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风相悦微微蹙眉,却又立即睁大了眼,只因乌思玄竟不知何时窜至他身前,铁锏已带着风声迎面扑来!
“可惜你遇见的,是四位魔君中行动最迅速的我啊。”乌思玄笑嘻嘻说着,出手没有留分毫情面。风相悦堪堪躲过,右颊仍是被擦过一下,现出一道红痕。
风相悦轻轻咬牙,长剑正欲递出,顷刻乌思玄竟又扑至眼前,铁锏击上他的腰间。
“啊!”疼痛之下,风相悦不禁叫声出口,趔趄着避开,稳住身形。乌思玄听着那声叫唤,心底更为兴奋,一舔嘴角,身体便如一刃剑光般扑出,高举铁锏狠狠打下。
刹那间,血光四溅,点点腥红落上乌思玄苍白的面庞,妖艳似梅,倒让他的笑容平添了几分邪佞。
但立刻,他的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只见落霞剑坠落地面,风相悦双手挟住他的右臂,竟用左肩生生接下这一击,本就带伤的肩头更是皮肉翻卷,鲜血将肩头染得一片殷红。
“行动最迅速?那么让你无法动弹就可以了吧……”风相悦强忍痛楚,喃喃低语着,两手霍然向内一拧,只听“咔”一声清响,乌思玄痛得大声一唤,右臂已被折断。
风相悦趁他疼痛无力,足尖一扫,便将乌思玄绊倒在地。乌思玄猛然跌倒,剧痛已席卷了理智,登时汗如雨下,喘息连连。
突然间,他只觉胸口一痛,才发现风相悦已用膝盖压住自己心口,双手举了落霞剑垂于自己眉心,只要向下一刺,便能取了自己性命。
乌思玄深吸几口气,呼吸才平缓些许。他抽了抽嘴角,最终化为一个释怀的笑容,“没想到你是豁出命来跟我打的啊,看来我比起你还差得远了……想要我的命尽管拿去吧,死在你手上我也算没有白活一场……”
说罢,他双目一阖,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身体仿佛沉入宁静山泉,一切感觉渐渐远去,只待死亡来临。
然而等了片刻,意料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反倒是一声山石崩裂的巨响传入耳中。胸前的压力突然消失,乌思玄动了动眼皮,睁眼时视线里已没了风相悦身影。
他吃力地爬起,扶着右臂缓缓向前走去,就见风相悦正立于一处断崖旁,向下看着什么,脸上皆是焦急之色。
断崖边有网状的树根盘绕,亦有不少碎石翻滚着跌下。乌思玄也往下一看,见下方堆叠着层层砂石泥土,高度虽低,却是陡峭异常,不觉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三个笨蛋不知怎么把这里的山石击碎了,被石块和泥土埋在了下面。”风相悦说着,将衣摆撕下一块布料,以嘴咬住一角,抬了左臂迅速包扎伤口。
将布条在肩上打了结,风相悦动了动左臂,确认尚能行动后,便顺着断崖旁泥沙堆成的斜坡滑下。乌思玄见他没有丝毫犹豫,神情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的坚定,心中蓦地有些触动,却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随他去了下方。
☆、第130章 此恨为谁无数重(1)
砂石之中,只听咳嗽与喘息声交织连连。突然,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燃起一丝火光,原是玄尘摸出怀中火折子,将其点燃。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方圆四尺左右的狭小空间中,周围皆是泥土乱石,时不时还有碎石细沙自上方滑下,沙沙落地,令人只觉顶上石屑随时可能崩塌。
而最为令他惊讶的,则是上方出现了海镜的面容。只见海镜单膝跪在他身侧,左手撑地,右臂高举,扛着一块裹着泥沙的石板,竟是护住了他的性命。
见他醒来,海镜微微笑了笑,“我还道你平时总闭着眼,对黑暗的场所会比较适应,看来还是得点火啊。”
海镜弯弯的眉眼在黯淡火光中不甚清晰,朦胧中反倒更显柔和,玄尘愣了愣,不甘不愿地咬牙,以极低的声音道:“你……你为什么救我?现在你撑着那块石板无法行动,就不怕我把你杀了?”
“你不是说了要与我一对一决胜负么?那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海镜笑着偏了偏头,“对于值得尊敬的对手,我一向是给予所有信任的。”
“哼,天真。”玄尘心中既有讶异,也有触动,急忙移开眼神,身子一动便欲从海镜身下离开。海镜却喊了一声,“你别乱动,上方不知何时会坍塌。在赤梵大哥将四周稳固之前,还是暂时不要离开这里为好。”
“赤梵?……他去做什么了?”玄尘惊讶道。
“他正用稍微大一些的石块架住上方泥沙,待这里安全些后,我们便可以商议如何逃出去了。”
“……你们这么快就联手了?!”玄尘顿时不可思议,声音稍微提升些许,便听顶上“哗”的一声,震下一捧泥沙,洒了他一身。
海镜忍俊不禁,冲他“嘘”了一声。玄尘掸了掸衣上尘埃,面色一时更为凝重,犹豫着究竟是不是要与敌人联手,心头矛盾重重,愈发烦躁。
这时,赤梵的声音忽然传来,“海镜,周围我已用石块架好,暂时不会塌下。喂,你从刚才就一直架着那石板?没事吧?”
“我没事,赤梵大哥,辛苦了。”海镜这才试着将石板推开,上方仍是被震下砂石簌簌。他反身双手握住石板,将其轻轻架于身后泥土之上,见四下再无砂石落下,方才安心。
玄尘从地面爬起,精致的面庞尘埃蒙蒙,却仍是孤高如九天明月。他轻拂衣袖,下颚微微扬起,已是一脸不悦,“赤梵,你身为魔君之一,怎能如此轻易与敌人联手?你打算如何向岛主交待!”
赤梵重重哼了一声,“自然是如实告知!此时若是不联手,我们三人必会死在这里,又何必固执于是敌是友?时机不同,敌人可成为朋友,朋友亦可成为敌人!”
海镜正活动着僵硬的右臂,闻言不禁开怀一笑,“赤梵大哥真是耿直人,今日能与你齐心共作,实在是海镜的荣幸。”
玄尘轻啐一声,行至一角盘膝而坐,双眼一阖,便再不动弹,“什么朋友不朋友的,我不需要那种东西!你们愿意怎样是你们自己的事,但我绝不会与敌人有所瓜葛!”
赤梵睨他一眼,没有回话。海镜却摊了摊手,笑容突地有了几分狡黠,“我不会强求你与我联手,但现在正是性命攸关之时,若是你的自尊能够容忍你静坐着等待我们将你救出,就请便吧。”
玄尘听罢,石雕般静固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不着痕迹地咬牙,一撑地面便长身站起,睁了眼来到距离二人不远处,虽是一语不发,却已开始思索脱出方法。
另一侧,华久棠追着姬千幻跃出围墙后,便见那暗黄色僧衣舞动于嶙峋山石间,恍若一只不知归宿的枯叶,孤寂凄然。
华久棠暗暗一叹,下意识向那背影探手而去,指尖所及却只有一片虚无,仿佛那个身影只是一个飘渺的幻觉。一时间,怀念、悲伤、自责,无数思绪犹如藤蔓般盘绕心头,华久棠痛苦地闭了闭眼,脑中不觉浮现了二人初见时的场景。
那一年,他年不及弱冠,却已是名满天下,连败江湖十余名高手,正值意气风发之时。那时,坊间另有一人亦是赫赫有名,那便是被称为“金算妙见”的姬千幻。他自幼时起便随师父浪荡天下,束发之年继承师父衣钵,所言皆能成真,仅仅一年后便名动江湖,是以此后人们总以能够得其一算为荣。加之姬千幻貌若处子,行踪不定,出现之时更是引得不少人争相而见。
而那天,姬千幻恰巧便来到华家所住的兴阳,一时满城轰动。华久棠见街上人群涌动,皆向同一方向而去,也不觉心生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能与自己同时年少成名?在那个人眼中,自己又是怎样的人?
思及如此,华久棠便随人群向姬千幻临时摆下的铺子走去。那时他性子张扬自负,一身穿戴俱是价值,锦衣玉冠皆为上等材料,其上纹饰精致华丽,就连腰间长剑的剑鞘与剑柄亦是缀满翡翠明珠,恍如一颗耀眼的新星,仅是立于人群之中,便能散发出与众人截然不同的光芒。
穿梭于熙熙攘攘的街道,华久棠将一间间店铺与房屋抛于身后,行了良久,终于来到人群聚集处。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眼前并没有任何华丽夺目的东西,仅是以四根竹竿架起一座方圆三尺的凉棚,四面帷帐轻垂,飘动如白羽曼舞。
刹那间,一阵风起,棚下幔帐霍然掀起,自缝隙中便能瞧见内中所坐之人。
华久棠的目光越过重重人群,直入其中,却仅能看见那人光洁的下颚与微翘的唇角,以及那只提笔书写的白净右手。二人的距离不过几尺,却又仿佛隔了千里般的遥远。
突然,帷帐打开,内里一人欢欢喜喜走出,捧着手里纸条一直叨念着什么,满面俱是兴奋之情,想是拿到了什么极好的预言。华久棠上下打量那人一番,见他衣着简朴,相貌平凡,不禁暗道自己比他不知优秀了多少,所获预言只有更好,绝不会差。
沾沾自喜之下,他穿过面前人群,来到帐前将帷帘一掀,大步走入。那凉棚中架了一方横桌,桌上放了笔墨纸砚,桌前桌后皆置了靠椅。唯一不同的是,桌后椅上正斜倚一人,右肘搭在扶手之上,单手支颐,正挑着眼帘望向华久棠,一双柳叶眼中流动着几分漫不经心,更夹杂着不羁与自傲。
“我还没有叫下一人进来,你就这么贸然闯入,不觉得太没规矩了么?”姬千幻说着,微微扬了下颚,一头青丝搭于玉色衣袂之上,随着他的动作散下几缕,将光滑肌肤衬得犹如白玉。
华久棠瞧着这张恍若天人的面容,将那把镶珠带玉的剑“砰”的往桌上一放,便在他对面环手坐了,偏着头冷笑一声,“这兴阳我华家就是规矩,念你初来乍到,有眼不识泰山,我就不与你计较了。现在快为我算上一算,若是预言成真,少不了你的好处。”
姬千幻凝注他半晌,忽然长长“哦”了一声,抿唇一笑,“我知道了,你就是华家的幺子华久棠吧。”
见姬千幻听过自己的名字,华久棠更加得意,双脚一抬便架于桌上,“不错,既然你已知道我是谁,就别耽搁时间了,赶快给我算算。”
谁料姬千幻幽幽一叹,右手食中指便挟着笔把玩起来,“华公子,我算命也是看缘分的,不巧你我二人实在无缘,今日这一算我无法写出。”
“什么?”华久棠一怔,将脚一放,便拍案而起。桌上纸砚随着他的动作震了一下,有几滴墨水甚至溅上褐色桌面。
“你没听清?原来华家小公子耳力有些问题啊,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姬千幻见华久棠发狠,仍是不急不恼,依旧把玩着毛笔,一副懒懒散散模样,“不过,若是你执意想要我的笔墨,那我就送你两句话吧。”
说罢,姬千幻手指一转,笔杆便垂直点于纸面。只见他下笔如飞,字迹行云流水现出,隽秀有力,妙如生花。华久棠正看得愣神,便听“刷”的一声,原是姬千幻掀了白纸,以两指挟着递于自己眼前。
接过白纸,华久棠的面色却在一瞬沉冷,只见其上豁然写着“日暮千山寒鸦啼,令闻广誉实为虚”十四字,直让他的心情如坠深谷。
只听“沙沙”几声,那张纸条已在华久棠手中化为碎片,洋洋洒洒飘下。姬千幻瞧着对方如覆乌云的脸,只是“哎呀”两声,撑着下颚的右手以指尖轻轻点着面颊,“我已按你的要求写了出来,这次是你自己不要,可不能怪我了。”
华久棠咬了咬牙,双掌击案,几乎将横桌掀翻,“开什么玩笑!你以为自己小有名气便可随意羞辱我么?!站起来,我们去外面打一场,用刀剑来说话!”
☆、第131章 此恨为谁无数重(2)
姬千幻心中也早已不满,闻言呵呵一笑,也长身而起。发现自己比华久棠稍矮半个头,他仰了面庞冷冷瞪着对方,“行啊,正巧我也想看看,你究竟沽名钓誉到什么地步!”
华久棠怒色更甚,抓了长剑,便回身走出。方才那被他按住的横桌竟“轰”的一响,裂为数段堆叠在地,砚台摔得粉碎,墨汁渐渐漫出。
姬千幻见状,也拧了拧眉,信手拿了置于一旁的钢刀,一拂下摆迈步离开。
二人来到城外林间时,已是暮色渐起,飞鸟倦林。言不几句,林中便传出刀剑相交之音,叮当不绝,不一时便如狂风骤雨般招招激烈,刀光剑气如惊虹翻飞,震得山间落叶纷然,鸟群喳喳飞起。在二人内力激荡中,整个山林仿若化为一波碧海,枝叶狂摇,风声大作,哗哗直响。
直至清晨,二人依旧未能分出胜负,却皆累得喘息连连,躺在地面再不动弹。长剑与钢刀交错着插于不远处地面上,被朝阳镀上一层艳丽光辉。
华久棠大咧咧摊开双手,在地面躺为大字,汗水将衣襟全数浸湿,却是舒爽地笑了起来,“你这人虽讨厌,功夫倒确实不差,我真是许久没有打得如此畅快过了。”
姬千幻侧卧在地,用手叠在面颊下,身子随着喘息起伏不已,嘴角也微微挑起一个弧度,“我也没想到竟有人能与我拼到如此地步呢,华久棠是么?我记住你了。”
这时,初生的阳光如流水般洒下,渐渐覆上二人身体,最终笼罩整个山林。
华久棠呼吸终于平稳些许,忍不住扭头向卧于一旁的姬千幻看去,便见那张白净面庞在绯色霞光下尤为柔和,一双柳叶眼中含满笑意,又噙了光华万点,一瞬竟比朝阳更为耀眼。
姬千幻见华久棠盯着自己发愣,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变得呆呆傻傻,不禁噗嗤一笑。
华久棠回过神来,顿时略感羞赧,但见姬千幻笑得开怀,也似是被感染了一般,随着大笑不已。不一会儿,林中便只余二人欢快的笑声,交织如跳动的清泉,滴滴汇入心海,渐渐洗去心中的隔阂。
歇息片刻,二人终于翻身爬起。华久棠没有去管沾满碎叶的衣襟,只是拍着姬千幻肩头,“哎,我们二人也算不打不相识,走,回兴阳我请你喝酒。”
姬千幻正一点点掸掉衣上泥土与叶片,见其上仍是污迹斑斑,正撇嘴不悦,听了华久棠的话登时眉舒眼笑,“好啊,听说兴阳拂月酒肆酿有美酒名为‘醉月’,醇馥幽郁,口感绵柔,我正想尝尝呢。”
华久棠哈哈一笑,“拂月酒肆?还是直接来我华家府上吧,别说是醉月,就是中原十大名酒我都能给你一一搬出来!”
“哦?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姬千幻半敛双目,笑着说罢,手指已不自觉扶上华久棠手臂。二人踏着朝阳绚丽的光芒徐徐而下,欢声笑语回荡山间,又随着拂面清风渐渐消散。
时至今日,华久棠依旧记得那日姬千幻比阳光更为灿烂的笑靥,记得那日二人屡次碰撞的酒盏,以及那一汪醇酒中,二人相依的倒影。
那天,二人的距离是那么近,吐息间喷上面庞的浓郁酒香,谈笑间映入瞳中的半醉容颜,轻触间流入肌肤的温热体温,全都在华久棠心中酿为一坛烈酒。至始至终,他都被那浓郁的香气吸引,却终是不敢轻易揭开。
“千幻……现在的你,为什么离我如此遥远?”华久棠喃喃道,面上已不知不觉滑下一滴冰凉液体。他握着剑的手一紧,目光忽的决绝,自己既是特意来到这里,就绝不能无功而返,哪怕是用强硬手段,也定要将此人拉回身边!
思及此处,华久棠手腕一旋,竟将长剑自手中扔出,直刺姬千幻身后。姬千幻立即察觉有异,回步一闪,长剑自他耳边堪堪擦过,“呛”的钉入树干上。
只见树皮现出几道