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光挥开他的手,抢道:“大爷我说一决不是二!你这幽冥谷我今天入定了!”
风相悦冷笑一声,“好,既然你执意要加入幽冥谷,我也不会拒绝,只不过,若是你无法通过试炼,就别怪我无情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吩咐海镜从床上包袱中取出一个绘着兰花的白净瓷瓶和一方檀木锦盒。他从瓶中倒出一粒药丸,递于旋光眼前,“将这个服下,这药会让你在两天内全身疼痛,若你能忍下这份痛楚,我就让你加入幽冥谷。”
说话间,他又将锦盒在旋光面前揭开,只见黛色丝绸内衬之上,端放着一粒白色药丸,“这是解药,我把它交给你,若是你忍受不了那样的疼痛,就将它服下,但这样之后,你永远别想与幽冥谷沾上半点关系,也休想再见到珈兰!”
珈兰听罢,脸色骤变,猛地上前擒住风相悦手腕,“谷、谷主!旋光只是一时冲动,请您收回命令……”
他的话还未说完,旋光就一把将他掀开,撇了撇嘴,夺过毒药放入口中,“不就是痛上两天么?我旋光还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退缩,珈兰,你等着我带你回家!”
风相悦见他服了药丸,便将锦盒放在他面前,怎料旋光将那锦盒霍的打翻在地,转身便向门外走去,“大爷我不需要那种东西!你们就瞧着我两天后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你们面前吧!”
珈兰望着他的背影,急得跺了跺脚,想追去却又不敢,只能暗暗骂道:“……这个笨蛋!”
风相悦见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便道:“珈兰,把盒子捡起来,给他送去。”
珈兰连连点头,拾了锦盒便追着旋光而去。
他在后院逡巡一阵,没寻着旋光的身影,便向大堂跑去。怎料刚一进门,就见旋光提着一条腿打算迈出客栈,珈兰顿时急了,噔噔噔冲上前,猛然拉住旋光肩头,“你要去哪里!”
旋光扭头望着他,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找个地方住两天。”
珈兰被他气得差点吐血,“找什么找!这里不就是客栈吗!”他一手拽着旋光,另一手将银子砰的按在柜台上,对掌柜道:“给我一间上房!快!”
掌柜挑着眼皮打量二人,眼珠转了几圈,捋着唇上羊角胡,“一间?”
珈兰一愣,双颊隐隐泛起红晕,又砰的一拍柜台,“两、两间!”
掌柜立即眉开眼笑,走出柜台引着二人上楼,“来来,二位请跟我来,这两间房保证你们满意。”
后院房中,由于珈兰夺门而出,门扇吱呀摇摆,久久不停。海镜起身掩了房门,回身倚在雕花木门上,环手望向风相悦,满面笑意,“谷主,你既是一番好意,又何必装得如此冷漠?”
风相悦悠悠叹了一下,将竹笠自头上取下,信手放在案上,“你知道珈兰跟了我多少年么?若是那个少年连这点苦都吃不了,我怎能放心将珈兰交给他?”
“他跟了你五年?十年?”海镜几步上前,拉了靠椅坐在风相悦身边,托着腮懒洋洋地瞅着他,“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风相悦瞥他一眼,缓缓道:“珈兰在我身边已有八年,当年正是我四方游走打算建立幽冥谷之时,却偶然撞见匪徒洗劫一户人家,急忙冲入救人,然而那时存活的仅有珈兰一人,我便杀了匪徒,将他带了回来。”
海镜顿了顿,神色突然正经起来,探手抚上他的发丝,却没有再问关于珈兰的事,“……那时你看见珈兰,就想到了当初的自己么?”
风相悦一怔,心底柔软的一隅被一瞬击中,凝视海镜的眸中涌出无数情愫,跌宕相织,似嗔似怨似爱。为了掩饰这些情绪,他挥开海镜的手,扭开头望着桌上宛若镜面的茶水,冷冷道:“我和珈兰不一样,你少信口胡说!”
“有什么不一样,你把珈兰当作弟弟一般保护,但你自己不也有个竭尽全力保护着你的哥哥么?”海镜说着,忽然凑近风相悦面前,鼻尖几乎触到风相悦的肌肤,微微弯曲的桃花眼中波光流转,惹人心神荡漾。
炽热的气息自两颊拂过,风相悦对视着海镜近在咫尺的双眼,不由屏住呼吸,一颗心几欲跳出胸膛。慌乱之下,他急切地向后躲闪,却不妨手臂一动,碰到桌上的茶杯,将一杯清茶全数洒在桌面,一滴滴落在衣摆。
拂了拂湿润的衣衫,风相悦霍然站起,羞恼得满目怒色,一把抓住海镜衣领,将他扔出门外,“回你房间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海镜堪堪站住,回身还想说什么,门就砰一声在眼前关上,正好撞上他的鼻梁。他正揉着鼻子,房门忽的又被打开,风相悦瞪着他厉声道:“不要把方才我说的话告诉珈兰,否则我撕了你的嘴!”
说罢,房门再次砰的关上,海镜识趣地向后一退,让鼻子逃过一劫,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
但他思绪又不觉一沉,自从与风相悦相处了一段时日后,他总是不自觉地对这个倨傲的人做出暧昧举动,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海镜并未得出。此时,他还尚未察觉,自己对风相悦的感情已发生的微妙的变化。
☆、第050章 珈兰回归收旋光(3)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旋光服下的药丸便发挥出了药性,他的身体时而如万蚁啃噬般疼痛,时而又如被巨蟒紧绕般将要窒息,疼痛感间歇袭来,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为剧烈。
仅仅过了一个下午,他的衣襟就已被汗水完全沾湿,房内桌椅也被撞得歪歪倒倒。
珈兰恰巧此时推门而入,就见他面如金纸,呼吸沉重,颤抖着身子蜷缩在地,心中霎时宛如刀割。他几步来到旋光身边,将他自地上扶起,搂在怀中,“旋光!你醒醒!”
旋光从半昏迷状态中回过神,朦胧的视野中逐渐现出珈兰清俊的面庞。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嘶哑地说出一句话,“……我方才不是让你别进来么!”
珈兰从袖中取出锦盒,揭了盒盖,拿了解药,就要放入旋光口中,“旋光……不要再逞强了,把这个吃下去,你就走吧……”
旋光咬咬牙,猛一挥手,锦盒啪一声坠地,那粒解药也随着他的动作滚落地面,“……大爷我好不容易将你找到……别想把我赶回去!”
锦盒中的丝绸翻落在地,解药也慢慢滚至墙角。珈兰望着旋光惨白的脸,悬在半空的手倏然落下,紧紧搂住了旋光。他不明白为何这个少年会对自己如此执着,只是心底仿佛被这份执念系上了一个结,让他无法解开,也不愿解开。
“没有关系……我会在这里陪着你……”将旋光紧拥在怀,珈兰贴着他的额头,喃喃低语,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珍重。
然而旋光却将他推离身前,紧抱着自己双臂不住摇首,“……你走,这点痛我还能承受……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副模样……”
珈兰还想探手拉他,却被他一掌挥开。见他如此坚持,珈兰眼中虽已泛起泪光,却只能缓缓起身,双手握紧,指甲几乎要嵌入皮肉。
料想旋光不会服下解药,他拾了锦盒,将药丸重新放入其中,阖上盖子走出房间,紧紧掩上了房门。
抹了抹溢出眼眶的泪水,珈兰一屁股坐在旋光门前,紧咬牙关,满心担忧。这时身侧忽然发出一阵衣襟摩挲之音,随即一个温暖的手掌落在了他的头顶。
珈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瞧向上方,海镜柔和的笑颜便跃入眼中。轻轻揉了揉珈兰头顶,海镜在他身边坐下,柔声道:“我知道旋光和你都很痛苦,但谷主也是出于好意,你跟了他这么久,千万不要因为此事而产生隔阂。”
珈兰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揉着泛红的眼眶,“……谷主的用意我知道,又怎会记恨他,况且这药丸虽然会让身体疼痛,但忍过之后却能使筋脉打通,功力增长,旋光反倒能因此受益。”
“是么?难怪他将这称为试炼。”海镜听罢不由惊奇,风相悦倒比自己想的更为好心。
珈兰却摇了摇头,“为了保证幽冥谷的实力,进入幽冥谷确实需要经过试炼,但谷主还是第一次给别人这种药丸,大概是看在旋光并未习过内功的原因上吧。”
海镜听得怔了怔,“这么说,要加入幽冥谷必须通过试炼?”
“没错。”珈兰口中应着,目光却不时往屋里望去,仿佛想要透过门板看见什么一般。
海镜一瞬静默了,想起自己入谷时,风相悦完全没有提起试炼的事,不觉惊奇,殊不知在风相悦心中,他早已占据了一个极其特殊的位置。
为了让旋光经过试炼,风相悦在皓月城待足了两天,才携着众人启程前往青凤门所在的栖凤城。马车顺着大道奔驰,出了皓月城不久,海镜便将所有饰物卸下,让车厢变回极为朴素的模样。
旋光坐在厢内,随着马车的颠簸摇摆着身子,举着双手不住地打量,还时不时摸着自己丹田,找珈兰搭话。他原本从未修习过任何内力,此番却因为服了那药丸打通了经脉,又被珈兰授了心诀而新奇不已,一路上极不安生,跃跃欲试。
见他如此不安分,珈兰担忧地望了望风相悦,用胳膊肘撞了撞旋光胸口,小声道:“谷主在养神,你安静些,把我教给你的心诀默念几次,可别给我忘了!”
旋光立即笑嘻嘻点头,搓着手道:“好的好的,我这就默念。”
说罢,他真的闭上眼暗自背诵起口诀,不再发出任何声响。风相悦瞧了二人一眼,默默转过头,目光越过门帘的缝隙落在海镜身上,隐隐夹杂着几分复杂。
马车行了十日后,便到达位于玉沧江畔的栖凤城。青凤门正设于江边落凤山之上,在八大门派中虽然算是规模最小的一个,实力却也不容小觑。其首领因在山巅置了一栋碧瓦青檐小楼,被人唤作青凤轩主,据说一手凤嘴长刀使得出神入化,矫若灵凤翱翔,翩若飞龙戏水。
车轮滚滚,沿着城内街道走过,来到江边。栖凤城乃是水运中枢,江边码头旁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纤夫的吆喝声连绵相接,不远处,还有商船正徐徐驶来。码头边木制栈桥上,脚步声杂沓不绝,船工扛着一件件货物向岸上走去,虽是冬日,肌肉结实的身躯却满是湿润汗水。
沿着河岸行了一段,喧嚣渐渐被抛于身后。不多时,四人来到一处浅滩附近,不远处现出一座渔村,座座茅屋星罗棋布,江上竹排摇曳,万迭烟波,有渔翁正撒网捕鱼,歌声嘹亮,回荡天际。
海镜见此处距落凤山不远,便下了马车,引着马来到村前,走入村中。在村里询问观察了许久,他最终选中一户渔家,租下了一间靠近江畔的茅屋。
珈兰同旋光拿了细软,随海镜进屋收捡,风相悦将马拴在江边一根木柱上,仰首眺望远方,只见江水浩浩,远处山峦笼在水雾中,凄迷似幻,不觉看得出神。
海镜的声音忽的在身后响起,拉回了他的神思,“谷主,房内已布置好了,进来歇歇吧。”
风相悦急忙应了一声,同海镜进屋。那茅屋虽简陋,却修着两间卧房,锅碗瓢盆一应俱全。风相悦捡了一张靠椅,在门厅方一坐下,珈兰便从房中走了出来,身上已是劲装打扮,手腕脚踝皆以布带绑紧。
他来到风相悦面前,单膝跪道:“谷主,邢无双此时不知道是否到了青凤门,请允许我先行探查。”
“不行,青凤门始终是八大门派之一,你一个人太危险,等到入夜我们一起行动。”风相悦端了桌上茶碗,想也没想就拒绝道。
珈兰却摇了摇头,“谷主,我身为下属,怎能让您以身涉险?此次我仅是为了探查而去,绝不会再出差错,请您放心。”
念及珈兰跟了自己多年,身手不差,风相悦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好,但你日落之前必须回来。”
“是。”珈兰起身正要离开,怎料旋光一把擒住他的胳膊道:“我和你一起去。”
“你跟着只能拖我后腿,还是留在这里吧。”珈兰拍开旋光的手,一推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第051章 栖凤城偶遇转机(1)
旋光不满地撅了撅嘴,追着他离开茅屋。海镜瞧了瞧那半开的房门,不觉好笑,转身对风相悦道:“谷主,我也去打听一下坊间有没有关于青凤门和邢无双的传闻。”
风相悦本想与他同去,却又担心珈兰回来寻不到自己,只得不情愿地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轻咳一声,故作冷淡道:“早去早回,路上小心些,若是被认出身份惹了麻烦,我可不会管你!”
“嗯。”海镜的眼光自他身上扫过,宛如春风般柔和。他忽然探手拍了拍风相悦肩头,在他面前低语道:“你也要小心,我会尽早回来的。”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了屋子,风相悦凝望着他的背影,以手指碰了碰自己肩头,目中的情愫一瞬愈发眷恋。
海镜一路向着村外走去,不少村人瞧见他,竟都主动打着招呼,海镜也笑吟吟向他们回礼,满面笑容犹如三月细雨般亲切滋润。他似乎天生便带有极强的亲和力,只是方才进村的那阵时间,便已融入了这小小的渔村,让所有人卸下了戒备。
谁知他刚走到村落门口,旋光的声音便在一旁悠悠传来,“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怎么?没有追上珈兰?”海镜回过身,看着眼前精悍的少年,笑意盈盈。
“是啊!”旋光泄气地长叹一口气,又瞄了瞄江畔租下的屋子,支吾道:“我本想回去,不过那谷主看起来又冷漠又高傲,是我最应付不来的类型,我还是跟着你吧。”
海镜哦了一声,眼珠一转,语带揶揄,“你怕他?”
旋光立刻跳脚,“……谁、谁怕他!大爷我还没怕过谁呢!”
“好,那你就跟我来吧。”海镜笑了笑,冲旋光勾了勾手指,径直走出渔村,来到大街上。
栖凤的街道巷陌商人云集,旅人众多,熙熙攘攘,热闹非常。想到酒馆赌坊往往消息较多,海镜便在城里四处闲逛,每见到一个酒馆和赌坊,都要仔细观察一番。
跟了他一个上午后,旋光终于忍不住嚷起来,“喂,我们走了一上午,你怎么只会在铺子门前瞎看?就算不找个地方喝点酒,我们也得找个地方吃饭吧!”
“也对,我们这就去寻个地方吃饭,顺便差人给谷主送些吃食。”海镜说着,将注意力移至客栈与饭铺上,心想以风相悦的性格是绝不会主动找村中渔人搭话的。
旋光听罢,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呿,真亏你能一直想着那个刻薄的家伙。”
海镜无奈地笑着,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始终挂念着风相悦,心中不禁有些疑惑。就在这时,一间酒馆中传来的声音却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们以为爷爷我没钱?!小心我用银子砸死你们!把好酒给我拿出来!”
这大汉话音一落,又传出一阵桌椅翻倒的响动。海镜听着这语声,不觉眼神一亮,“这人莫非是……”
他冲旋光招了招手,走进酒馆中,就见一个魁梧挺拔的大汉正翘着腿坐在桌边,宽大的手掌直拍着桌子,腿脚不住上下晃动,“听见没有!快给我拿酒来!”
一旁站着的掌柜骨瘦如柴,满脸褶子,唇上两根胡须长长挂下,细小的眼中却精光闪烁,没有一丝惧怕。他似乎已见惯了这种场面,用两根手指捋着胡须,幽幽道:“客官,只要先把刚才欠下的账结了,你要多少酒我们都给你拿来。”
“结什么结!要不是为了参加幻龙帮的什么大宴,爷爷我才不会路过你们这破酒馆!”大汉嗤笑着,身上一块块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