龄地址皆不可考,其中出彩处便是那一干儿女打动人心。考据些的说法,大致便是这书私下里的市面上传阅的时候又经添删,已与原稿不同。故此其中的信息让人脑中糊涂。但总有还原党试图理出头绪来。这个暂且不提。
此时,倒有另一桩的事情勾起了甄大编剧的兴趣。
那王八听了胡汉的说法,不屑道:“我虽然去撒了一泡尿,要说的却要比你的有趣百倍千倍了。倘若你不这么认为,那你就是天底下第一大孤陋寡闻之人。”
胡汉道:“你且说说看,有趣不有趣,自有我二人判断。”
☆、维扬金陵遇妙人
王八便得意洋洋的说道:“金陵石头城里的荣府二家的老宅你们都晓得。其中梁木精雕,奇山异石,富丽堂皇之处,只消搭个梯攀个墙,那风景便一并收入眼中。”
胡汉哧鼻:“就是你见过,那也不稀奇。你没见过,那就更不稀奇。那贾府如何的享尽恩泽,街头邻里早就传了个遍。传闻说他们吃的碗是金的,拿的筷子是银的,树上的叶子是绫罗绸缎,结出来的果实是珍珠玛瑙。里面的人是天仙下凡。可不是天上太虚,世间贾府么。”
王八盘着腿坐着,一双粗糙的大手抠着脚下鞋底,带着神秘色彩的摇了摇头,说:“要是这种事,也没啥再去好讲。你只看它外表如何光鲜亮丽,却不晓得里头是个什么形状哩。”
“莫非你晓得不成。”
“自然是晓得,而且包管对。”
胡汉和船夫对视了一眼,来了兴趣,便催着王八讲。
原来那王八有个远房的表舅,正是在贾府里头做了一个看门的差事。他看的是偏门,不比大门气派,不比内门热闹,然而里头的人若是有个什么不便走大门的事,自然总是要经过他那一处的,也因此他这偏门虽说上不得台面,却也是哪些房里的丫头小厮出入也都见了个长长短短。远比一派和乐的内门园门要来得有八卦的多。
王八素来是一个赖痞子的性子。从小不学好,偷鸡摸狗的事儿没少干,年轻些的时候只顾翻箱倒柜的拿了家里的钱去外头吃喝玩赌。等没了再问老娘要。后来他老娘实在年迈做不得事了,家里原本就浅薄的收入就更加紧巴。这王八此时此刻还没学会收敛,也不知为家里分忧,一味玩乐,甚至是动了变卖家俱的念头。
可怜他娘一生操劳,真是直到闭眼咽气也没能为这个不孝的儿子安下心。又是气糊涂又是放不下,只能拉着王八的手苦说:“你父亲早去,我一手将你带大,虽说没能过上好日子,却也对的起你王家。如今我也知道今后再管不了你,日后我闭了眼,家里随你折腾,只说一句,我枕下这个枕头,是当年成亲时和你父亲所用,你将它好好的随我葬在一处,我也算安心。日后你便投奔你京里的表舅去罢。玩乐终是虚度,男儿却应该做出一番事业来,可惜你一直不听。罢,罢,你好自为之。”
说完,这位辛苦的妇人就阖目而逝。那些留念的,不安心的,统统抛在这一世了。
那王八听了,倒也哭了几声,听了母亲的话,投奔表舅以后便安生了一段日子,可叹他那个表舅也不是什么好的货色,肚子里也是狡计一堆。这一甥一舅遇到了一起,王八很快便故态复萌,变本加厉之处更甚以往。
如今更是做到了这偷人小孩儿的名头上来。
真是让人寒心。
那王八道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是不知道,那屋里头上不了台面的事儿多了去了。越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越是明争暗斗,厉害的很哩。那贾府上头的主子一味玩乐铺张,哪里晓得下面的丫头嬷嬷从中捞了多少好处。啧啧。”
这事儿倒是没什么好挑的,历来人多口杂手乱心不安,就是如此。浑水摸鱼的做为,大府小府都多的是。胡汉说道:“可我听说,荣国府里的贾大老爷新进了一个儿媳。这个儿媳是那政老爹夫人的侄女,为人不止模样标致,行事作风雷厉风行精明干练,府里没有不称赞的,倒是比他的儿子好了不知多少。”
王八拍着大腿:“好是好。但就因她确实有管家之才,下头的人偷着藏着的也少。若非从中再难捞到好处,我等又何须去做这小儿生意。”
他三个人说着说着,便扯歪了去,说到了那大户人家府里的丫头身上,言语粗鲁不堪入耳,就是甄大编剧自问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所谓节操下限这种东西百八十年来早已丢到了旮旯子里头,此刻听那粗鄙言语也觉恶心。
说着,便听他们又道起偷来的娃娃中有个女娃娃,小小年纪出落的有如芙蓉之姿,长大必定是了不得的人。不如将她先养起来,待到十一二岁卖给想要的人家,倒也能有个好价钱。
甄士铭听了心里头顿时一紧。无端端的想起了英莲。
不过是一夜之间的变幻。
初时情形太紧,他虽自我安慰总归英莲性命无奈,可如今脑袋空空,却越发想起她当日灵动的眉眼,再念及日后她如何受那夏家金桂的欺凌,不觉便心里头沉重起来。
他虽然和英莲只相处了年多,然而草木尚且有情须报浇灌之恩,何况英莲如此之小,如今想想,他好说也是一个叔叔,实在是有些……
甄士铭当初睁开眼来,见了甄母,听她讲了一通,发觉身在红楼,实在是没当回事。他原本是一个不喜欢怨声载道的人,信仰的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是以便将这红楼当作了自己笔下一出戏,一本书,一段故事人生。不求别处,只管旁观。
现代社会人情冷暖愈发明显,娱乐圈是个小背景,足够浓缩尔虞我诈人心诡计,他当初虽然知道,却也是不当一回事,年轻的人总有一头热血,甄大编剧自觉热血未褪,只日月渐去,夜深人静之际方享得一番清净,消了白日里的繁华。偶尔想起读书时代,稍有感慨,而如今经此一遭真的做了决定后,心里却对自己凉了一些。
若是当初本就是霍启抱了英莲出门,他是否真的无动于衷?原本想着若是跟了上去,恐怕还是不能袖手旁观。可这桩事最终没有发生,他自己也来不及去晓得了。
待到后来白生换了霍启,想那既然人不一样,想必情节也不一样,虽说情节不一样,但终究不必再有元宵痛心之事,甄士铭心里不消说是松了一口气,就像是一件他无法痛快做决定的事情被人下了决定,他便不用烦恼。
谁知兜兜转转他去追了和尚,白生去寻了他,英莲最终回到霍启手中,一切又回到原点。
早前看电视剧里面,都说佛如何知晓众生疾苦,和尚如何点化众人。他不知道和尚心里对于那些将会发生的事是如何去想的,但换作他而言,其实那种滋味并不是特别好受,尤其是以为可以改变,最终无法改变的情况下,那就更不好受。
终究他只是一个俗人。
若是寻不到英莲,这永远都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所以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进得贾府。
再者,说不定英莲也是被这三个男人抱走的。
这次要能一并寻到,一起进了府里,便没什么问题了。
甄士铭动动手,身上感官已经恢复了。外头船舱里,王八胡汉船夫三个人已经在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酒原本是香的,混在三个男人身上的汗臭之中,也成了臭气熏天。
船解了绳,如今已顺着水流行了一段路程,江水飘渺,放眼望去天地水间一片白茫。
王八等人抓来的小孩儿甄士铭自醒了开始就没有看到。但他估计着应该是在下舱。他仔细听了一听,外头的男人们早已喝的忘乎所以。
甄士铭小心翼翼的翻身坐起,一扭头,喝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
谁家的瓜娃子眨巴着大眼睛呆在他身后呢。
他脑袋一直没有转的过来,此刻刚一能动,便将他吓了一大跳。
原来他竟不是一个人躺着的。
甄士铭瞅了瞅那娃子,面孔白嫩,乌溜溜的眼睛确实如人所说像是两颗黑耀耀的宝石,唇红齿白的,让甄大编剧连他是男是女也不知如何分辨。
嘿,那王八糕子还真是会做买卖。甄大编剧心里头嘀咕了一声爬了起来,朝那娃娃嘘了一声,就怕小孩子不懂事,一害怕就哭。
那个娃娃就是之前被胡汉背在身上的孩子,他和甄士铭是最后两个人,便直接被胡汉扔在了里头的舱里,没有和其他小孩子放到一起。
这个小孩子看着很乖巧,因为他朝甄士铭点了点头。
于是甄士铭便小声说道:“你知道其他人在哪里么。”
问完了,他也觉得好笑,一个七八岁的娃娃知道什么,肯定也是和他一样被人弄昏了带过来的,便又想安慰他两句。
谁知那孩子眨了眨眼睛,抿的紧紧的殷红色小嘴一张:“下头的舱里。”
甄大编剧安慰的话就卡在了喉咙口。
那娃娃坐起身来,鬓间两缕滑顺的黑发服贴的贴在颈侧,说:“你想不想出去?”
甄大编剧卡在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闭上了嘴,点了点头。
就听那娃条理分析的说道:“出了维扬,下一个渡口便是金陵,通共也不过一夜的路,到了金陵,他们必定会靠岸休息。到那个时候你我想个法子引那官差来,捉了他们就是。”
“……”
甄士铭默默的瞅着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娃娃,暂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已经沦落到连个孩子都不如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罗嗦几句O(∩_∩)O~英莲一事并非如此,自有情节照应。在此先抱歉一下。
☆、妙人点山指老道
酒过三巡脑袋发晕,再过三巡腿发软,又过三巡就可以睡的和死猪没什么区别。
今晚风平浪静。
胡汉和王八睡的歪七倒八,鼾声好比震天雷。那个小模小样的船夫倒是还有几分清醒,记着自己的职责,歪歪的走出舱去看船去了。
从维扬到金陵果真不用太长时间。不消一会儿,甄士铭就觉得船身微震,应当是靠了岸。他听得外头传来船夫的嘟囔声,再没多久,就又添了一个人的鼾声。
外面天已黑,临近还有几艘船只泊在那里歇着。只是不知道这是金陵的哪一块,远处的矮山土丘在黑夜中像是一块黑墨一样的矗立在那里。这里远离街市,没有灯火。
沉睡着的六朝古都。
甄士铭撩开帘子看了一会儿,放下帘子说道:“先去看看那些孩子。”
那个穿着秋蓉印花银云滚边小袄的娃娃带着他往后头走。下面是一个隔舱,并不算是船底,布置的也算暖软,空气流通也很好。倘若真是干压压的板子,冷冰冰的房间,把小孩子放在最下舱怕他们会受不住,想必王八等人也不想中途出什么事故。
这个时间大部分的小孩子都睡了。
打开门看到里头景象的时候甄士铭的心情就不好,他皱了皱眉头,走过去一个个的看。那些孩子面色红扑扑的,倒不像是昏迷着,索性没有发现什么大碍。只是他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其中有英莲的身影。不知道王八等人所说的女娃是哪个。
甄士铭道:“他们都是姑苏城里的娃娃么?”
“有的是,有的不是。那船一路北上,这些孩子都是从其他地方带来的。”
甄士铭惊讶万分的回过头,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那个奶声奶气却行事沉稳的娃娃,脑中蹦出这么一个概念,这小子不会也是个穿的吧?寻常七八岁的孩童有这么灵活?
似乎是瞧出了甄士铭的心思,又或许是打量的眼光太惹眼,那娃娃好看的眸子一瞪:“瞧什么,有甚么好瞧,还不快想个办法救大伙儿出去。”
“我只是在看你胆子很大。”
那娃娃笑说:“你胆子不是一样很大。”
甄士铭又道:“可你晓得的也很多。”
“你别看我年纪不大,走过的地方却比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多的多。”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甄士铭,说,“但若是再耽搁下去,恐怕你我就都走不成了。”
甄士铭想了想,暂且搁至了心中的困惑,瞧着这里约莫着有七八个小孩,便犯了愁。且不说如何让这些孩子悄无声息的都出船,单是出了船,如何在这金陵城中安然无恙的呆着呢。有困难找警察,这里的警察在哪里。又没个交通工具怎么找。
他突然想起一桩把戏来,只是基于这里全是孩子,似乎不太可行。但是要说起金陵,他倒记起一户人家,说来和他这个姓虽然沾不太得亲,但总还算是沾些故。
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
他约摸也就知道这个官儿,但恐怕不好见罢。
这时旁边那哥儿拉了拉他的袖子,说道:“你只管在这里看着,想着法子别叫他们跑了。我自有办法寻了人来。”
主意虽好人却太小,甄士铭道:“你一个小孩子去找什么人?外面天这么黑。你要去找谁和我说,我来去,你在这里看着罢。”
那哥儿说:“你不认得路。”
甄士铭心说,我不认得路起码也是一个大人。总比让一个小孩子在外头瞎跑来的放心。便说道:“不打紧,你把那路如何走同我说就是。你这娃娃主意既然那么多,想必在这里拖着他们也不在话下。今夜他们是必定不会走的了,我估计着可能明早左右。时间绰绰有余。”
那娃娃只大略想了想,便应了好,拉过甄士铭说:“这个渡口是金陵城西,城西有个象鼻山,山脚处有个观,你去那里找一个虚空道人,跟他说我们的情况,他自然会帮忙。”
象山甄士铭听过,象鼻山他还真没听过。但他只把这个念头抛到脑后,道:“怎么走?”
那哥儿笑:“说来容易也难,从这里出了渡口,绕过那个弯,往北直走十里地即是。我身体一向好,走这些是不成问题的,可你似乎……”
甄大编剧挥了挥手,只说:“你也不要多话。只管等我消息便是。”
他说着就要往前走,突又想起一桩事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哥儿抿嘴一笑,很有几分豪情在内:“你可以叫我阿柳。你放心去,我在这里守着。”
王八睡的十分放心,梦里搂着美丫头又亲又摸,谁知道实际是在啃着胡汉的脚丫子。他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这一桩买卖会毁在两个额外逮到的小毛孩身上。
甄士铭悄悄迈过船夫的身子,那船夫一动,吓了甄士铭一跳,立时压低了身子躲在了阴影之中。那船夫嘴里不清不楚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翻了个身子滚到里头继续睡了。
甄士铭轻轻上岸,立时便跑了起来,回头望去,那船内通明,阿柳正扒在窗边望。
一拐弯,船就不见了,眼前的路也是一片漆黑。
直走十里,十里即是五千米,放的以前,五千米不算什么,此刻这身子着实小了些,好在甄士铭也算注重锻炼,调整着呼吸节奏,以减轻些负担。
行至小半路时他已经觉得呼吸沉重,耳边风声愈发响,嗓子发干,眼眶青筋跳动。但他没有停下来,只是减慢了些步子来缓着气力。
十里地不算太远,但也不近。等看到那观里灯火时,也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甄士铭抿着嘴,鼻翼煽动,心脏狂跳,腿脚发软,除了粗重的呼吸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眼角金星跳着,拖着步子直接拿身子撞上了大门。
门很快就被开了开来,开门的小道士惊讶的看着面孔发白满脸汗水的甄士铭。
甄士铭的衣裳已经湿了,他深呼吸了两次,道:“我找虚空道长。”
并不似大观大宫那般雄伟,殿是普通的殿,供着的神像甄士铭不认得,估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