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第三章
出了万宝斋,风琊已经赶到,在门外候着。
沈夜问道:“事情办妥了?”
“是。”风琊继续道,“他们的确是砺罂手下,看样子是中原人,但是对我们似乎颇为熟悉,行踪也掌握得十分准确。属下怀疑,流月城中有人与砺罂勾结,互通消息。”
沈夜轻哼一声,面上没有半分意外,倒是风琊愣了一下:沈夜居然知道?
“城中有瞳坐镇,他们翻不起什么大浪。倒是砺罂……你刚才可有问出什么消息?”
“砺罂的确身在长安,但具体在哪里,却问不出了。”风琊顿了顿,又道,“属下晚了一步,他们似乎提前发过什么消息了……不知有何安排。”
“兵来将挡,这也急不来。”沈夜不欲多说,转身朝市集深处走,“成衣铺是在这边吧?”
风琊呆了一下:“这……属下不知……”
他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怎么会知道成衣铺子在哪儿啊?
沈夜好像也不太在意他的回答,径自走着。
风琊回头看了眼万宝斋的大门,他知道里面有他们的眼线,却不知道到底是何人留守。流月城中人事安排他大致还是知晓的,只有瞳那个古怪的家伙手下的活傀儡的行踪他一点儿不清楚,这里的留着的是谁?第几个活傀儡?
他此次突然被沈夜带出来,毫无准备,更不知沈夜和瞳私底下商量过什么,一路走来只知道沈夜要找砺罂,再往深处问,沈夜却什么都不说,就连华月都神秘兮兮的。
风琊莫名有些不安,这实在太奇怪了。
沈夜向来疼爱小曦,平日里宠得厉害,把妹妹保护得很好,连城中都不太让她随意溜达,这次居然破天荒地带小曦离开流月城,还让华月带着她到处玩,真是怪哉!路这么远,他就不怕小曦出什么事儿?
反常之处太多,风琊越想越糊涂,却理不出什么头绪。跟在沈夜身后走了几段路,就碰到了正在买东西的华月和小曦。
沈夜向前几步靠过去:“在看什么?”
小曦听到他声音,回过头抱着他大腿笑:“哥哥你办完事情啦?”
“嗯。小曦想买什么?”沈夜摸摸她的脑袋,低头看去,摊上摆着些手工雕刻的木制小玩意,活灵活现的动物和各种花草摆件,看上去颇为有趣。
小曦将手里一只木雕的兔子递给他:“小曦想买这个,这只小兔子多可爱。”
华月按着小曦的肩膀,笑道:“小曦不是还想给哥哥买个礼物吗?”
“我?”沈夜愣了下,失笑,“给我买什么。”
“一份心意,你就不要推辞了。”华月微笑,低头看向小曦。
“要的要的!小曦要给哥哥买礼物呢!”小曦转身从摊上拿了另一件东西出来,仰起脸献宝一样塞到他手心里。
沈夜低头看,手掌上静静躺着一枚青白色的石头挂件,约莫半个手掌大小,椭圆形,扁扁的,表面光滑,浅蓝色的长流苏垂下,虽然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胜在石头打磨得光滑细致,表面在阳光下还会反射过几道流光。
“哥哥喜欢吗?”小曦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很喜欢,小曦的眼光不错。”沈夜夸她,将挂饰交给她,“帮哥哥挂上好不好?”
“好啊。”小曦接过来,便认真地将挂饰系到他腰间。
沈夜看着华月,问道:“你看上了什么,也买一件吧。”
“我也有?难得阿夜还记得给我买东西。”虽然这么揶揄着,她还是笑着挑了支简约的玳瑁簪子,“就这个吧。”
沈夜失笑:“怎么不挑个贵的?”
“一份心意,说什么贵贱。”华月还是那句话,脸上却带着笑容。
“好啦!”小曦拍拍沈夜的腰,笑嘻嘻的转向一旁不言语的风琊,“风琊哥哥,你要不要也来挑一件?”
“我?”风琊懵了,小曦平日与他接触不多,关系不及与华月、瞳之流亲近,居然会问自己?他颇有些受宠若惊,“我也有?”
“是呀,一起嘛!”小曦笑着催促他,“快挑快挑!”
风琊对那些玩意儿其实颇看不上眼,但此时三人都看着他,他只好僵着身体走过去随便拿了件东西,随意瞟了一眼,都没看清是什么:“就这件吧。”
“哎呀,是颗核桃呢!”小曦似乎很喜欢,笑眯眯地提示他,“这核桃雕得很漂亮呢,风琊哥哥真会挑。”
风琊拿起来看了一眼,核桃中空,表面雕着细致精巧的图案,似乎是海上泛舟的画面,他没有细看,对小曦说了声:“多谢小姐。”
“不谢不谢。”小曦摆了摆手,转身给摊主付钱去了。
华月问他们:“衣服已经买好了,找个地方先换下还是回客栈再换?”
沈夜道:“回去再换吧。”
四人又在市集上逛了一个时辰,这才返回客栈。
一进客栈的门,却听到老板的叫苦声:“客官,本店的房间都满了,实在没有空房了……”
“连通铺都没有了吗?”一个清朗温和的男音极有耐心地问着,看得出他很急,语气中却并无冒犯,十分诚恳地询问着。
“客官,通铺早就满了,本来上房还有两间,但是中午被两位客人定下了,我们也没办法。”老板十分为难,忽然看到沈夜他们,不由得眼前一亮,“哎,这几位客官也包了三位上房,您要不跟他们打个商量,看看能不能合住?”
沈夜没料到老板竟然将主意打到他们头上,微微皱眉,走进去,打量着这位客人。
身材高大瘦削,穿着比常人要厚实些的青灰色衣袍,五官清俊,剑眉斜飞入鬓,表情疏淡,看上去有些冷,整个人如劲松苍柏,只是站在那里,便有一股沉静凛然之态。
他也在打量着沈夜他们,华月小曦是女眷自不必多说,风琊阴鹜,沈夜孤高,都不是容易亲近之人。他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正想着,就听到客栈后院一声惊慌的大喊:“停下快停下!哎呀救命啊!”
老板听到后院叮铃咣啷一通乱响,脸都白了,哆嗦着嘴唇往后跑:“怎……怎么了!来人……”
还不待他说完,眼前一个灰色身影掠过,方才询问客房的年轻侠士已经没了踪影。
华月和风琊没有动,两人看向沈夜,低声询问道:“尊上?”
沈夜听了会儿动静,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砸碎,夹杂着狼狈的叫喊,那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耳熟?
风琊先想起来:“是中午那个年轻人,隔壁包厢的那个。”
“是他?”华月听了一会儿,确认到,“的确。不过……他在后院做什么?”
沈夜抬脚向后院走去:“过去看看吧。”
第四章
一进后院,先进入眼帘的是少年侠士拔剑而起的飘逸身影,他动作灵活地跃入后院中心的空地上,挡在中午那个年轻人面前。在他们身前,是到处奔走发出奇怪机械声响的两个四脚木制器物,闪烁的亮光衬着后院中四散的狼藉,不难看出正是它们造成了院中的混乱。
老板扑进来,看见抵上打碎的花盆和水缸,还有撕扯出的花草,惨叫一声:“我的水缸!我的花……这这这……”
华月看着院中,对沈夜说:“是偃甲。”
“嗯。”沈夜点点头,注视着院中的变化。
“不好意思啊老板!我……我的大力金刚坏了,我……我真不是故意的!”年轻人歉疚,却马上喊起来,“小心小心!”
眼看着大力金刚就要撞上老板,那侠士向前几步高高跃起,反手推开老板,右腿朝前一扫,长剑斜挑!堪堪卡住大力金刚的四肢关节……大力金刚坷垃几声,停下了。
他如法炮制,用同样的方法将另一只也停下来,转身安慰老板:“没事了。”
“呼,终于停下来了!”年轻人长舒一口气,跑过来拍他的肩膀,赞赏道,“这位少侠好身手!”
“……”被称为少侠的男人默了下,实在不明白两个偃甲而已,怎么也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心中疑惑,面上却说,“举手之劳。在下无意破坏阁下的偃甲,若有损伤,定当补偿。”
“是我自己没修好,不怪你不怪你……我自己修理就行了。”他摆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刚才多亏了你,要不然,大力金刚恐怕要把这后院给拆了。”
老板哎哟地叫苦,他走过去,直接递出一张银票,挠头道歉:“老板,真不好意思,院子里毁坏的东西您再重新置备一份吧,这些钱您先拿去,若是不够再问我要。”
方才还在叫苦的老板看见银票上的面额,惊了一下,瞬间眉开眼笑:“这……好好好,那老夫就收下了。”转身便要招呼小二来帮忙收拾后院。
“稍等。”收回长剑的少侠走上前,微皱着眉头道,“这些东西加起来不会超过一两银子,兄台给的钱委实过多……”
“啊?多吗?”年轻人愣了一下,无所谓地摆摆手,“无所谓啦。老板,剩下的钱就记在账上吧,退房的时候一起清算。”
横财落空的老板苦了脸,还是答应下来,转身处理事情去了。
“在下乐无异,敢问兄台大名?”年轻人转过身,满脸笑容地问道。茶色的瞳孔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剔透明亮的光,长而卷翘的睫毛忽扇着,着实把对面的人看得一怔。
“在下……夏夷则。”
“夏夷则?好名字!”乐无异笑弯了眼睛,又问,“你也住这里?”
夏夷则面露尴尬,摆了摆手:“不……在下方才投宿,店家说房间已满。在下准备再去其他客栈问一问。”
“满了?”乐无异想起什么,一拍掌,“对啦,最后两个房间被我和我师父定下了。”
夏夷则:“……”
“另外找什么啊,跟我一起住吧,反正我房间的床挺大的,睡两个人没问题。”乐无异刚说完,又觉得不妥,“额……你不介意跟我一起住吧?我睡觉不打呼噜的!”
“不,不会……只是……这太打扰了吧?”夏夷则有些犹豫。
“嗨,这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就当谢谢你刚才帮我拦下大力金刚啦。”乐无异很大度。
“那……只好打扰乐兄了。”夏夷则微笑着补充,“房钱我会付一半。”
“不用不用。”乐无异阔气地摆摆手,转而收拾地上的两个宝贝,“夷则,能帮我搬一下偃甲吗?我得赶快藏起来,等会儿师傅回来看到就不好了,肯定要挨骂了!”
“……”夏夷则看着才刚认识就亲昵地叫自己名字的少年,不由得嘴角抽搐:我们很熟?
乐无异回过头,疑惑道:“夷则?”
夏夷则看着他深刻俊朗的五官和那双剔透无辜的眼睛,叹了口气,走过去帮忙。
一直围观的华月等人收回目光。
沈夜示意他们跟上,几个人一起回到沈夜房中。
华月率先开口:“那位乐无异,肤白瞳异,高鼻深目,应当并非中原人,但看他言谈举止,穿戴习惯,却似乎是京城富贵人家的小少爷。而且……我总觉得这姓有些耳熟。”
沈夜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猜测:“京城的确有位姓乐的名人。二十多年前率兵前往捐毒,消灭捐毒大将兀火罗,班师回朝后辞官经商,如今已是富甲一方的商贾。”
“看来这位乐无异,很可能是定国公府的小公子。”华月思考片刻,问道,“尊上,是否需要……”
“不用。”沈夜打断她,“偶然遇见而已,先不用理他。”
几人一起用过晚饭,商议过接下来的行程,各自回房睡觉。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半夜子时三刻,更夫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响起,沿着街道走下去。白天喧闹的大街此时门户紧闭,人们早已陷入深眠。
沈夜在床上躺着,闭着双眼。他向来浅眠,在外更是万分警惕,即使在深夜,也总是留着一丝意识,能听到周围五丈内的声响,呼吸声和打呼声让他有些烦躁,他却并没有因此放松神经。
忽然,耳边陷入长久的静默,连隔壁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沈夜睁开了眼睛。
窗外,有杀气逼近,又忽然消失。若不是耳边仍然陷入诡异的安静中,沈夜几乎要怀疑刚才是自己的错觉。
他没有动,重新闭上了眼,耳朵却竖起来,仔细辨认着周围任何一丁点儿可以的动静。
门被轻轻推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响。若不是听力超绝,沈夜恐怕也丝毫不会察觉到门居然被打开了,他可是提前设过阵法的!
极轻极轻的脚步声响起,规律而毫不犹豫,一点儿不见暗中偷袭者的谨慎防备,甚至他走路的声音都带着肃杀的冷意。
脸上掠过一道亮光,金属带起的气流让沈夜察觉到危险,他猛地睁开了眼。
入目处,是一张被木制面具挡住大半张脸的男人,对方形状优美的下颌紧绷,唇线抿着,毫无感情。
沈夜看见他举起一把锋利的长刀,狠狠地刺下来!
第五章
锋利的刀尖划过,卷起凛冽的气流,寒芒一闪,长刀直直钉在床板上!而原本躺在那里的沈夜却消失不见!
“你是何人?竟敢偷袭于我?”刺客耳后响起一声低沉的斥问,语调中带着一丝轻蔑。
他几乎是瞬间就将刀柄反扣头也不回地向后刺去,腰胯一扭,侧身避开沈夜暗中蓄起的掌风,轻轻一跃,趁沈夜闪避他刀势的一瞬跳开三尺,站在屋子正中举剑看着他。
沈夜对他灵活敏捷的身手微有些诧异,挑了挑眉,站在那里,轻哼一声:“怎么,怕了?”
刺客没有说话,只是左手捏起刀诀,顺着刀刃直直划下,那柄在夜里依然泛着淡淡金属色光泽的长刀似乎更加锋利。沈夜感觉到对方施加在刀上的法术,疑惑地提高了音调:“你还会法术?”
在月光的映衬下,沈夜并不慌,沉着地打量着这个突然闯入的男子。
修长矫健的身躯包裹在黑褐色相间的劲装之下,手腕牢牢地握着对常人来说颇有些重量的长刀,木制面具遮住大半张脸,只能从露出的下巴嘴唇和手看出,此人肤色偏白,气质冰冷淡漠。对方似乎毫不在意沈夜发现了他的偷袭,甚至在这种两两对峙的情形下依然镇定自若地施展法术,连嘴唇的弧度都没有半分改变。
刀诀已成,先出手的却是沈夜。
只见他大手一挥,宽大的袖子扫过,两人之间顿时竖起一道光芒耀眼的屏障。古老的文字、图腾快速地流动,空气中似乎都被这个法阵影响,温度忽然降低,房间里刮起阵阵冷风!屏障呈弧形,在沈夜的控制下渐渐膨胀,朝刺客撞过去。
那刺客额角的发丝飞舞,长刀竖劈而下,屏障光芒暴涨,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他生生被撞退了好几步。
“呵,不自量力。”沈夜冷笑一声,手中忽然出现一柄造型奇异的长剑,剑身凸起数排箭头似的弧度,明明是沉重的武器,他却轻而易举地拿在手里,毫无多余动作,直直刺向对方。
后者翻了个跟斗,避开他这一剑,长腿一扫,被沈夜躲开!
屏障消失,两人却刀剑相接,在不大的卧室里你来我往地缠斗起来,叮咚刺啦的碰撞声飞快地响起,桌椅器物却神奇地被两人避开,没受到任何损伤。
沈夜一边对付他一边想:这个人似乎并不想破坏室内摆设?真奇怪,想杀他,却不想破坏现场?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吗?
不待他多想,长刀在他鼻尖轻轻掠过,沈夜心下一沉,不由得怒从心起。
他何曾被人如此近距离地放肆过?!
眼睛一眯,手中的长剑一抖,瞬间变成一条长长的链剑,原本刚直的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