也晕,十分的不自在。跟看画似的,眼珠子忙都忙不过来。
他环视一周,只见得一些面目威严的,略略震慑了下头的人一番,大抵除了奶娘,其余的丫头小厮均在十五六七的那种,一个个是花样的年纪,葱样的华美。其中一位遍身插金戴银,花容玉貌,居于上位。甄士铭心中想着,姑娘该不会单独呆在这里,莫非这是哪个奶奶?
瞧她面目可亲,但少了股爽辣子劲儿,总不会是凤姐儿,难道是贾珠的老婆么。
却也不似。
吵乱之间此刻早有人请他们坐了,端了茶上来,轻轻搁在案上。身后的褥子又大又软,甄士铭摸了一把,面料滑柔至极,就是不识货也知道价值不斐。
他再次心中暗记了一笔。真是切切实实的有钱人。那可不是道具啊,上头的金线就是真的金线,上头的银绣就是真的银锈。随便一出手就是一件古董。不怨他如此小家子气。就是在现代去参观大抵达官贵人的府上之类,若是导游说这是哪年哪年某某用过的甚么甚么,总会有游人要去摸一把的罢,要是没个东西拦着。那东西物什铁定已经滑不溜手。
甄大编剧就是这么一个心态。
却在他猜测那女子身份之时,外头又是一阵喧闹。
“都哄在这儿做甚么,甄家的哥儿来了,可禀报了太太没。老祖宗那里先慢些,等她礼完佛,再去着人说一声。宝玉那头先不着忙管,省得他乱跑。”
这下就算是没见着人甄士铭也知道是谁来了。
都说人未至声先到,那声音里带着笑意,说话间如此爽朗的人在红楼之中不作第二人猜想,必定是王熙凤无疑。若这是凤姐儿,那屋中这插金戴银的女子甄士铭突然便想到了一个人的身份,不由得又细细瞧了一瞧,心道是了,说不得就是王熙凤的心腹通房大丫头平儿。
便见那应当是平儿的人起身笑着迎王熙凤进来,扶着她坐到了主位上,立时就有人捧着暖炉上来给她王熙凤捂手了。又有人拿了鹅黄缀花的绒毯给她盖上。一切都打理妥当。凤姐入了座,果然与旁人不同,身上穿的用的甄士铭是不知名称,但见她面目含笑浑身彩绣,套用林妹妹的一句话来说可真是,恍若神仙妃子。
甄士铭生平第一次见着王熙凤,就是现代看惯了美女,依然被其闪了眼,一是有种见明星似的激动,二是王熙凤的印象大大的比想象中还来得高,综合起来一时就看的入了神。眼见着王熙凤细细的打量起了自己,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连忙起身下座。
袭哥在大府里呆的久,比甄士铭这个半吊子好的多,早已带着英莲候在了下头,请奶奶安。甄士铭依葫芦画瓢,也如此做了。
王熙凤进门第一眼就看到了里头的人,此刻再细细一端详,忍不住笑道:“我当二爷是一时玩笑话,谁知竟真有这般与他所说无二的人在,可不比他差,看他还去哪里横。”
她看完甄士铭,又去看英莲,不住的点头,赞个不停。心中也颇有几分的惊诧。这甄家的孩子她也知道,原就同杨措嘱咐好了倘若没有二爷说的那人,便和甄家商量着来就是。横竖只是一个小孩子的荒唐梦,多哄哄好打发了就是,老太太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谁成想居然真的给找着了人,还不止一个。
早有和尚说这府里的二爷非人间俗物,莫不是还真说对了。
招呼着二人坐下后,她转头去问袭哥,是不是甄家府里的人,水上走了几日,可是疲了,府里头的老爷太太又是怎么说的。
袭哥一一的答了。王熙凤听了心里很满意,也很高兴。便让人带他们先下去休息。等晚间用饭时,见了老太太再作安置。又嘱咐下面的人不可怠慢了。
甄士铭从进门到现在,除了问了一声安,连半句话也没能插上。
简直就是除了一个瞠目结舌说不出别的话来。
这特么简直就是女强人中的战斗机啊。白领级别的老大啊。
凤姐一进门,端的就是一股子上位者气场,虽说屋里还是笑意吟吟,她也没横眉竖眼,但就是让人不敢随便开口乱讲话。一整个主子在说话的气氛。
厉害!佩服!
便是后来的探春,在凤姐身子不爽利之时暂且开始接触管事的活儿,那同凤姐相比也是不能的。该说府里最大的是贾母,实际主事的却是凤姐居多,娶了这么一个老婆,贾琏不知是甚么心情,总归也挺给他争面,却也是被压制的抬不起头来。
甄大编剧人才进贾府,这心里头已经被唬的怯了怯那么一丁点场。
生生觉得自己矮了一头。
他第一次本能的不说话,而非刻意望而观之了。
平儿带着袭哥他们去了下头的院子里先安置着,边走便边解释道:“老太太是知道甄府有贵客近日要来的,但因今儿正是礼佛的日子,便带着太太宝玉都去了。二奶奶说,不定今日便来,若是府里一点人也没有可怎么好,特意留了下来。你们先在这里歇着,等老太太回来,自然是另有安排的。”
这廊间悬着各色的鸟儿,翠竹林间也冷不嗖的扑腾起林中飞鸟,看的英莲瞪大了眼睛,甚觉有趣。甄士铭摸了摸漆红栏柱,上面绘了些画,很是精细。心里感慨万分。真不知以后的大观园是何等荣华景象。
袭哥赞道:“原在府里就听太太们说这京中荣国府如何如何,今日一见真是长了见识。便是那啼鸣的鸟儿,也不似寻常的。”
平儿笑道:“都是平常俗物罢了,因是家里有人喜欢这些才弄了些许。”
说罢她又瞧了瞧甄士铭和甄英莲,忍不住笑说:“倒是金童玉女,宝二爷知道定是高兴坏了。男儿也好,可多一个玩伴。太太倒是担心二爷只在胭脂堆里该要如何是好呢。”
天知道本该只得女娃一个,他不过是多出来的,横插一脚,不必算入其中。
但这话就不便说了。
甄士铭道:“虽说我只比她大两岁,但这是我的侄女。”
平儿更觉有趣。
且只带着他三人往前面走,路上遇到些丫头嬷嬷,都笑着打了招呼,十分的和乐。
甄士铭那头是客随主便,么的办法,只能听从安排不提。这边的凤姐已经把杨措叫了来。重又问了问话。实际早在他们刚到,杨措便是先去同凤姐回报了,怎么说这个差事也是凤姐直接交托的。甄府的给甄士铭他们安排的身份前头也说了,乃是远侄。该怎么说,杨措不瞒凤姐,一一的回禀了。凤姐便也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也懂了甄府的意思。
听完后便招了人来,抓了一把钱给杨措,笑道:“你这差事虽说耽搁了些许,但最终也是办的不错。倘下回还有着人帮忙的地方,我也算有人依托了。”
得了钱杨措固然高兴,但听那凤姐口气也知道对方是在暗射他不快点行事反而借机吃喝拖拉,不由汗下,连忙说道:“说甚么帮忙,奶奶让我做甚么,都是天经地义。”
王熙凤点了点头,让他先下去了。又让人把甄府随行的叫了来,说了些体己话,大约就是一路也辛苦了,你们老爷的意思我晓得,回头说起便让他们放心,有机会还得多多走动才好。一番寒喧完,也着人送下去休息了,另拟了些礼物单子,等老太太回来便拿给她看。
这桩事凤姐原是另有打算,心想办个七八分已是不错,却不想歪打正着,得了一个十分的答卷,可真在她的意料之外,却让她满意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叫凤姐,就想到了另一个凤姐,于是默默改叫二奶奶
☆、摆家宴初见众人
甄士铭跟在平儿身后,并跟着袭哥和甄英莲两个,一同在那院子里歇了下来。平儿给他们安排嘱咐好,自去了王熙凤那边。院子里的丫头是原本就在那边当差的,没有算在谁的份上,看着并不太像能办的上事说的上话的人。
袭哥原先也是甄府里的大丫头,虽不及拢香,也比不得袭人,但总归比这些小丫头来的通事。进了院子,安置好了两人,就先出去同那外头候着的丫头们通话去了。如今还是客,不比主人家,可以随便要甚么吃甚么,但王熙凤素来是一个办事伶俐的,因此都早已交待好了,备着的热水衣物瓜果,甚么也不缺。
大红的撒花门帘厚厚实实,挡住了外头进来的寒风,屋子里热烘烘的,炉里熏的不知是甚么香,味道很好闻。甄士铭在香上面认识浅薄,唯一闻的出来的就是檀香,因此世界上的香在他眼里就分为两种,檀香和非檀香,而后就是便宜的,和贵的。
这个不识货的家伙。
当然,不识货很正常。
英莲端正的坐在那里,保持着些许矜持,但眼里面上无一不流露出兴奋和好奇。
甄士铭从盘子里拿了果子递给她吃,她分明很想要,但还是拒绝了:“爹爹说别人家的东西不能随便乱拿。我看这家主人气度不凡,想不是我们曾见的,还是小心些的好。”
甄士铭哑然失笑:“你才几岁,竟也严肃的跟个小老头一样。”
却见那举止中无一不透露出端谨的小女娃狡黠一笑,道:“叔叔不要小瞧了这一个果子。倘这时端不住,便再也吃不到果子。倘这时忍着了,说不得以后果子随你吃。这些道理想必叔叔是比我懂,不然何至于早在路上就告诫英莲谨言慎行,却灵活通变呢。”
这下甄士铭不是哑然失笑,而是哑然结舌了。半晌叹气笑:“只因你是一个聪明的。”
香菱如何,原来笔墨并不多,仅能从只言片语中窥得一丝痕迹。就是有人说,先生所写所描自有道理,暗藏玄机,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懂得。更有者,红楼一梦化作万千梦,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红楼,又能拿谁的话作准头呢。
无非三千道各取一道罢矣。
他虽不解香菱究竟如何,却知道英莲怎样。便是一个端方笑颜的灵活丫头了。
甄士铭笑道:“你父亲去了你祖宗家,把你托给了我。你可知我们为何来这贾府。”
甄英莲摇了摇头:“虽有听着些话,并不曾明白。”
甄士铭便把缘由都给说了,后又说道:“倘是老太太要你给宝哥儿作伴读,你可愿意?”
英莲细想了一下,笑说:“那宝哥儿我不知是甚么样的人,便是老太太这么说了,自然也不能满口就应了,且不说若只是因一个梦便如此是否荒唐,但叫我一个外人去伴着哥儿读书,府里的姑娘亲眷们心里又不知是怎么想的了。”
甄士铭道:“如此,你是不愿意。”
英莲说:“也非愿不愿意,而是合不合适。”
她虽这么说着,却是眼珠子乱转。
甄士铭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也不用寻理由。我知你不乐意。这原本就不是一桩好干的活儿。若是哥儿不仔细读书,回头老太太也不能把气撒在孙子身上,总是外人受累。何况你们并非亲戚,如今你们是同吃同住无妨,日后万一有人寻了间隙,可不落人把柄。”
英莲嘻嘻笑。
甄士铭早在路上就想过了这个问题,便朝她道:“你也放心。这事儿老太太安排起来,我自有说辞,原本你顾虑也是不差,想来他们能理解。但只有一桩事你记着,不管他们怎么排事,你总不要委屈了自己,万不可自己给自己气受,可晓得么?”
英莲笑道:“可是叔叔曾经说过,有吃不吃猪头三?”
“别老拿我说事儿。”甄士铭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女孩子多有不易,得懂得保护自己。你虽然不去触犯别人的利益,但不代表任人凌欺,懂么。”
英莲拿起一个果子递给他,道:“吃吧,真罗嗦。”
这叔侄二人正在笑闹间,袭哥也同外头的丫头混熟了。都说同位的人容易产生好感,对于袭哥和外头的丫头来说,彼此都是下人,当然更能通到一起。没多久,袭哥就揣着打听到了贾府的些许事情进来了。
她一进来就看到那两人正闹的欢,便笑着说:“嗳哟,别磕着碰着。我看外头天色日头已西下了,估计着府里的人也该回来。快别闹了,听我说,回头好肚里有个谱,可别一问三不知,让人说我们甄府的人像个木头呆子。”
甄士铭喝了口茶水,道:“你讲。”
他心里虽然对大纲有个谱,但俗话说知识总不会嫌多,细节决定成败。
此刻袭哥就是细节帝啊。
袭哥便把从丫头那里问来的些许事情给说了,包括府里有些谁,宁国府里又有些谁,平日里走动多不多,宝玉这一辈的大爷姑娘有几个,叫甚么,谁出的,都给细细说了个遍。
袭哥不是杂乱的说的,而是挑主要的先说,其实要记着的就是府里主事的人,说的上话的人,核心的人,至于姨娘所出之类,在袭哥等人心中便是不必计较在位的了。
这也是甄府的聪明之处。倘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丫头,只要侍候主子就好了,何必想的如此周全,便只看袭哥说起贾府里的人那主次顺序,也知道这不同的大府家教之处了。
对于这短短时间内理出的人物关系,甄士铭听完以后也不禁佩服:“我可算知道为甚么你同拢香同进同出。”
袭哥好奇道:“我和她同是甄府大丫头,同进同出怎么了?”
甄士铭讪讪一笑,道:“没怎么。”他总不能说,以为她只是口直心快像个不解事的小丫头罢,可真是高人不露相,隐在市井中了。
吃吃喝喝,甄士铭再想想如何应对晚上贾母的问话,这一不留神的时间就过去了。
正是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
有丫头掀了门帘进来笑道:“老太太和太太们回来了,唤着同去用饭呢,甄哥儿和姑娘同我走吧,袭姐姐也一同前去。”
傍晚黄昏余韵,整个荣国府映在这淡谧的色调下,就是廊下的鸟儿,也安静了些许。途中树影婆娑,沙沙作响。远处高一些的房檐一重一重,泼了墨似的浓彩。
同白日里走的路没多大差别,只是进的厅似是不同。
比之见王熙凤那时,更大了些。甄士铭便在心里想,如此白天接待的地方应该是偏厅,不算是正大堂,因为一时混乱,又都是画栋雕梁,他也没有在意的了。现在一想,王熙凤自然不能同贾母一样在正大厅待客。
刚进了屋子,就是哄的一阵头昏眼晕,眼前一群衣衫华贵的妇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