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一愣,继而脸上的笑更加开怀,他故作不屑地扫了一眼解雨臣,说道:“不是你没有,而是现在,此刻,这个权利不适合你,你想想看,吴邪下落不明,这方圆百里,他能去哪儿,又能做什么……”停顿片刻,看那总是盛着笑的眼睛显出一瞬间的犹豫,黑瞎子继续说道:“其实我倒是挺想知道,这长安城被你那发小一搅合,到底会乱成什么样子。”
“你说小邪去了长安?”
解雨臣心里虽然已经猜测到七八分,但还是说服自己吴邪不可能那么傻去自投罗网,但现在黑瞎子这么一说,他又觉得,自己似乎应该面对现实,毕竟张起灵,是葬送在突厥人手里,而如今突厥人聚集最多的地方,就是曾经的大唐国都,长安。
“我不说,你自然明白,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黑瞎子转身向庙门口走去,回头看了一眼解雨臣,继续道:“权衡利弊,就算长安城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闯一闯,就看解九爷是否肯舍命相陪了。”
粉衫男人沉默片刻,突然笑了笑,从地上站起来,笑容明媚,“不知黑爷是否相邀。”
“请。”
“那解某就不客气了。”
两位男子正要走出庙门,却被身后突然传出的声音一惊,停住了步子。
“二位何不多加一人,一同前去也好有个照应。”
“潘子,你不是……”
“不碍事。”
原本伤重的汉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捡起一旁的九环刀,看了一眼绑缚在文王像上的,已经被蛮力挣断的铁链,刚刚伤重,迷茫间听见两人低语,没有全部听清,但个中意思也知晓大半。
小三爷,你可千万,别成了魔啊……
24。
血……
血……
血……
瞳仁里的绿光一点一点散开,清秀眼睛里的血管像是被撑破了一般,殷红的血,满满淌了出来,将那“苟延残喘”的绿色驱散,之后,便是嚣张肆虐的侵占,侵占了大半个瞳仁,仅仅留下一丁点的琥珀色,与那嗜杀的红抗衡,显得极不和谐。
随着那血色肆虐,这眼睛的主人步子便又踉跄了一些,不同昨日的摇晃,今天的他脚步虚浮,飘摇里,却有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气力。
虚浮,气力,这两样有些矛盾的东西却在他身上融合的恰到好处,他虚晃着步子朝前走,偶尔抬头,望一眼被夜色笼罩的巷子,勾勒起一抹冷笑。
“还奇怪是谁抢了小爷的猎物呢,真是……该死啊!”
绿光一闪,一团泛着绿光的火焰从那白皙的指尖溢了出来,直扑向那巷子的一角,将黑暗驱散,在那火光的映衬下,可以看到一张苍白的脸,脸上的五官有些狰狞,最可怕的是他的眼,原本应该嵌着眼珠的地方,却只剩下两个血淋淋的窟窿,他就那样伫立着望向火焰,一动不动,等着那火扑来,然后将自己的一切付之一炬。
“该死!”
不知为何,施法放火的那人突然扶着额头,好像十分痛苦的样子,艰难地将手移到别处,而那原本可以将苍白的脸烧成灰的火焰,便擦着那脸的主人,向一处空的茅草屋扑去,瞬时,绿光便燃了起来,照的整个夜空都是绿的。
“滚!快点滚!被小爷的狐火碰到,灰飞烟灭,投胎都别想,快滚!”
那人叫嚣起来,额角隐约可以看到青筋,他扶着额,将身体蜷缩起来,蹲在墙角,似乎在压制身体里的某种东西,一道玄光沿着他额头的血管划过,在那清秀的眉宇间构成一幅符咒,原本被血色掩盖的眸子又恢复了琥珀色,只是一霎,一股刺痛传来,他觉得眼睛痛到发烫,那种要命的痛感让他将自己的额头向着坚硬的墙体撞去,皮肤崩裂,鲜血流了下来,沿着清秀的眉宇和脸颊,沿着略显柔和的下巴,沿着绣满彼岸花的衣襟,一直滴到地下,渗进泥土里。
那苍白的脸没有表情,只是丢下地上被咬断颈子的尸体站了起来,然后摇摇晃晃向着那男子走了过去,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个踉跄,那苍白的脸倒在了地上,像是被摔坏的瓷器,他的脑袋和身体分离,滴溜溜地滚落在那男人脚边,而那身体也没有再次起来的样子,只有那张脸,睁着血淋淋的两个窟窿,望着上方,那莫名诡异的男人,一张嘴开开合合,嘟哝着一些支离破碎的字眼,脸面上的颜色,更加苍白。
“嗯?”
那男人审视这血腥的一幕,居高临下,像是在看一场戏,而随着剧情的发展,他的笑容越来越冰冷,越来越残忍,越来越不像是曾经的样子。他看到那有着苍白脸的头颅张开了嘴,他看到一条无比长的舌头从那嘴里伸了出来,他看到那舌头挣扎着伸进泥土里,汲取着泥土中的血,他的血。
“小爷的血都敢喝!愚蠢!”
男人哈哈大笑了一声,然后抬起脚,将那颗头颅一脚踩得粉碎。而预料里的血腥没有出现在眼前,那苍白的脸,连同他分离的身体一同消失,然后化为尘世里的一抹青烟。
“还我命来……”
四周一片哀嚎。随着那哀怨的调子,那男人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然后周围绿光一闪,一只硕大的六尾雪狐便从夜色里跳了出来,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血色的瞳仁里,是一点一星隐约闪动的琥珀色。
“你不可……再杀人……”
模模糊糊的人语从那巨兽的口里发出,那兽吼叫了一声,周身缠绕的绿色火焰有些许消散的踪迹,只是不消片刻,那火光又燃了起来,较之前更加剧烈。
“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哀嚎,恸哭,讨厌至极的声音一股脑涌进它长长的耳朵里,搞得它心烦意乱。
“小爷……小爷要你们……魂飞魄散!”
那六尾雪狐一个箭步窜上了半空,然后弓着身子嘶吼了一声,周身的火焰便像是有了生命般炸开,星星点点的火光掉落在长安城里,所落之处,一片哀嚎。一抹又一抹的青烟从地上腾了起来,笼罩在这夜色里,无疑,又为这本就死寂的长安增添了更加浓重的死气。
25。
混沌……
无极……
太极……
自夜幕里驶来一辆四匹马拉着的马车,车上的裘皮车帘被两条羊肠搓成的绳子系了起来,映着随从手上不算明亮的火光,依稀可以看清车厢里坐着的是一个汉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只是与汉人唯一的区别,便是他没有将那及腰的长发系在头顶,而是秃着顶,四周的头发剃成一缕一缕的,用红色的头绳编成了辫子。
“大巫。”
车停了,探路的兵卒举了火把,望着近在面前的长安城,显得有些踌躇。
“错了。”
中年男人没有睁开眼,念了一句。
“叫‘囚道长’。”
好心的随从十分了解主人的脾气,小声提点了一句,示意带路的兵卒继续向前走,而那兵卒只是不屑地瞟了车里的人一眼,心里骂了一声“汉狗”便抽了胯下的马一鞭子,向城里冲去。
“离开这么久,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车里的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盯着马匹远去的地方摇了摇头。身在汉地这么久,他开始明白为何突厥人为何被称为蛮子了,就拿现在来说,夺了这名扬万里的大唐国都才不消半年,这曾经辉煌几朝几代的都城,就已经被祸害成了这个样子,悲哀,极大的悲哀,谁能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拥挤的街巷,会变成没有生魂的人间地狱。
“啊!啊!大巫……道长救命啊!”
马车上的人还在感慨,突然从城门里窜出一个满身鲜血的人,可以看到他的手臂上,被撕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温热的血液,正在以疯狂的速度从那里流出,像是不要钱一般,依照这个速度,不消半个时辰,这个身强体壮的莽汉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伤你的是什么?”
招呼随从拿来药粉,男人踱步走下车来,用指尖点了一点那人手上的血塞进口里尝了尝,血腥气里,是怨灵独有的“怨气”。
“死人,全是死人,好多死人……”
那兵卒确实被吓得厉害,哆哆嗦嗦的,一句话也说不完全,而那男人只是让随从扶着他上了马车,也不计较那兵卒的冲撞,而是踱步到了城下,割破了手指,像是引诱一般,将那带血的手指伸进黑暗中。
“大巫!你……”
车上的兵卒探出头来,想要提醒那男人什么,而那人只是将右手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快坐好,这里有道长。”
随从拉动了车厢内的一块翻板,原本缚着的裘皮车帘飞快放下,而两块不知从哪里放下的铁板,也盖住了车窗,车内的光线很快暗了下来,只有一丝月光,透过裘皮车帘的缝隙,钻进车里,而透过那缝隙,隐隐约约可以看清外面的动静。
“叮咚……”
“叮咚……”
车顶传来两声清脆的铃声,那兵卒才发现原来这车顶竟然悬吊着两颗拳头大小的银铃,只是一路跋涉,为何没听到那铃声响起,反而是现在,明明没什么动静,却在这夜里格外清晰。
“你别动,也别出声,更别打扰道长作法。”
那随从轻声提醒,一双眼睛狂热地望向车外,似乎对于这位大巫十分的崇拜,而那兵卒也只是好奇地望了他一眼,默默地盯着车外,盯着那男子的一举一动。
自城门的黑暗处慢慢伸出一只右手,长长的青色指甲向着男子带血的手指抓去,而那男人只是一侧身闪开,然后后退一步,引着那手的主人一步一步向前。
“还我命来……”
黑暗里,慢慢走出一个又一个白色的影子,面目并不十分狰狞,但每一张脸上,表情都很怨恨,食肉啖骨般的怨恨。他们扑向那男人,似乎他带血的指头是一种无法抵挡的诱惑,而那男人更是不慌不忙,一边后退一边闪避,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这群怨灵,碰上道长可是惨了。”
那随从小声念了一句,让那兵卒摸不着头脑。他只看到那些个怨灵凶恶至极,一步一步向着这马车靠过来,而那道长,置于怨灵之中岌岌可危。
“我们快逃吧!”
兵卒拔了弯刀就想跳下车去,却被那随从按住。
“慌什么?道长在。”
说话间,只看到车的两侧现出白光来,定睛一看,方才晓得这车两侧竟然有两面铜镜,而那铜镜正被月亮照着,泛出白光来。
“天地借法,破!”
白光迅速集中在那男人带血的指尖,他飞快屈膝蹲下,以手指按着地面。大地轰鸣,地表崩裂,从地底竟然冒出几丈高的火焰来,吞噬着那些怨灵,将那怨灵焚烧殆尽。
“这!这是怎么回事?”
兵卒有些惊讶,火攻他们在这长安城里也试过,明明没什么作用,怎么到了这男人这里,就可以达到这么惊人的效果?
“地狱之火。”那男人笑了笑,头上的辫子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晃晃,“专烧怨灵亡魂。打入地狱,永不超生。”
长年戎马,生长蛮夷,兵卒并不知道“永不超生”是什么意思,但看着那映红了夜空的火光,他猜这肯定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而当那来自地狱的火焰慢慢熄灭四周重归平静时,他开始深信,这位承袭了突厥巫术和中原道法的道长,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他不知道他的突厥语名字叫什么,只是他奉命带他来长安时,他的随从曾告诉过他,他有个汉人名字,叫做“囚金法”。
26。
进了长安城,囚金法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指引突厥残部走向“辉煌”的阿史那威吉将军。他本以为这位将军定是一身戎装精神抖擞威武不凡,可谁成想,进了军帐大营的第一眼,便是上座的那位憔悴至极的“落魄客”。
“是囚道长?”
不同于他印象中草原上的蛮横,这位首领将军似乎对于汉人所制定的礼节颇有研究。囚金法按照道家的规矩施了一礼,姿态恭敬,却与“屈服”两字扯不上半点关系。
“远道而来,车马劳顿,辛苦了。”
从刚才起这位将军的右手就一直按着眉心,看那眼睛之下的乌青,想必昨夜定是一番辛苦。囚金法虽然身份特殊,但基本礼节却也不敢僭越,又是极为恭敬的一礼,谢了阿史那威吉的关爱。之后立即开口,询问近日军中的境况,其目的,却也是意在搞清这长安究竟为何这般摸样。
“道长你是不知啊……”这阿史那威吉想必长年客居汉地,听那口音,竟是如此地道。“也怪我一时鲁莽,下了屠城的命令,才造成现在这人间地狱的景象。请了几批道士,全部手足无措,也是那彭泽尔有些办法,才请您出山,解这燃眉之急。”
一番话,客套也诚恳,想必这眼下的境况,确实让这位沙场横行的魁梧将军焦虑,囚金法默默点了点头,招呼随从拿来罗盘,掐指一算,这种种遭遇,便由始至终全部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
“道长?”
那阿史那威吉看这囚金法半天不吭声,有些焦急,心中更是疑惑是自己哪里怠慢,便招手命属下奉上一杯清茶,微风里飘来袅袅茶香,在那茶梗的沉浮中,那囚道长终于睁开了半瞌着的眼,一抬手,将那茶杯中的水喝下一半。
“将军多虑了……”这话出口,阿史那威吉悬着的心便放下了一半。
“道长知道了?”早知这囚金法有两把刷子,阿史那威吉才没有详细叙述整件事,看这道士刚才的摸样,想必心里,早已看得通透,所以阿史那威吉才不再客套,而是单刀直入,直切主题。
“知道了……”这囚金法也不知是在汉地呆的太久还是什么,磨磨唧唧的,总是喜欢将话说一半,留一半。“这长安,历代古都,但奉更朝换代,哪个不是血流成河,可是自周到隋,都没有出现这样的怨灵报复,将军您难道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道长明示。”
那囚金法摆手笑了笑,又端起茶杯,将剩下的茶水喝尽。“历来朝代更迭,每遇屠杀,便有神将麒麟下凡,助那地府渡魂,而今……是将军您杀了那不该杀的人啊!”
那道士笑着摇了摇头,指着空落落的杯子,招呼随从拿来一只木头雕成的酒壶倒满了水。
“道长,我阿史那威吉虽然屠城,却并不认为有杀过什么不该杀的人,道长这样说,所谓何意?”浓眉一挑,那阿史那威吉眼神锐利,眼角的寒光闪烁,似乎这道人不说出格所以然来,他就要杀之而后快。
“我说您杀错了,您便是杀错了,您看看这杯里的倒影,扪心自问,看看您是否如我所说,有一丝无法言释的愧疚?”
阿史那威吉有些不屑,接过那随从递上的茶杯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便震惊地面色苍白,而那茶杯,也“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哎,可惜了我一杯仙露啊!”
那道士哀叹了一句,拨弄着一头蓬松的辫子笑的开怀。
那仙露中倒影的是一张脸,一张有着黑烁眼眸的,俊朗的脸。
“张……张起灵!”
27。
地狱长安城,午夜凶煞,有人在城南的一处商户前驻足,然后运内力腾空上树,将一张缀满符纸的巨网悬挂在枝叶密集的大树之上。
“九爷,这样做行吗?”树下的人将几把香排在周围点燃,低声问道,一双眼睛注视着不远处的几个白色影子,英武的眉皱得很紧。
“行与不行,全看天意了。”解雨臣轻叹了一口气,将一根绳子绑在了网上。轻松跃下枝头。打量着树下的另一人,秀眉一挑,风情里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愠怒。
“我的九爷,我又怎么着您了?”借着月光眯起眼睛打量着那张精致脸上的表情,黑瞎子轻轻笑了笑,拨弄着脚下的半只脱了毛的鸡。
“你这是做什么?”
曲了膝伸出手要去碰那人脚边的兽夹,却被那人将手捞进怀里,怒视着想要抽回手来,无奈却被人握的更紧。
“哎,小心,可是要小心,万一伤着,怎么办?”
黑瞎子将那半只脱了毛的鸡用木棍夹着轻轻放在那兽夹上,调好了机璜,抬头向着解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